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新增五百】
如火如荼的战备中, 易鸣鸢的离间计也悄然成功了。
根据厄蒙脱部落在戈壁中行走的蛛丝马迹,派出去的人很轻易就找到了接应的人手,接下来的事情就很顺理成章了, 优犁的部下误以为厄蒙脱归顺了服休单于, 便不再冒着生命危险继续给他们输送给养。
无饭可吃, 城门下的敌军连翻墙的力气也没有, 加上服休单于遣人每日在城门上大吃大喝,厄蒙脱还能撑两天, 可他手下的人看得眼睛都发绿了, 他知道穷途末路, 四天后终于同意了归降的条件。
他们设想的是,等到优犁发觉不对劲的时候,厄蒙脱早已交出了证明身份的信物,这下就算优犁如何责骂部下草率行事都来不及了。
多日未与朋友们相聚, 趁着厄蒙脱投降的大喜日子, 易鸣鸢特意叫了几人一起做茶点吃, 靛颏她们自然很愿意来, 但宾德尔雅说有个崽子身上起热, 她放心不下所以回绝了, 玛麦塔则是不方便出帐子, 万分可惜地让嫂嫂把最好吃的点心给她留着。
易鸣鸢欣然答应,说好做完就给她送过去。
露天的小厨房中
“我明白了,从优犁的藏身之处到右贤王部,传信需要至少三日,来回就是六日, 因此这六天内他们不会有任何行动,正是劝降厄蒙脱的时机。”
易鸣鸢点头, 赞同靛颏的话,“正是如此,人和马总要吃饭的,断了粮食供给,厄蒙脱和将士们只能啃树皮吃野草,还有留在部落里的族人们,都饿得饥肠辘辘,彼时攻心便可。”
“所以明勒阏氏才让人在第三天的时候送牛羊肉过去!”靛颏拍手恍然大悟道,洒出了不少面粉。
黎妍挥开眼前的白瘴,有些唏嘘道:“若是没有族人牵绊,厄蒙脱也算一名豪杰,好在他虽难缠,却总得为追随他的族人着想。”
“嗯,软肋。”珠古帖娜近日学了点中原话,已经能流畅地与她们沟通了,她看了一眼靛颏干巴巴的面团,反手倒了点水进去。
易鸣鸢把分出的面剂子捏成适中的大小,放入模具中按压严实后轻敲,不多时两个小巧玲珑的糕点就成型了,她把手边剩下八个一起放进临时搭建起的泥炉中,中原与草原炉子有些不同,不知道做出来是什么样子。
“不知道能不能成。”
正看着火,逐旭讷身边的小将就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达塞儿阏氏,不好了,厄蒙脱不肯投降。”
“今早不是答应得好好的吗,怎么又不肯投降了?”易鸣鸢直起身问道。
小将露出纠结的神色,不知该不该说实话,“他……”
珠古帖娜最烦有人吞吞吐吐的,她捶了小将一拳头,叱道:“仏话!”
“厄蒙脱问大单于讨,讨达塞儿阏氏。”那小将说得万分艰难,这厄蒙脱不知道被什么臭虫毒物熏坏了脑袋,竟然大言不惭地想要夺走右贤王的阏氏。
“他疯了?!”靛颏双眼瞪大,这跟她们小小姐有什么干系?
黎妍嘴皮子厉害得很,她抱起手臂,变着花样地骂了厄蒙脱十来二十句,珠古帖娜就比较直接了,她手掌抵着腰间的刀,呈保护状站在易鸣鸢身前。
易鸣鸢抿唇,开口道:“大单于和明勒阏氏怎么说?”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得罪了厄蒙脱,对方想要报复自己并不奇怪,现在最重要的是服休单于和扎那颜的态度,情理上她觉得他们不会这么狠心,但事实如何,谁也说不好。
被大邺皇帝轻飘飘一句话送来匈奴和亲的感受又如附骨之疽般袭来,易鸣鸢稍稍镇定下来,她告诉自己今时不同往日,一个外人想要决定她的去留,还得看程枭肯不肯,还得看她身边这群人肯不肯。
小将被这架势吓了一跳,忙说:“这个达塞儿阏氏放心好了,大单于他们都没同意。”
易鸣鸢忪了一口气,“我去城门上看看。”
“我陪你一起!”靛颏拉住她的手,神情担忧道。
“不了,我一个人去就好,上去要穿铠甲的,等会重得你哭鼻子,”易鸣鸢攥了一下靛颏的手让她放心,“你就在这里看着点心的火候,等我回来一起吃。”
“好吧……”
***
城门口
易鸣鸢穿得严严实实,步履蹒跚地走上城门,程枭正脸色阴沉地目视前方,见到她上来才有所松动,但还是说:“回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这守城的主将虽已变更,但枕边人被觊觎,再沉得住气的男人也不能坐视不管,一得到消息,他就全副武装,做好了再次开战的准备。
“怎么,这城门只有你上得,我便上不得?”易鸣鸢站到他身边,抚平他皱紧的眉头,说笑完柔声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再这么僵持下去不是办法。”
此计能成全靠中间六日的空隙,厄蒙脱部落若是再撑两天,他们的优势就荡然无存了。
“美人,你终于舍得来见我了。”厄蒙脱立于城下,看到易鸣鸢出现,立即扬声道:“这些日子有没有想我?”
被叫到的人被他势在必得的语气恶心得有点想吐,忍住不适大声说:“我想你死无葬身之地,厄蒙脱,你既已答应投降,为何要出尔反尔?”
“老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说完大笑两声,丝毫不把易鸣鸢所说的“死无葬身之地”放在心上。
易鸣鸢被气得发抖,从没见过这样的无赖,就是程枭最不讲道理的时候,都比这人好沟通一百倍。
“我现在就去干死他!”逐旭讷也在旁边,听完拔刀出鞘,提着刀就想往下走。
“先别急。”易鸣鸢大脑飞转,惹怒他们对厄蒙脱没有任何好处,投降前的临门一脚,她应该想想对方白费力气闹这么一遭究竟有什么目的。
厄蒙脱:“你看看,你男人一句话都鸟不出来,不如跟了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程枭怒不可遏:“闭嘴!”
“你别生气。”易鸣鸢拉住他的下摆,厄蒙脱这样说,她反而不慌了,无力回天的人才会想出激怒他们这个主意,再跟他吵下去只会白白浪费时间。
她谨慎地张望两边底下弓箭手的位置,确保自己探出头去不会被射个对穿,这才把手按在墙垛上,微微把上半身向外倾道:“厄蒙脱,你是聪明人,聪明人之间不说糊涂话。
你今日在这里大喊大叫,无非是想要报复我那日的围魏救赵之计,顺便拖延时间,想等优犁转过了劲儿,说不定能给你把粮草送来,可是你错了。”
“老子不可能错,”厄蒙脱既没承认,但也没否认,他坐在马上盯着了鸣鸢半晌,忽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美人,你说这么多废话,不就是想继续留在你男人身边吗?这样吧,白天你去他那儿,晚上来我这儿,也不算亏待你,怎么样?”
易鸣鸢:“……”他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缓了一阵后,她又重新开口:“你的族人在我们手里,再软磨硬抗,就等着众叛亲离吧。”
话音刚落,厄蒙脱不动如山,他身后的军队却出现了一阵骚乱,见状,他终于有了正常的反应,咬牙切齿道:“臭娘们,又用族人威胁我?”
易鸣鸢:“计谋不用多,有用就行。”
“你以为我会再上一次你的当?”厄蒙脱狞笑一声,“你也太看不起我了。”
易鸣鸢愣住,扎那颜差人用牛羊肉劝厄蒙脱部落的族人们入降转日阙,应当万无一失才对,他这是什么意思?
局势逆转,马背上的人挥手道:“放箭!”
第72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加更】
流矢如细密的雨丝般飞来, 易鸣鸢瞬间下蹲,捂着脑袋缩在凸起的垛口后面。
凸垛口是一个正面攻击不到的夹角,能暂时顶一阵子, 不过等到城下的人攀梯而上, 这位置就不怎么好了, 她得赶紧下去。
程枭边砍断迎面而来的飞箭, 边按下易鸣鸢露出来的手臂道:“我找人送盾牌过来,你先不要动, 在这里躲好。”
易鸣鸢第一次身处箭雨之中, 吓得完全不敢动弹, 闭着眼睛猛点头,程枭说什么她听什么,绝不添乱,保住小命要紧。
厄蒙脱绕去侧边见到这一幕, 自己张弓搭箭瞄准尤嫌不够, 又转头喊道:“谁杀了她, 我赏金百锭。”
他顺风顺水半辈子, 唯一一次中计, 就是在这个女人手上, 若不是她, 右贤王庭乃至整个匈奴说不定都已经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因此他恨不得要抽她的筋,喝她的血,把她碎尸万段!
盾牌送来后,易鸣鸢握着两大块盾牌, 试图一点点退出去,可是她一冒头, 就有无数支箭向她射来,“厄蒙脱,你卑鄙!”
“逃命就逃命,不用突然夸我。”厄蒙脱举着箭瞄准,只要她脑袋露出一丁点,必死无疑。
在他专注于盯紧易鸣鸢的时候,程枭早已趁其不备,拉满牛角大弓,一支红翎箭带着万顷之力,笔直地朝着他的手臂飞去。
“准头不好就不要出来现眼了,”厄蒙脱闷哼一声,把深入肩膀的武器拔出来,打算丢到地上去,“回去再练练。”
箭还没脱手,他猛然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凛然道:“你们在箭上涂了什么!?”
“毒药啊,你给我下的那种。”易鸣鸢站起喊完,立马蹲下,又怂又机灵。
程枭收弓护在她边上,杜绝任何伤害接近的可能。
“还有一件事,你的族人真的在我们手上,”逐旭讷笑嘻嘻道:“狡兔三窟的道理只有你懂吗?”
他阿妈一过去就发现整个厄蒙脱部落都空无一人,附近又没发现妇孺遁走的踪迹,不在方圆之内,也不可能藏到天上去,那就只能躲在……地下了。
一个月多前,密道中
“阿鸢知道尤舜建的这条密道通向哪里吗?”前方是黑漆漆的一堵泥墙,似乎已经走到了尽头,程枭抚摸着面前的墙壁,回头问道。
易鸣鸢想不出来,“这不是没路了吗?”
她十分不解,程枭说顺着密道走能前往安全的地方,但是眼前的墙面分明在告诉她此路不通,只能原路返回,“等等,你说‘原本打算’,所以这里现在是……”
程枭:“没错,上一次我进来的时候,发现里面凭空多了些东西。”
是密道的另一头,那里原先是一个荒芜的山洞,但是有一天开始莫名出现了除草和夯土的用具,也就是说,这个密道,被人发现了,而很巧的是,发现这个密道的人,正是厄蒙脱部落的族人。
这些年,随着厄蒙脱部落吞并周围的小部落,他们所占据的范围也在不断扩大。
终于有一天,他们发现了一条密道,并试图改造它,用作必要时的保命之地。
“所以,你在他们走到这里之前,先派人将道封上了。”
“对,为了看不出一点痕迹,我和逐旭讷下了大功夫,先塞了几块巨石,再用三米厚的土填上。”
如此一来,厄蒙脱部落中人看到难以挖掘的巨石,以为山洞中的暗穴到了尽头,根本不会试图挖开石头查探下去,而这一切都在夜里进行,神不知鬼不觉。
易鸣鸢把手按在泥墙上,眼珠子转了小半圈,总觉得有人漏说了些重要内容,“谁说匈奴男人不心细了?从这堵墙来看,倒是挺思虑周全的嘛。”
后来她跑去问了逐旭讷才知道,只有在密道中闲逛是他们俩做的,后面的一切安排全是扎那颜想出的应对之法。
对峙中
“你猜怎么着,会打洞的不止你们部落,嗷!”
逐旭讷越说越得意,差点把右贤王部的秘密宣之于众,直到被牛角大弓狠拍一记才捂着大腿住口,轻咳一声道:“反正,厄蒙脱,降吧——”
厄蒙脱气极,看了一眼手上的箭头,确有白色汁液,他捂住呼呼冒血的伤口,指着城头骂道:“你们……你,臭娘们,你仗势欺人!”
