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的苏慕荣从来不知道爱是什么。这并非是她懵懂无知,而是流云城那样的地方,容不得她思考这种问题。那年,大雪纷飞,她因为嘴馋被鸡腿香味吸引,从而和鬼见愁结识,认识了这个老头。那年,懵懂的她仍不知道人气是为何物,只是为了吃鸡腿,所以背下了老人的话。那年,鬼见愁抱着她坐在柜台上,把鸡腿递给她,看着外面的雪景,长长的叹口气。“小慕容。”“嗯?”“你知道爱是什么吗?”苏慕荣眨眨眼,咬着鸡腿,发出吸溜吸溜的声音。鬼见愁自问自答:“爱,就是不得,在意的人远去,你却无能为力。”他忽然泛出了狡黠的笑容,如老顽童一样,一把抢了苏慕荣的鸡腿。孩子顿时急眼了:“还我!”“这就是不得。”鬼见愁哈哈大笑着,把鸡腿还给了苏慕荣,只是眼里多出了些许痛苦。那些年的光阴不在,他为了自己的研究,放弃了所爱之人,到最后,目送她远去。苏慕荣啃着鸡腿,所谓的爱,或许不如她手里的鸡腿来的实在。后来,女孩慢慢长大,从以前乖巧的样子渐渐变得顽皮起来,某天,她大吃大喝一顿,用老样子的一句记账作为总结,甩手就要离去。鬼见愁被气乐了,拦住了她:“这都第几次了,你还没完了?”苏慕荣斜眼看他,又说出那句威胁的话:“老鬼头,你也不想你夜闯张寡妇家门的事被人知道吧?”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某天晚上,苏慕荣目睹了鬼见愁连夜从墙那翻进张寡妇家的院里,从此以后就一直记着。鬼见愁哭笑不得:“你这威胁我一辈子是吧,我跟你说了多少次,那是因为张寡妇家里困难,我给她送点吃的。”“那你不走正门?”“我不怕败她名声吗?”“所以你就翻墙是吧?”看着苏慕荣愈发鄙夷的眼神,鬼见愁只能无奈地叹气:“孩子,你不明白,我的爱早已分给了别人,现在,这里已经空空如也了。”说这句话的时候,鬼见愁摸着自己的心脏部位。那时候的苏慕荣,没有理解鬼见愁的话,她仍然用这个威胁着他,乐此不疲。后来,直到某天,她问苏柔雪:“娘,什么是爱?”“爱啊……”突然的问题让苏柔雪有些茫然,但她很快反应了过来,笑着对苏慕荣说:“爱,就是把一个人放在心里。”苏柔雪指着自己的胸口,说道:“这里,就是心。”然后,她又摸着苏慕荣的头,笑道:“娘亲爱你,所以便会把你放在心里。”苏慕荣学着她的模样,也摸向自己的心脏。咚,咚,咚。那里,正发出鼓点般的声音。原来如此,这里就是心,苏慕荣想,只要把一个人放在心里,这便是爱了。她看着自己的娘亲,把她放在了心里,所以她爱自己的娘亲。这就是爱。她好像明白了,但又好像没明白。她想起了更小的时候,鬼见愁说的那句话。“爱,就是不得,在意的人远去,你却无能为力。”她又把手放在自己的心上,那里空空荡荡的,除了娘亲,什么都没有。没有错,自己是爱娘亲的。那……鬼老头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站在流云城的角落,看着满天飞雪。直到,杨平生的到来。她骗了他,抢了他的包袱,拿了他钱,甚至还给了他一棒子。她对他做了很过分的事,但是,他好像毫不在意。苏慕荣看着他,看着他走在流云城的街上,对着那些孩子伸出了援手。即便他们都在骗他。即便他们都在利用他。即便他们都把他当成了大肥羊。可是,他还是伸出了援手。她看着雪,白白的雪,冰冰的雪,就那么落在了他的肩头,好似融为了一体。她又想起了那一刻。“你不舒服吗?”打滚的身躯停下,她抬起头,便看见了那双温柔的眼眸。纯净的眼眸,干净的眼眸,单纯的眼眸。白的像雪,甜的像糖。心脏,跳的很快,她趁着对方不注意,跑了。她不能再留在这儿了。她疯狂的跑,最后跑到小巷里,扶着墙,大口地喘气,只觉得心脏几乎要跳出来。为什么……有风吹着雪,落在她头上,黏在她辫子上。她不喜欢这种感觉。这所有的一切,远不如手里的东西实在——一碗热汤,一只烧鸡,一两碎银,也比这种虚无缥缈的感觉来的好。她本是这样认为的。可当娘亲病倒,那名少年义无反顾地付出,再到娘亲死后,少年日日夜夜的陪伴,看着新年的烟火,照亮着他的面容,内心里贫瘠的土地,也长出稚嫩的鲜花。不想……孤身一人。只想……和他在一起。夜晚,苏慕荣站在房间里,就那么看着熟睡的杨平生,足足看了一夜。只要在一起就好。只要在一起就好。虚无缥缈的感觉,逐渐代替了那颗充满利益的心。再到后面,流云城被屠,自己栖息在王天德麾下苟活,十年光阴过去,再见已是路人。她以为,一切都过去了。她以为,那些曾经都已经泯灭了。她以为,自己的心早已放不下任何人了。她一直这么以为,直到某天她仰望天空,看见满天繁星倒映出少年的面容。她的眼里,再次浮现了光。那是专属于杨平生的光。所以,她再一次向她的光求救。“救救我,医生,救救我……”她说:“救救我……平生……”她的手被握住,这一次,她听到了回答。“我会救你的。”心脏的疼痛缓解了些许,她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如当年的温柔眼眸。少年还是那个少年,一切都没有变。重利之人,亦是重情之人。那年,那雪,那场烟火,那道誓言。苏慕荣站在暗处,看着少年走向乞丐。她摸着自己的心,那里一片滚烫。原来有的人,只需要几面,便能爱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