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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1.番外四:小舟雨历险记(一)

    夜雨惶急, 声声如泣,舟雨费力将身子往树洞里藏,可?惜树洞太?小?, 头塞进去了,屁股却还露在外面, 雨水顺着树干往下淌, 沾湿了她的绒毛,这让她更难过?了。

    “从、从今天起, 太?华山就不是、就不是我家了!呜呜呜太?过?分了吧,专挑我离家出走的时候下雨!嗝, 这松子也是坏的!呃, 你、你别?怕,我不吃松鼠的。”

    缩在树洞角落的松树吓得瑟瑟发抖,这狐狸不请自来擅闯鼠宅, 还二话不说就咔吧咔吧吃它的存粮, 白吃不说,竟还嫌上了!

    松鼠又气又怕, 忍不住飙了两句脏话。

    舟雨磕松子的动作顿住, 讪讪一笑, 将磕了一半的松子吐出来, 小?心?翼翼放回鼠窝, 尴尬道:“我就是,呵呵,就是太?饿了,不好意思?啊, 还给你,都还给你了。”

    眼看着那颗沾了狐狸口水的松子落回自家粮仓, 松鼠骂得更脏了。

    舟雨这下更是悲从中来,哇地一声就哭了:“吃你的松子是我不对,可?是、可?是我也没说不还你嘛,你怎么能骂我是野狐狸?你、你爹娘不也、不也没在吗?好,我这就走,长老们坏,松鼠也这么凶,我讨厌太?华山,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说走就走,也不管外面正下大雨,卯足了劲儿将脑袋往外扯,结果很不幸,卡住了。

    这可?真是,狐狸倒霉了,树洞都卡头。

    舟雨气得不行,四条腿一起使?劲儿,死命往外扯自己的脑袋,然后“啵”的一声,头扯出去了,却因为用力过?猛,整个狐狸从树上掉了下去。

    “啊——”

    漆黑不见五指的夜色中,一只狐狸消失在山崖下,大雨抹去了她曾来过?的痕迹。

    树洞里的松鼠松了口气,舟雨可?就惨了,这棵松树长在后上悬崖边,悬崖在她日常关禁闭的阁楼外,平日里连只鸟影都少见,此时又是雨夜,她就算喊破喉咙也没人会来救她的。

    难道今天真的小?命不保?而且还是摔死,肯定会摔变形吧!

    一想到自己摔成一滩红红白白的肉泥,被苍蝇一叮,还会长出恶心?的蛆,舟雨顿时生出无?穷无?尽的力气,四条腿倒腾得快冒烟,拼命抓住一切能抓住的东西,一会儿撞在山石上,一会儿撞在树枝上,咕噜咕噜不知滚了多久,终于被一条藤蔓拦下,落到了实地。

    虽然摔得浑身都疼,还被淋成了只落汤狐狸,但?她还活着,真好!

    舟雨欢呼一声,跳起来抖抖毛,甩掉身上的枯枝碎叶泥浆子,一瘸一拐地往山下走去。

    雨停的时候,天也亮了,阳光洒落在林间,点?亮了挂在草叶上的水珠,也烘干了舟雨的绒毛,躲了一夜的鸟儿虫儿开?始欢唱,依稀还有人声夹杂其中。

    人声?

    舟雨一下就打?起了精神,撒开?腿就往人声传来的方向?狂奔,跑到一半又猛地停住,她差点?忘了,昨天她就已经成年,可?以变成人形了!

    光芒闪动,满身狼狈的小?白狐化作白裙少女,少女杏眸含光,姿容绝世,可?惜就是,头发乱了点?,衣裳脏了点?,一看就是刚在地上滚过?几圈的模样。

    但?舟雨根本不在意这些,她现在兴奋极了,欢呼一声提裙就跑,一头扎进了人间烟火之中。

    *

    “这个包子怎么,呃,怎么,卖?”

    舟雨虽然不是第一次离家出走,却实打?实第一次下山来到人类聚居的小?镇,买东西这事,她只在话本子见过?,很是生疏。

    小?贩见她虽然邋里邋遢的,却长得极漂亮,态度当然好得很,甚至还给打?了个折:“两文钱一个,三?文钱两个,姑娘来几个?”

    “哦,谢谢啊……”

    舟雨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衣兜,讪笑一声,依依不舍地离开?包子铺。

    啊,刚出笼的肉包子好香!茶叶蛋好香!馄饨好香!杂酱面好香!煎饼也好香!

    可?是她一文钱也没有!

    算了,先闻个味儿解解馋吧!

    先前的兴奋激动早已没了踪影,没钱的舟雨只能拖着行尸走肉般的身体,一路闻过?去。

    然后,一道美味至极的,让狐狸抓心?挠肝的香味飘了过?来,舟雨的眼睛立马亮了。

    “鸡!是鸡!”

    舟雨变成一条咬了钩的鱼,被这摄狐心?魂的烧鸡香味钓着穿过?街道绕过?人群,一路小?跑,终于寻到了香味的源头:一个慈眉善目、衣着朴素的老和尚。

    迦昙难得从自家孽徒那里骗来点银钱,偷摸买了只烧鸡,打?算吃完再回去,结果刚扯下一只鸡腿,还没来得及咬上一口,一对冒着绿光的狐狸眼忽然闪现在自己面前,再往前一寸,这双眼睛恐怕就要粘在鸡腿上了。

    饶是厚脸皮如迦昙,也被这炙热的目光盯得有些尴尬,他轻咳一声,移开?鸡腿,望向?那双眼睛的主人。

    那是个极漂亮的小?姑娘,即使?头发乱糟糟衣裳脏兮兮也半点?无?损她的美貌,亮晶晶的狐狸眼中,满满的都是对烧鸡的渴望,而那双眼睛,迦昙实在太?熟悉了。

    舟雨看鸡,迦昙看她,就这样在大街上莫名其妙看了片刻,迦昙忽然笑了。

    “想吃鸡腿吗?”