“你伤我一箭,我还你一臂,这很公平。”箭雨停下,易鸣鸢小心地举着盾牌站起来,露出一双眼睛道。
这人让她受了大大的苦头,手上那块伤到现在还没长平呢,厄蒙脱能吃一堑长一智,她也能吃一堑长一智,这有什么不可?
虽然回击的这一箭不是她射的,但程枭和她夫妇一体,他准头又好,帮自己一下怎么了,不是厄蒙脱先挑起事端,对她言语轻浮的吗?
程枭把她的脑袋按回去,不放心道:“躲好。”
易鸣鸢从善如流,默默缩回去,“是,大王。”
接下来面对厄蒙脱就没有任何好脸色了,程枭冷声道:“解药交出来,饶你不死。”
“没解药,”厄蒙脱怒目圆睁,心中满是不甘,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要死在一个中原女人手上,“瑞香狼毒听过没有?长在雪山上,等雪融成水的时候才会显出来,解药?舍命都摘不到!”
当日他用的箭是狩猎用的,平日里他只擅用锤,抹了狼毒的箭能让动物短暂陷入昏厥,但不影响食用,所以他才会背一些在身上。
易鸣鸢和程枭对视一眼,好在他们早已有过这个猜想,现下得到了确切的答案,心情也不算太糟,更多的是“果然如此”的感慨。
“暂时死不了,”看到厄蒙脱一副丧家之犬的样子,逐旭讷气焰嚣张,把刀扛在肩上说:“我们带你找到解药不就行了。”
厄蒙脱不信他的鬼话,张口就是:“我放你……”
“哎哎哎,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逐旭讷打断他,“再这样不带你去了。”
程枭绷着脸:“归顺大单于,我们一同赴西北找解药。”
“靠我自己也能找到解药!”厄蒙脱嘴硬道。
看他们那样子真像是有些找解药的门路,厄蒙脱思索片刻,他认为自己乃是举世无双的盖世英雄,毒药解开后定能重整旗鼓,率领十万精兵,不过是蛰伏一段时间,算不得什么。
但找到解药一定先给那个中原女人用,他们要是来阴的,自己肯定落不着好。
易鸣鸢在他低头沉思的时候偷偷拿开盾牌,又添了一把火,“现在我们同病相怜,救我就是救你自己,你如今单枪匹马,跟着我们或有一线生机,自己去找才是自寻死路,大单于承诺所有自愿归降的人日后都能吃饱饭,为了族人,降吧。”
程枭无奈,“阿鸢。”
出寝殿的时候约法三章,竟一点也不管用。
易鸣鸢自知理亏,小声回他:“我错了,大王。”
三章第一条是:不可使自己暴露于危险之中,她今天已经犯两次了,所谓事不过三,后面厄蒙脱再说什么,她都不会冒头了。
城下,自从逐旭讷说族人被活捉后,无数条视线落在厄蒙脱身上,这些视线有惶恐,有哀伤,亦有憋屈和期盼。
他们中的有些人早就过厌了争夺不休,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迫不及待想要有一个安稳的归属地,现在服休单于开出的条件如此诱人,他们没道理继续追逐一个连命都保不住的首领。
第一把刀和第一把弓落地的时候,厄蒙脱就知道,他这次是彻头彻尾的败了,“好,我投降,记得善待我的族人。”
“什么你的族人?现在他们是转日阙的族人。”逐旭讷纠正道。
听到他们两个的对话,在垛口后面蹲着的易鸣鸢攥拳,仰起头轻声欢呼,惹得程枭一不小心笑出了声。
多年来厄蒙脱部落独立于两大势力之外,逐渐成为了一个不可忽视的存在,一旦打破三方的微妙平衡,得胜的可能性将不断向服休单于倾倒。
易鸣鸢掰着手指头算自己粗略估计的人数,有了这几千人,还有与她性命相连的厄蒙脱的加入,此次西北之行定能轻松不少。
喇布由斯先锋开道,程枭和逐旭讷位处中间,合什温带人从另一条路包抄,他们正缺个断后的!
降兵入城,易鸣鸢站起来往下望,越看厄蒙脱越满意,一想到自己和程枭他们天衣无缝的配合,忍不住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这一举动让身旁某个男人醋意大发,程枭捏着她的脸面向自己,眸中隐隐盛着怒意,“不许再看他。”
易鸣鸢被捏得脸上的肉都鼓了起来,她含糊不清地说:“好的哒王,之看泥。”
第73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再加更】
“糟了, 我的糕点!”
解决完厄蒙脱,易鸣鸢总算想起了被自己忘掉的点心。
她边走边把压肩膀的盔甲脱掉,费力地放到程枭手上, “我得往玛麦塔那里跑一趟, 还有宾德尔雅的孩子们, 都还没尝过我的手艺呢。”
十几斤重的甲胄在程枭手上像没有重量一样, 他轻松抓住窜逃的人,忿忿不平道:“我也没尝过, 你对那丫头比对我还好。”
“哪里没给你尝过, 那个韭花酱, 还有鸽子汤……”说到这里,易鸣鸢底气不足地挠了挠脸,“你放开我的领子,勒啊。”
程枭指尖松开, 把臂弯上的东西抛给部下, 言简意赅地说:“一起。”
逐旭讷还没怎么吃过中原的美食呢, 他听到动静赶忙凑了上来, 一手搭上程枭的肩膀, 一手转着手上的大刀, 嬉皮笑脸道:“是啊咱们一起去吧!”
本就没多少的口粮眼见要被这个饕餮分去一大半, 程枭拿开他的手,“没做你的份。”
逐旭讷和他打打闹闹惯了,知道程枭不是真心想将自己赶走,他把手重新搭回去,低头看向一旁的易鸣鸢, 叫她来评评理,“谁问你了?这是达塞儿阏氏做的, 只能她能决定让不让我吃。”
易鸣鸢失笑,“大王子捧场自然欢迎,只是我第一次用你们这儿的泥炉,若是不好吃,大王子多担待。”
“担待担待,”逐旭讷重重点头,他挥刀在空中划过,是他名字的写法旋即道:“别叫我大王子,听着就像是兔子见了鹰,老鼠见到猫,你跟折惕失一样,以后记得叫我的匈奴名字。”
“话真多。”程枭的声音幽幽传来。
逐旭讷撞了他一下,“好啊你折惕失,达塞儿阏氏不过是和我说了两句话,你在这里发什么牢骚,你拥有答应她登上城墙的魄力,就应该同时拥有让她随意和旁人交谈的胸怀,现在这样可不像是一个马洛藏会做的事。”
易鸣鸢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刚见面的时候他不顾珠古帖娜的意愿,一直跟在对方身后跑,没想到他竟能说出这种话来。
逐旭讷听完她的疑问,沾沾自喜道:“连你也这么觉得,看来珠古帖娜身边的那个小丫头说得还真是有点道理。”
不知不觉走到了泥炉所在之处,黎妍遥遥听见他的话,往日里也对这位大王子从前的行为有所耳闻,呛声道:“连靛颏的名字都记不住,在那里得意个什么劲儿,我看她对你说的话都白瞎了。”
靛颏忙拉住她的袖子,“阿妍,这是大王子啊!”
“我知道。”黎妍撇嘴,她平生已无憾事,这几个月把生死越看越淡,这个大王子行事总是让她想起和亲队伍里那些不顾自己意愿,随意践踏奴隶的男人们,她见到逐旭讷就十分不爽。
王子又怎么样,大不了弄死自己,嘁。
靛颏往后一望,整个人向易鸣鸢飞奔过去,泪眼汪汪道:“小小姐,你没事……那个厄什么骆驼没有为难你吧?”
易鸣鸢抱住她,柔声安慰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看。”
“糕点怎么样了?我可是饿着肚子等吃呢,”哄好了靛颏后,她歪着脑袋往案板上看,不可置信地问:“这些,都是你们做的?”
珠古帖娜把新鲜出炉的酥饼放到上面,堆出了一个小小的塔尖,她抹掉脸上的面粉,回道:“靛颏担心你,做了很多。”
靛颏接到易鸣鸢交代下来的任务,为了让自己没有时间胡思乱想,她简直是一刻不停地在揉面团,切面剂子,包馅料,做了烤,烤了做,等到易鸣鸢平安回来才停下。
“我的好靛颏,这有什么可担心的呀,”易鸣鸢眼眶通红,这下变成了两个人对哭,她试图把气氛拉回来,扯了个笑说:“你就算不相信你们家姑爷,也该相信我吧。”
程枭挑眉,兀自去拿了几块看上去最精美可口的糕点,把它们放在同样被忽略的逐旭讷手中,一个响指让他回神,“吃。”
“不是,记不住那小丫头的名字怎么就,嗯?味道不错,就是小了点,”逐旭讷还在想被黎妍骂的事儿,他一口将还没两片树叶加起来大的糕点丢进嘴里,连吃三块口被腻了个半死,捶胸道:“还有点太甜了。”
“欸,折惕失,你说我到底应该怎么做,珠古帖娜才会原谅我呢?”逐旭娜眉头皱得能挂住一只鹰,他在女人堆里不受待见,打算向身旁的好兄弟取取经。
程枭想了想,“让珠古帖娜去做她高兴的事,而不是你认为能让珠古帖娜高兴的事,想想你的阿爸阿妈,涂轱在扎那颜面前是什么样子,你就明白了。”
逐旭讷一知半解,像个懵懂的孩子,他囫囵咽下嘴里的东西,喃喃道:“他们两个……但是折惕失你刚才也没有这么做,为什么达塞儿阏氏不会生气。”
程枭看着拿着糕点款款走来的易鸣鸢,对说到这份上还不开窍的逐旭讷说:“因为有时候,平淡的日子需要一点乐趣。”
他上前两步,阿鸢不喜欢吃刺多的鱼,假使有人捕了条刺少的肥鱼烹饪完放在她面前,她也不会动一下筷子,但如果换做带她去湖面上钻孔垂钓,再把小鱼带回去除尽细刺,一碗鱼羹放到她桌前,不一会就能见到碗里剩个薄薄的底。
她一定会说,“最后一口汤有些凉了,你帮我喝。”也一定会在自己勒令她喝光后瘪着嘴再犟一时半刻,嚷着说自己欺负她,心里却不会真的不高兴。
自己早就告诉她可以对逐旭讷直呼其名,但她偶尔会冒出一些捉弄人的心思,正儿八经地唤他们的称号,就像她叫自己“大王”一样,都是熟悉了之后才会突显出的小脾性。
换做易鸣鸢刚来的时候,她是说不出这种话的。
“聊什么呢,”易鸣鸢捏着一块从点心堆最底层翻出来的茯苓糕,由于被压在下面,茯苓糕已经有点扁了,她不好意思地喂进程枭嘴里,“卖相有些难看,但吃起来是一样的,这份我只加了很少的糖分,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好吃,”程枭三两口把绵软的糕点吞下去,凑近易鸣鸢还带着甜香的手亲了一口,他随口接话:“就是他说我没有胸怀那句。”
被亲到指尖的人缩了缩手,从手指到耳根全都开始发烫,她红着脸说:“原来他还生气呢,要不我去解释一二?”
也就是程枭和逐旭讷关系太好,所以有时会少一点分寸在,对她来说稍微被拦一拦更显得两个人情感深厚,若是夫妻二人相处起来与官场同僚别无二致,那日子将无任何乐趣可言。
今天也就是程枭被厄蒙脱那两句没脸没皮的话刺激住,一时排挤心爆棚波及到逐旭讷,这会子差不多已经正常了。
程枭没有说话,但直勾勾盯着易鸣鸢的深灰色瞳孔分明透露着三个字:“不许去。”
易鸣鸢啼笑皆非,好吧,还没正常。
她看了正在冥思苦想的逐旭讷一眼,对方正巧抬头张望珠古帖娜,接着又凝视着他们,一副失了魂的模样。
他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接受自己在情感上的第一次战败。
“阿鸢,你今日醒的时间快有六个时辰了,”程枭咀嚼着又一块茯苓糕,心中升腾起一阵欣喜,这是不是意味着瑞香狼毒有不药而愈的可能,“现在困不困?”
