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有了援军的加入, 局势瞬间扭转。
优犁眼睁睁看着对面人数过少的颓势一扫而空,杀声伴着箭雨渐渐朝自己的位置层层逼近,他结结实实挡掉服休单于正面砍过来的动作, 急喘了一口粗气。
“累吗?”服休单于看向他头盔之下的斑白鬓发, 作为自己的叔父, 优犁已经五十六岁了, 跟他一样不再年富力强,骁勇善战, 他手腕微转, 直直往对方腰间砍去, 抽空叹息道:“优犁,你老了。”
“我没有老!”优犁死死用刀背抵住狼头大刀,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年老体弱,日日勤于锻炼, 只盼活得更久一点。
他这辈子梦寐以求的事情就是当上匈奴的大单于, 让整个草原都臣服于自己的狼旗之下, 如今成败在此一举, 死在这里要他如何甘心!
“不, 优犁, 我们都老了。”刀锋寸寸下压, 崩开了一个小小的断口,服休单于倏然收刀,转而双手反握住刀柄,以全身之力猛戳下去,“服老吧。”
优犁狼狈躲开, 嘴上仍不饶人,更新po文海棠文废文企讹群把亦司八以六九6三他说:“要我服老, 你有什么资格?杀父弑兄的狼崽子,我就该早点让兀猛克除掉你!”
服休单于脸色肃然,曾经他无比尊崇兀猛克这个阿爸,他们也曾有过父慈子孝的时光,兀猛克亲手教他骑射,打猎,连这把代表着大单于威严的狼头大刀,也只让他碰过。
若早几年让他放弃下一任单于之位,他必不询问缘由,双手奉还,可优犁千不该万不该,派人挑唆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甚至还把主意打到扎那颜的身上。
服休单于抬眼,近二十年过去,他忽然很想问优犁一个问题,“把自己的阏氏送给兀猛克,你又算什么好东西?”
提起曾经的阏氏,优犁沉寂已久的心突然像被铁链勒住一样疼,萨蕾雅不是他身边身份最高贵的阏氏,也不是最守规矩的,但她确实带给他最多欢笑的那个,而且她的眼睛望向自己的时候,就像一汪静谧的湖泊,带着深深的柔情。
二人情意浓时,他认为自己对萨蕾雅的爱胜过举世难得的汗血宝马,也胜过酿造百年的纯酣烈酒。
尽管这样,当兀猛克眼神略过自己送去的所有美人,唯独逗留在萨蕾雅身上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该做出正确的抉择了。
“萨蕾雅很好,”优犁从追忆中回过神来,对他来说只要能发挥更大的价值,身边的一切尽可全部舍去,他心中的目标,向来只有一个,“但单于之位,更好。”
镶金的狼头钢刀上倒映出优犁狠绝的眼神,这把刀是最精纯的钢材锻造而出的,比服休单于手中传世几十年的那一把坚硬数倍不止。
两锋对撞,服休单于的那把霎那间被震出第二个裂口,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
“砰!”
逐旭讷遥遥望见这里的战况,冲到优犁侧面直砍,动作间不忘提醒服休单于抽出他备用的另一把大刀,“阿爸,我就说你那把旧刀早该换了!”
“你们!”两面夹攻,优犁愣是有三头六臂,也是无力招架,他瞪眼看向逐旭讷这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年人,准备先将他解决掉。
逐旭讷为了给服休单于空出换刀的时间,用的几乎都是不要命的砍法,只顾着进攻,减弱了防守,不多时手臂上就被优犁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刀口,顿时血流不止。
“你阿妈出门前怎么跟你说的?”服休单于果断丢掉狼头大刀,换好武器一抬眼就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他的声音蕴藏着令人胆寒发竖的杀意幽幽响起。
逐旭讷知道这怒火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赶紧舔着脸冲他展颜一笑,权当装傻了,“等回去以后,自有阿妈骂我。”
优犁应接不暇地挡开攻击,眼前父子齐心的情景中,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自己的小儿子亚图然,多年前亚图然出生时,那个预知梦苏醒的午夜,他曾一时恍惚,想着如果亚图然是自己与萨蕾雅的孩子,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左腿被砍掉一大块血肉,在他万念俱灭,以为自己要命丧于此的时候,远处骤然传出一道声嘶力竭的声音。
约略台原本坐在大后方的马背上悠闲地喝着水囊里的美酒,只等前面打完后班师回王庭中颐养天年,谁知几百米外的地方忽的冒出一队人马,看数量还不少。
他们似是要搏一个出其不意,齐刷刷冲了过来,马蹄声排山倒海地响起,发出有节奏的踏地声。
无论是服休单于带来的兵还是优犁所在的军队,都会刻意避免这种声势浩大的出场,通常会在马蹄上套一层柔软的羊毛毡圈,让马行走时步伐凌乱分散。
像他们这样声势浩大的出场只会有一个结果。
那就是雪崩。
包围着众人的几座山峰都隐隐出现了雪块下滑的迹象,约略台扔掉酒囊,倏然站在马背上大喊,试图让对面正在疾行的队伍停下来,若再不止步,他们恐怕都会命丧于此。
“停下,快停下,快雪崩了——”
对面在惊天动地的马蹄声中前进,约略台竭力发出的声音被很好地隔绝在外,丁点也传不出去,眼见几座山峦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越来越矮,他赶紧让身边的将士通知所有人找掩体躲避。
“站到高处,跑,都跑——别打了!跑啊!”
所幸这边正打得不可开交的所有人都是常年居于雪山,经验丰富的匈奴人,听到各处响起的预警,全都收了兵械,拔腿奋力逃跑。
一时之间他们如同落地散开的火星,个个向着不同的方向快速跑去。
远处
“将军,昨夜又冻死了二百七十三人,这是名册。”马背上,士兵冻得青白的手指捏着一本册子,上面写着冻死将士的姓名和籍贯。
刚进山的时候这还是薄薄的一张纸,随着愈发寒冷的天气和日渐减少的食物补给,现在每天死的弟兄越来越多,每时每刻都会有人在寒冷中睡过去。
将军迟迟不接名册,那士兵缩了缩手,想要揉一下自己冰冷的耳朵,他刚抬起手,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耳朵早在昨天晚上就被冻掉了,这里冷得墨水都磨不出来,连名册都是他们收集的碎木炭写就的,字乱得不成样子。
他悲哀地沉默着,打算等将军看过以后,回去再嘱咐下面人写仔细些,免得以后自己死了,家里爹娘拿不到恤金,那可就白死了。
“嗯。”左将军接过,十分潦草地翻开一眼,也没管人数和姓名是否誊抄正确,他心里担忧着自己的儿子,没心情看这些。
昨晚,左秋奕见底下人都抖得不成样子,他身子残缺,也实在挨不得冻,为了不让剩下的几万人全都折在路上,也为了自己辅佐陛下收服匈奴的大计顺利进行,左秋奕便提出独自折返,带五千人马再去求购一批皮子,做成皮袄供将士取暖。
说是求购,其实就是逼迫第四雪山前山脚下的居民把家中的皮子全都交出来,缝制成保暖的衣物。
他们此次离京,对于西北气温的估量产生了错误,带的绒毯和皮毛远远不足以抵挡这里凛然的寒意。
左将军吐出一口白雾,远眺着前方乱成一锅的场面疑惑道:“怎么都在跑?”
“想必是被大将军的威慑吓破了胆子,望风而逃了吧,兄弟们说是不是啊!”身旁一个谄媚的部下笑着抽了马屁股一鞭子,斩杀服休单于的头功,他今天一定要抢到。
“闭嘴!”左将军终究比他们定力更甚,先一步思考起异常产生的原因。
他们在隐蔽处观望许久,找准了优犁那方节节败退的时机出现,目的就是趁着他的败势,劝服他暂时结盟,共同击杀服休单于,先除掉中原的心腹大患。
三天前优犁不识好歹地拒绝了大邺的示好,而现在,正在混战的两方人数并非悬殊,只有四五万的差别,若有他们帮助,局势或可再度调转,这个时候威逼利诱优犁是最好的。
但是与他们所料的惊愕诧异与义愤填膺不同,所有人都在往高处跑去,这其中一定有所古怪。
左将军环顾四周,发现远处巍然耸立的雪山似乎在慢慢下陷,他深深蹙眉,终于明白了其中缘由,暴吼道:“是雪崩,吹号角!快啊!”