    “想!”

    “那你给我当坐骑,以后我请你吃鸡,烧鸡、卤鸡、酱香鸡、荷叶鸡、叫花鸡,什么鸡都有,好不好?”

    “坐骑是什么?”

    “唔,就是徒弟,你叫我一声师父,这只鸡腿就归你了。”

    “师父!”

    “哎,乖徒儿!”

    迦昙哈哈大笑,将手中的鸡腿递过?去,舟雨接过后立马咬了一口,足以香掉狐狸舌头的鲜美味道一路冲上脑门,这一天所受的委屈顿时烟消云散,她感?动得差点?哭出来,这真是,她吃过?的最最最好吃的鸡!

    见她红着眼睛狼吞虎咽的模样,迦昙目光复杂又怀念,藏着些不易察觉的怜惜,片刻后他无?声轻叹,悄悄丢了个清洁术,将她身上的草叶泥土尽数洗去,至于头发嘛,嗐,他当了几千年的和尚,哪里会梳小?姑娘的头发,还是回去丢给家里的臭小?子吧!

    迦昙笑眯眯道:“别?急,慢慢吃,这只鸡都是你的。”

    这对新鲜出炉的师徒一边吃鸡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他们走过?的石板路面缓缓腾起朦胧的水雾,悄无?声息掩盖了师徒俩的身影,路过?的行人一个个目不斜视,仿佛没人看见绝色少女跟老和尚这对奇怪的组合。

    舟雨吃最后一只鸡腿时,师徒俩已经走到一座粉墙青瓦的乡间小?院门外,她叼着鸡腿左右张望,目之所及全是农田,零星几座茅草屋也离得很远,咦,明明他们刚才还在热闹的小?镇上啊?

    这情形,怎么看怎么诡异,奈何舟雨心?比天大,半点?危险的意识都没有,甚至还一脸惊叹地问迦昙:“师父,您是用了什么缩地成寸之术吗?怎么忽然一下就到这里啦?”

    迦昙捋着胡子吹牛:“缩地成寸这种雕虫小?技岂能配得上为师,这是神仙手段嘿嘿!”

    “哇,您竟然是神仙吗?太?厉害了吧!”

    “哈哈哈小?意思?小?意思?!”

    “那神仙可?以每天请我吃烧鸡吗?”

    “呃,那得看你师兄能赚多少灵石了……”

    一吹一捧聊得正欢快时,小?院的门忽然从里面打?开?,露出一道修长挺拔的黑衣身影。

    舟雨还没来得及看清这人的长相,就被一道极不耐烦的声音给噎住了,那人道:“秃驴,你已经不要脸到连小?姑娘都骗了吗?”

    迦昙立马一蹦三?尺高,照着那人的脑门就是一顿抽,边抽边骂:“臭小?子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找打?是吧?为师今日正好清理门户!”

    两人忽然打?作一团,把舟雨看得目瞪口呆,手中的鸡腿都忘记吃了,好半晌后,她才弱弱道:“师父,你们、你们别?打?了啊……”

    别?打?了啊,她害怕。

    迦昙当即停手,只是气不过?,悄悄伸腿补了一脚,他其实就是瞎咋呼,并未真的下重手,否则那逆徒怎么可?能头发丝儿都没掉一根。

    “舟雨过?来,见见你师兄。解千言,臭小?子赶紧给我笑一个,不准吓到你师妹!”

    舟雨挪到迦昙身后,小?心?翼翼打?量那黑衣的年轻男子,这回终于看清了他的长相。

    这人真好看啊!

    舟雨一下就喜欢上这个新师兄的脸,立即笑着主动打?招呼:“师——”

    “哼!蠢货!”

    解千言白她一眼,转身就走。

    这人真讨厌啊!

    舟雨生气了,拒不承认这是她师兄:“师父,我不要师兄,他好可?怕啊。”

    迦昙头疼:“行行行,那你就叫他解千言,他骂你的话你就骂回去,敢打?你的话,哼,师父帮你打?断他的腿!”

    “嗯嗯嗯,师父真好!我最喜欢师父了!”

    迦昙指了指院中一间空房:“喏,你住那间,师父要去修炼了,你自己去玩吧,天黑前回来就行。”

    迦昙交代了这两句便?走了,留下舟雨一个人,烧鸡也吃完了,她顿时无?聊起来。

    不过?嘛,师父既然没说什么不能玩,那就是随便?她玩咯?她可?是很擅长自己跟自己玩的!

    舟雨当即变回狐狸,绕着小?院转了一圈,巡视了一番自家领地。

    先重点?考察一下厨房,嗯,很整洁,很空旷,看来是没人做饭了,唉。

    接着便?是自己的房间,跟厨房差不多的整洁空旷,啧,没意思?。

    然后就是待客的堂屋及茶室,算了不说了,更没意思?。

    巡视完毕,舟雨撇嘴,这破地方还不如太?华山的院子好。

    但?胜在自由!

    长老们总是不准她这样不准她那样,天天背诗背诗背诗,简直无?聊透顶,便?宜师父就不一样了,竟然随便?她怎么玩!