原先还没注意到,程枭一说,易鸣鸢感觉自己好像真的连续好几个时辰没有打瞌睡了,自从那天挣扎着从睡梦中醒来,看到浑身浴血的程枭,她昏睡的时间就变得容易控制了许多。
刚中毒的时候,她昼夜颠倒,时常白天沉睡夜晚苏醒,到了这两天,她白日里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几乎跟中毒前没有什么两样了。
她沉吟片刻,把今日用过吃过的药全都回忆一遍,羊肉当归汤只能算食补,其他的……也就只有手臂上的那块伤口抹了整整两个月药膏,从止血到皮肉长回,用的都是同一种,那就是——扎那颜按照百年前沿用下来的老方子制出治疗皮外伤的药。
“可是,这说不通啊?”易鸣鸢不由蹙眉,扎那颜既然知道解药是什么,又看过那张古方,为何不直接告诉他们此物就能解她身上的瑞香狼毒?
不怪她把人心往坏去想,实在是这样曲折的方式让人很难不产生怀疑。
她握紧程枭的手,还是不愿意相信大单于和扎那颜为了让他们义无反顾地前往西北雪山,消灭掉优犁这个令人难以安枕的隐患,刻意隐瞒解药近在咫尺的事实。
程枭把她揽到怀里,神色凝重道:“可能是巧合,无论怎么说,你没事最要紧。”
易鸣鸢一言不发,对,事到如今她性命无虞就好,优犁本就在计划之内,加一条寻解药的目的也只是顺势而为,大单于和扎那颜就算有私心,也不会太多。
她这些时日跟在扎那颜身边,知道她不会是那种冷血的人,心下稍安。
两人静静站了一会,突然,易鸣鸢感觉攥着程枭手掌的左手指有些无力,她轻轻推开男人的怀抱,小心地用两指捏起最后一块茯苓糕。
啪嗒一声,雪白的茯苓糕脱手,落在暗黄色的土地上,四分五裂的碎成好几瓣。
程枭暗觉不对,伸手抓住易鸣鸢蜷曲起来的左手,惊异道:“怎么回事!”
“我的右手,动不了了。”
第74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程枭按揉着僵硬的手掌, 心中的苦涩不可言说。
他瞳孔颤动,一个劲说不会有事的,又问易鸣鸢:“是不是在城门口的时候伤着了, 我看看。”
左手臂正是易鸣鸢当初被厄蒙脱一箭刮掉血肉的位置, 她用能动的右手试着掰了一下左手手指, 又顺着手臂往上感受着, 目前只有左手指尖发麻,上方尚且没事。
他们心里都很清楚, 城门上她被护得严严实实的, 一点受伤的可能性都没有, “先别声张,我不想让靛颏她们担心。”
靛颏要是知道她身上的毒性再一步恶化,恐怕又要掉眼泪了,黎妍就更不用说了, 她性子急, 又说一不二, 下毒之事本就与她有关, 不敢想象她听闻以后会做出怎样的事情出来。
“我们找巫医看看。”程枭不由分说将她打横抱起, 飞步跑到巫医所在之处。
一打开门, 里面还躺着一个熟人, 厄蒙脱上半身不着寸缕,肩膀上的箭伤已经被妥善包扎完毕,他站起身,“怎么,特意来看我的?”
两边是六个全副武装的将士, 看似跟从,实为监视, 是服休单于派来盯紧厄蒙脱的,在他彻底信服于大单于前,一切行为都必须暴露在六人的眼皮子底下。
程枭不想跟他废话,在易鸣鸢躺上软榻的间隙里随手抓了一块盖药材的布往他身上扔,“穿好!”
紧接着,他让六个将士中的其中一员寻扎那颜过来,多余的话没有说。
巫医枯瘦的手指从袍子里伸出,按在易鸣鸢手腕上唱咒几声,在他低缓悠远的声音中,易鸣鸢逐渐从紧绷的状态放松下来,唱咒结束后,巫医从袖子里取出一颗深绿色的药丸塞进易鸣鸢嘴里。
厄蒙脱也不避开,直直往软榻上看去,“我就说跟着他不好吧,跟着我,让你见巫医的机会都没有。”
程枭密切关注着易鸣鸢的情况,被他吵得一个头两个大,他额头青筋暴起,强忍住提着人出去打一架的冲动,让剩下五人把他带出去。
药丸下肚,效果似乎并不立竿见影,易鸣鸢尝试左手攥拳,几次下来都失败了,她急出两滴冷汗,顾及着厄蒙脱还在近处,生怕被他发现异常,等人被带远后才问巫医,“我这是毒性深入骨髓了吗?”
如果真是如此,那她还有被医好的可能吗?
巫医正要开口,扎那颜推门进来了,她风尘仆仆,像是从哪里赶过来的,“来人说事态紧急,是阿鸢病情又严重了,还是折惕失你?”
脚下不停,直到目光移向易鸣鸢摊开的左手,扎那颜心里有了底,她神色微敛,稍稍放慢声音,“差不多是这几天了。”
程枭想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但看到她第一时间给易鸣鸢搭脉,还是选择噤声,先让她忙完。
扎那颜收手的时候,易鸣鸢和程枭的心情已经基本平静下来了,她转头询问厄蒙脱的病前,听完后点点头,重新看向易鸣鸢,“会没事的,相信我,折惕失的药还剩下很多,这几天觉得昏睡的时间少了些是不是?”
被问到的人乖乖点头,复问道:“您早就知道那种膏脂有用?”
“没有很早,就这些天,”扎那颜从衣襟中取出重新装裱过的古方说:“古方残缺不全,我依照上面的图画在王庭中配药,库房中所存的,是干草药。”
那一味珍稀的药材叫锦葵,画在古方上的乃是鞣制过的干燥状态,她派人前去采买的时候,有善于辨别草药的老者从家中翻出一两根,说是新鲜的锦葵生长于雪山之巅,极难采集,他也早已忘了新鲜锦葵的模样了。
扎那颜揉了揉眉心,“我猜那些外伤药能解开你身上的毒,可没想到,现在看来它比我想象中更加棘手。”
易鸣鸢心沉了沉,巫医的回禀他们也听到了,厄蒙脱中毒后所出现的症状,与她的大相径庭,厄蒙脱只是头昏眼花,无力,站不稳,没有出现昏昏欲睡的情况。
其根本在于,射在他肩膀上的那支箭,就是当初他在右贤王庭之外堵截时所射出的,但是易鸣鸢身上的毒,在箭头上的白色汁液之前,她就已经被下过左秋奕特质的毒药了。
“拔营,现在就走!”
程枭罕见地慌到六神无主的地步,他在想该怎么样才能救下易鸣鸢,日行千里,彻夜不眠,只要能得到解药,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易鸣鸢从软榻上起来,拉他一起坐下来,骤然发现在最寒冷的冬日里都温暖炽热的双手竟然冷如寒冰,她心中涩痛,但还得顾全大局,“面具还没浇铸好,别急,别急……”
扎那颜怜爱地看着这对饱经波折的孩子,从一处隐蔽的暗格中取出两根干枯的细茎,其中一根茎上还连着一朵枯黄的五瓣花,“最后两支。”
有些新鲜草药没有陈年老草药药效好,可锦葵却反其道而行之,由于生长于雪山之上,采摘耗时良久,等兜售出去的时候早已是干枯的状态,几乎没多少人知道其实新鲜的锦葵药效远好于干锦葵。
虽不清楚易鸣鸢身上所中之毒添加了什么别的东西,扎那颜和巫医生皆没有任何头绪,但可以确定的是,瑞香狼毒毫无疑问是这种毒药的主要成分,这两支锦葵无论怎么说都暂且能够压制一二,保证易鸣鸢的病情在途中不会持续恶化下去。
“若有可能,记得给厄蒙脱留一半。”扎那颜把锦葵放到桌上,厄蒙脱先前与整个右贤王部交恶,现已归顺,等到了战场上,他们就是并肩作战的战友。
正如易鸣鸢站在城门上时所说,他们的命现在绑在一块,一个令人无后顾之忧的军队首领,还是尽力保住他的性命为好。
“是。”程枭把锦葵收在随身带着的布袋里,动作十分小心,唯恐将花瓣损伤一星半点。
正在这时,房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逐旭讷大喊道:“糕点才刚开始吃,你们人呢!厄蒙脱?你个狗贼怎么在这!”
易鸣鸢猛地回头,被推开的房门前是不知道偷听了多久的厄蒙脱,追上来的六个将士去喘吁吁,纷纷跪在扎那颜脚边请罪。
她扭头看到程枭微微眯起双眼,明白他这是动了杀心,但好歹理智比冲动早一刻回来,他拳头攥得咯咯响,质问道:“你听了多少?”
厄蒙脱被逐旭讷背过手摁下去,下巴撞在地面上发出一声重响,就在易鸣鸢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他似笑非笑,从牙关里漏出两个字,“全部。”
“带走。”
扎那颜一声令下,厄蒙脱连同六人全都撤出了这个屋子,片刻后,她说:“今日过后,他可能会旁敲侧击解药的模样,记住不要让他看见干锦葵的样子,煎药时必须有至少三个人守着。”
瑞香狼草和锦葵远远看去都是紫白色,一时之间难以辨认,若没有干锦葵作为依照,恐怕会因为误摘瑞香狼草而再次中毒,所以必须谨慎小心。
说完,扎那颜长舒一口气,招手让不明所以的逐旭讷也坐过来,在几个孩子面前,她露出几分属于母亲的关切,嘱咐道:“此次出征凶险万分,如同雄鹰和金隼的较量,不要冒进,不要勉强,记住相互信任,稳妥为上,我要看到你们一起回来。”
三人点点头,都把她的话记在了心里,易鸣鸢好久没听到这种出远门前的嘱托,想起去往庸山关前娘亲给她大包小包整理行装时的样子,霎那间掉下两滴眼泪。
这时,扎那颜又不放心地重复雪中行路的注意事项,程枭目不斜视,认真地将她的话一个字一个字记下来,易鸣鸢眼泪擦得飞快,不想让他们看见,可在意她的人总能关注到她的所有情绪,他悄悄揉了一把她的发顶,“阿鸢也好好记。”
扎那颜还有别的事务要忙,这里的事情完毕便回去了。
逐旭讷没听到前半段易鸣鸢所中之毒与厄蒙脱不同的那部分,砸吧着嘴又惦记起那些没吃完的糕点,“我也走了,你们真不来?那我可就全包圆了!”
他离开时欢呼雀跃,没一点将要出征的紧迫之感,这心大的样子直让易鸣鸢羡慕不已,她佯装不平衡地撅嘴,“要不我们也去钓鱼,放纸鸢,或者骑骆驼吧?”
程枭看得心痒痒,揪了一下她撅起的嘴,摸上去跟亲起来一样柔软,“鱼三日前钓过了,放纸鸢又冷,我带你玩别的,戴上面纱,走。”
出战前确实该好好放松一两天,开春后,漠北中可供玩耍的地方像雨后的春笋般冒了出来,现在的天气正适合去高高的沙丘上滑沙。
***
易鸣鸢跟程枭同骑一只骆驼,慢悠悠晃到一个四周尽是黄沙的戈壁滩,有些地方碎石较多,需要当心避开,有些地方黄沙不够厚,无法顺畅地滑下来,他们找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终于选定了一个适宜滑沙的高坡。
程枭拖着厚厚的两大块牛皮,牵着她的手一路走上高坡,易鸣鸢一步一陷,好在穿的靴子包裹到膝弯之下,是沙子掉不进来的高度,免去了脚底的痛苦。
她抽出左腿,右腿又陷了进去,抽出右腿,左腿又陷了进去,把她急得直冒汗,在骆驼背上吹冷的肌肤逐渐回温,她甚至起了一个荒唐念头,“这该不会是流沙吧?”
不然怎么解释她一步一陷的事情?