身边几人脸上笑容还来不及收敛,闻言赶紧拉住了缰绳。
“呜——呜——”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身后数十米处没听到吼声的骑兵还在向前猛冲,整个队伍形成断层,从中间开始撞得人仰马翻,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几个将领亦不能幸免。
与此同时,重逾万钧的雪以遮天之势倾倒下来,压倒在所有人身上,他们在雪中挣扎的动静如同海水沸腾,于寂静空中掀出飘然的白。
重雪覆盖下来的那刻,程枭瞳孔紧紧一缩,他深吸一口气,双手在鼻前脸上捧出一个狭小但可供呼吸的空间,反身正面躺下。
周遭的环境暗如深夜,抬眼看去只有极致的黑,过了很久,身上的剧痛缓解了一二,他尝试着挪动大腿和手臂,试图向上爬去。
身体一旦挪动分毫,数以万计的雪便跟着下陷,好不容易移动了三寸,身下松软的雪已经在动作重被压薄半米,反而越陷越深。
程枭划动双手,使自己慢慢平躺下来,降低积雪下沉的速度,听到自己耳侧传来的心跳声加重到不可忽视的地步。
他快要窒息了。
第82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积雪似乎很深, 几下之后,他还没有找到出去的路径,在极度的黑暗中, 程枭逐渐迷失了方向, 他静静躺在快速凝结成硬块的雪中, 手边摸到几条丝缕。
是阿鸢给他编的刀穗。
程枭用手在胸前挖开一块空当, 指尖捏着刀穗慢慢抬起,他用另一只手摸索着, 发现穗子是往左下方垂的。
有了方向, 他开始全力往右上方挖去。
过了不知道多久, 感受到眼前光亮的时候,他完全分辨不出那是真的光,还是自己死前冒出的幻觉。
“呼!”
直到破雪而出,程枭才终于有了一点死里逃生的实感觉, 他看向手上的刀穗, 大口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 眼中是无法用言语表达出的柔情。
阿鸢, 你又一次救了我的命。
调整过来后, 他环顾一圈, 有数个士兵和战马从下面爬出, 但他们之中并没有服休单于和逐旭讷,就连最灵活的珠古帖娜,也完全不见踪迹。
程枭抹掉脸上开始融化的雪水,迅速起身开始寻找。
忽然,他耳朵一动, 敏锐地捕捉到一声哭号:“有没有人啊!呜……阿爸阿妈,折惕失, 我可不想死在这个鬼地方啊,我还这么年轻,连阏氏都没娶,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是逐旭讷的声音。
程枭耳力好,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出声的地方,从身边捡起一根粗壮的断树枝开挖,同时大声回应道:“继续喊,别停!”
在程枭的努力下,底下人的脸终于露出了一部分,他握住逐旭讷的伸出的手,将人从深雪中硬拔上来。
终于得救,逐旭讷欣喜地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嚎道:“好兄弟,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亲阿兄!”
“这话你说过很多次了。”程枭无奈地扯开他,他们之间的感情比亲兄弟还好,这本来就是毋庸置疑的事实,每次逐旭讷热血上头或是闯祸后都会这么说,他耳朵都听得快起茧子了。
“别高兴得太早,涂轱还没找到。”
珠古帖娜的声音冷不丁在不远处响起,她撑着一辆没有被完全掩埋的战车艰难起身,模样比程枭二人也好不了多少,发丝凌乱,眼眶通红,显然是憋到了极限的样子。
他们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但剩下的人要是再耽搁下去,恐怕就真的没救了。
听了她的话,逐旭讷汗毛倒竖,立马连滚带爬地开始挖雪,他虽然三天两头被服休单于教训,但还从没想过有失去亲爹的一天,“完了完了完了……阿爸你在哪里,你说句话!”
程枭按住逐旭讷的肩膀,朗声让所有将士都停下来,“上面的人全都安静!”
在一片死寂中除了积雪沉压声和树枝断裂的脆响,唯余窸窸窣窣挣扎划雪的动静,紧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求救声。
逐旭讷为了听得更加清晰,把耳朵牢牢贴在雪上,可是声音太多太乱了,他听了半晌一点头绪也没有,只好把目光投向身旁的好兄弟,“怎么样,能找到吗?”
程枭静静聆听一会,眉头逐渐锁紧。
没有,没有涂轱的声音。
***
“咴!”
喇布由斯猛地停马,错愕望向身后地动山崩的情形。
引优犁出现以后,他就悄悄从混战中离开,独自带兵攻打左谷蠡王庭,按照原计划,不久之后消灭掉敌军的大部队便会第二次充当增援,适时跟上他的脚步。
喇布由斯握着钢刀的指关节泛白,他扭头骂了句脏话,一时之间进退维谷。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有人不安地问道。
他们现在身处半山坡,雪崩恰好埋到下方,最好的举措当然是折返回去救助受难的兄弟,但雪深至于胸口,挖掘极其困难,稍有不慎还有把自己性命搭进去的风险。
况且……现在是攻陷王庭的最好时机,两方刚刚开始交战,优犁中计以为自己所坐拥的兵力武装足以压制,这个错觉足以让他骄横自大,疏于王庭之中的防御。
一次迅猛神速的进攻,或可成为大获全胜的关键。
身旁的士兵看出了喇布由斯的犹豫,心中顿时窜起一把火,“你又在想军功是不是?这里有足足二十五万人,再大的功劳能有二十五万兄弟的命重要吗!”
喇布由斯额上青筋暴突,怒叱道:“闭上你的嘴,我没有这么想!”
他看着身旁属下焦灼的神情,下令回头救援的话在嘴边呼之欲出,再过十里路就是目的地,城门已遥遥可见,他想起程枭说过的话,摇摆间从衣襟里掏出一只锦囊看完后沉默片刻,把东西往身旁人胸口一拍,“你自己看。”
那属下手上捧着小小一片羊皮纸,咬牙切齿地念道:“取胜为重,莫忧他事。”
纸上之意就是要他们只管打入左谷蠡王庭,不要分心给其他事物,这锦囊中的话是达塞儿阏氏所写,也就是大王的意思,纵使心中万般不愿,他们也只能悉数遵照。
“行了,走吧。”喇布由斯回正向后转了半圈的马头,冷声道。
他想,也不晓得那个破阏氏的字是怎么写的,学了这么久的匈奴语,还写得歪七扭八,像用左手挠出来的一样,丑出天际。
决定好去留,喇布由斯带兵加快马速,不多时便到了城门之前。
优犁的王庭位于雪山之间,常年被冰雪覆盖,多年前这里曾是须蒙氏人的居所,湿滑的坚冰和恶劣的天气给这座城邦设立了一个完美的屏障。
作为匈奴地位最高的首领之一,领地多数选在较为宜人的南方,左谷蠡王庭亦然,造成如今局面的缘由优犁被服休单于步步紧逼,几年前逃窜到了这个易守难攻的地方,甚至为了不让城邦的具体方位被泄露出去,几乎将数量稀少的须蒙氏赶尽杀绝。
白日里眩光尤烈,喇布由斯眯起双眼,细细观察着城门上时隐时现的兵卒守卫。
半晌,他挥手让步兵持盾上前,指挥道:“战车!巨木!”
“开始攻城!”
城内投石机,滚油和箭雨皆备,这些防御手段让他们吃尽了苦头,好在城内物资并不充足,因此持续的时间不长,三个时辰后,喇布由斯终于带兵冲进了城门之中。
他的钢刀上满是碎肉和血渍,正顺着刀刃上的凹槽缓缓滑下,“都加把劲,争取一举拿下!”
喇布由斯把衣裳扯开,撕了一截布条重新在手掌上缠紧,自从失去两根手指以后,他就有些握不住刀了,只能借助外物的作用,他用牙齿咬着给自己打上结,心想不过几根手指而已,能让他再次获得族人的信任,不亏。
把武器缠好后,他迅速朝着守城的敌军将领冲杀而去。
二人打得难舍难分。
缠斗间,一支箭向着这个方向飞来,喇布由斯愣住,低头发现赫然有支长箭插在自己左肩上,随之而来的是钻心蚀骨的疼痛。
“呃!”
见他露出破绽,敌军首领趁机用刀戳刺,势要让他当场毙命,喇布由斯见状下盘发力,翻身坠到地上,身上的箭也因此又入肉三分。
“喇布由斯!”
落地前他看到身旁有人赶来,似乎是那个被他害死了阿叔的家伙,又似乎不是。
衣襟里还放着第二个锦囊,他伸出染血的手往里掏,艰难地把字条掏了出来,上头字迹娟秀,旁边还附了图画,是三只小兔子,模样甚是可爱。
曾经不可一世的喇布由斯躺在地上,指尖轻轻摩挲羊皮纸上的图画,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忏悔。
第83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易鸣鸢死死盯着对面人眼睛, “我为何要死?”
应该去死的另有其人。
左秋奕心想也许是送过去埋伏的那个女奴没能成功下毒,不过,能送回来几封有用的情报, 已经很好了。
看着所有人慢慢护在她身前的动作, 还有她身上的衣裳配饰, 颇有些意外道:“看来你不仅没死, 在这里还过得不错,匈奴的单于竟然是个懂得疼人的, 也是, 这样一个柔媚娇俏的美人送上门来, 哪有冷落在一旁的道理?”