    收拾好心?情,舟雨火速投入瞎玩事业,摘光了墙根下的野花,掏空了三?个蚂蚁窝,捉了五只蝉丢在解千言窗台下,顺便?在他门框顶上糊了块黄泥,后来又有只极漂亮的蝴蝶飞来院中,她立即丢下蚂蚁窝,一路追着蝴蝶翻墙上房,来来回回地跑个不停。

    *

    解千言回房后便?一直在画符静心?,他转修魔道不久,如今还没办法?很好地控制体内魔气,魔气爆发时迦昙会帮他压制一二,平日里几乎将所有时间都用在画符上,只有这样才能勉强压下魔气带来的暴戾疯狂。

    刚画了没多久,院中忽然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时远时近,似乎在到处闲逛。

    是迦昙刚拐回来的那个小?姑娘。

    解千言无?语摇头,心?道这姑娘也不知道是从哪儿跑出来的笨蛋大小?姐,竟然敢拜迦昙这无?良秃驴为师,若她将来知道自己再也跑不出这小?院了,恐怕要后悔得哭鼻子。

    但?他自身难保,方才在门口提醒一句已经是好心?了,那蠢货非要往火坑里跳的话,他就管不着了。

    这点?思?绪一闪而过?,解千言很快便?没再去想那蠢姑娘的事,重新沉浸到笔下符箓中。

    他没去想舟雨,奈何舟雨的存在感?却太?强了,没过?多久,脚步声消失,跑调的小?曲儿又响了起来。

    也不知她从哪儿学的怪腔怪调,小?曲儿没有词,调子却忽高忽低忽上忽下,时不时破个音,总能猝不及防地吓人一跳,害得解千言笔锋走歪好几次。

    他深吸一口,搁下笔,准备出去让那姑娘闭嘴,结果还没起身,小?曲儿又停了。

    此后一直安安静静的,解千言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重新提笔画符。

    画着画着,窗外的蝉鸣声似乎越来越吵,门边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用猜也知道又是谁在干好事了。

    解千言觉得很烦,索性布下隔音结界,将一切扰人的杂音关在门外,这下总算是清静了。

    但?隔音结界也只给了他半个时辰的清静,房顶忽然开?始下起了灰尘雨。

    解千言本以为是蛇虫之类的东西,顺手画了张驱秽符,准备贴到房梁上,将这些小?东西赶一赶,结果刚起身,头顶就被碎瓦片给砸了一下。

    他蹙眉撤掉隔音结界,头顶顿时传来一串欢快的噼里啪啦声,碎瓦片和着灰尘哗啦啦地往下掉,蠢姑娘的欢呼声也适时响起:“嘿,别?跑!长了翅膀了不起吗!”

    什么叫上房揭瓦,他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解千言深呼吸两次,大步走到门口,一把拉开?房门,紧接着眼前又有黑影闪过?,他连忙侧身避让。

    “啪——”,一大团黄泥落在脚边。

    抬头看了看沾满泥污的门框,解千言太?阳穴突突直跳,再往对面厨房房顶一看,嚯,一只雪白的狐狸正追着蝴蝶上蹿下跳。

    原来那姑娘竟是狐妖。

    但?妖族能化形不就等于成年了吗?这家伙皮成这样,是还没断奶吗?

    解千言再次深呼吸调整情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和善点?,他指着对面房顶的狐狸冷冷道:“你,给我下来!”

    这话传到舟雨耳中,自动补全成了“给我下来挨打?”,她歪头看了看脸色黑沉的便?宜师兄,忽然大声嚷道:“师父!救命啊!解千言要打?我!”

    解千言:……

    132.番外五:小舟雨历险记(二)

    话音刚落, 迦昙一阵风似的破门而出,大吼道:“解千言你干什——”

    好在他偏心是偏心了点,眼睛却没瞎, 解千言在自?己房门口,舟雨在对面屋顶, 这怎么看也不像是要动手, 于是他话音一转,语重心长地劝道:“千言你啊, 对你师妹好点嘛,你看她长得?多可爱, 多个?妹妹不比你孤家寡人?的要好吗?师父陪不了你们多久, 将来就是你们俩相依为命了。”

    解千言低头不语,藏在阴影下的神情晦暗不明,片刻后, 他转身回房, 什么也没说。

    舟雨不明所?以,目光很快被飞远了的蝴蝶吸引过去, 她一个?纵跃跳上围墙, 正打算继续追蝴蝶去, 迦昙忽然出声唤她:“舟雨, 你过来, 师父有话跟你说。”

    舟雨依依不舍地看了眼飞走的蝴蝶,跳下围墙朝迦昙跑去:“怎么啦师父?”

    迦昙带着她来到茶室坐下,语气?温和地问起她的修炼进度:“舟雨啊,你化形多久了?如今修的什么功法??修为到哪个?境界了?”

    舟雨一脸诚恳地答道:“昨天化形的, 没修行过,没有境界。”

    迦昙似是被这个?答案噎了噎, 顿了片刻才道:“那现?在开始修行也不迟,唔,我想想,妖族的话,就修《三生妙法?》吧。”

    他弯腰从桌腿下取出一本灰扑扑的线装书递给舟雨,叮嘱道:“有不懂的就去问解千言,他不教你的话就跟师父说,师父收拾他。”

    舟雨接过这本垫桌脚的功法?,撇嘴道:“师父为何不教我呢?解千言凶巴巴的,我不喜欢他。”

    迦昙长叹一声,一脸沉痛道:“舟雨啊,你别嫌他凶,他不是故意的,他其实是个?很善良的孩子,可怜见?的啊,小小年纪就被父亲抛弃、被兄弟陷害,差点死在魔窟中,为了活命不得?不改修魔道,魔气?日?夜侵蚀他的理智,这才显得?脾气?暴躁了些,你是个?大度的好孩子,原谅他这一回好不好?”

    舟雨听得?愣住,尤其是那句“被父亲抛弃”,让她感同身受,几乎瞬间就原谅了便宜师兄的无礼:“这样啊……好吧,可是,可是他肯定不想教我……”

    迦昙笑?道:“嘿,那家伙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这样,我们明天去镇上吃好吃的,也给他带点,你再随便说两句好话哄哄他,师父保证他肯定会教你的。”

    一贫如洗的舟雨讪笑?道:“我没钱啊师父……”

    迦昙变戏法?似的从桌肚里掏出两颗灵石,在手中抛了抛,嘿嘿笑?道:“师父还有两枚灵石呢!”