可程枭走得异常平稳,在不断下落的黄沙中如履平地,这不禁让易鸣鸢开始怀疑起了自己,她站在原地不动,然后伸出另一只没有被牵住的手,“程枭,帮帮我。”
程枭闷笑着问:“怎么帮?”
“抱我,”易鸣鸢抻长了手臂,若不是现在的地面不允许,她甚至想再跺一下脚,“快点呀,我快被埋进沙子里了。”
她这话说得理所应当,全无重逢时在马下扭扭捏捏的样子。
程枭但笑不语,心道阿鸢一贯是很会撒娇的,他弯腰让她挂在自己身上。
“那就抱稳了。”
第75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易鸣鸢牢牢挂在程枭脖子上, 顺利到达了坡顶。
她松开手臂轻跃而下,稳稳落地,仔细听完滑沙的要领后, 她迫不及待地拿过他手上的牛皮垫子, “我先来试试!”
程枭按下她的动作, “你的手不方便, 我们一起。”
“巫医给我吃了药丸,现在能动了, ”易鸣鸢举起左手抓握, 巫医的那颗绿色药丸是锦葵磨碎后搓成的小球, 吃下后不久她的手便活动自如了,“你看。”
她一刻不停地抓了半晌,终于从男人黏在自己脸上的眼神中察觉出一丝端倪,“那还是一起吧, 看着很高, 应当是有些危险的。”
易鸣鸢看着还没城墙一半高的坡如是说道。
程枭这才点了点头, 给她扎紧面纱, 防止下滑的时候有沙子拍进嘴里, 接着张开牛皮垫子铺到地上, 长臂一揽带着她跨步坐上去, 拽起牛皮的一角,垂眸道:“有我在,阿鸢别怕。”
身后是温热的胸膛,身前是盖住腿的牛皮垫,程枭双膝曲起, 以一个包围的姿势将她圈在怀里,易鸣鸢两只手攥紧, 感觉他们现在的距离,跟睡在被窝里也差不了多少。
而且身下的垫子,看似是两块,实际上早已用坚韧的麻绳穿过事先钻出的圆孔,编成一整块了。
这么看来,某人的小心思昭然若揭,从提出滑草开始,根本就没有想过跟自己分开玩,易鸣鸢不想拆穿他,憋笑道:“我不怕高的,你以为我是那种不敢登高的小孩吗?”
程枭高深莫测开口:“滑沙和站在高处可不一样,阿鸢一会就知道了。”
易鸣鸢不以为意,这高坡又不陡,能有多可怕?
她只当程枭是在吓唬自己,非但没起戒备之心,还跃跃欲试地催促道:“快开始,再不玩太阳都要下山了。”
说罢抓着垫子角往前拱,卯足了劲试图拖动两个人的重量。
程枭看着她那兔子拉磨的费力样子,伸手按在垫子外的黄沙上,悄悄向后一推,“抓紧了。”
三秒后
“啊——”
易鸣鸢急速下滑,被风卷起的沙尘不由分说地打在脸上,她低估了滑沙产生的失重感,这与骑马时的颠簸感觉完全不同,心脏像是被托举到高空中,又像是提到了嗓子眼。
她眼睛不敢睁开,尖叫着回头往程枭怀里缩,“我不玩了,不玩了。”
因为她的动作,牛皮垫子的滑动轨迹逐渐变得歪歪扭扭,这是翻倒的征兆,程枭竭力控制,终于成功控制住了。
“阿鸢坐好,”滑沙时不下降到底是不能停下的,他单手箍住易鸣鸢,劝道:“看前面。”
下滑的速度越来越快,易鸣鸢不慎松掉了手上拽着的垫角,这时恰好遇上一块凸起的石块,她无处可抓,直接被颠离了牛皮垫子。
眼看她将要磕在石头上,程枭扬臂护住她的脑袋顺势一转,二人倒在满地黄沙中翻滚数圈,终于成功停下。
好在细密的沙子提供了很好的缓冲,天旋地转后他们毫发无伤,易鸣鸢趴在他身上平复着急促的呼吸,良久方回过神来。
她翻身下来,和程枭并肩躺在地上,心脏和打鼓一样剧烈跳动,“我以为滑沙没这么刺激呢。”
“那阿鸢以为的滑沙是什么样子?”上坡和翻滚让男人渗出了一身的汗,他拽起衣领,抖动着透风道。
易鸣鸢为自己先前的大言不惭而感到羞耻,低声道:“就是慢慢的,滑一滑,停一停,像逛园子一样闲庭信步,怡然自得。”
程枭想象不出花一整天的时间逛小了吧唧的园子有什么趣,笑着说:“听起来一点也不带劲。”
落日把山峦的表层都镀上金色,两只飞鹰褐羽展于天际,同时振翅而来,常理来说它们不喜欢群体出动,但易鸣鸢新收服的游隼注定是只不寻常的大鸟。
它刚见到苍宇的第一天,就讨好般地自己叼着的肉块用喙推了过去,尝试与苍宇和睦相处,皇天不负有心鸟,它的审时度势很快起了作用,被允许跟在苍宇尾巴毛后面共同捕食。
易鸣鸢伸臂接住俯冲而下的游隼,瞬间被坠得手抖,显然这个小家伙还不知道如何正确收爪卸力,她身上没有带鲜肉喂它,便挥臂又将它送回了天上。
见没有讨到食物,游隼毫不犹豫地飞走,不加留恋的样子气得易鸣鸢抓起一把沙子想扔它,“这没良心的馋鸟,亏我每天切肉喂你,养你不如养只鸡。”
程枭侧目看她气愤的模样,问道:“我们去重新选一只鹰?”
“不要,”易鸣鸢没有答应,这游隼虽馋,却尤其认路识主,自己无论出现在什么地方,它都能在一盏茶时间内跟上来,也不枉她每日亲手喂养,“就它了。”
“我给它想了个名字,叫乘风,好不好听?”上回说要给游隼起名的时候被程枭打断了,后来这件事就搁置下来,馋鸟馋鸟的叫着,但是时间久了,还是得有个正式的名字。
“乘风……乘云,不错。”听上去就很适合草原上的自由生灵,程枭赞成道。
苍宇绕着程枭转了一圈,见他只顾着和身旁的人说话,不曾伸手接住自己,啸叫两声后跟着乘风一同飞往远方。
群山中响起回荡的嘹亮叫声,易鸣鸢顺着它们消失的方向望去,入目之处皆是壮美恢弘的山峦,褪去雪色后的山川露出棕黄的内里,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更显巍峨挺拔。
她张开五指遮住满目金黄,示意程枭往夕阳隐没处极目远眺,心中忽然无比宁静,“你瞧,从前我就在想,金光洒在高山上定然比照在楼阁上还要华美,可惜大邺是一块平地,太祖皇帝选了那一块平坦的地方作为国都,我就注定看不到山川大海了。”
程枭视线没有落在遥远熟悉的山顶,而是选择用灼热的目光盯着她的侧颜,静静地听她絮语。
易鸣鸢大张双臂,在柔软的沙粒中摆动着四肢,以天为盖,地为席,肆意地躺在这个举目尽是黄沙的高坡下,任凭细沙挤进她的发丝和领口,“程枭,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我才不会在地上乱滚’?”
她支起半边身体,转头看向身边躺着的男人,“今天我突然发现,在沙子上打滚特别有意思,很……带劲儿!”
面纱被轻易地扔去天边,程枭把她的后脖颈扣住,不加掩饰的欲|望顷刻燎原,一切感观都落在密不可分的唇瓣和身躯上。
他们倒在黄沙中,在渐渐幽暗的落日余晖下纠缠拥吻。
第76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带着薄茧的手掌试探着摸上柔嫩的肌肤, 引起一阵酥麻和颤栗。
起初是浅尝辄止,沿着手腕一路向内,易鸣鸢小口吸着气, 间隙中警惕地环顾周围, “这里会有人经过吗?野兽呢?我们会不会被咬死?”
“没有, 都没有, ”程枭堵住她不断发问的嘴巴,“专心点。”
这一处原是给士兵训练的地方, 多年前还是有草叶覆盖的, 后来林场消减, 风沙渐大,石块和木桩全都被沙砾淹没,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易鸣鸢用回应代替回答,在愈发强烈的亲吻里配合地张开齿关, 舌尖勾缠间发出羞人的水声, 在无数次亲密后, 她总算学会了寻找时机换气呼吸, 不至于被憋得满脸通红, 泪眼汪汪。
程枭骨子里最浓烈的情|欲被彻底唤醒, 他用双腿将人夹住, 正准备进行下一步动作,就听到一句:“你……做什么,这是……唔在外头。”
幕天席地的环境给易鸣鸢增添了几分不安感,仿佛四周马上就会有人出现,发现他们目前正在做的事, 她抓住程枭搭在自己腰封上的手,仰着头轻喘出声:“回寝殿。”
“外头怎么了, 上回温泉,不也是在外头?”程枭被欲念抛到了顶端,没那么容易放弃,他把腰带往外一抽,包裹着柔韧腰肢的布料顷刻间落在面纱旁边,二者短暂当上了邻里。
易鸣鸢意识混乱,只知道自己浑身上下跟被煮熟的虾肉一样泛着红,她轻轻颤抖,小声哼唧着说:“程枭,你再这样我就,我就不理你了!”
分明是威胁的话语,从现在的她嘴里说出来却显得软绵绵的,没有一丁点可信度。
程枭不管不顾地继续动作,尚有功夫在过程中用嘴唇沾一沾最爱不释手的一处地方——锁骨正当中。
兴许阿鸢自己都不知道,她的锁骨生得极其漂亮别致,平直坚硬,覆在上面的皮肉也细嫩白皙,刚刚好是能被咬出齿印的宽度,在春装裘衣的领口里露出一半,若隐若现最是勾人。
至于两块锁骨正中的位置,是程枭最熟悉不过的,杀人时一箭贯穿,敌人活不过三息便会咽气。
到了易鸣鸢身上,却变为他最爱惜的部分,亲吻时从不用力,因为一旦下摁半指,就能听到急促艰难的喘息声。
对于两次掐易鸣鸢的脖子,程枭深感觉愧疚,气头上的经历让他看到这一小块皮肉的时候,总会想起自己强行逼迫她做出选择的瞬间。
所以每一次谨慎到不能更谨慎的触碰,其实都是他的一声声抱歉。
易鸣鸢眼里蒙着水雾,整个人委屈得像是下一秒就能哭出来的样子,她不知道程枭心里在想些什么,只知道若是再这么进行下去,她马上就要在这里留下一些不太干净的回忆了。
就算是在温泉池子里,时时刻刻被烧煮的水也是从山上流下来的山泉水,是活水,这里有什么?除了沙子,还是沙子!
她感觉身上发汗的地方已经沾上了黏答答的沙砾,手掌经过的时候碾压着粗粝的黄沙,在各处划过,“我不要……沙子好脏呜,好脏……”
程枭听到她真心实意的嫌弃声后愣住,他捏了把细沙,随后张开手掌,果不其然见到了细微的浮灰,想到易鸣鸢刚来后不久,自己与她在月下拥吻的那晚,她全身上下都写着抗拒,连亲吻都觉得不行,更别提其他的了。
他犹豫道:“是有些不干净,不过阿鸢,若是沙子不脏的话,你同意在外面和我……?”
易鸣鸢脸色酡红,不敢说出自己的真实感受,怕他觉得自己太不矜持,她垂下眼睫,果断把锅子扣到对方身上,“我才没有,是你非要在外面。”
相处多月,程枭轻而易举地读出了她这种表情下的真正想法,在凌乱的衣堆里俯身吻上她那双欲语还休的眼睛,“你也觉得刺激是不是?面对你的心,不要撒谎。”
易鸣鸢嗫嚅着薄唇,良久后含羞带怯地点了点头,“嗯。”
在四方的屋子之外,她必须时刻留心着一切风吹草动,细微的动静会让她汗毛直立,身上的触碰和感受被无限放大,在惊慌中莫名产生更大的心悸,这种心悸就像在滑沙时不断下落,不敢睁眼看什么沙土朝哪个方向来,不确定什么时候才能停下。
惊险又刺激。
不过仅限于人迹罕至,不,应该是人迹不至的地方,她才敢做出这种大胆到近乎不像她自己的举动,若是有被人,哪怕是动物看到的可能性,她都会羞愤而死。
程枭拨开她颈侧被汗打湿的发丝,似是放弃了,他给她稍事穿戴齐整,抱人回了骆驼上。
但是很快,易鸣鸢就发现这事根本没完。
水囊中本应被喝下的泉水别做他用,冲洗完四双手掌后淅淅沥沥地从骆驼背上滴落,在黄沙上形成数个深褐色的浅坑。
“你,孟浪!”