“所以……你在为自己貌丑残缺而不平吗?你要是想当和亲公主的话,合该早点让皇帝下旨才是,毕竟我这个人最喜欢成人之美,让给你就是了。”
易鸣鸢捏紧了手里的匕首, 若是放在一年前, 听到如此侮辱人的话语, 她必定会恼羞成怒, 但是半年的人情冷落教会了她, 草原上的恣意狂放影响了她, 对方越是期盼看到自己害臊羞耻的举动, 自己就越不能让对方如意。
黎妍这淬了毒般的嘴巴,从前听来只觉扎心难受,现在用在旁人身上,还真是顶顶解气。
对峙间,她谨慎地分析着当前的形势, 双方实力悬殊,己方只有千余人, 离营的时候为了快马急行,争取救援的时间,没有一个人带重型武器,情况十分不妙。
“这还不是你父兄害的,如果不是他们,我怎么会沦落到这个样子?”
提到残缺的肢体,左秋奕明显激愤起来,身后传来好几声闷笑,自己的羞辱之语居然被她歪曲误解,还堂而皇之地大声宣扬,真是岂有此理!
“给我把她捆起来,”左秋奕动动手指,“也不知道匈奴大单于宠爱的女人,能不能值一座城呢?”
易鸣鸢眼眶通红,亲人的死一直是她心里的痛,得知真相后她做梦都想着要为他们鸣冤复仇,被雪水濡湿的袖口带来刺骨的寒,她在这一刻恨不得用匕首活剐了对面信口雌黄,颠倒黑白的家伙。
但是现在还不行,“慢着!”
“怎么了?”
左秋奕饶有兴致地盯着从人群中缓缓走出的易鸣鸢,中原战事吃紧,西羌和南疆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突然开始大举进攻邺国,短短半月大邺已连失三城,现在迫切需要额外的一份力量,比如擅长骑射的匈奴蛮子。
易鸣鸢深吸一口气,故作厌恶地说:“他们草原半年都见不得洗一次澡,我受不了那个粗鲁野蛮的臭男人,这半年间一直在计划逃离,但都没有成功,还被他抓回来折磨得遍体鳞伤。
我自知父亲和兄长对你……有亏欠,我愿意告诉你所知道的一切,包括大单于带了多少人,现在人在哪里,只要你能把我带回广邑,隐姓埋名生活,哪怕住尼姑庵,道观,都比这个地方好!”
左秋奕勾起唇角,扫了扫持着钢刀的匈奴将士,淡淡开口道:“动手,杀光。”
易鸣鸢手指轻颤,对左秋奕缜密嗜杀又多了一层认识,她大脑飞转,急忙道:“草原上的男儿力可扛鼎,就算作为俘虏,也能开荒夯地,筑建城郭,左不过是多几张嘴,杀了多浪费?”
“有些道理,”左秋奕神色如同蟒蛇般阴沉,“来人,把他们的衣裳铠甲都扒下来,还有嫌冷的就往雪地里翻翻,咱们一人穿三层皮子。”
说完,他转身看着易鸣鸢前去与他们交谈片刻,很快便说服了他们放下武器,倒给自己省了一番功夫,他正色道:“走吧,路上跟我说说服休单于的软肋在哪儿,记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易鸣鸢翻身上马,收回落在将士们身上的目光,他们个个只剩最里层的单衣,被冻得浑身打颤,还被驱赶着下马步行,走在队伍的最前端,她收敛怅然的神色,对左秋奕露出一抹笑意,“当然,我们现在可是盟友。”
“既然是盟友,就不必留着这两样了。”左秋奕稍稍倾身,抽走她腰间的银色匕首,起身时又拿走了马背上挂着的九环弩。
防身的武器被收走,易鸣鸢的心跟着紧了紧,她默默把手边的最后一样东西往他看不到的那只靴子里塞,好在物体小巧,骑马时也看不出任何异样。
左秋奕扣动弩机,随手向队伍前方放去,“嗖”的一下便射中了一个俘虏的大腿,“啊——”
“何必滥杀无辜,满地都是血,脏死了。”易鸣鸢嫌弃地瞥了一眼,“等到匈奴归顺我大邺,这些可都是做苦力的好人选。”
“服休单于对你还算不错,连这么好的弩也舍得给你。”
左秋奕缓缓把九环弩收起来,仔细地看着她座下的良驹和温暖的狐裘披风,这两样都是百里挑一的好东西,她虽嘴上说着对匈奴的厌恶,可事实却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这算什么好东西?”易鸣鸢苦笑,“匈奴有满毡帐的弓弩刀戈,这不过是随手赏赐我的,他要是真待我好,才不会不顾我的安危把我带来这鬼地方伴驾。”
这段话一出,霎那间把左秋奕的注意力引向了军械武器,也将他心中的疑虑消除掉了大半,因为试问有哪一个男人愿意将自己心爱的女人带到危险的战场上?
做出这种行径,无非是将她当作玩物罢了。
“也对。”
易鸣鸢呼出一口白气,背上都是与左秋奕周旋时冒出来的冷汗,她思绪凌乱,一时不知道该怎样逃脱当前的困境。
***
“滚开,你也滚开!”
逐旭讷愤而踢开迎上来的两个敌军,他生怕晚一秒钟自己就没亲爹了,整个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听音辨位无果后,程枭等人根据最后看到服休单于的位置争分夺秒地展开搜救,他们不仅要挖出麾下的将士,还要时刻提防着身后陡然出现的敌人,这造成了很大的阻碍。
又过了一段时间,在逐旭讷挖到优犁头盔的同时,程枭也终于找到了服休单于,“在这里。”
“阿爸!”闻言逐旭讷直接丢开了手中的头盔,与程枭合力将人拔出来,服休单于双目紧闭,脸色青白,身体已经有了冻僵的迹象。
程枭把手贴在他的脖颈上,勉强能感受到微弱的脉搏,忙吩咐人将他带去救治。
逐旭讷闷声跑回发现头盔的地方,大刀阔斧地抄起铁铲,也不管会不会铲坏雪下的身体,三两下便挖出了一个深坑。
他嗫嚅着嘴唇,絮絮道:“老子铲死你……”
程枭跳下深坑,他手中还是那条趁手的粗枝,二人配合默契,效率高了一倍不止,但直把这方圆五米都挖了个底朝天,还是没能寻到优犁的身影。
随着时间的推移,无数狼狈将士从底下冒出,停滞片刻后又打了起来,他们只好爬上去先稳住场面,派人接手这里。
两人将后背交给对方,短暂地调整了一下呼吸,久战过分消耗体力,雪崩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已经鼓衰力竭,体能到达了极限。
逐旭讷手臂上草草包扎过的巨大砍伤不停地渗出红色,加上被扰乱了心神,他面对敌人时打得又快又急,不多时又添了两道血口子。
“下去吧。”程枭侧目注意到他萎靡不振的神色,想着干脆遣人将他拉走治伤。
逐旭讷两下也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强留在这里,但他同样不放心留场上剩下的几个如困兽般苦苦支撑,想到服休单于和扎那颜,他重新振作精神,顶开一道正面劈来的攻击,“再打一会,实在不行了我自己走。”
程枭:“好。”
“我们也太惨了,”逐旭讷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浑身上下的污血,发出一声感慨,“还有比这更糟的事吗?”
他的本意是想说笑轻松一下,却忘了战场上最忌讳谶言。
程枭目力极好,抬头的瞬间便认出了为首的女子。
“……阿鸢。”
第84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真没想到, 匈奴的大单于长这个样子。”
左秋奕深深地望了一眼山下的程枭,京中传服休单于年近五十,是由他二十余岁时篡位所推测得出的, 草原上消息闭塞, 刺探更是难上加难, 探子无法深入草原, 递回来的消息有些许错误也属正常。
他不甚在意地点了点下面站着的兵卒数量,想起三日前在自己面前嚣张自信的优犁, 不禁有些唏嘘。
两方豪杰, 到最后还不是落在他的手中?