    舟雨欢呼一声,立马跟迦昙嘀嘀咕咕地讨论镇上有哪些好吃的好玩的,两人?都是爱玩闹的性子,聊得?极是投机,嘻嘻哈哈的笑?声时不时飞出窗外。

    下山的第一天,吃到了美味的烧鸡,有了师父和师兄,有了遮风挡雨的住处,舟雨心满意足,睡得?很香,因此错过了半夜的大动静。

    *

    迦昙今日?那番“多个?妹妹”的说辞撩拨到了解千言的敏感神经?,因为他本来是该有个?妹妹的。

    但?妹妹还没出生,就随母亲一起惨死在金甲鳄腹中,从那以后,他就是个?彻底的孤家寡人?了。

    迦昙的无心之言,将他藏在零碎记忆中的狰狞伤口翻开,暴露在天光下,再狠狠撒了把?盐。

    母亲肢体破碎的惨状一遍遍在脑海中重现?,一遍遍提醒他,血债血偿,血债血偿!

    解千言沉默回房,刚关?上门,整个?人?便狼狈地瘫坐在地上,冷汗如瀑,瞬间湿透他的衣衫,魔气?在周身经?脉中疯狂暴动,跟那些破碎的记忆一起冲击他的灵府,妄图将他变成一个?只知杀戮的魔物。

    他一直咬牙忍着,忍到院子里的说笑?声止住,忍到太阳落山,忍到夜深人?静,忍到彻底失去理智。

    嘭的一声巨响,一道黑影冲破屋顶飞上高空,妄图逃出小院,然而小院上空忽然金光一闪,那黑影狠狠撞在结界上,像条破麻袋似的砸落下来。

    迦昙的房门这时终于打开了,慈眉善目的老和尚表情极其严肃,他先丢了个?隔音结界罩住舟雨所?在的房间,然后衣袖一招,巨大的金色手掌凭空出现?,一把?抓向破了个?大窟窿的屋子,拎小鸡似的抓起地上那道黑色的人?影。

    “秃驴!放开我!信不信我杀了你!”

    解千言的叫骂声尖利得?变了调,完全不像白日?里那个?冷漠克制的青年,然而迦昙根本不搭理他,眼一闭,梵音骤起,将叫骂不休的人?密密实实包裹起来。

    解千言此时眼中血红一片,被金光大手按在头顶挣扎不了,只能用尽所?有脏话骂迦昙,可惜他本就不是什么市井出身之人?,会的脏话也不过是“混蛋”“秃驴”“杀了你”这几句,翻来覆去的骂,骂到最?后似乎自?己也觉得?无趣,渐渐息了声。

    一直到他眼中血红尽褪、疯狂收敛后,迦昙才停止念经?,起身走到废墟中,将满身是伤人?的拎起来,半拖半抱着送去茶室。

    这次魔气?反噬很严重,解千言几乎折腾掉半条命,被扔到矮榻上也没顶嘴,一直闭着眼假装睡着了。

    迦昙却没走,拖了把?椅子坐下,替他号了号脉,幽幽道:“你是真不想活了吗?这种状态下大开杀戒的话,你必定心神失守沦为魔物,那时的你恐怕连自己的仇人?是谁都不记得?了,还报仇,呵,做梦呢!”

    沉默了许久,解千言才哑声道:“所以趁我还有理智,还记得?仇人?是谁的时候,放我去报仇,一了百了,不好吗?”

    迦昙叹息一声:“你母亲若是知道你为了报仇沦为魔物的话,该多难过?你啊,除了报仇,你就没有别的牵挂了吗?这世上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那么多,你就不能想想别的吗?”

    解千言哑声低笑?起来,胸前伤口被牵动,笑?声又变成咳嗽声,一声接一声,咳到嘴角溢血,眼中泛泪,他抬手捂住脸,始终不说话。

    迦昙无奈道:“小子,你母亲如今是管不了你了,但?师父我总还能管一管吧?还有你师妹,今天下午的话可不是哄你们玩的,为师就快飞升了,往后你们师兄妹两个要互相扶持互相照顾,你看你这样子,别说照顾她了,你若是沦为魔物的话,头一个?就会杀了她!舟雨是个可怜孩子啊,跟你一样没爹没娘的,还这么傻乎乎的,你忍心杀她?”

    解千言还是不说话,迦昙却知道他听进去了,也不再多说,替他念了一段《心经?》宁心静气?后,回了自?己房间。

    *

    舟雨这一晚睡得?极好,因为惦记着跟迦昙一起去镇上的事,天一亮她就醒了,刚睁眼就噌一下从床上弹起,也懒得?变成人?形,四条腿倒腾得?飞快,一路嗷嗷着“师父!师父”冲出房门,然后,就被眼前的惨状吓了一跳。

    隔壁房间几乎碎成了渣,残垣断壁中还隐隐有些血迹,解千言和迦昙却不见?人?影。

    难不成,她的便宜师父和师兄,死啦?!

    舟雨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扑到迦昙房门上大喊道:“师父!师父啊!你死了吗?呜呜呜我不想你死啊!”

    迦昙早就被她吵醒了,但?他想睡懒觉,就假装没听见?,结果刚翻个?身,他的大孝徒就开始给他哭丧了!

    迦昙头疼,正打算出去诈个?尸,就听另一道有些嘶哑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别哭了,秃驴没死。”

    迦昙不由得?失笑?,躺回床上翘着二郎腿偷听外面的讲话。

    舟雨见?解千言忽然从茶室出来,哭声戛然而止,有些尴尬地抹了把?泪,讪讪道:“哦……那你,你也没事啊?”

    解千言白她一眼:“不然呢,站在你面前的是鬼吗?”

    他说完这句转身就走,完全没有跟笨蛋狐狸闲聊的心思,刚才若非被她吵得?头疼,他也是不打算出来的,哼,什么师妹,笨成这样也配当他师妹?

    舟雨也没想跟他聊,见?人?走了,她立马开始挠迦昙的门,哼哼唧唧道:“师父?师父?不是说今天去镇上吃卤鸡吗?快起来呀,太阳都晒屁股了!师父!师父!师父!”

    迦昙被她吵得?脑仁疼,不得?不起床开门,戳了戳巴巴望着他的狐狸脑门儿?,没好气?道:“你就知道吃!”