易鸣鸢泄出几声细如猫叫的泣音,被迫和男人一同挤在骆驼背上的两峰中,程枭的恶劣在此刻全都被唤醒了出来,他深邃的灰眸中透出玩味的笑意,把多年骑骆驼的技巧全都用在了减慢速度和制造颠簸上。
易鸣鸢被他折腾得够呛,结束的时候差点丢了半条命,她抱着前面的驼峰一个劲的哭,说是再也不和他好了,变着花样控诉他道:“混球,坏蛋,色鬼,臭男人……”
闻言,程枭轻轻挑眉,提胯干脆坐实了这些骂声,甚至有些揶揄地威胁道:“还有力气?那就再来一次。”
“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易鸣鸢身体前倾,实在受不了他的索取无度,赶忙说好话,“夫君,相公,胡日亘,放过我吧。”
胡日亘在异族语中与“夫君”和“相公”同义,这三个字经易鸣鸢檀口吐出,缱绻柔情到了极点,程枭几乎是立刻就把人捞了回来,哄着她再叫了好几遍。
“真好听,”他夸道,旋即又问:“以前怎么不叫?”
她学习匈奴语的速度很快,跟着玛麦塔顺过一遍,再加上睡前的练习,早已拥有流畅沟通的能力,但这句亲昵的称呼,无论程枭怎么哄她开口,都不曾说过。
易鸣鸢断断续续地喘息着,她高扬脖颈,被乱七八糟的快意催生出细密的汗水,从鼻尖滚落,骆驼背上不比尺寸宽广的床榻,她护住不断下滑的半片衣料,狼狈道:“以前喊不出口。”
何止说不出口,从前她在心里悄悄喊一喊都能臊得半天不愿意说话,哪像现在。
易鸣鸢感觉自从跟他在一起之后,自己变了许多,更坦诚,更大胆,也多吐露心中的真心话了。
温热的唇又贴在一起,程枭重重挺身进去,用直白的动作表达心中的喜悦,唇舌分离时间,他轻轻用匈奴语中代表妻子的词语唤她,语气缠绵悱恻,撩人心弦。
强势猛烈的动作令人难以招架,易鸣鸢哽咽着挣扎两下,又被他拉回身前完完整整地做完第二轮,好不容易偃旗息鼓的时候,她已经手脚发软,彻底没了力气。
程枭见她泪流满面,受尽委屈的样子,托着怀中人的下颌,细细地把她眼下的泪水尽数吮吸干净,“好阿鸢,不哭了,嗯?”
“就哭。”易鸣鸢轻轻一动,没着落的腿脚便酸软不已,她瘪嘴用微弱的声音反抗道。
这还不算结束,说完她亮出皓白的牙齿狠狠咬上男人的喉结,留下一个明晃晃的齿痕,这是为了报复他在自己锁骨附近弄出的一片小梅花,“你总是咬我,这是还你的。”
谁知程枭非但不反思自己,还很高兴地摸上小巧的齿痕,像是拿到什么炫耀的资本一样往前凑,“这好,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见,阿鸢再咬一下,来。”
易鸣鸢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又不舍得再重重咬他,用手将人呼开道:“泼皮!”
***
回到寝殿以后,身上不爽利的易鸣鸢当即泡到浴桶中去,享受热水的包裹。
她把加了香料的水往身上舀,轻轻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忽然想起自己今天似乎忘了些什么事情。
“对了,”冥思苦想之后,浴桶里被拍出一片水花,她急急向程枭喊道:“糕点,糕点还没送呢!”
玛麦塔特意嘱咐说想吃桂花糕,自己给她留的那些干桂花,此刻恐怕早已进到逐旭讷的肚子里了。
浴桶总共就这么大,临时吩咐烧煮起来的热水量少,他自提了桶温水去外间冲洗,听到易鸣鸢的声音后笑起来,说逐旭讷又不是头猪,能把一桌子腻人的糕点全部吃完。
“也对,靛颏会去送的,”易鸣鸢闻言坐回去,没一会又站起来,神色焦急,唯恐漏了什么,“那锦葵呢,你收好没有?还有军备粮草,都准备妥帖了吗?”
程枭冲洗干净后迈步走到易鸣鸢面前,见她不顾寒冷立在浴桶里,抓起一块绒布把她包住,直接带出渐凉的水面,他把人抱回床上蹙眉道:“阿鸢,你在担心什么?”
易鸣鸢低头落泪,“刚刚沐浴的时候,我发现左手似乎又有些僵硬了,它直直掉到水里,就好像不是我身上的一部分,我才刚吃过药啊程枭,这么快就……还有这毒跟瑞香狼毒还有些不同,我会不会也会健忘,不记事?我不想忘记你们,也不想当一个拖后腿的废人。”
怪不得方才浴房里会发出这么大的水声,程枭一寸寸捋过她不敢乱动的左手,这毒卷土重来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他心中升起与易鸣鸢如出一辙的哀戚,但他现在不能乱,他若是乱了阵脚,易鸣鸢不定会慌成什么样子,“人都会忘事的,一次而已,不准。”
易鸣鸢脑子里一团乱麻,有的没的全想了个遍,“还有你觉不觉得,我们劝降厄蒙脱有些太顺利了,万一他假意臣服,跟在队伍里使绊子,我们该如何应对?他还知道了毒药的秘密,我不想打仗,我也不喜欢有人死掉,这一点也不好,你,我……”
程枭听完这一段语无伦次的话语,不由分说地把她压进怀里,知道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以战止战是无奈之举,也是不得已之举,根本没有人喜欢打仗,他也不例外。
无论是战前,战中还是战后,都会有将士因为杀戮和恐惧见到杀戮而崩溃,有些甚至会在战后忍不住心中的杀意,回来后继续虐杀动以发泄,轻则也会彻夜难眠,经常疑神疑鬼,他曾经花了很长的时间克服这件事,如今阿鸢也落进了他当年的困境里。
程枭今日专程带人出去滑草,就是为了替易鸣鸢排解战前的恐慌,即使她在献计和劝降厄蒙脱时显得睿智沉稳,他却必须提前消减这种心理产生的可能性。
因为唯恐侵扰,所以时时谨防,因为害怕失去,所以刻刻留心。
“不会有事的,我向你保证。”程枭眼中闪过前所未有的坚毅,逐字逐句跟她分析应对之策。
易鸣鸢渐渐放松下来,跟他一起想办法,“用其他干草药伪装的方式容易被人识破,如果他留了个心眼,两样全都抢走可如何是好?”
服休单于不是没有想过舍弃厄蒙脱这员猛将,直接杀之而后快,但在多年的内乱下,不止优犁那方兵力缩减,他们亦然,目前的数量和作战良材已大大减少,这场硬碰硬的决斗中,厄蒙脱部落的加入无疑是至关重要的。
只是厄蒙脱本人待在队中,对他们而言始终是个大难题。
“多准备几捆?”程枭不停地揉着她的左手,企图让它恢复过来,可惜无济于事。
易鸣鸢沉思,想起古方中提到锦葵与甘草的药性相冲,通常来说常见的辅料为甘草,山楂和饴糖,这些都是为了改善口感。
若只记了甘草,那便说明三者都被尝试过了,饴糖与只药性并不犯冲,“糖……”
“在浓浓的药汁中加入大量的糖,制成一个个糖块怎么样?”
程枭点头,“不错。”
糖块便于携带,从拿出到塞进嘴里也不过瞬间的事,不像熬药煎药似的大动干戈,也节省了路上生火的麻烦,是一个好办法。
解药是牵制厄蒙脱的利器,务必把持在他们的手中,锦葵的去处解决完后,程枭道:“我让耶达鲁做他的副将,你放心。”
耶达鲁打仗稍逊一筹,但胜在心细,能洞察所有不对劲的地方,厄蒙脱那里有一丁点风吹草动,他就会立刻回禀。
“打仗一点也不好,我不想打仗,”易鸣鸢尝试活动自己的左手拇指,没有成功,她眨了眨酸涩难忍的眼睛,想象盛世太平的场景,“我想世人都安居乐业,我就在这里和你一起慢慢变老,我老了是什么样子,会像扎那颜一样沉静从容吗?”
程枭想说扎那颜那样的从容是付出了很大的代价的,他更希望易鸣鸢年长之后还是一如既往的活泼样子,他把僵硬的手指握进掌心,低声告诉她:“等我亲眼见到,才能回答你,所以阿鸢一定要长命百岁,好不好?”
易鸣鸢脸上笑意恬淡,“好。”
***
拔营前大点兵,鼓乐喧天,号角齐鸣。
云层翻滚,天色阴沉,易鸣鸢被四起的冷风刮得脸颊一紧,缩进狐毛裘衣里。
雄鹰们发出长啸,乘风衔着一轮红日从远处飞来,最后落在她的肩膀,重得坠人的甲胄经过了一定的改动,是新炼出的材质,在硬度不减的同时更加轻便耐磨,她站在乘云旁边,恍然觉得自己也像一个征战南北的将士。
点兵完毕,易鸣鸢和程枭并肩立于服休单于身前,听他豪情壮志地增加士气后,碰碗将里面的烈酒一饮而下。
“将优犁碎尸万端!”
“将优犁碎尸万端!”
“此战必捷!”
“此战必捷!”
“……”
程枭翻身上马,侧眸问身边的人,“阿鸢怕吗?”
和当初同样的问题,这次易鸣鸢听着身后山呼海啸的“此战必捷”,坚定地告诉他,“不怕。”
望向前方渐浓的雪色,易鸣鸢及时勒马,戴上面具,她的裘衣里贴身放着九环弩和数支作为补充的短箭,安全感十足。
和右贤王部以往的作战方式不同,他们从出发开始直接兵分两边路,一路在明,一路在暗,留足了后手。
尘土纷飞,她行在队伍正中央的位置,缓缓哈出一口白气。
第77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行至第三个山头的时候, 易鸣鸢几乎已经看不清路了。
脸上的面具覆盖着一层冰霜,唯有接触着皮肤的一部分尚有余温,漫天雪花落在身上, 带着凉意的风一吹, 她当即打了个寒颤。
身边的铁蹄碰地声整齐划一, 她抬头向最前方看去, 程枭正远远地凝望着远处山顶的位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似是感觉到有视线落在身上, 他回过头来, 隔着人群看了一眼易鸣鸢的脸色, 皱眉道:“扎营,今天就在这里过夜。”
这次不比回城,更不是游玩,没有马车给易鸣鸢坐, 她跟其他所有人的待遇相同, 只能骑在马上跟着队伍一同前行, 只是偶尔撑不住的时候, 会到装载粮草的车上找个能卡住自己的位置猫着, 也算是休息了。
下了马, 她身心俱疲, 喂完乘云后连言语的力气也没有,营帐才一搭好,她就软着膝盖趴去了榻上。
身上的甲胄磕到木板,发出“叮铃咣啷”的响声,不仅震得脑袋发昏, 垫在身下也不舒服,易鸣鸢沉默地解开身上的零件, 从面具,再到帽子护膝,直到全部摘下,她才终于有一点活过来了的感觉。
这时程枭进帐,她撑着半边身子坐起来问道:“还有多远能到啊?”