易鸣鸢倾身张望 , 目不转睛地盯着底下的男人,太好了,程枭安然无恙。
她忍住喜悦,扫过人群发现并没有服休单于的身影, 便知左秋奕是被黎妍的传信误导了, 干脆将错就错下去, 感慨道:“是啊, 我起初也不敢相信。”
“下面的人听好了, 速速缴械投降, 或可饶尔等性命。”一个小士兵跑到阵前大喊。
易鸣鸢被他的喊话响得耳朵一刺, 立刻警觉地观察起周围的山峦,虽然大部分积雪已经崩塌下来,但这种音量的喊叫仍有可能造成二次雪崩。
她微微蹙眉,服休单于和程枭带队都极其注意这一点,常年以雪山为屏障的优黎亦如是, 眼前这片狼藉景象是由谁造成的,答案几乎已经呼之欲出。
“这群人都是异族蛮子, 哪听的懂中原话?”左秋奕眯起狭长的丹凤眼,用标准的匈奴语重新说了一遍。
他没有用小士兵那种撕心裂肺的叫喊,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听清楚,说完直接打手势让人退下,扭头看向身旁。
“你,你竟然……”易鸣鸢愣愣开口,如果左秋奕会说匈奴语,那自己临走前与将士们商量的战术,岂不是都被他识破了?
“既然要守疆,蛮子的话总得学,”左秋奕猝不及防扯过易鸣鸢,把刀横架在她脖子上,低声道:“你不也学会了吗?”
易鸣鸢脖颈上被划出一道血痕,吃痛地缩了缩,她悄然将靴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攥在手里,寻找逃离他身边的时机。
左秋奕手腕下压,他从最开始就没有信过她的鬼话。
如果一个女人真的是被视作玩物,她身后的几千将士压根不会乖乖地听凭号令,还有她所骑的汗血宝马,便是大邺精心培养出的良驹也望其项背,还有,她整个人周身的气度和姿态。
言语骗得了人,可被关怀备至而养成的红润面色和临危不乱的镇静,这两样都不是在身心折磨中能拥有的,“告诉服休单于,我要西羌和南疆退兵来换你的性命,他那么看重你,退兵定然不成问题。”
说起来,他还得感谢易鸣鸢,原先他想不通西羌和南疆为什么同时进犯,可是她提到‘盟友’,是啊,匈奴和那两个小国可不就是因利而聚的盟友吗?
一年前大邺赢得那样惨烈,这次他们再一次故技重施,打得大邺节节败退。
易鸣鸢惊慌失措地点头,忙不迭地看着他的眼睛复述了一遍。
山下,程枭看着她被生擒,全身血液倒流,他生生折断一支箭,脸色屈辱地答应了下来。
“你满意了?”易鸣鸢从左秋奕的钳制中挣扎出来,抱着马脖子道。
左秋奕谅她也逃不掉,招来两个人将她看住,他打了个手势,身后的五千人即刻加入优犁的阵营,充填上因为雪崩而损失的一部分战力,这下无论优犁如何倔强自负,都必须承他的情了,“不,取走他的项上人头,我才安心。”
他正在高处欣赏战况,他似乎看到了自己在金銮殿上加官进爵的模样,慢慢勾起唇角,却在此时听易鸣鸢冷不丁问道:“你就不好奇,左将军去了哪里?”
“少给我耍花招,老实点。”左秋奕走前嘱咐过他爹,要他们全都待在营地里等自己带皮袄回来,是以他们现在,应当躲在一处隐蔽的山谷中,他已经派人去寻了,想必不多时便能回来。
“那我给小将军讲个故事吧,有一群人来到雪山之中,路过这里时看到两方人马打得不可开交,难舍难分,于是想着跑马下山,捡一个现成的便宜,可是没想到马蹄声发出的震天巨响引发了雪崩,‘嘭’的一声,全被埋进了雪里。”
“至于埋身的雪在哪儿呢?就在……我们脚下!”
易鸣鸢摆弄着手中的小哨子,说完将哨子送到嘴边用力一吹!
身后的匈奴将士们得到信号,趁着身边的邺国士兵惊恐地低头观察,电光石火间,他们三人对战一人,配合默契,成功夺刀实施反杀,她则是直起身一夹马腹,乘云瞬间驮着人扬蹄狂奔下山。
与此同时,乘风捕捉到哨声,从数里外一处毡帐的长杆上腾起盘旋,振翅高飞间发出长啸,朝着第八雪山的方向而来。
左秋奕第一时间策马想要拦截,但他的战马不及乘云矫健灵活,也不敢义无反顾地冲进不可见底的深雪中,踌躇着停下了马蹄,任他如何抽打都不愿意再前进半分。
易鸣鸢一下子栽进硬雪中,感觉像是被石块狠狠砸断四肢,浑身都泛着疼,但好歹是逃脱了左秋奕,她在雪中扑腾两下,反而还越陷越深了。
没事,程枭会来的。
她静静插在雪里,心想自己数三百个数,他肯定就能到了。
乘云在一边发出阵阵嘶鸣,似是在抱怨她这个主人行事鲁莽,连带着它也跟着一起受罪,易鸣鸢转动身体,轻轻抚摸着它的脸颊,“好乘云,回去给你拌苦苣吃,再加最鲜嫩的草芽。”
“还有心思哄马,看来身上一点也不疼。”
程枭刨开身前的雪块,慢慢把易鸣鸢给挖出来,他看到她被活捉的时候,心如同被砍碎般生疼,那一刻他把以身犯险,鱼死网破全都想了一遍,唯恐左秋奕伤她。
“疼啊,怎么不疼?特别特别疼。”易鸣鸢沾着满身雪花,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献上一吻,惨兮兮地窝进他怀里,“我怕死了。”
程枭一脚深一脚浅地抱着人往回走,其实从她叫出“大单于”的时候,他心里就有数了,但看着她赤手空拳地落在敌人手中,自己终究是不放心的。
好在自己临走之前,除了防身的两样武器,还在她身上放了一只哨子。
上回被约略台发现月下幽会后,他就改动了鸣哨的用途,作为提醒身边诸将士的短促命令,吹一声为攻击,吹两声为撤退。
回到大部队之中,程枭张弓搭箭,对准唇线绷紧的左秋奕,身边易鸣鸢伸出手臂,接住顺利找到自己的游隼,将那句话还了回去。
“速速缴械投降,或可饶尔性命。”
第85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胜负还未分出, 说这话未免也太早了吧。”
瞬息之间失去谈判的筹码,左秋奕脸色十分难看。
他扫过身边还在不停埋头苦挖的士兵们,仍然觉得易鸣鸢是为了逃命而信口胡诌的, 哪里是什么马蹄震动声导致雪崩, 战时的滔天喊杀声亦可造成同样的结果, 怒道:“都给我停下!”
“达塞儿阏氏怎么知道来了一队中原人, 难不成跟萨满一样身上有神通?”弓箭瞄准不过威慑制压,判断超过射程之后, 程枭回到阵前厮杀, 留约略台在这里。
易鸣鸢惊讶地微张嘴巴, “我方才是框他的,原来真有啊?”
被擒获后,她把所有逃跑的法子都想了一遍,左秋奕出现时所带兵卒数量不多, 不符合小士兵袒露的五万之众, 再加上左将军不在身侧, 直到结合半日前发生的雪崩, 才让她有隙可乘。
人灾是不是左将军那一支所酿成的不重要, 他们是否被压在第八雪山脚下也不重要, 她只需让身边敌军慌乱, 在须臾之间逃出生天即可。
孙子推崇的“兵以诈立”便是如此了,上回与厄蒙脱两军对垒之时,用的也是此种计谋,只在细节处编造少许,以对付不同的敌人。
乘风把脑袋凑过来求摸, 易鸣鸢后怕地伸手给它顺毛,其实吹哨前她也不知道结果会怎样, 若是左秋奕对她严防死守,捆住手脚,堵上耳朵,说不定自己根本没有机会掏出哨子。
轻视敌人,哪怕是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往往会遭至意想不到的祸端,这是左秋奕犯的唯一一个错误,也是致命的错误。
约略台听完赞叹地“嚯”了一声,砸着嘴寻摸酒囊,一拍空空如也的腰间才想起来雪崩的时候酒囊被自己扔了,他重重叹气,那酒囊他都用好多年了,看得比眼珠子还要紧,竟就这么丢了。
叹完气,他三言两语描述了一番雪崩前发生的事,呲牙道:“那群人跟傻狍子似的,一点也不机灵,喊得比瀑布声还响,雪能不塌下来吗!只是可怜了被埋在下面的兄弟,还有好些没能挖出来……”
说着,他狠狠抹掉呼之欲出的泪水和鼻涕,抻长了脖子张望道:“乌龟爬这么久也该到了,合什温人呢?”
“许是左谷蠡王庭还未打完吧。”易鸣鸢仰头眺望前方战况,却看到了令她惊心动魄的一幕。
优犁竟然没死!
他像是早就获救了的样子,脸色并无冻僵之后的青白,正好整以暇地擦拭着手上的钢刀,问道:“你们两个跟我打没有胜算,服休人呢?”
跟服休单于一决胜负一直是优犁心中的执念,他冷眼看向身前的程枭与逐旭讷,和小辈对战,说出去惹人笑话!
