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有事，这顿饭还是没能约成，裴守照例把朝溪送到了宿舍楼下。
朝溪才到宿舍没多久，就看到门外又开始下雨。
a市的天气总是反复不断，而今年的雨格外多。
这场雨断断续续下了一整晚，一直到第二天中午，还没有叫停的趋势。
如果没课的话，朝溪其实很喜欢这种氛围。
外面是瓢泼大雨，有风刮过树梢的声音，空气中都是雨和泥土的味道，但是他能待在温暖的房间里，安稳而静谧。
明天周六，没有排课，他们宿舍四个人，两个本地的回家，只剩下朝溪和周絮。
周絮有女朋友，正打算去新开的一家寿司店逛逛。
聊到一半，他主动问朝溪：“你待会儿有没有安排？要不和我们一起去吃寿司？”
之前周絮和女朋友闹矛盾，还是朝溪帮忙约出来解释的，两个人一直觉得还欠朝溪一顿饭。
朝溪平时也很喜欢探店，吃一些好吃的。
闻言，他多问了两句：“是哪家？”
“新开的，就在学校附近，装修还挺日式风味的，听说味道不错。”
朝溪点点头，还是没打扰两个人的约会。
比起寿司，他有更想吃的东西。
朝溪点开和裴守的聊天框。
—朝：晚上有空吗？
—裴：嗯？
朝溪打字。
—朝：去吃南瓜羹吧
上次两个人去爬山，随便进了一家韩式料理店，没想到赠送的小吃里，有道南瓜羹，绵软细腻，朝溪很喜欢。
只是那家料理店离学校20公里，打车都要半个小时。
主要是那边环境氛围也不错，小单间，很适合聊天。
这个时间裴守差不多刚下课，回的比平时慢了一点。
—裴：晚上好像会下大雨
没有明确拒绝，但这句话本身就带着一点倾向性。
如果朝溪提出要求，裴守肯定还是会陪他去的，只是地方确实很远，而且下着大雨，裴守不想出门的话，朝溪也不想为难他。
他发信息道：
—朝：那等下次吧
距离太远了，天气不好，不想出门很正常。
信息发出后，朝溪看看窗外仿佛酝酿着巨大风暴的天。
“朝溪，我走了。”
周絮临走前，看朝溪似乎在收东西：“你确定不一起去？”
朝溪摇摇头，指了指手机：“我已经打车了。”
但他想吃的东西，他现在就要吃到。
朝溪到校门口时，风倏地变大了。
雨砸落一地的树叶，树的枝干在风里颤抖挣扎，朝溪从车上下来，路过一个风口时，听见四面八方涌来凄厉般的嚎叫。
手中的伞都有点岌岌可危，随时准备被风吹翻。
a城的天气就是这样。
阳光灿烂时，抬眼恨不得把每一个角落的阴霾都照到闪闪发光，下雨的时候，又恨不得把每一块地面都淹没。
就像裴守说的，下大雨了。
而且雨真的很大。
朝溪在打开车门的那瞬间，突然没那么想吃那家南瓜羹了，也可能是因为一个人冒着大雨，坐半个小时的车过去，确实没有必要。
临到门口，朝溪和师傅说了声抱歉，将订单取消，然后重新举着伞，冒着大雨回宿舍。
宿舍门口需要刷校园卡才能进入，朝溪拿出手机，刷了几次都没成功，好不容易走进宿舍大楼，又收到了周絮发来的视频。
—周絮：你是一个人去吃东西？没叫裴守吗？
朝溪觉得有点奇怪，怎么突然提起裴守了？
—朝：嗯，下雨了，我就一个人去了
—周絮：可是我们在寿司店碰到了裴守
—周絮：下大雨，他没带伞，和那个男生冒雨一起冲进来的
想起裴守因为大雨不想和他一起出门，朝溪想也不想，回复：
—朝：可能是认错了吧
—周絮：视频.jpg
—周絮：是裴守吗？
朝溪看着视频封面上裴守的侧脸，在聊天框输入很久，第一反应不是生气也不是难过，竟然是无措和茫然。
朝溪淋了一路雨的无奈，没有吃到南瓜羹的遗憾，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化为平静。
他甚至觉得有点好笑，于是删删改改，只是发出一句。
—朝：嗯，是他
*
可能刚才淋了点雨，朝溪回宿舍时情绪很奇怪。
他坐在椅子上来来回回切换到各个软件，最后还是停留在周絮给他发的那个视频里。
偷拍的角度狭窄，不到十秒的视频模糊，但足够辨认里面的两个主角。