“再深入就是优犁的辖区,你不能再跟着了,”程枭扣住她的手腕,从胳膊按到指尖,有锦葵压制,这些天易鸣鸢的肢体僵硬速度被减缓很多,但药就这么多,再久就不经吃了,“好好待在这里,等我取药回来。”
易鸣鸢恹恹地点头,她没有战力,若继续强行跟在程枭身边,只会导致他分心保护自己,走到这里已经很危险了,她必须就此止步。
不过虽然无法参与进去,她还是特意做了些能帮助他得胜的小事,“我准备了三个锦囊,你……”
“给我的?”
程枭有些意外地一把抢过那三个精致的小锦囊,准备贴身藏在胸口的位置,易鸣鸢抓住他的胳膊,“先等等,这不是给你的。”
闻言,男人停下了手里按摩的动作,吃味道:“那给谁?”
易鸣鸢示意他抬手,帮他把重死人的铠甲脱掉,边脱边很有眼色地解释道:“前面两个黄色的锦囊,是给喇布由斯的,最后那个红色的,我想让你替我交给厄蒙脱,他们一个莽撞冒进,一个与我们尚有隔阂,我心里还是不放心。你就不一样啦,既威武,又厉害,我是最相信你的。”
脱掉盔甲,程枭身上轻松不少,他听着易鸣鸢很明显是在哄自己的话,疑惑地捻起三个还没他巴掌大的小布袋子:“这小兜子真有用?”
“有用啊怎么没用,锦囊妙计你听说过没有?”易鸣鸢把东西塞到他手里,吹牛道:“哎呀你就去嘛,又不掉块肉,说不定到时候,我这三个锦囊恰恰是决胜的关键呢。”
程枭看她一脸“可别小瞧我”的小表情,面对难得的差遣,他自然无有不应的,凑过去哄到:“行,叫声好听的,我现在就去。”
“一身臭汗,洗干净再进来。”身披甲胄久了,身上难免有些味道,易鸣鸢不想在这时候和他亲近,忙躲开了点,一声“胡日亘”叫得快速又干脆。
没讨到甜头的男人不甘心地把她抓回来深嗅两下,埋颈闷声道:“说我臭?让胡日亘闻闻你是什么味道,香的还是臭的?”
易鸣鸢爱干净,遇到休整的时间就会好好地把自己打理一遍,即便他再怎么嗅,还是连一股异味都没有闻到,更别提臭味了。
“好啦,快去。”易鸣鸢被弄得缩起了脖子,好痒。
***
百里之外的雪山脚下
落日如血般从山顶下坠,橙红色的晚霞中,一个带着宽绣狼头纹样额带,长相凶猛的男人立于黑黢黢的矿洞前,冷眼盯着穿着厚重的奴隶们开采,搬运矿石。
他需要大量的铁,用以锻造削泥断发的精炼钢刀,有了它们,他就能够杀死那个狼子野心的侄儿,重新获得梦寐以求的大单于之位,成为全匈奴真正的头羊!
“大王,一切都已准备就绪。”身后有人来报。
优犁转过身去,满意道:“好!有了这批武器,我们一定能杀得服休片甲不留,我要把他的脑袋,放在脚底踩碎,让他知道谁才配站在匈奴最高的位置上。哼,厄蒙脱这个墙头草,缺乏鹰的胸怀狼的勇气,没用!”
“听说服休近些年十分宠信右贤王折惕失,最擅骑射,我们不如同意那几个中原人说的条……”
优犁打断他,旋即一马鞭用力地抽过去,“折惕失?你竟然以为我会输给一个刚刚打了几年仗的兔崽子,我优犁砍下的人头比他吃过的盐还多,至于狡猾的中原人,他们只不过是想在我和服休之间抢走匈奴,你如果信了他们的话,想要与他们‘合作’,不如早点去把脖子洗干净等死。”
他目光沉沉,明白自己赢得最终的胜利,就必须韬光养晦,藏在雪山之中不过是暂时之举动,终有一天会用磨亮的爪牙在对手身上划出深可见骨的伤口,为了心中宏伟的目标,无论什么他都能够做到。
若他没有聪明才智和彪悍雄伟的体格也就罢了,可是上天偏偏赐予他庞大的力量,让他能在一众兄弟中脱颖而出,差一点,差一点他就能当上大单于了,让给兀猛克他没有意外,毕竟年龄摆在那里。
后来的时间中,他搅和兀猛克和他儿子们的关系,让他们斗得不可开交,甚至送了一个天底下最貌美的女人过去吹枕头风,就是在等兄终弟及,自己继承王位的那一天。
没想到此举逼急了他的侄儿,竟让服休那个疯子捷足先登,先做了弑父杀兄的篡位贼人,在接下来的几年中对自己严防死守,不断调防屯兵,将自己看得比笼子里的困兽还严。
“大王,亚图然王子来了。”
眼中的恨意快要倾泻而出的时候,突然来人上前禀告。
亚图然是优犁最小,也是最看重的儿子,他刚出生的那天晚上,优犁梦到有一只狼叼着肥羊奔跑而来,羊的肚皮上写着两个字“匈奴”,因此他便相信这个儿子身上带着长生天的庇佑,能帮助自己征服这世上的每一块土地。
似乎也是为了打破匈奴不看能力,而根据长幼齿序决定封王大小的传统,吉兆一出,他就对其他儿子视如撇履,一心培养亚图然。
“阿爸!”
小小的亚图然扑到优犁的腿上,他的身上还带着在泥地里打滚过的痕迹,看得优犁很是不悦,“怎么弄得这么脏,你那令人敬仰的尊贵呢!”
“阿爸,我看到有个阿姐在哭,她很痛。”小亚图然被说了也没有在意,因为他知道自己是阿爸最在意,最宽容以待的孩子,拥有独一无二的特权,他仰着头,直接把自己的所见所闻说了出来。
“一个女人?”优犁给了身边的部下一个眼神,这地方是采矿区,全是做苦力的男□□隶,有女人的出现就说明这里有人出现了隐瞒不报,或者藏匿女奴的情况。
在他的辖区内,包庇和藏匿被视为违逆,而他,是绝对不允许一丝一毫违逆的行为产生的,“告诉阿爸,究竟是怎么回事?”
亚图然奶声奶气道:“她搬不动黑色的大石头,被砸到了脚,所以哭。”
“去宰了她。”优犁偏头冷漠嘱咐。
“阿爸——”亚图然没料到是这个结果,他呜哇一声大哭起来,“你已经宰了很多小羊了,为什么还要宰她!”
亚图然一见到杀羊就会哭,大喊着小羊可怜,从前优犁以为他长大以后胆子就会变大,现在看来,这个儿子懦弱,拥有一副完全没用的柔软心肠。
他压下心中的愤怒,把儿子抱起来,狠狠抹掉他脸上的泪水,“不许哭!我告诉你亚图然,羊是食物,我们要吃食物才能活下去,所以才会宰羊。”
“可是那个阿姐不是羊,她是跟我们一样的人,阿爸为什么还要杀她?”亚图然懵懂道。
优犁摇了摇头,“孩子,你根本懂,如果想要称霸匈奴,就必须用严苛的法度制约族人,用绝对的力量震慑敌人,这样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在弱肉强食的草原上,要么拿起钢刀做规则的制定者,要么就会成为案板上的鱼肉,被别人吃干抹净。”
他把亚图然放下来,让人将他牵着带回阿妈身边。
听着亚图然越来越远的抽泣声,优犁心中燃气一阵火焰,其实不仅要做草原上的单于,还要挥舞着利刃,率领匈奴铁骑去往所有的地方,东伐安克,南攻邺国,西征羌族,直至成为全天下的头羊!
他召来所有信重的部下,他捏着一张新送来的羊皮纸,眼神犀利地盯着前方的雪山布防图,命令他们今晚就穿上盔甲出发。
“厄蒙脱这个废物,马上去找瑞香狼毒的解药给他,快点!”
第78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入了雪山, 天色始终阴沉沉的,不见任何光束。
“按照地图来看,再往前百里就是优犁所驻扎的地方。”程枭指着临时做出来的沙盘道, 距离优犁上一次出现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因此他们也不能确定他现在所处的方位。
一百二十里, 是一个相对稳妥的位置, 既能够留足撤退的时间,也能慢慢推进探查出敌军的动向。
逐旭讷持着木棍, 在沙子中重重划过, “我带兵从第六雪山脚下过去, 最快七个时辰就能到。”
西北高山繁多,又全都被积雪覆盖,没有可供辨认的特征,因此通常从第一座见到的雪山开始标号, 逐旭讷所说的第六雪山, 乃是方圆二百里唯一的平坦地, 若想深入西北, 这是最便捷的一条路。
“不, 孙子曰‘倍道兼行, 百里而争利, 则擒三将军,’”易鸣鸢摇头,“况且如果只有此路低洼平坦,优犁也必定会派重兵把守,我们若从此处通过, 无疑是自投罗网。”
程枭虽然听不懂她说的前面半句,但对后面的话很认同, 最先点点头,逐旭讷则比较直接,张口就问,“道什么理,这是什么意思?还有孙子是谁?”
易鸣鸢在来之前重温了几遍《孙子兵法》,她明白自己不会真的上阵打仗,但只要是能出一份力的地方,她一定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到他们,闻言解释用简单的语言给众人解释了一遍,又提了一句“兵贵胜,不贵久。”
对于目前的状况而言,他们不清楚优犁有几万战力,所以在保持将士体力的同时必须速战速决,一举攻城,若是战争旷日持久,他们的优势将会荡然无存。
“硬闯也不行,快马加鞭也不行,那你说,我们从哪里过去,爬白茫茫的山,还是打地道?”厄蒙脱把“打地道”三个字咬得格外重,原来这娘们对付自己还用上了兵法,什么虚实结合,什么围魏救赵,书上还能教这玩意呢?
“几百里内就第六雪山的山脚下有路,山壁陡,但也能爬,需要费几天的事。”
此时一道粗犷的声音响起,是喇布由斯,经过前段日子,他变了许多,遇事也变得更加沉稳了,易鸣鸢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才让军中的弟兄们重新信服,但不难发现的是,他手上戴着一副突兀的皮手套,而手套中的几根指节,空空荡荡的。
“不是打地道。”
程枭望向帐外的飞雪,原本今晚就要继续赶路,但突如其来的大雪阻碍了他们的道路,人对变化的天气没有任何办法,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多留一两晚的时间,“也不是爬山。”
他收回目光,众雪山陡峭嶙峋,硬要攀爬绕路势必需要耗费更多的时间,再有无垠的雪围在四周,稍有不慎便会迷路,他不敢冒这个风险,在沙盘上画出两条蜿蜒分叉的道路,从第六雪山脚下连至第八雪山,“缓行,趁大雪躲在这里,等援军到达以后再攻城。”
逐旭讷直接带兵冲过去的法子是不妥,但只要在行军的过程中减慢速度,不过多地透支人与马的体力,或可顺利通过,届时在第八雪山旁驻扎,就能空出一个喘息的时间。
“合什温那一路不知道怎么样了。”商议完对策,珠古帖娜担心起了另带两万人绕路的合什温,他们这里暴雪连绵,恐怕他哪里也不遑多让。
易鸣鸢轻轻蹙眉,她与合什温打过几次照面,瞧着他年岁应该还不满二十五,从后方包抄过来,且时时注意隐蔽踪迹,不被优犁注意到,这对于一个年轻的将领似乎太困难了,她心里不免也跟着忧心起来。
待珠古帖娜走后,她把这个担忧抛向了程枭,他闻言轻笑一声,“看来阿鸢认年纪的本事有些糟糕,当初将我认老了好几岁,现在合什温也没逃过。”
“啊?难道他尚不满二十?”易鸣鸢嘴巴微张,她还以为逐旭讷是最小的呢。
程枭本来面色凝重地盯着沙盘看,被她这么一打岔,脸上的愁云顿时消散了不少,“合什温才十七,但他十二岁就上战场了,比我还小。”
易鸣鸢听到十七岁以后睁大了眼睛,忧心忡忡道:“那他一个人能行吗?”