幸得长生天庇佑,自己没有死在雪崩之中,他正了正属下送来的头盔,轻笑一声,不过若是服休身死,这两个小的以身相替,那倒也未尝不可。
“我阿爸说此战必胜,把你的人头送给我砍!”逐旭讷捏紧了拳头,输人不输阵,就算他打不过优犁,战前的叫嚣也必须要将气势拔到最高。
身旁,无数邺国士兵如同蝇虫般围绕着程枭攻击,他利落地戳穿几人胸膛,清理出方圆一米的空间,可是没过多久,又一批士兵攻上来,将他围成一圈。
天已昏暗,脚下的雪被冻得硬实,完全能够承受人与马相加的重量,程枭左臂曲起,右手刀刃朝上搁在臂弯中,向外一拉蹭掉钢刀上淋漓的血水,他眸中漆黑,策马扬鞭干脆跑离了包围,冲上去与优犁正面交锋。
抬头是雾蒙蒙一片,来到西北雪山的第一天起,这里的天就没有放晴过,易鸣鸢心情郁结,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的每一个动作。
她被四处游走的士兵遮挡住一部分视线,只能隐约瞧见三人缠斗不止,兵戈在空中舞出凌乱的残影,片刻后一个褐色身影为躲避横劈过来的刀刃,侧身倒下了战马,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易鸣鸢心中一惊,压抑着音量哑声喊道:“程枭!”
邺国士兵的穷追猛打和优犁的攻势两相叠加,程枭本就久战力竭,这会疲于防御,一个不查被优犁击下了马,他就地顺势一滚,抬腕砍在优犁的马腿上。
马受到刀伤,发出痛苦的叫声,当即把背上的人颠了下去,程枭抬眸喘息,在泥水飞扬的地面上向优犁猛扑过去,他的刀锋在战斗中已经卷了刃,砍杀的角度不巧,只刮去优犁肩上的一块皮肉。
落马的人同样也不是吃素的,优犁右手撑地,眨眼间重新站直,塌肩躲开后强悍一击,锐利的刀刃嵌在程枭的铠甲上,而后用尽全力划开,下一秒血液飞溅,倒映在他暴戾的眼眸中。
程枭闷哼一声,感觉到胸口的体温正在迅速流失,他冷眼看着跑来的十余个邺国士兵,不堪重负地吐出一口鲜血。
逐旭讷见状,勒住缰绳弯腰戳刺,却没有伤到对方分毫,他一咬牙,直接弃了战马跳下来,横刀挡开几个小士兵的暗招,“走!”
“不行。”
若他走了,逐旭讷没过多久就会被围剿至死,来不及处理伤口喷涌而出的鲜血,源源不断的敌军再次涌上来,程枭立刀深吸两口气,承受着剧痛再次挥刀。
优犁盯准了程枭,打算先消灭一个,他不停地往程枭胸口的伤口上砍去,正要再次得手之际,眼前忽的杀出一张熟悉的脸。
厄蒙脱的铁锤不愧是近战的利器,一锤下去身边众人皆被震得退后三步,更有甚者倒地后再也站不起来了,他推开受伤的程枭,扬声道:“回去吃点东西,这最大的军功,换我来拿!”
这场大战打到半程,他这个“断后的”等得心焦不耐,还是选择主动出击。
嚼完锦囊中的所有糖块后,厄蒙脱感觉手脚力气如同潮水般回到体内,他眼瞧着前方战况危急,一个明晃晃的军功在眼前晃荡,不甘就这样让它飘走,情急之下提着锤子就飞身过来了。
他两锤并用,直打得优犁无暇顾及其余的人,切齿愤盈道:“厄蒙脱,你好样的!”
不仅背叛自己加入了服休的阵营,还用一封告密信引得左谷蠡王庭倾巢而动,反间计被他用得活灵活现,从前自己竟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本事。
“我自然是好样的,抓稳了……踢!”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的厄蒙脱伸锤拉了逐旭讷一把,让他照着优犁的脑袋狠踹过去。
逐旭讷畅快笑开,从没想过厄蒙脱是这样有趣的家伙。
胸前的伤口疼到麻木,既然有了厄蒙脱补上,程枭也没有强留在这里的理由,找机会翻身上马,快速向着阵后的位置飞奔而去。
三人下马后,易鸣鸢再也没了静坐的心思,她甚至想要站到车辙上张望,被约略台提醒登高危险,容易被敌军射杀才作罢。
程枭为了防止左秋奕的兵找到真正的服休单于,离开前特意把大氅黑色的一面露出来,把自己当成了场上的活靶子,引开了几乎所有的敌袭。
易鸣鸢久视雪地双目疼痛,可还是一瞬不移地盯着他的状况,高大的异族男人身形不复先前挺拔,下马时摇摇欲坠,差点整个人栽倒下来。
她想要伸手去接,却赶不及程枭跌下的速度,她跪坐在猩红的雪地中,按着伤口的指缝里不断有鲜血喷涌而出。
易鸣鸢扯开程枭的铠甲,看向上面被半凝的血糊住的伤口,眼眶瞬间湿润。
只见一道长逾六寸的狰狞刀口自锁骨下方蜿蜒至腹部,正不停地渗出血珠,乍一看触目惊心。
“止血!快来人止血啊!”
第86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易鸣鸢不敢上手触碰, 唯恐加剧他的痛感,“这么严重……止血药随身带着吗?”
“在身上。”
程枭微微阖眼,他一整天粒米未进, 眼下又添刀伤, 眉宇中满是疲惫。
军营中其他药物都比不上扎那颜研制的外伤膏见效快, 易鸣鸢担心再这么耽搁下去恐怕会失血过多, 他回头张望巫医到这儿的距离,见人正深一脚浅一脚提着药箱赶来, 等不及地直接倾身翻找, “东西放哪儿了?”
“别, 我自己找。”
两只手在胸口游走,顿时吸引了一众视线,程枭记得易鸣鸢脸皮薄,赶紧抓住她颤抖的手, 让她不要太过紧张, 这么多年下来他都伤习惯了, 自己心里有数, “只是皮外伤而已, 不疼的。”
“我们是拜过长生天的夫妻, 这种时候还用分什么你我?”
易鸣鸢抿唇将手抽回来, 那么深一刀下去,还哄她是皮外伤,世上怎会有他这样的痴人,“别逞强了,我来。”
不多时, 她便找到了熟悉的膏脂,挑药涂抹前, 她心疼万分地用手背抹掉程枭额上的汗水,往他嘴里塞了一块干净的布料防止咬到口中软肉,做完这些步骤后,她吸了吸鼻子道:“忍着点。”
随着温热的膏脂覆盖上去,程枭颈上血管偾张,咬着布的牙关发出过于用力而产生的咯吱声,纵使膏脂已经被易鸣鸢捂热,他还是被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用空了装药的小盒,伤口方止住血。
上完药后,易鸣鸢轻柔地往伤口上吹气,试图帮他缓解一二,“呼,呼——”
看着她专注认真的动作,还有胸口时不时传来的痒意,程枭闷笑出声,缓缓撑起半边身子道:“已经不疼了,回吧。”
“先别乱动。”易鸣鸢按住他的肩膀,起身着人将他挪进后方的帐子里让巫医缠上绷带,吩咐他们动作尽可能的轻缓些,仔细别让伤口崩开。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程枭身旁,直到看着他被轻轻放到床上,妥善处理好伤势,心里绷紧的弦才忪了下来,她泪眼汪汪地用手指轻轻划过纱布,“那么长,就是好了也要留下一大条疤……好丑。”
程枭知道易鸣鸢是在变相的心疼自己,但总是忍不住逗逗她,随即牵着她的手放到腹肌上挑眉道:“阿鸢最在意的是这个?”
一听这话,易鸣鸢当场涨红了脸,“当然不是!”
“哈哈哈……”帐内不知何处突然爆发出一声大笑,二人回头发现是刚刚从低温状态下恢复过来的服休单于,战中军帐紧张,因此二人被安置在同一个地方疗伤,他现在就躺在附近。
服休单于眸中带着淡淡的追忆,似乎是想起了一些往事,他坐起身打趣道:“折惕失啊折惕失,想不到你私下里是这种猢狲。”
易鸣鸢这下子耳朵脖子红了一片,收回手就要往外跑,走前还欲盖弥彰地说:“都饿了吧,我去给你们拿点东西吃!”
“慢着,”服休单于翻身下床,三下五除二穿戴整齐,披上战甲走到程枭身前扫过他的伤势,弯腰拍了拍他的肩头,言简意赅道:“辛苦。”
说罢,他随手拿起帐内早已准备好的水和馕饼,放进嘴里大口咀嚼着走出营帐,路过易鸣鸢身边时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回去待着。
易鸣鸢刚掀开布帘,就再次听到了服休单于爽朗的笑声。
这可比扎那颜温和善意的微笑臊人多了,她把头埋在绒毯里,伸出的两条手臂攥紧使劲往床上捶,自己方才跟瞎了一样,完全没有发现有其他人在帐子里,“啊啊啊!太丢脸了。”
程枭怕她把自己憋坏了,等过了劲儿将人从绒毯中挖出来,“阿鸢都说了我们是夫妻,还为这个羞脸?”