    “快走吧快走吧!我还想吃包子、馄饨、杂酱面、糖葫芦……”

    舟雨将昨天见?过的美食一一背了出来,迦昙无奈,带着她往院外走去,直到走出很远,舟雨的菜单才总算背完了,她笑?眯眯问道:“对了师父,我们给解千言带什么呢?他喜欢吃什么呀?”

    迦昙不甚在意地摆摆手:“你喜欢吃什么就给他也带一份,他不会嫌弃的。”

    两人?很快到了镇上,只是此镇非彼镇,已经?不在太华山下了,不过舟雨眼里只有好吃的,根本没注意这些细节。

    师徒俩将两枚灵石兑换成碎银铜板,足足二十两,小镇上物价本就低廉,这些银钱足够他们从早吃到晚,荤的素的热的凉的,吃了不知道多少顿,还看了杂耍百戏,在茶馆听说书,后来又去镇外的河边钓鱼摸虾,一直到夕阳西沉时,两人?才打包了许多熟食一起回去。

    舟雨今天开心极了,已经?许多年没人?陪她一起玩过,又吃了很多没吃过的美食,若跟着便宜师父天天都是这样的神仙日?子,那她愿意给他养老送终!

    两人?还没进门,舟雨那大嗓门儿?就嚷嚷起来了:“师,呃,解千言,解千言快来啊,我和师父给你带了好吃的,你快来帮着搭把?手!”

    解千言在茶室打坐,闻言连眼睛都没睁开,假装没听见?。

    舟雨也不气?馁,一路脚步轻快地闯入茶室,将手中的大包小包往桌上一放,也不在乎解千言有没有在听,喋喋不休地介绍起来:“卤鸡可好吃了,我给你留了个?鸡腿!还有笋丁肉馅儿?的包子,啧啧,还是热的呢,你一定要尝尝!哦哦还有糖葫芦,我第一次吃糖葫芦哎,又酸又甜,真的好好吃啊……”

    迦昙坐在一旁笑?眯眯看着,并未插话,一直装高冷的解千言终于破了功,睁开眼看了看桌上摆得?满满的油纸包,很是无语地瞪了迦昙一眼。

    迦昙瞪回去:“喏,都是舟雨特地挑的,保证好吃,你就赏脸尝一尝呗。”

    舟雨也对他露出个?友善的笑?,实则心里想的是,你不吃正好,我还能吃呢!

    终究是敌不过这两人?的热情攻势,解千言默默起身坐到桌边,拈了块枣泥糕吃。

    舟雨坐在他对面,一双狐狸眼炯炯有神,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吃,盯着盯着,就开始悄悄咽口水。

    解千言被这赤裸裸的眼神盯得?有些头皮发麻,何况她咽口水的动作又实在太过明显,想忽视都难,他无奈又无语,顺手将自?己最?不喜欢的冰糖葫芦挪到对面,语气?平平道:“你吃吧,我不吃这个?。”

    舟雨的眼睛一下就亮了,今天吃了太多肉,她这会儿?最?想吃的就是这串冰糖葫芦,既然解千言都主动开口了,那她肯定不能拂了他的好意啊!

    “谢谢师兄!”

    这句师兄太真诚,那狐狸的眼神也太清澈明亮,解千言的心莫名颤了颤,终究是应了一声:“嗯。”

    看了许久好戏的迦昙这时出声道:“舟雨啊,今天玩得?开心吗?”

    舟雨含糊应道:“开心啊!”

    “开心就好。咱们师门啊,讲究一个?劳逸结合,今天玩够了,明天就要好好修炼知道吗?师父给你的那本《三生妙法?》明天记得?看,有不懂的就去问你师兄。师父要闭关?两天,不准来打扰哦!”

    “哦,好啊!”

    解千言:……

    他看了看迦昙,又看了看吃得?正欢的舟雨,无声轻叹,心道算了,既然应了这声师兄,指点她一二也不算什么大事。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指点师妹修行岂止是件大事,而且还是件无法?完成的大事。

    *

    “……灵力如水,经?脉的强度和广度决定了水流的大小,细如山溪的经?脉无法?承受江河之水,所?以《三生妙法?》注重打磨经?脉——”

    解千言的讲解被细细的鼾声打断,他侧头一看,便宜师妹已经?维持不住人?形,变成狐狸缩在椅子上睡着了,似是嫌他吵,她还特地用两只前爪抱住耳朵,将脸埋到肚皮底下,这个?动作让她呼吸不畅,因此鼾声不断。

    他才讲了个?开头而已啊,至于吗?

    解千言无语至极,将手中的书重重往桌上一扔,试图吵醒那只睡得?正香的狐狸,结果她根本动都没动一下。

    “朽木不可雕也!”

    解千言懒得?管她,自?己画符去了。

    舟雨本来也想修炼来着,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师兄的嘴张张合合,那些字句传到耳中就渐渐变成了催眠曲,她眼皮一重,就此陷入黑暗中。

    修炼啊,真不是狐狸能干的事儿?。

    一晃眼已是正午时分,深秋的太阳还是有点厉害的,舟雨是被热醒的,迷迷糊糊睁眼,就看到解千言端坐在书桌前画符,她下意识问道:“师兄,中午吃什么啊?”

    解千言送了她个?白眼吃,他现?在怀疑这家伙不是狐妖而是猪妖了,一天天的除了吃还是吃!

    此后三天,舟雨没再主动找解千言请教修行之事,解千言也乐得?轻松。

    没人?管的舟雨又成了野狐狸状态,一开始还只是在院子里玩,后来差不多把?这间小院子翻了个?遍,就觉得?没意思了,开始出去漫山遍野的跑,天黑就回家,倒是让解千言清静不少。

    但?这种清静也只维持了三天而已。

    这日?午后,解千言仍旧在茶室中画符,迦昙依然在闭关?,而原本该在黄昏时分才响起的开门声,今天却提前响了。

    嚯,野狐狸今天竟然提前回家了!