“阿鸢,我们这儿不以年岁论官职,”程枭提醒她,“我相信合什温能做到。”
他也不是靠资历熬出的右贤王,尸山血海里爬出的战功能有令人信服的底气,既然合什温用实力证明了他有独自领兵作战的机会,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他。
“嗯。”易鸣鸢颔首,是她狭隘了。
而后,她搬了个小马扎坐到程枭边上一起研究沙盘,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悄悄抬眼瞥身旁的男人,“我那时候猜你比我大十岁,你会难过吗?”
如果他完全不在意那句话,就不会在自己说起合什温时提到了,他还记得,就说明心里终究是介怀的。
程枭一愣,旋即回答道:“有一点。”
他很难说清楚听到那句猜想时的感受,他只知道自己心里确实痛了一下,却不是为易鸣鸢的错误恼怒,是因为多年的羁旅在他脸上雕刻出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他怕自己数十年后比她老得更快,又怕身上的旧疾伤痛会使自己行动受累,还要劳她照顾。
但就像他曾经说过的,有得必有失,若他没有站到沙场上,他连走回易鸣鸢身侧的机会都没有,所以并不后悔。
易鸣鸢缓缓坐直身体,程枭这样骄傲的一个人,在她面前竟也有过自卑和不安的情绪,她捂着他的脸面朝自己,赶紧道:“不会有这么一天的,我与你卸甲归田,慢慢就能把身子养好,我还会针灸呢,说不准三十年后,你瞧着比耶达鲁的大儿子还白嫩。”
程枭应了一声,脑海中不由得浮现起自己站在黑脸耶达鲁身前,被他质问为何几十年来容颜不变,还变成了一个小白脸,他一时间有些啼笑皆非,心情也好了不少。
易鸣鸢看到他眼中的笑意,这才把手松开,“好了,让我来看看接下来要用兵法的哪一招哪一试才能出奇制胜,打得优犁措手不及。”
有前几次的胜利在,她对这次的战役还是颇有信心的,可是一炷香后,她愈发僵直的左手抽动一下,眉间显出忧虑的神色,“所谓‘虎不离山,龙不离湾’,要是优犁一直躲在深山里面不出来,用散兵诱我们出战,打几下便撤退,以此消耗我们的兵力和士气该如何是好?”
程枭用小木棍点了一下被最高大的几座雪山包围住的空地,那就是他们推测出优犁所躲藏的地方,难得用了一个成语:“引蛇出洞。”
他们不进去,让优犁自己出来。
“你做了什么?”易鸣鸢惊奇道,他们扎营后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一起,没见程枭有什么举动,难道他在路上就派人出去了?
更罕见的是,程枭这次没有直接为她解答,而是让她再等一等,“阿鸢过些时日就知道了。”
“不嘛,我现在就想知道。”易鸣鸢缠着他说出来,为了撬动他的嘴巴甚至动手想要挠他痒痒,谁知这男人皮糙肉厚的一点反应也没有,愣是没告诉她。
听着怀中捣鬼的人泄气发出的一小声哼哼,程枭一把将她搂到怀里,也围着她的腰肢挠了一遍痒痒。
易鸣鸢是最怕痒的,瞬间如泥鳅一般躲闪,整个人滑不溜手的,边躲边喊着,“不告诉就不告诉,干嘛挠我……几天而已,我等得起……程枭!”
***
风雪初歇,分别在即。
程枭下令三千人留在原地待命,其余人等全部继续向北前行。
铁甲冷硬,他想最后抱一下易鸣鸢,但唯恐伤了她,无奈下只能把手按在她肩膀上说:“必要时我以烟火为号,烟火一旦爆开,所有人都要撤离,阿鸢记得跑快一点。”
易鸣鸢明白他这是在叮嘱她如果战败,自己应该怎样自保,即使他陷入危险,也会燃放最后一支烟火,作为提醒自己快点逃亡的讯号。
她不顾硌人的铠甲,伸手用力地拥抱上去,卡在他肩膀上低声道:“你知道的,逃跑我很擅长,但是你不回来,我也没法活下去,记住了吗?”
这句话有两重意思,一重是在说解药的事,另一重则是在威胁他,要是他敢死在那里,自己肯定也会跟着殉情,死而已,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写信给我,三天写一次。”
程枭点头,临走前附在她耳边留下一句话,随后扯掉易鸣鸢拽住自己领口的手,毅然决然地领兵出发了。
“众将士听令,此去誓要折断优犁的脑袋!不胜不归!”
“杀!杀!”
易鸣鸢退开三步,听着这样撼天震地的喊声,心脏莫名地突突一跳。
***
九日后,又是一个漫天大雪的午后,易鸣鸢站在帐外翘首以盼。
她要程枭记得给自己写信,哪怕是三言两语就好,可是到今天为止,还是什么都没有收到。
第四天的时候,她轻松地劝慰自己雪埋没了气味和痕迹,鹰一时迷路也是常有的。
第七天的时候,她紧张地告诉自己程枭他们定会没事的,人一时事忙也是正常的。
可现在是第九天,第三个传信的日子,她还是什么也没有收到。
“达塞儿阏氏,有只鹰叼来的。”一个士兵把东西交到易鸣鸢手上。
终于来了!
易鸣鸢迫不及待地回军帐拆开,左手不能动弹,颇花了一些功夫才终于解开缠在外面的绳子。
良久,她枯坐在渐冷的军帐中,身边是刚经人送来的一株新鲜锦葵,她拿起锦葵放到心口,瞬间想明白了一切,“……‘你一定会没事的’,原来是这个意思。”
第79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程枭领兵穿过第六雪山后, 当即让人把地上的死尸和车辙马蹄印掩埋掉。
缓行通过这里,他们用人数的优势快速消灭了在此驻扎的防守,虽然损失了一些兵力, 但好歹有惊无险地过来了。
逐旭讷抹掉脸上的血, 狠狠一铁锹下去, 以他的力气竟只撬动了两三寸冻土, 他惊异中带着倔强,又挥动着臂膀重新向下戳, 呼哧一声道:“这都什么破土!”
“别喊。”程枭在一旁沉默地挖着, 听到他声音如此洪亮, 快速伸手按在他肩膀上提醒,雪山之中最忌讳的就是高声呼喊,音量稍大点便极有可能引发雪崩,所以到了这里,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低声说话, 把动静降到最小。
经他一说, 逐旭讷当场反应过来, 他谨慎环顾一圈后道:“对对对, 第四雪山前雪都浅, 我一时忘了, 还好没事。”
几个时辰过去,尸首收拾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流淌进雪里的血迹,半天后将会被完全覆盖,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
天色渐晚上, 程枭下令众人就地生火煮饭,在这里休息一夜。
翌日
程枭勒缰行至喇布由斯马前, 从怀中掏出两个锦囊丢给他,“达塞儿阏氏给你的,进城前拆一个,进去以后再拆一个。”
接着,他又绕到一脸看戏的厄蒙脱身边,脸色郑重地把东西塞到他马前挂着的袋子里,“见到优犁以后打开。”
厄蒙脱是个不大守规矩的人,当场就要往锦囊里摸去,刚碰到一点,就被时时监视着自己的耶达鲁制止了下来,悻悻然道:“啧,你那阏氏生了个狐狸心眼不成?整日里都在搞什么花样……”
他重重捻手指回忆方才的触感,块状,硬的。
回到阵前,程枭俯身摸了摸戟雷的脸,把它当卢上结的冰霜尽数擦去,末了,他为随自己驰骋疆场数年的红漆牛角大弓重新抹上一层油,确保它不至于开裂分层。
待所有人吃饱喝足,程枭带着足足八万人马军械前往距离优犁的左谷蠡王庭三十里之外的第八雪山,还未行至一半,就见前方人头攒动,是整整齐齐的一队骑兵,约有三四万,远处狼旗招展,是优犁的图腾。
“我们中埋伏了!?”
喇布由斯诧异优犁早有准备,自己作为前锋,恐难以全须全尾地活下来,但转念想到自己犯下的过错,他握紧手上的钢刀,打算正面应战。
“别急,”程枭伸出牛角大弓拦住他的动作,“先听听他们怎么说。”
对面左右翼齐步分开,从中间走出一个彪壮粗犷的汉子,他是优犁身边最得力的部下,略扫一眼他们的模样心里就有数了,招来一个将士道:“去,再调六万人过来。”
他轻蔑地回头望向程枭,抬手用气声吼:“带这么点人,就以为能踏平左谷蠡王庭吗?鹿见了狼还懂得掉两滴眼泪,你们再不为自己哭丧,可就来不及了!”
说罢,他身后的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你们,狼?”程枭狂妄地说道,“优犁像老鼠一样躲在雪山里,能操练出多少人?五万还是十万?捅破了天也就十来万,你们要是能打赢,从今天起我名字倒着写!”
对面的人想起身后王庭中裹粮坐甲的其余人等,被程枭这么一激,按耐不住道:“胆敢在这里跟我叫嚣,老子告诉你,整个西北加起来二十万人,你们这点人头,还不够我塞牙缝的。”
他打了个手势,身后的骑兵纷纷冲过去砍杀,一时间血雾漫天。
喇布由斯这一番话搅出了火,他才不管什么人数多少,左右他都是打头阵的,直接提着刀就上了,冰冷的铜铁在空中撞出火花,他削掉一个敌军的肩膀,粗声道:“杀!”
战场上瞬间回荡起兵器交接声,在没人注意到的地方,耶达鲁在托吉腿上绑好字条,快速将它放飞出去。
***
寒风袭来,冻彻肺腑。
易鸣鸢捧着那株新鲜采摘下来的锦葵,只觉浑身血液都凝滞不动了。
她不敢去想程枭遭遇了什么事情,也不敢去想为什么解药来了他的回信却没送来,她只知道现在自己心里是说不出的痛。
雪下得反常,抬眼望出去竟看不到一丁点除了白之外的色彩,易鸣鸢披上雪狐披风,让人把手上的草药煎煮出来,另外吩咐:“把接到鹰的人带来,我有事要问。”
人很快被带来了,俯身恭敬道:“达塞儿阏氏。”
“那鹰送来的时候你可看清了,是什么颜色,熟悉吗?”易鸣鸢手上拿着一根玉笛,正用干净的绒布一点点擦拭着玉笛的孔洞。
经达塞儿阏氏点出,那人忽然意识到那只鹰似乎从没在转日阙内出现过,他养鹰多年,几乎能把每只鹰的模样画出来,“属下看清了,是灰白色羽毛,短喙,身上有黑色花纹,模样倒是不熟悉……以前好像没见过。”
“没见过?”易鸣鸢微微蹙眉,托吉最是明目识途,按理说解药这么重要的物件,应该由它来送,怎么会让一只从未见过的鹰带回来呢?
“达塞儿阏氏,您的药。”
这时,有人送煎好的药进来了。
“放下吧,都出去,我一个人静静。”易鸣鸢开口让所有人都出去,她拿起温热的药汁仰头饮下。
好苦。
还未喝完,她就被苦得直哆嗦,赶紧搁下碗,剩下的那半药汁在碗中轻轻摇晃,寒冷的天气下,任何热食都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冷却,不消片刻,解药便成为了半碗冷水。
理智上她知道自己应该待在原地,等程枭一行人凯旋,可他们现在音信全无,这支解药被陌生的鹰送回来亦没有一句解释。
他在哪里呢?有没有生命危险?我能做些什么?