裴守的脸他从小看到大，是怎么都不可能认错的，只是这个视频里，裴守的神情太陌生了，让他一瞬间就想到了下雨时候和林席撑伞的那个裴守。
朝溪分辨不清自己是朋友被抢走的不爽多一点，还是被裴守拒绝的不甘多一点。
他几乎没少在裴守脸上见到那样温柔的表情。
他撑着头，神情专注地看身侧男生吃饭，对方不小心弄掉了筷子，从地上捡起来的时候，裴守还会无奈的递上一张纸，自然帮他把筷子擦干净。
朝溪放大视频，停留在裴守的表情上。
裴守的叛逆期很长，大家都说裴守只听他的话，其实不是的。
从初中到高中，受害最多的就是他。
裴守总是恶劣的想尽办法惹他生气，在大家面前听他的话，其实私底下生起气来连他都咬，还专咬人脖子，又舔又咬，惹哭了才放手。
没有人教过裴守的那些东西，朝溪要很费力的挨个纠正，他们吵架，裴守主动道歉，和好，然后继续吵架，裴守来找他，又一次和好。
他花了很多时间和力气，找到和裴守的相处模式，慢慢把裴守从孤僻冷漠，教成现在这个样子。
每次看到论坛有人夸他性格好，朝溪其实都很开心。
他不知道原来有一天，裴守不需要一点点教，就知道怎么对一个人好。
裴守也不是对谁都很恶劣。
真难看啊。
屏幕黑下来的时候，他从手机里看见反射出来的，自己冷漠的脸。
他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就事论事，裴守没有和任何人确定关系的前提下，他愿意和谁一起吃饭，和谁出去玩，对谁怎么样，都是他的自由。
没有任何问题。
有问题的是他。
朝溪关闭视频，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这些事情。
他和之前一样，把桌子擦干净，打扫宿舍，看书，背单词。
半个小时后，朝溪的笔尖一顿，忍不住想。
因为大雨所以拒绝了自己的邀约，但是如果对象是林席的话，哪怕冒着大雨，也愿意一起去吃寿司吗？
他垂下眼，感觉到自己的情绪又开始失控，索性重新打开手机，翻来覆去看这段视频。
朝溪没有打电话，只是给裴守发了条信息。
—朝：你现在在宿舍吗？
裴守一直没有回复。
朝溪实在太冷了，转身去浴室洗了个澡，重新换了衣服出来，才看到他的回复。
—裴：嗯
朝溪盯着屏幕看了两秒，直接打了个电话过去。
裴守接通了两秒，还没说话，朝溪就听见背景里，林席和他说：“谁的电话呀？很急吗？”
然后他听见裴守近乎冷漠的声音，似乎在刻意回避提起自己的名字。
“他……嗯。”
各种背景声音渐渐远去，风雨交杂撞击在玻璃上的声音越来越大，似乎裴守从座位上起来，走到了门口。
见朝溪一直没开口，那边裴守确认了一下：“朝溪？”
朝溪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让自己不至于特别失态：“嗯，是我。你在宿舍？”
裴守默了默，似乎在犹豫怎么回答。
朝溪笑笑：“是在外面吃饭吧？”
裴守：“……嗯。”
朝溪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不是说在宿舍吗？”
裴守语气缓和下来，一如既往开玩笑：“你是在查岗吗？”
朝溪打断他：“我问的是，为什么你说自己在宿舍，但是现在却在和林席吃寿司。”
裴守足足几秒钟的时间没说话：“你看到了？”
朝溪问：“不打算说些什么吗？”
裴守好像愣了一下：“要说什么？”
朝溪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他想起昨天在舞房裴守信誓旦旦说永远不会欺骗他，想起林席在他面前说裴守早晚有一天会喜欢他，又想起上次宿舍讨论八卦贴，他信誓旦旦，有恃无恐。
想到最后，朝溪听见自己说：“没什么，我在吃南瓜羹。”
裴守一顿：“南瓜羹？”
“嗯。”
朝溪坐在空无一人的宿舍里，说：“和上次一样好吃，本来想打电话跟你炫耀一下。”
裴守笑笑：“啊，好想吃，你隔空分我一口。”
朝溪看着面前空无一物的桌面，面无表情道：“已经吃完了。”