    解千言也只是这么随便一想便没再多管。

    但?奇怪的是,院门响起后,没有如往常一般传来舟雨的咋呼声,那狐狸也没有凑到自?己跟前送些花啊草啊虫子啊之类的玩意儿?献宝,小院安静得?有些反常。

    两次笔锋走歪之后,解千言终于画不下去了,他放下笔,准备去看看那家伙又在搞什么鬼。

    还没走出房门,小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吵嚷声。

    “喂!有人?在吗?赶紧出来!你家的狗咬人?了!”

    “呜呜呜好疼啊爹……”

    “儿?子别怕,爹今天定要打死那疯狗!”

    院门被拍得?哐当作响,解千言蹙眉看了看舟雨的房间,门扉紧闭,房间里半点声音也没有,他顿了顿,快走两步打开院门,只见?门外一个?农人?打扮的中年男人?带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小孩捧着手大哭,男人?一脸不忿。

    “你们找谁?”

    中年男人?见?开门的是个?俊美青年,看上去面色不善的模样,语气?略微软了点,但?仍旧怒气?冲冲地:“你们家养了条白狗对不对?那狗咬伤了我儿?子,刚才我亲眼看它跑进了你家院子,要么你赔钱,要么你把?那狗拉出来给我打死!”

    解千言看了看那男孩的手,虎口处确实有个?犬牙形状的血印子,但?这么点伤,包扎都不用包扎,竟敢大言不惭要打死他家的狗,呃不,他家的狐狸?

    解千言没接他的话,而是从储物袋中掏出一颗丹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扔进那孩子的嘴里,伸手往他下巴上一顶,丹药就咽下去了。

    中年男人?见?状大急:“你,你给我儿?子喂了什么东西?!快吐出来啊儿?子!”

    小男孩被噎得?差点翻白眼,哪里吐得?出来,解千言冷冷道:“补灵丹,生肌止血延年益寿,不用谢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院门“嘭”地一声关?上,差点夹到那中年男人?的手,那人?气?不过,卯足了劲儿?准备上前砸门,然而手刚落下,就被一股巨力弹出三丈远,小男孩见?状哭得?更?凶了,中年男人?也终于明白惹不起这家人?,只好带着小孩灰溜溜离开。

    解千言打发走那父子俩,直接去敲舟雨的门,然而敲了半天也没动静,他有些不耐烦:“惹了祸就躲起来,你平日?里上房揭瓦时那股牛劲儿?呢,只知道往自?家房子上使吗?”

    话音刚落,门被打开了一条缝,解千言却没看到人?影,正疑惑的时候,衣裳下摆忽然被人?扯了扯,他低头看去,就见?到门缝中伸出了一只脏兮兮的狐狸爪子,拽了他衣摆一下又赶紧缩回去。

    解千言无语,将门推开了些,侧头往里面一瞧,只见?门背后的夹缝中缩着一只灰头土脸的狐狸,狐狸脑袋埋得?低低的,身上沾了不少草叶土屑,空气?中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解千言蹙眉:“你受伤了?”

    舟雨没答,颤抖着声音问道:“那个?小孩,那个?小孩伤得?重吗?师兄你,是不是给了他一颗丹药啊?你放心,我,我肯定会还你的……”

    解千言嗤笑?一声:“他伤得?肯定没你重!让你修炼你不修炼,结果连个?凡人?小孩都打不过,你可真行啊!”

    知道孩子伤得?不重,舟雨心里的大石头落地,后知后觉地委屈起来,哇地一声就哭了:“我、我才没有,才没有打不过他呢!他、他故意藏了铁夹子夹我的腿,还抓我,我是,我是不能伤害小孩,所?以才、才让着他的,我不敢用灵力,只是轻轻咬了一口,就一口而已……”

    后面的话被抽噎声淹没,再也听不清楚,但?那滔天的委屈可是真真切切的。

    解千言顿时有些后悔一开口就数落她,但?要他道歉嘛,那不可能。

    眼看着这狐狸越哭越凶,声声泣血,饶是解千言再铁石心肠,也有点扛不住了,他深吸一口气?,蹲下身,犹犹豫豫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狐狸脑袋。

    “喂,你别哭了,我没有怪你的意思……那个?,你伤到哪儿?了?我,我帮你看看伤行不行?”

    狐狸一边哭,一边将藏在背后的一只前爪伸了出来,解千言小心翼翼接过爪子看了看,顿时更?后悔了。

    雪白的绒毛被血浸透后结成了一团,捕兽夹几乎贯穿了整只爪子,伤口狰狞皮肉外翻,白骨森森,跟那小男孩手上的一点齿痕比起来,她确实是让着人?家了。

    解千言沉默片刻,找出止血止疼的丹药递到舟雨面前,尽量放柔了声音道:“疗伤的丹药,先吃了吧,能止疼,待会儿?我再帮你包扎伤口。”

    舟雨终于抬起头,水凌凌的眼睛里装满了委屈,她看了解千言一眼,没有吃那颗丹药,而是认真道:“我真的,真的打得?过那小孩,本来也不会受伤的,都是因为让着他——”

    解千言直接将丹药塞进她嘴里,堵住了余下的话,他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地妥协道:“行行行,是我不对,不该冤枉你打不过小孩,你肯定能单挑十个?小孩不落下风!走吧,不想当瘸子的话就跟我去处理下伤口。”

    舟雨吞下丹药,小声道了句谢,继续替自?己正名:“我本来就打得?过!”

    解千言摇头失笑?,懒得?跟她争论了,起身往茶室的方向走去,走了几步发现?狐狸没跟上,一回头才发现?,原来这家伙只剩三条腿不知道怎么走路了,正在原地瞎比划着没挪步。

    “你,要不,呃,要不我抱,抱你?”

