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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5章 结局二·万古长青

    西湖边上有座气派的沈府, 沈府中有位沈老爷,沈老爷好舞文弄墨拨琵琶,好下棋, 出手阔绰不说, 人又生的俊逸非凡, 是位风流才子。

    着佛头青素面杭绸, 乌黑发丝一束,手执折扇, 就这样昂首挺胸地在白沙堤上走一走,由东起“断桥残雪”, 又于西止“平湖秋月”, 人景相衬, 真有如仙人降世。

    怜枝挥着折扇,走到西湖边上,熟门熟路地坐在个青石凳上, 桌上的棋局下了一半,坐在怜枝对面的那男人正唉声叹气, 怜枝一挑眉, 抻着脖颈往前探了一眼, 连声择叹:“哟,遇上难局了啊。”

    坐在他面前的那男人,留了美髯,衣着得体,是有名的浙商, 他挥了挥手, 长叹一声,“这还用说。”

    怜枝一挑眉, “潘兄看着……有心事啊。”

    “棋局如心局,这棋局说难,却也不难——”沈怜枝煞有其事地说完,又搓了搓手,“这下棋需静心,瞧潘兄这心浮气躁的,可先别下了,有什么烦心事,不如说予老弟听听?”

    “也让老弟,帮潘兄排忧解难一番。”

    “还能有什么事儿。”那潘老爷一扶额,心烦意乱的,“还不是后院那点事——陪了这个,这个吃味,那个吃味了要哄,另一个又不高兴了,说这说那的,勾心斗角,好像恨不得我休了另外一房,这一房才高兴!”

    这些话憋在潘老爷心中已是很久了,只是男儿志在四方,为了这档子事茶饭不思,实在有些丢脸,是以一直憋在心中,今日在沈怜枝面前,一吐为快,心里好不舒坦——

    “我说这些话,叫沈老弟见笑了。”潘老爷无奈地摇了摇头,“瞧沈老弟这般一表人才,定然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怎会被后院拘着……”

    “…嗯?”潘老爷忽然觉得有些奇怪,“沈老弟,怎么忽然不说话了。”

    “哈…哈哈……”怜枝干笑,“这个……不瞒潘兄,这个…我……实则早成了家,家中已有两位夫人…”

    “呦!”这可叫潘老爷惊住了,“怎么从不见你提起过呢?”

    “这个……现在不是说了嘛。”

    “诶……”那潘老爷闻言有摆摆手,“可你不懂我,像沈老弟这般风流倜傥之人,后院里头的怎敢造次,可怜我啊……”

    他十分感慨:“家中两位夫人,大夫人与我青梅竹马,是我的发妻,成亲前温柔似水,只当这位姐姐是个可人儿,成亲之后呢……”

    潘老爷无奈地摇了摇头:“看似贤良端庄,却心机深重…诶,不提也罢。“

    “二夫人是个异邦女子,是我做买卖时认识的,起先两人相看两厌,不知后来却怎么看对眼了……二夫人虽没大夫人这样表里不一,可也不是个好惹的主儿,是个一点即炸的炮仗,恼人的很呢!”

    “沈老弟,你说说我这……”潘老爷说到一半,转头向沈怜枝,却见沈怜枝脸色微妙,一双眼珠子也不安地闪动,当即有些疑惑,“老弟,你这是怎么了……”

    “哈…潘兄,这个,小弟忽然想起府上还有些要事,这棋局留着下回再解吧,这个…小弟先告辞了!”

    “诶!沈老弟!”潘老爷朝着沈怜枝伸出了手来,可沈怜枝跑得奇快无比,一眨眼便没影了。

    ***

    沈怜枝回到府邸上时,门口已站了人。

    “呦,棋下完了。”斯钦巴日抱臂倚在那儿,冷冷哼了一声,“还真有闲情雅致。”

    “成天不是往这处奔就是往那处跑,每一天安生的,你这心里头,究竟藏了什么腌臢事!”斯钦巴日一瞪眼睛,疾言厉色道。

    沈怜枝皱着眉头将他推开,“少站在这儿挡道,吵死了。”

    斯钦巴日闻言更来劲了,“你什么意思,你嫌我吵了?好啊,你见着我就没个好脸色,你见了谁有好脸色,你那个叫的亲亲热热的潘兄?沈怜枝我告诉你,一个陆景策已经是我的极限了,你要是敢再将什么乌七八糟的人带回来,我……”

    “你干什么。”沈怜枝睇他一眼,“你要我的命啊?”