两行热泪从眼角流下,易鸣鸢呜咽出声,口中残余的药味愈发苦涩,这时候没人往她掌心放一颗牛乳糖让她含在嘴里,也没人给她擦到眼泪柔声轻哄,程枭现在身处雪山,生死未卜。
不行,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距离他们出发刚刚过去九天,还没到下定论的时候,况且锦葵都送来了,她应该往好的地方想。
哭了半晌,易鸣鸢用力吸鼻子,强迫自己停止悲伤,思索起仅有的消息。
一支解药,一只陌生的雄鹰。
灰白色的鹰不常见,或者说在匈奴东南部并不常见,刚到匈奴时,她曾遍览族中所养的上百只雄鹰,它们多为棕褐色,鲜少带着白色羽毛斑点,喙稍长,包括苍宇和乘风,都是深棕色的羽毛,只有身形大小的不同而已。
程枭曾说过,为了鹰能在雪山中不被发现,他们打仗时传信用的都是偏灰白色的鸟,就像将自己定下婚约的消息送到他手上的雪鸮,是白色的。
所以,这只鹰,包括鹰叼着的锦葵,不是程枭派人送来的。
不对。
是他想办法送来的,但不是出自他之手。
而是……优犁。
想起他附在自己耳边笃定地承诺一定会让自己平安无事,易鸣鸢心中的石头放下了大半,不管他是用了什么办法手段,或换或诈,从优犁那里取得了解药,都侧面说明他现在安然无恙,没有性命之忧。
思及此,她吐出一口浊气,将药汁喝完,拿起玉笛往帐外走去。
悠扬婉转的曲调在军营中响起,带着思念和企盼,流淌进每一个出门在外的将士耳中,很好地缓解了大家久在警戒中的紧张情绪。
易鸣鸢极目远眺,通过遮天蔽日的雪点数着眼前的高山,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一曲毕,将士们都很捧场地拍手叫好,还有个胆子大的被撺掇着想让达塞儿阏氏再吹一首。
站在帐前的易鸣鸢有些羞涩,这首曲子是她跟着程枭学的,深冬里待在寝殿里无事可做,他哼了两句匈奴的歌谣让自己学着吹,断断续续地练呀练,现在竟也能受到他人的称赞了。
盛情难却,她只好把手指按在孔洞上,打算再吹一曲。
突然,远方传来一阵响声,乍一听像是鞭炮炸开,又想靴子踩在硬雪上的挤压声,易鸣鸢愣住,四处张望寻找发声的地点。
但是很快,有经验的将士抬臂一指,惊慌失措地跌倒在地,“雪,雪崩了!”
易鸣鸢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吓得差点当场昏厥。
山峦的顶端像被切断了一般,整块积雪从山顶滑落下来,周围尘烟四起,难以想象厚重的大雪压到人身上的重量有多大。
而雪崩的地方,正是程枭计划中暂时驻扎的第八雪山。
第80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有增添剧情】
易鸣鸢脚尖稍顿, 片刻的怔愣后,她转身拔足狂奔,上马后朝着第八雪山的方向绝尘而去。
在她身后, 有士兵想劝说右贤王下令让他们原地待命, 不准去任何地方, 可还没等他开口, 血统优良的汗血宝马早已跑出了百米远,比起违逆大王的命令, 他们更怕达塞儿阏氏出事, 因此一咬牙, 全都策马跟了上去。
伴随着战马的嘶鸣声,千余人如同潮水般消失在漫天大雪中。
易鸣鸢大脑一片空白,她浑浑噩噩地沿着地图来到一片凌乱的山脚下,地上凹凸不平, 仔细观察之下能发现零碎铠甲的痕迹, 等她回神的时候, 已经下马趴在地上不知翻了多久的雪, 一双手被冻得僵硬通红。
她好不容易摸到一点人的轮廓, 颤着手扒开表层雪块, 绝望地发现那是一只硬似冰块的手掌, 早就没了人的体温,她不敢在外面哭,因为泪水不消片刻就会冻成坚冰把眼睛刺伤。
易鸣鸢跪在雪地里,膝盖处不断被融化而成的冰水濡湿,逐渐变成两滩脏污, 无数泪水被憋回眼眶中,化为无力的一声哀嚎, “人呢,在哪里,到底在哪里啊……”
“达塞儿阏氏。”
半晌,搜寻的士兵聚集过来禀报,皆对着易鸣鸢摇了摇头,赶过来花了一天多的时间,若是雪崩后两柱香时间内或还有救,现在脚下这些,恐怕早就死透了。
易鸣鸢看向眼前积雪产生的斜坡,他们暂时只能走到第六雪山向北十里的地方,再过去一点雪太深了,约莫能埋到人的肩膀,强行前进的话人和马都会陷进去。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地搓手摩擦,缓慢地站起身活络血液,跺脚抖掉靴子上的雪,往一个个挖出来的坑中看去。
拢共挖出了三四十具尸首,有些埋得深,最多只能挖到胸口以上,易鸣鸢仔仔细细地掠过他们的面庞,渐渐产生了疑惑。
他们生前由于长时间处在极寒的温度下,脸色全都呈现充血的红色,确实是冻死的,还有些浑身青紫,这是被积雪的重量压死的,唯一令她感到奇怪的是,这些尸首面容平坦,眉眼之处并不深邃,也就是说他们都不是匈奴人。
巨大的荒谬感冲入易鸣鸢的脑海,她蹲下身,顺着半截躯干刨下去,衣裳的手感有些奇怪,不是转日阙中统一穿着的羊皮里衬,且针脚乱七八糟,倒像是临时用其他皮子拼接赶制而成的。
她想起爹爹曾说过,大邺的军队中,会将士兵的姓名和籍贯缝在领子内侧,她伸手一翻,果不其然在最里面的衣领上发现了用细密的棉线缝出的内容——王二虎惠州阳舒县广济村。
是大邺人没错。
“达塞儿阏氏,您看这里。”大骇之际,来人禀报说远处挖出了一个活人,那人在雪崩时躲得巧,恰好躲在两棵倒伏的枯木之间,夹角之中留出了一条缝隙,正好够他呼吸。
被雪块砸晕后醒来之后,他没有力气自己扑腾出来,又唯恐轻微的动弹导致那块小缝隙闭合,就万念俱灰地猫在枯木间等死,没想到黑白无常没等到,等来了一队匈奴人。
易鸣鸢着人给他裹绒毯喂热汤,少顷,那邺国小兵缓过来了,前一秒还在感念上苍让他死里逃生,下一秒就被眼前虎视眈眈的一群人吓得魂飞魄散,急喊道:“别杀我别杀我!”
“说,谁派你来的,有何目的?”
一把镶嵌着大红色宝石的匕首瞬间抵上他的脖子,持刀的女子是个眉眼秀丽的中原人,邺国小兵不可置信地抬头,“你是中原人?”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一句“女侠救我”,眨眼间就看到易鸣鸢身后呈保护状包围过来的人墙,整个人都混乱了。
易鸣鸢攥紧匕首,威胁人这样的事情她向来不擅长,但今日她心急火燎,竟也摆出了几分震慑外人的架势,利刃上的寒光倒映进她的眼眸,“少废话!”
“是左将军带我们来的,”邺国小兵如实以告,“小将军想要劝说左谷蠡王一同讨伐服休单于。”
“有多少人?”
“……五万,路上死了几千,走散了几千,估摸着还剩下四万五百人。”四万五说不定还报多了,大雪一埋,怕是又折损了上千,想到这里他一阵悲痛,好端端的来什么西北雪山,这不是白白送命吗!
易鸣鸢点头,把匕首收了回来,吩咐道:“把他带回去。”
她如今早已和亲到匈奴,加之皇帝老儿于她有灭门之仇,但面对毫不知情,一心为国卖命的无辜士兵,终究是做不到对他置之不顾,又额外让人给他找身干净衣服换上。
那邺国小兵先说了左将军,又说有一位小将军,那便是左秋奕和他爹了。
眼见匈奴内部快要合聚为一体,大邺所希望看到的分崩离析将要消失,他们终于采取了行动,派人拉拢优犁。
大邺有憾于国势积贫积弱,近年边关战乱屡起迭至,所以他们想做的不只是拉拢优犁这么简单,背后恐怕深藏着更庞大的野心。
易鸣鸢闭上干痛的双眼,与优犁这一战本就凶险无比,邺国若也要进来掺一脚,他们该如何应对?还有,程枭究竟去了哪里?
睁眼之时,一道阴冷可怖的声音出现在她耳畔。
“真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
***
程枭满身血污,反手抗下迎面劈来的刀锋。
“掩护我。”他一刀解决身边纠缠的小兵,收刀入鞘,手上武器换回最趁手的弓,脚下重重一踩马镫,深灰色的眼眸精准找到敌军首领,快速射出两箭。
岂料对方早有准备,松开缰绳一跃而下,躲过头顶两道足以将他对穿的流矢,大笑道:“就这点能耐?”
“噗呲。”
话音刚落,双刀顿时插入他的胸口,阻断了他尚未发出的笑声。
一击毙命,珠古帖娜踢开他沉重的身体,鬼魅般躲过身旁愤而群起的攻击,拔刀格挡间,带着万钧之力的长箭作为掩护,替她一一射杀身边逼近的敌军。
那声掩护并非寻求帮助,而是提醒她可以行动的信号,优犁吃过程枭箭术的亏,因此他手下人必定会有所防备,想出应对之法,所以趁他轻敌之际由另一人突袭是最易得手的做法。
“好样的!”逐旭讷忍不住欢呼出声,看向顺利跑回来的珠古帖娜,“达塞儿阏氏说这招叫什么来着?”
珠古帖娜打了几年仗,军礼兵法皆不通晓,向来是首领想出一个阵法,随意套个名,像牛头阵狮头阵的浑叫,直到靛颏带着她细读兵简,她才知道无论城邑攻守,要塞争夺,还是伏击包围,迂回奇袭,都有专属的称呼。
她抹掉头上的细汗,难得没有对逐旭讷置之不理,沉声回道:“声东击西。”
杀死敌军首领,转日阙中军心大振,可没等他们高兴太久,敌军身后远远走来乌泱泱一群步兵,在步兵之后是数量更多的骑兵。
一个虎头豹眼的男人勒马驻足,正是优犁,他垂眸扫过地上的尸体,张口怒骂:“蠢货!”
说罢,他望向正前方的程枭等人,特意在厄蒙脱脸上停留片刻,见他们神色不变,咋舌道:“倒是有些定力,不过就凭你们,还拿不下我谷蠡王庭。”
刚见到优犁的时候,身边时时刻刻盯紧自己的家伙终于别开眼,厄蒙脱立即把锦囊打开,他看到解药两个字,果断把黑漆漆的糖块塞进嘴里,这些天他观察到易鸣鸢从不煎药,只是偶尔脸颊鼓起,像是嘴巴里含着什么东西的样子。
为了族人的安危,他可以忍受屈居人下,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周围的这群家伙给他手底下的人提供的棉衣武器皆为上乘,比之前一顿饱一顿饥的日子舒坦多了。
厄蒙脱刚想着立点军功,让服休单于封自己为二十四长之一,好日子就在眼前等着他,优犁现在如此狂妄,在他眼中也只是条疯狗,他吃完一块糖尤觉不够,又抛了一块进嘴,在军队后方呛声道:“笑话,我们这么多人,怎么可能拿不下你一个小小王庭?”
优犁听到他真心实意的轻蔑之语,意识到一丝不对劲,但很快,他就忽略了这点不对劲,以为这只是厄蒙脱为了不引起程枭疑心故意的。
“好了,动手吧。”
羊皮纸上预设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厄蒙脱仍在后方没有挪动分毫,优犁气极,竭力压低吼声道:“厄蒙脱,你在干什么,没用的东西,直接给我杀!”
二十万对上八万,用狼牙想想都是他赢。
看着眼前几乎是压倒性的战况,优犁轻轻牵动唇角,似乎已经看到了不久后大获全胜的场面。
这时,一把狼头钢刀裹挟着凛凛杀意,从斜前方突然劈出。
看着原本应该被传给自己的钢刀,优犁眼中的恨意几乎要倾泻而出,但现在容不得他想这么多了,“怎么是你?”
服休单于脸上的肌肉颤动,低声道:“我不会让孩子们孤军奋战。”
昨日
随着托吉的降落,蛰伏在第六雪山深处的军队在瞬间躁动起来,无数白色的低矮穹庐下冒出黑压压的铁骑,一块棕色鹰旗迎风招展,在空中发出猎猎震响。
和意料之中的不同,他们刚出发不久遇上的第一批敌人是一支走散的邺国兵,面对战装齐备,里衬和暖的精锐,几千人的邺国军队显得不堪一击。
意识到有中原军队趁机浑水摸鱼后,他们干脆利落地解决了这波败将残兵,以疾雷之势奔向数里之外的第八雪山。
攻打优犁,不可能只有八万人参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