    这句话说得?磕磕绊绊,解千言没来由地生出许多尴尬,无论如何,舟雨也是个?姑娘家,就算受伤了,就算现?在是狐狸的形态,他也不好随便提出要抱人?家姑娘啊,但?让她自?己走,似乎更?没良心,他只好纠结着提出建议。

    舟雨闻言却是一喜,连忙伸出两只前爪,示意他赶紧来抱:“要要要!”

    解千言摸摸鼻子,伸手去抱,却在碰到她之前又猛地顿住,赶紧扔了个?清洁术过去,将花皮狐狸洗洗干净,重新变回雪白柔软的一团,这才满意地将她抱了起来。

    咳,狐狸毛手感果然很好,难怪狐皮大氅这么受欢迎呢。

    舟雨也觉得?很好,解千言的怀抱虽然一点也不柔软,但?暖烘烘的,还有淡淡的墨香,他的手也极稳,令人?安心。

    而且,好像记忆之中从没有人?这样温柔地抱过她,从来没有。

    舟雨伤得?不轻,虽然吃了止疼的丹药,但?处理伤口时仍旧疼得?她龇牙咧嘴,难免又得?哭一场,解千言被她搞得?没了脾气?,骂也不敢骂,打就更?不敢打了,只能动作尽量轻尽量快,饶是如此,终于包扎好时,舟雨被眼泪泡了个?透,解千言被紧张的汗水泡了个?透。

    解千言暗暗发誓,以后可千万不能让这家伙受伤了,他宁可自?己被砍十刀!

    拖着疲惫的身体,他又任劳任怨地将师妹送回房间,结果还惹来一场埋怨。

    “好了好了,越哭越疼,你还是省点力气?吧。”

    “师兄,你好狠的心啊!我就知道你不想认我这个?师妹!”

    “啧,我哪有!我不认你的话,会管你的死活?”

    “可是你凶我!”

    “我没有……”

    “你就是有!”

    “好吧好吧,我错了行不行?”

    “那你给我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这种鬼话你也信?”

    “呜呜呜真的好疼啊,师兄是个?坏蛋,竟然吹都不愿意帮我吹一下呜呜呜……”

    解千言真的败给她了,敷衍地吹了吹狐狸爪子,扯过被子将她一蒙,开始讲解《三生妙法?》。

    果然,他才讲了开头一段,被子下的呼吸就变得?绵长起来,舟雨睡着了。

    解千言松了口气?,替她掖好被角吹熄烛火,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

    舟雨受了伤,自?然没办法?再出去野,迦昙又在闭关?,她便只能天天缠着解千言,师兄妹两人?的感情疾速升温。

    当然,这是舟雨单方面的想法?,解千言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他被缠得?一个?头两个?大。

    画符的时候,手腕上忽然搭个?狐狸下巴,撞歪他的笔,毁掉不少符纸;打坐的时候,腿上又忽然多了团毛绒绒,吓得?他差点走岔了气?,浪费不少时间;看书时,脖子忽然缠上一团温热物事,扰乱他许多思绪。

    时不时长出狐狸的,除了他身上,还有抽屉、衣柜、书架、被窝、床底下,甚至是他好端端放在脚踏上的鞋子里!

    后来,他不得?不语重心长地教育蠢狐狸:“舟雨啊,你知道什么叫男女有别,男女授受不亲吗?”

    舟雨眨眨眼:“我知道啊,我是姑娘,师兄是男子,我们不一样,不能随便亲嘴,所?以我从来没亲过你啊!”

    解千言差点被噎了个?倒仰。

    “不,不是,不仅不能随便亲,也不能随便搂搂抱抱,不能随便肌肤接触,这样是不对的!”

    舟雨不解:“可是我腿都瘸了,师兄不抱我不碰我伤口的话,是要眼睁睁看着我痛死算了吗?”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平时,不要随便往我身上靠,更?不要往我床上钻知道吗?”

    舟雨委屈:“你嫌弃我?”

    “我不是……”

    “呜呜呜你就是!”

    “好吧好吧,那至少,在外面不准这样,不准让别的男人?碰你知道吗?”

    “知道了知道了,只给你一个?人?碰好了吧?!”

    “不是……”

    后来,后来解千言也没放弃,始终耳提面命,提醒她作为一个?姑娘家,千万不能随便让任何男人?占了便宜,至于他自?己嘛,算了算了,说不过,他身正不怕影子斜!

    *

    舟雨恢复得?七七八八,勉强能变人?形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迦昙出关?过一次,检查了一下她的修炼进度,发现?毫无进度,不禁连连摇头。

    迦昙总是笑?眯眯,实则远比喜欢冷脸的解千言狠得?下心,他亲自?督促舟雨修炼,狠抓了三天,终于让她学会了如何精准控制自?身灵力,具体效果嘛,想必下次再跟小孩打架时,既不会伤到孩子,也不会伤到自?己了,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她会变大变小了!

    迦昙功成身退继续闭关?去了,可就苦了解千言了,以前这狐狸好歹偌大一只,无论是躲被窝里还是躲衣柜里,总能一眼就发现?,如今她会变得?不足巴掌大小,随便往犄角旮旯一藏,那可够解千言找的。

    所?以当她恢复到能长时间维持人?形的时候,解千言就不准她随便变成狐狸,美其名曰:修炼,可以在日?常的每时每刻进行。

    舟雨变成人?形,仍旧天天在解千言跟前转悠,而且每当她想凑近点的时候,他就像脚底下装了弹簧一般一弹三尺高,她不怎么开心,解千言也觉得?压力很大,于是好心建议道:“要不,你出去玩?”

    舟雨趴在桌上,颓然道:“这村里的小孩太可怕了,我不想出去,而且,而且我衣服破了……”

    “衣服破了?”

    舟雨举着袖子递到他面前:“喏,袖子破了,我的衣服是毛变的,受伤的位置掉了块毛,衣服就破了个?洞。”

    解千言看着她衣袖上明晃晃的一个?大洞,又看了看她这身从未换过的白裙,心中不禁升起些自?责和怜惜,他竟然从来没注意到这些细节。

    “要不,我们搬家?”