“这怎么能一样?”易鸣鸢嘟囔了一声,最终还是对程枭的担心占据了上风,“罢了不说这个,我问你,为何不给我写信?还有,那株锦葵是不是优犁的鹰送来的?”
她语气中带上了气恼,说着说着又变为了委屈,“我做梦都怕你遇险,发生不测,你这个坏蛋,知不知道我这九日过得有多煎熬!”
程枭想把人拥进怀里,可身上的伤却不足以让他做到这一点,他神色懊悔,主动坦白了一切。
所谓的“引蛇出洞”,就是化用了当初喇布由斯给厄蒙脱部落通风报信的做法,程枭以厄蒙脱的名义给优犁送信,让他以为厄蒙脱暂时归降服休单于只是无奈之举,愿意透露情报给他。
而唯一的条件,就是一株新鲜的锦葵。
假信中,“厄蒙脱”表示自己心里向着优犁,但中计后身重剧毒,中毒后惶惶不可终日,听说解药出自西北,便拜托优犁派熟悉雪山植物的族人帮忙寻找,只要解药一到手,他们二人里应外合,定然能稳稳地将他送上单于之位。
程枭先带八万人马开道,服休单于在后方蹲守。
按照他们原本计算,优犁所在的左谷蠡王庭满打满算最多只有十八万人,虽配有精刀锐器,以二十五万之众也必能取胜了,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有两万差距在前,中原横插一脚在后,使此仗打得无比艰难。
“达塞儿阏氏。”
有小兵送来热腾腾的肉粥,程枭适时止住话头,易鸣鸢把碗接过,掰开干燥的馕饼泡进去,捏着送到他嘴边,“所以,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当日询问的时候,他面色照常,说自己过些时日便会知道。
暴露行踪,遇到惊险的雪崩,不顾安危地鏖战数日,留下一条骇人的刀伤,轻飘飘一句“算有遗策”就能揭过了吗?
馕块被掰成刚好能入口的大小,程枭想要接过来自己吃,却被易鸣鸢拒绝,他张嘴叼过被泡得热乎乎的松软小饼快速咀嚼,咽下去后连声告罪道:“阿鸢别恼,都是我的错。”
易鸣鸢摇摇头,这里没有勺子,她把碗倾斜过去一点方便程枭喝粥,在上升的白雾中喃喃开口:“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那也得我觉得好才好,我宁愿明明白白地死,也不愿稀里糊涂地活,再有下次,你就去地上睡。”
程枭喉结上下一滚,对他来说,睡地上可是比中刀中箭更严重的刑罚,闻言他粥都不喝了,快速把碗推开,深吸一口气后道:“还有一件事。”
“好啊你,”易鸣鸢重重搁下碗,念及他是个病人才没有上手捶他,佯装审问道:“还有什么瞒着我,快点从实招来!”
这时,帐外传来数声欢呼,约略台冲进来告诉他们合什温不负众望,及时赶了过来,打得敌军落花流水。
“好小子,还是击败了左谷蠡王庭回来的,这下涂轱可真该好好封赏他!”约略台激动得无以复加,他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通,活像自己亲眼见到似的。
招供暂时搁置,易鸣鸢扶着程枭走到帐外,看到高处左秋奕正气急败坏地望向从天而降的合什温,又看到众人之中服休单于的头盔战甲比程枭所戴规制更高,镶顶的棕褐色鹰羽足有七根。
截杀不成反被他们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偷天换日,他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脖后隐隐泛起凉意。
“小,小将军!”屋漏偏逢连夜雨,一个士兵跌跌撞撞跑来,“我们在下面发现了左将军的尸首,挖出来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
“你再说一遍?”
左秋奕不信邪地下马,随着士兵找到亲爹。
纷乱的碎雪中,无数具尸首横陈在地上,脖颈之处皆是以一种令人不可置信的弧度弯曲着,死状可怖。
左秋奕目呲欲裂,想不到易鸣鸢所说竟是事实,他的断臂隐隐作痛,忽然回忆起易唳将之斩断的时候,自己捂着喷血的断口,扬言要他用命来偿。
于是,自己忍着剧痛,用仅剩的右手将刀推进易唳胸口。
易唳当时的遗言是怎么说的来着?
他躺在地上苟延残喘,吐出一口血沫道:“左秋奕,你信不信善恶到头终有报?我相信陛下一定会查明原委,还易家一个公……公道。”
多可悲啊,到死还念着龙椅上那个无情无义的君王,认为他会让易家沉冤得雪。
不久后,自己与父亲提着易丰父子二人的头颅得胜而归,受到陛下的大肆封赏,欢欣鼓舞地接管了庸山,襄永二关。
左秋奕膝弯一软,跪倒在满地的尸体边,善恶到头终有报吗……
“小将军,我们现在怎么办?”
士兵在后方瑟瑟发抖,大将军死得如此窝囊,他们只剩下区区四五千人,这下完了,全完了。
***
风雪稍霁,云层被风吹散,露出稀疏轻浅的星光。
程枭歪歪地站着,将小半副身子的重量压到易鸣鸢身上,故作虚弱地询问她分别这几日的状况,“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还被邺国人抓住?”
饶是男人刻意控制着重量,易鸣鸢还是略显吃力,她调整了一下姿势,从收到锦葵开始,到被左秋奕挟持再自救的全程娓娓道来。
“他们见到厚皮袄就要抢过去穿,想来已经是穷途末路,刚得知左秋奕目的时,我还以为他擅谋擅断,没想到如今一见,倒也没什么稀奇。”
她眺望着珠古帖娜快速蹿到左秋奕身旁的动作,轻轻叹了口气。
父兄身死的真相浮出水面那几天,她恨不得要将左秋奕父子二人千刀万剐,喝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肉,如今真正复仇,心中却难免感到唏嘘。
易鸣鸢哽咽:“其实他不过是皇帝座下的一条走狗,若有机会,我想要亲口问问帝位上的那个人,为什么非要将我们家置于死地,我爹他们究竟怎么威胁到他了。”
确定珠古帖娜将左秋奕擒获,程枭侧目道:“嗯,等这边打完,我陪你一起南行。”
“程枭。”
“嗯?”
易鸣鸢心里又难过又感动,两种情感交织在一起,想了半晌最后憋出一句:“你好重。”
程枭立马直起身体,扳过她的肩膀上下打量一遍,“我看看压坏了没有?”
“这能看出什么呀?”易鸣鸢扑哧笑出声,愁绪瞬间消散不少。
乘风不知何时飞了出来,落到她身上用喙轻啄讨食吃,易鸣鸢拣了几块白肉喂到它嘴边,趁它低头进食,轻轻地顺着羽毛生长方向抚摸几下。
它可是令本次战役反败为胜的大功臣,自然不能亏待了。
大雪中任何气味,痕迹都极易被覆盖,需要借助嗅觉灵敏的动物,鹰是飞行的行家,飞翔九霄的能力和傲人的视力使用他们成为寻人辨路的不二选择。
而乘风因为贪吃和黏人,在一场场选拔中脱颖而出,被委以重任,送去了合什温身边。
此次西北战役分进合击的打法,被逐旭讷戏称为“狡兔三窟”,也就是分散兵力,从分三路前进,将小首领逐个攻破后聚集起来,给敌军合力一击。
程枭带八万人马在明,扫清前路障碍,服休单于领兵在暗,沿着程枭等人的路线一路藏匿身形,畅通无阻的同时保存体力,尽可能将人员损失降至最低。
合什温出发时看似与程枭兵分两路,刻意绕远包抄优犁所带军队,但实则埋伏在深山之中,等喇布由斯告知王庭位置后直取大后方,打左谷蠡王庭一个措手不及。
如果顺利的话,他们会在占领左谷蠡王庭后立即放出乘风,派兵回来支援以防不测。
合什温适时出现,说明王庭已经被击溃,一切计划都进展得环环相扣,分寸不差,除了左秋奕这个半路冒出来的意外。
程枭拿过一块肉逗鸟,看着乘风日渐饱满的体型,有些担忧地挪开手上的肉,“这么圆,别吃了。”
乘风吃肉不成,追着他的手要咬,易鸣鸢赶忙把肉抢回来塞进饿鸟嘴里,“哪有你这样的,它只是只刚刚长成的鹰而已,一只鹰能活几年?就让它吃呗。”
程枭扬眉,对易鸣鸢溺爱身边的牛羊马鹰的程度又有了新一层认识,忽然觉得二人没崽子也好,否则定然要被她宠得没边了。
易鸣鸢悠然自得地投喂游隼,待它吃不下了才把手上的肉拿开,她手臂抬高,让小东西站到自己肩膀上去,换完位置后笑盈盈地夸奖道:“好鸟,真乖。”
程枭垂眸看向原本属于自己的肩头,伸出手指在易鸣鸢看不见的地方戳了下乘风的翅膀,果不其然又引来一记恶狠狠的啄击,他讪讪收回手,状似无事地站回原位。
坏鸟。
第87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易鸣鸢在渐黯的天色中抬头看着珠古帖娜的方向, 她三两下将左秋奕用粗绳捆起,推着他向山下走来。
仇敌就这样被抓住,她心中长舒一口气, 转头发现程枭正歪着身子和鸟玩, 忍俊不禁道:“对了, 你说的另一件事是什么?”