裴守失笑，没有听出他的异常，和平时一样说了两句，电话那头，又好像有人在叫他，裴守的话音截住，最后思考很久，对他说：“今天雨很大，要注意安全，别感冒了。”
说完，他等着朝溪先挂电话。
这个习惯，也是朝溪教他的。
朝溪看着桌面上两个靠在一起的石像娃娃，朝溪一直摆在桌上，两个娃娃并肩坐在柜子上，安静地和朝溪对视。
那还是大一裴守生日的时候，他和裴守一起画的。
两个石像不能分开，只有嵌在一起的时候，才是最完整的。
他还记得当时摊子上画这种娃娃的全是情侣，朝溪想换一个，裴守拉住他。
“就要画这个。”
朝溪觉得莫名其妙：“画这种石像的都是情侣，你凑什么热闹？”
裴守搭住他的肩：“谁规定只有情侣能画了？”
朝溪：“我规定的，我只和喜欢的人一起画。”
裴守顿时来了兴趣，当着他的面双手合十，开始许愿：“我今年的生日愿望就是朝溪可以陪我——”
他顿了顿，睁开眼，看着朝溪，表情很嚣张：“陪我一起画这个石像娃娃。”
朝溪面无表情：“幼稚。”
他移开视线，毫不犹豫转身往旁边走：“说出来就不灵了。”
裴守笑嘻嘻：“其实我还许了一个愿，希望我和朝溪可以身体健康，平平安安什么的……”
朝溪脚步慢下来，回头看他。
裴守站在原地，慢悠悠，表情很遗憾：“不灵的话，另外一个愿望应该也不会实现了。”
朝溪：“……”
他走到最偏僻的角落里，拽开凳子，坐下来。
裴守笑眯眯抱着石像娃娃，坐在他旁边。
朝溪抿着唇：“我是为了自己身体健康，平平安安。”
“我知道。”
裴守说：“朝溪绝对不是走到门口又心软了。”
朝溪：“你吵死了！”
裴守没放在心上，和之前一样下意识回道：“不是风动，也不是我吵，是你心——”
他顿住，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说下去。
朝溪问：“我什么？”
裴守蓦地笑了：“没什么，我以己度人了。”
裴守啧道：“我心真脏。”
朝溪还是没听懂。
裴守没继续这个话题，转而看向石像娃娃的眼睛，骤然换了个话题：“为什么要给他的头发上粉色？能不能男子气概一点啊？”
朝溪冷笑：“你给他衣服上粉色就男子气概了？”
“嘘。”
裴守伸出食指抵在唇间：“聒噪。”
朝溪：“……你最好今天都别和我说话了，聒噪哥。”
裴守：“你说的，做不到是狗。”
朝溪不回答。
过了几分钟，裴守感觉有点不对劲：“说话。”
朝溪专心调色。
裴守有些不安，把凳子挪到朝溪身侧，凑过去看他表情：“你生气了？我聒噪行不行？”
朝溪沉默着，领口顺着动作微微敞开，锁骨陷下去，在一片白皙顺滑皮肤里，有一圈小小的阴影，睫毛随着视线上下扇动，淡淡的表情，认真又专注，好看不自知。
裴守无聊地上了一会儿色，手握成拳，摆在朝溪面前。
朝溪眼神动了动。
裴守骤然张开手，掌心一个巨大的“汪”字。
裴守叹了口气，很委屈：“狗也耐不住寂寞啊。”
朝溪看着裴守，还是没绷住，被逗笑了。
他无奈地抬手，贴住裴守的脸，带着他的头偏过去。
裴守：“？”
朝溪：“别老看我，保持专注，认真画画，可以做到吗？”
裴守皱眉：“你拿我当小孩儿哄？”
朝溪：“因为我觉得你认真的样子特别帅。”
裴守冷酷道：“少来，我不吃这套。”
五分钟后。
裴守若无其事：“这个角度帅吗？”
朝溪：“……”
后来，这对娃娃因为太丑了，被裴守硬塞给了他，还理直气壮要他必须摆在床头，每天睁眼就能够看到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丑东西。
当时没想太多，也没拿裴守的行为当真，朋友之间偶尔开个玩笑是很正常的事情。
只是今天，他突然想知道，为什么在他说了想和喜欢的人一起画石像娃娃之后，裴守的生日愿望会是和他一起画石像娃娃？
这也是玩笑吗？
那个时候，裴守，你的心里在想什么呢？
朝溪想起裴守一次接连一次的隐瞒，抬手将两个石像分开，眼不见为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