    “我死给你看!”

    怜枝愣了愣,扑哧一声笑出来,正欲调笑他几句,却被一道轻缓的男声打断,“怜枝。”

    沈怜枝侧首看去,却见陆景策正端着一叠青葱油绿的炒菜心,他对上怜枝的目光,冲他柔和一笑,“你回来了啊——吃饭吧。”

    “今日的棋下得如何?赢了你那义兄么?”他走过来,自然而然地牵起沈怜枝的一只手走进屋内,沈怜枝任他牵着,轻声应他几句,斯钦巴日看着他们牵在一起的手,简直是连后槽牙都要给咬碎了。

    那桌上菜式琳琅满目,怜枝没用早膳便出去了,饿了一个早上,人都快饿昏了,此时急急地去舀了碗鸡汤喝,鸡汤鲜美,怜枝双眼发亮,“你的手艺真是愈来愈好了。”

    陆景策垂眸一笑,垂在一侧的手指轻轻动了动,怜枝发觉不对,眼疾手快地捉着他的手放在眼前,那手背上好大一个血泡,“怎么弄的。”

    “没怎么,手忙脚乱,便成了这样了,不碍事的。”陆景策道。

    怜枝有些心疼,轻轻踹了斯钦巴日一下,“你就知道说些废话,也不知道去帮帮我哥哥……”

    斯钦巴日一瞪眼睛,狠狠剜了陆景策一眼,“你信他的鬼话?”

    “什么鬼话鬼话的,你好好说话。”怜枝不悦地皱眉。

    斯钦巴日气的头痛,重重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一顿好好的饭吃得没滋没味的。

    沈怜枝也知道斯钦巴日心里有气,可这蛮子也太爱拈酸吃醋了,他多看一眼谁这小子都要大发雷霆,思及如此,怜枝便有些心累,晚上去了陆景策房里——

    “你以后少这样对自己了。”沈怜枝也不是蠢的,斯钦巴日那么欲言又止,这陆景策手上的伤便生出蹊跷,他盘问一番,这才将真话问出来,原来是陆景策自己故意弄的,至于为什么……

    “不过是想让你多心疼心疼我。”

    “我怎么不心疼你了。”

    陆景策笑:“前几日你来看我,可斯钦巴日那屋却来传他头痛脑热……不止前几日,十次里有九次,只要你在我屋中,他便不是腹痛,便是发冷,你可怜他……扔下我便过去了。”

    如此委屈,叫怜枝觉得好不可怜,同时又有点心虚,陆景策捏着他的手,问,“我在你心里,是不是比不过他呢?”

    “三年了,怜枝,你是不是一直在怪我……那时候没有松口。

    三年,距离沈怜枝离开周宫,已有三年了。

    陆景策放了手,可是怜枝却并不高兴,他心里很清楚,自己舍不下斯钦巴日,一样也丢不下陆景策,或许说的明白一点,便是……他想享齐人之福。

    离开周宫后,他时常与华阳皇姑通信,字里行间总会提到陆景策,只是皇姑似乎也更希望他们之间淡了关系,总是避而不谈,怜枝固然失望,却也并非不能理解——直到三年之后,华阳忽然一封信寄来。

    说陆景策将不久于人世。

    睽违三年,怜枝又回到了周宫——他从来没觉得周宫这样冷清过,宫中甚至已挂白灯系起白绫,太和殿外,诵经的和尚跪了一地,怜枝穿过阵阵香火往里走,不出意外地看到了陆景策。

    怜枝原以为他又病发,是病重,可陆景策却好端端地坐在那里,一身素缟。

    面前一杯酒,一把匕首,沈怜枝只肖看一眼便知他想做什么,沈怜枝嘴唇颤动着,“你想干什么——自尽吗。”

    陆景策依然端坐在那里。手中捏着一串珠子,沙拉拉滑动的声音闹的怜枝很心烦,他一把夺过陆景策手中的珠串,“别吵了!”

    “陆景策。”怜枝瞳仁颤动,“你想逼死我吗。”

    “怜枝。”陆景策叫了他的名字,又叹了口气,“哥哥活够了,再没有什么意思,便想结束了。”

    “你想死…你什么都不要了吗?华阳皇姑不要了,我也不要了……你什么都不要了!”沈怜枝质问他。

    “是啊。”陆景策很无所谓似的笑笑。

    他抬起头来,与怜枝对视,四目相对,怜枝看了他以后,忽然笑了,“你又撒谎——”

    “你不是什么都不要了,你是什么都要,所以才会想弄出这样一出来!”