乘风在软软的绒毛上挪动两步, 低头兀自梳理自己乱了几分的羽毛,程枭没得逞, 顿了一下后回答:“喇布由斯和厄蒙脱身上的锦囊被我换了。”
“换它们做什么?”易鸣鸢诧异地抬高声音, 忙向他确认换成了什么。
程枭不自在地碾碎脚边的雪。
当初易鸣鸢所交给他的三份锦囊中, 喇布由斯的第一份中写着“寻隙蹈虚,保命为上”八字,这是希望他在战局中乘弊善后,寻找可乘之机, 钝其兵搓其锐, 但不要求死战, 拘于常法, 在必要时期以保证将士们的性命为重。
九日前, 程枭认为这种打法虽然稳妥, 但缺乏冲劲, 便改成了“取胜为重,莫忧他事”。
事实上,若没有左将军等人横空出现,试图顺手牵羊,这番改动对于克敌来说确是更好的抉择。
再说厄蒙脱那里, 程枭索性把无用的劝导之语拿走,换成了剩下的半份药糖块, 稳住身体状况的同时防止他在优犁面前临时倒戈,加大胜算。
“你……”易鸣鸢瞳孔轻颤,皱眉道:“厄蒙脱那边,一味的劝导和威胁压不住他,你没有做错。”
出发前,扎那颜特意嘱咐给新编入的厄蒙脱麾下军队所有人与其他将士一样的待遇,包括矛盾箭矢,兵戈铠甲,还临时赶制了一批厚鞋厚袜厚衣裳,因此给厄蒙脱的锦囊中,她只进一步写了承诺和劝告,用以加强他的归属感。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就这么让喇布由斯离开,合什温也没有如期到达,他们屈力殚货,你们被深埋雪底,最后该是怎样的结果?”
易鸣鸢不敢想象,如果雪埋得更深一点,更密一点,她这辈子可能再也见不到程枭了。
不说他一个人,服休单于,逐旭讷,还有珠古帖娜和其他匈奴战士,喇布由斯见到原先的锦囊,说不定会毫不犹豫地转身回来救援,这样他们就能在极快的时间内救下更多人。
程枭静默无声地受着质问,要冲虚速胜,不顾后方的方式能够达到最佳效果,毕竟机会稍纵即逝,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但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做法非常冷血无情,就像易鸣鸢所说的那样,稍有意外便会有损兵力,导致覆军误事。
程枭手指微动,“我知道,等战事平定,我自己去向涂轱领罚。”
“战场上的事谁也猜不准。”易鸣鸢摇摇头,他没有预知的能力,自然预料不到邺国人的暗袭,也预料不到厚雪坍塌。
同样的,她写出那样一份锦囊给喇布由斯,如果他刻板地照着上面办,错过攻城的良机,那他们在这里所做的所有努力将全都付之一炬。
说到底,是战场上局势瞬息万变,不论如何谋算还是存在着几分变化的可能,易鸣鸢心中满是感慨,庆幸道:“还好上天站在我们这边。”
乘风休息够了,站在她肩膀上展翅欲飞,易鸣鸢放它去天上撒野,转眼看到程枭神色还带着淡淡的歉疚,抬手抱住他的手臂说:“我们跟涂轱坦白这一切,如果他褫夺你的兵权,我们就卸甲归田怎么样?”
坦白来说,她觉得程枭打仗太久了,八年南征北战,还有这半年的操练,时间在他的身上留下了许多不可磨灭的伤痕,既深刻,又痛苦。
想来服休单于也不会因为这一个突发的决策错误而罚没他的性命,没有人生来就适合打仗的,此战过后匈奴统一,元帅没了用武之地,她可以跟程枭一起做许多别的事,或寒耕暑耘,或下海经商。
只要两个人在一块,日子总是能过得如鱼得水。
程枭眼中是无限柔情,他抿唇少顷,把她往怀里揽了揽,哑声道:“好。”
易鸣鸢担忧地弹起来,再次查看了他的伤势,见没有渗出血才放心,“当心点伤。”
“伤口愈合再抱。”
“好。”
***
夜色如墨,刀枪剑戟皆看不分明,唯有清浅的月色提供光亮。
合什温挤到战场正中,他手腕灵活,近战却不擅长,因此花了许久的时间专练长兵器,夜晚中长兵器的优势尽显,他将一柄长枪耍得虎虎生风,找准机会直戳优犁身边的护卫军胸口
不多时,优犁身边近处就只剩下了寥寥数人。
合什温一个回马枪,长缨瞬间没入一个小兵心脏,再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他抬眼大呵道:“左谷蠡王庭已被攻破,认输吧!”
闻言,前赴后继的小兵动作停滞,不远处负隅顽抗的优犁到现在还不知道王庭已经沦陷,认为合什温是在瓦解消磨己方的士气,怒声驳斥回去,“不可能!”
回来与他缠斗的服休单于斩断他的刀尖,没有说话。
逐旭讷没有那么沉稳,加之手臂上的砍伤在长久的对打中不甚崩开,急于结束这场已分胜负的战役,直接扭头对合什温说:“有没有人质让这老东西认一认?”
这样的反应让优犁心头一跳。
合什温接收到他的意思,吩咐下去把亚图然高举于战车之上,推到前面一点的位置,用几支火把照亮他的面容,五六岁的孩子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没多久就被吓得嚎啕大哭起来。
优犁体力不支,到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见到小儿子被俘虏,瞬间乱了心神,手上武器被挑掉,一柄长枪直指脖颈,两把钢刀更是利落地压到了肩膀上。
“亚图然,我的小狼!”
优犁怒目圆睁,死死地盯着战车上哭号着的小儿子,那是他的希望,他所有的一切,如果亚图然没了,他就算成为了匈奴之主,千秋霸业又该交给谁呢?
“好了,带下去。”服休单于蹙着眉瞥了一眼年幼的崽子,战场上刀剑无眼,弄伤他就不好了。
露个面,足矣。
逐旭讷用刀在优犁肩上敲了敲,扬起下巴道:“我们不杀崽子,但你别想活。”
对面的人望着亚图然离去的方向欲言又止,缓缓垂下眼帘,在漆黑中扫过自己仿制的狼头大刀,几年前被赶入雪山的时候,他何尝不知自己大势已去,但既然要斗,那就斗个你死我活,既然要战,那就战到鱼死网破。
他就是不甘心屈居人下,就是不甘心一辈子做矮人一头,只能听凭号令的将领!
优犁几乎从不在人前吐露真情,宣泄心声,但此时此刻,他抬眼看着服休单于和逐旭讷父子二人,颓败地说:“服休,你又赢了。”
在兀猛克决定送出狼头大刀的时候,服休单于赢过一次,现在他将逐旭讷带着身边,全身心信任这个儿子的时候,他又赢过了自己。
君臣父子,即使优犁再溺爱亚图然,把全部的尊容独宠放在他身上,决定得到匈奴,百年后交到他手上,还是会在亚图然长大对他严防死守,考察他,试探他。
就像兀猛克做的那样。
逐旭讷刚出生的时候,很多人掰着手指头算日子,在背地里嘲笑服休单于养的是亲生弟弟,终有一天会因为心中膈应而杀掉这个孩子。
但今天逐旭讷还站在他身侧。
简短的一句话说完,优犁单手握住脖前的刀刃,向着自己的方向用力一按!
血液喷薄而出,马背上的人很快没了声息。
***
火把渐次点起,在黑夜中发出暖光,照彻所有人的心田。
服休单于带着优犁的尸首得胜而归,冷着脸斜睨被摁在地上的人,字正腔圆道:“中原人?”
左秋奕心中惊愕,嗫嚅着嘴唇说不出任何一个字。
这种人不过虾兵蟹将,服休单于不欲在他身上浪费太多时间,一个眼神过去直接让队伍中唯二能和中原人交流的易鸣鸢和程枭处理。
毕竟,他只会说零星几句邺国话。
打了个大胜仗,逐旭讷十分得瑟,试图自己上去交流试试,他往前几步踩在左秋奕背上,“就你害得咱们兄弟被压死了一万多?”