    舟雨眼睛一亮:“好啊好啊!搬去哪儿??”

    解千言也没想好搬去哪儿?,他被迦昙抓来之后一直没离开过这座小院,也没关?心过这是什么地方,如今想搬家,也只是觉得?换个?地方舟雨或许会开心点。

    “我们先去逛逛,你喜欢什么地方,我们就搬去什么地方,顺便再给你添置些东西。”

    “好啊!师兄最?好了!我最?喜欢师兄!”

    看她笑?得?灿烂极了,眼睛里像是含着星光,一闪一闪的,解千言也不禁跟着笑?了,他师妹可真容易满足啊。

    真好。

    “师兄你笑?起来真好看!要多笑?笑?嘛!”

    “咳,快去跟师父说一声我们要出门。”

    *

    舟雨第一次见?识到御剑飞行,一开始还有点害怕,死死抓着解千言的胳膊不放,腿肚子也直哆嗦,飞了一会儿?之后,发现?解千言稳得?很,根本不会将她摔下去,于是就开始兴奋起来,又闹又叫的,吵得?解千言耳朵疼。

    两人?随便寻了处不大不小的城池落地,舟雨赶紧拉着解千言往有香味的地方钻。

    “这肯定是酱肉馅儿?的包子,师兄快点呀,我饿了!啊,左边还有烧鸡的味道,买了包子就去……”

    但?买了包子之后并没有去买烧鸡,因为解千言实在受不了自?家师妹穿件破衣服在外面晃荡,好说歹说硬是拖着她先去了成衣铺子。

    舟雨一开始还满脸不情愿,但?刚走进成衣铺子,就被琳琅满目的漂亮裙子迷得?找不着北,连包子都忘了吃。

    老板娘是位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舟雨那看呆了的模样让她极有成就感,师兄妹两人?又都是极其出众的好样貌,老板娘的笑?容就更?真诚了几分:“哎哟两位贵客一表人?才,眼光也是极好,快里面请,有昨日?刚到的云缎织锦长衫、鲛纱百褶月裙、翠纹羽缎斗篷,小姑娘穿着正正好!”

    舟雨一副呆样,解千言只好替她道:“麻烦老板娘替我师妹挑几身方便行动的衣服,不拘什么面料。”

    老板娘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连连应好,挽着舟雨的胳膊将人?往里面带,一个?劲儿?地夸她长得?漂亮身段好,穿什么都好看。

    舟雨只好跟着点头,不停地朝解千言张望,似是有点紧张。

    解千言对她露出个?安抚的笑?,示意她跟老板娘去,末了又想起什么,拉过老板娘小声叮嘱道:“从内到外的衣服,都要。”

    老板娘眨眨眼,示意他放心,嘴角的笑?意透出几分暧昧,笑?得?解千言脸上泛起不自?在的红晕。

    难得?舟雨乖得?像个?任人?打扮的玩偶,在老板娘的帮助下换了一套又一套漂亮裙子,朱红浅碧樱粉鹅黄,晃得?人?眼花缭乱,舟雨和解千言几乎同时感叹:原来姑娘家的衣服竟有如此多的花样!

    解千言虽然不懂姑娘家的衣服,但?却是个?极有耐心的人?,每一套都认真点评,从样式到面料再到搭配,给出的意见?总能说到点子上,让舟雨忍不住怀疑,她师兄莫非是个?师姐?

    最?后,两人?在成衣铺里消磨了两个?时辰,一口气?买了十几套样式各异的衣裙,舟雨看到解千言结账时给出的大把?灵石,终于有些后知后觉地忐忑起来。

    走出成衣铺子后,舟雨拉了拉解千言的衣袖,小声问他:“师兄,那个?,刚才花了多少灵石啊?我,我会还给你的!”

    解千言看着一身鹅黄云缎长裙的姑娘,她鲜活漂亮得?像是冬末之时盛开的第一支迎春花,让人?移不开眼,但?她脸上忐忑不安的表情却不搭,她该是坦然豁达,无拘无束的。

    何况她已经?是他师妹了,那就更?应该活得?大气?一点。

    “那你好好修炼,将来赚了灵石也给师兄买衣服吧。”

    舟雨一下就笑?了,连连点头:“好啊好啊!那我将来要给师兄买一百套衣服!”

    “那我可得?换个?大点的储物袋才装得?下了。”

    师兄妹两人?都高兴起来,一路说笑?着去了商行,解千言将最?近攒下来的符箓卖了,给舟雨买了个?储物袋,让她将新衣服都装进去,又随手塞了一把?灵石,叮嘱道:“这些是你一个?月的零花钱,想买什么自?己买,不够的话就跟我说,当然,我们的灵石也没有多到什么都能买,所?以你还是要稍微算着点花。知道怎么用灵石兑换银钱吗?”

    “知道知道!师父带我去换过。这个?真的,是我的零花钱吗?我也有零花钱了?”

    解千言点点头,见?她一脸不敢相信的模样,又揉了揉她的脑袋,心里微微发酸,也不知道这姑娘以前都过的什么日?子,唉。

    舟雨将储物袋捧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仿佛这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而且她有零花钱了,她第一次收到零花钱哎!那么大一堆灵石,至少好几十个?吧,竟然只是一个?月的零花钱吗?那师父怎么总共才两枚灵石而已?

    当然,若是迦昙知道解千言今天干的这些好事的话,肯定要气?得?清理门户,他可是连蒙带骗才能从好徒弟手里抠出几枚灵石来啊!

    人?比人?气?死人?!

    这一天对舟雨来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她拥有了人?生第一条漂亮裙子,第一个?储物袋,第一笔零花钱,第一只手镯,第一支发簪……

    也是第一次,被人?这么认真且郑重地对待。

    更?是从这天起,解千言成了舟雨最?喜欢的人?,唯一的、永远最?喜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