    这两个人之间,有时不必说那么多的话,只看一眼,便能知晓对方真正的心思——如果陆景策真像他说的那样,他又怎么会等怜枝回来,应当早在怜枝站在他面前时,便自尽身亡了。

    现在这样,反倒显得做作了。

    陆景策笑了笑,“被看穿了啊。”

    “你心机颇深,又想用这样的法子将我引回来,陆景策……”怜枝深吸一口气,“这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陆景策垂下眼皮,“因为……我后悔了。”

    最根本的原因就是这样简单,他后悔了。

    “我想回到你身边。”

    不过是三年,他便生不如死了,比起这样永久的分离,似乎……似乎看着沈怜枝爱他也爱别人,也不是不能忍受了。

    至少他们仍然在一起啊。

    ***

    陆景策能回到沈怜枝身边,怜枝自然是很高兴,他依然是“死”了,可新帝年幼,不能亲政,便由长公主殿下垂帘听政,至于陆景策,便与怜枝回了当初他替沈怜枝安置好的宅子。

    陆景策会跟着来,也是在斯钦巴日意料之中,他尽管是不乐意到了极点了,却也只能咬牙切齿地装作没看见——无法,这三年,他虽然与怜枝朝夕相对,却也知道沈怜枝心里还有个放不下的人。

    能有这三年,已是他的福分,斯钦巴日不得不知足,知道自己不能再贪心——

    陆景策也贪心,后果就是,被他捡来这三年,还差点永远地与怜枝分道扬镳。

    他恶狠狠地想,当初那么铁骨铮铮信誓旦旦的,如今还不是后悔,吃起了回头草。

    虽然无法阻止陆景策回来,恶心下他却不是不行,是以在怜枝去看望陆景策时,斯钦巴日总有些花招,沈怜枝对他有愧,也会装傻过来,是以这招斯钦巴日屡用不爽。

    也不知是不是遭了报应,今个儿还真疼起来了,肚子疼头疼,身上一阵阵发冷,斯钦巴日请家仆去陆景策那儿叫沈怜枝,谁知却被打回来了——说外头冷,不去,实在难受请个大夫看一看。

    斯钦巴日怒火中烧,硬捱了一个晚上,才等来了沈怜枝,他还算有点良知,提了个食盒过来,怜枝坐在他身边,怯怯问:“你……你好点没有?”

    沈怜枝也看出来,以往斯钦巴日称病却是红光满面,今时今日却是脸如白纸,怜枝问他:“怎么回事儿呢?”

    “什么怎么回事儿,你就知道你的景策哥哥,哪一天我被他毒死了,你都不知道!”

    “你别乱说话…”

    “什么我乱说,你就帮着他,我的命就不是命,你把他找来,我们当年对峙!”

    沈怜枝劝他:“他好心好意亲手做了顿饭,你这么说他,表哥又要难过……”

    “就他会难过,我不会难过?你把他找来!”

    沈怜枝忸不过他,只好让人将陆景策带过来,这时候他心里其实已经有数了,一定是陆景策在斯钦巴日的碗里动了手脚,沈怜枝与他道,“你说实话,这回我便不与你计较了。”

    陆景策死活不认,这斯钦巴日立刻暴跳如雷,两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怜枝恍惚间仿佛又看到刀光剑影,怜枝尝试劝了两句却是无人理会,只好重声一叹——转身离去。

    他又想起那位沈兄的话,“家有两位夫人,大夫人看似贤良,实则心机深重,二夫人脾气火爆,不好应对,这日子过的可……”

    “真没劲呐。”沈怜枝背手摇了摇头。

    他预备像所有深受家宅之苦的男人一样出去散散心,谁知背后那两个原先差点快打起来的男人见状,反倒不闹腾了,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脸上看出嫌恶与不情愿,可为了沈怜枝,也只好咽下那口恶气,来日再战。

    当务之急,是将怜枝追回来——

    怜枝想,这样鸡飞狗跳,吵吵闹闹的日子,会持续多久呢。

    他低下头,看见自己左手被斯钦巴日攥着,右手又被陆景策捧着,只好无奈地晃晃首,与此同时心中又浮现出一行字来——

    恐怕是一辈子罢!

    ————结局二·万古长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