左秋奕下巴磕在地上,勉强抬眼,却没有看向踩痛自己的罪魁祸首,而是转向站在众人前方,被拥簇着的易鸣鸢,她不仅全心全意加入了匈奴,甚至取得大单于信任,教给他们中原话,用来向他侮辱问责!
“你是大邺子民,竟与匈奴蛮夷为伍?!”
第88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易鸣鸢听到他这种不要脸的谴责, 整个人气得发抖。
她咬紧牙关克制全身的颤意,沉默片刻后冷冷地问地上的人,“是我想来这里的吗?是我自己想要被当成一个物件送来这里的吗?大邺把我送来的时候可有想过我的死活?”
是陛下乃至整个邺国不仁在先, 他们又有何立场怪她不义在后?
程枭欲动手教训教训他, 脚尖刚抬便被人抢了先。
厄蒙脱听不懂他们叽里呱啦讲的一堆话, 单纯需要出出气, 方才他打了没一会服休单于就回来了,把他支使去扫清周围小兵, 眼看着煮熟的鸭子飞走, 他心中蕴藏着一大口恶气, 正好在这里排解排解。
“喂,老头,别光顾着找酒喝,给我讲讲。”厄蒙脱不仅脚踩战俘, 他还把一边的约略台薅了过来, 强行抓着他给自己翻译。
身前数道阴影覆盖, 左秋奕肩上重量又加大了三分, 下巴重重碾过地面, 磨出一滩模糊的血痕, 他话说不清晰, 张口便涎水横流,“以……一身止戈,为国和……亲乃是你,的荣幸!”
“老子去你八辈祖宗的荣幸!”约略台听着恼火,低头朝着他的脸猛地踹了一脚, 拿起刀比划着就要往脚下扎去,“咱们别跟他废话了, 一刀把他捅死吧?怎么样?”
逐旭讷当然双手赞成,兴致冲冲地眯眼寻找一击毙命的位置,“就往这捅,我觉得不错。”
“老头他说了什么,你快告诉我!”厄蒙脱看约略台翻到一半就暴起踹人,完全摸不清楚状况,急着要听个清楚明白。
眼见审问将要变成一场闹剧,易鸣鸢无奈地让珠古帖娜把他们都请走,他们这样的做法是护短又窝心,但她也着实不想让人死这么快,还有事儿等着问呢。
珠古帖娜雷厉风行,三两下就抓着三人离开,将这地方留给他们。
身上没了重压,左秋奕勉强歪着身子站起,踉跄了一下后意有所指地说:“挺威风啊?这么多男人为你出头。”
易鸣鸢在京城中受过冷言冷语,自然知道他的言下之意,左秋奕活不过今日,也就只能在口头上说一些想要让她感到屈辱的话,以此发挥一下他这张嘴最后的价值了。
程枭怔愣几秒,似乎是在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少顷,他的眼神像是要活剐了左秋奕,冷声道:“阿鸢,我去剁了他另一只手。”
易鸣鸢牵住程枭的手轻轻晃了一下,示意他先等等,“听闻左大公子从前是一个舌灿莲花的人,如今……”
她并不说下去,鄙夷地打量他两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左秋奕承受不住这种对待,断臂前他是受人艳羡的天之骄子,只待科举夺魁,为门楣增光添彩,做一个安稳平顺的文官,这样父亲多年后也可以顺理成章地乞骸骨回乡,不用再戎马操劳,辗转各地参战。
他一时得意忘形随父扑杀易丰父子,躲在隐蔽处时被易唳发现,生生砍断了一条手臂。
残缺者不得科考,他这一辈子都被毁了。
从那以后,左秋奕变得阴郁寡言,终日将自己关在卧房之中,还是陛下亲自召他入宫,劝慰道文官当不成还可以另谋出路,他自小跟着父亲练习,武艺本就不差,破格准许他跟着左将军统管两道关口。
“我父兄是怎么死的?”易鸣鸢看着他渐渐变得痛苦的神情,冷不丁开口道。
事到如今,左秋奕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他森寒的眼睛透露出兴奋,还有几分得意,“下药啊,无色无味的毒药,神不知鬼不觉地下在他们的饭食里,一个月嗜睡,两个月手脚麻痹,再后来……半身僵硬,动弹不得,世上最蠢的士兵过去,也能以一敌二。”
他见到易丰父子二人的时候,他们还没到半身僵硬的阶段,只是手脚经常麻痹,严重时连长剑都握不住,拿下他们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易鸣鸢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心道果然如此的同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既然她哥哥行动和攻击出了问题,那他是怎样在人群中精准砍断左秋奕手臂的?
许是那个时候哥哥手脚没有出现麻痹的状况吧,战场上意外频发,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易鸣鸢思虑片刻,很快就略过了这个问题。
“卑劣小人,无耻!”诸如此类的话在她嘴边滚了一圈,最后化为了一记刀斧般的眼神,若是眼神有实质,恐怕左秋奕早就被她千刀万剐了。
程枭扣紧易鸣鸢,空出的手直接朝对面飞刀过去,其力道之大将左秋奕钉去了地上,“把解药交出来。”
新鲜的锦葵对瑞香狼毒有效,但易鸣鸢身上所中之毒更为复杂,狼毒草之外的另一味药至今筛查未果,若不尽早服用解药,她身上的毒性和麻痹症状,可能很快就会卷土重来。”呃啊!”左秋奕肩胛骨被对穿,整个人躺在地上不敢动弹,稍微一动便痛彻心扉,他脸上浮现出扭曲的喜悦,“难怪,难怪你也来了这里。”
他举起前臂,朝自己的方向挥动两下,“想要解药是不是?来啊,我告诉你。”
“别去,”程枭把易鸣鸢按在身后,唯恐地上的人会做出什么突然伤人的事情。
“放心,我不去。”
被阻拦的人没有执着,用膝盖想想就知道凑近准没好事,她招人过来按住左秋奕的手脚,想想还是不放心,又让人把他的脸用半片盔甲遮住,这才缓缓走近。
眼前幽暗漆黑,就连微弱的火光也没有了,左秋奕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原本还想垂死挣扎一下,拉个人做垫背,却没想到他们如此谨慎,防得严丝合缝的。
对于毒害易鸣鸢的人程枭绝不手软,他握住刀把,用力向下戳,恶狠狠道:“说!”
左秋奕疼得肝胆俱裂,额头上大滴大滴的汗落下来,他声音微弱,在半片盔甲下低声说了一句话。
程枭听不真切,单膝跪地躬身附耳道:“什么?”
“我说,没有解药!”
话音刚落,左秋奕拼尽全力直起上半身,刀刃还扎在地上,刀身斜扎在肩胛骨以下的位置,本身离心脏就没有多远,他的举动扩大了伤口,直接伤及心肺。
不消三息的功夫,人便没了。
程枭脱口而出一句脏话,拔刀怒摔到地上,虽然设想过左秋奕誓死也不愿意交出解药的可能,但这一希望真正泯灭的时候,他还是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易鸣鸢回头远朓,肃然道:“我们,还剩下一个地方。”
第89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大战后的扫尾事项按照计划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优犁已死,左谷蠡王庭重归二十年前的平静。
服休单于和扎那颜入主西北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困于矿区的所有奴隶全都放归自由身, 并一份恤金送出地狱般的深山, 去到温暖舒适的南部生活。
冻彻骨髓的地方实在不宜久留, 所有将士皆归心似箭。
而班师回朝前, 还有一个人需要安置。
由于广为流传的预言梦,亚图然王子的身份十分尴尬, 他已到了知事的年龄, 不知道心中是否被点燃了滔天的仇恨, 因此既无法留在服休单于身边养大,也不能直接以雷霆手段戕害。
他似乎意识到是自己促成了阿爸的死亡,半大的孩子整日躲在角落中哭泣,易鸣鸢偶然间撞见过几次, 如何尝试都没能哄得他和自己说上一句话。
这日她新做了一盒糖糕, 找到亚图然小心翼翼地递过去, 柔声道:“姐姐这里有好吃的, 想不想尝尝呀?”
服休单于和扎那颜诸事缠身, 忙得脚不沾地, 他们商量一番, 询问程枭二人愿不愿意把亚图然收养,带到转日阙抚养长大,教之以诗书,授之以文墨,从此不沾刀剑, 只求一个与世无争。
面对着墙角的小孩微微偏头,哭肿的眼睛中布满血丝, 神情分辨不出是倔强还是哀怨,他飞快扫视一眼易鸣鸢手中的点心,随后立刻回过头把自己缩回去。
“不想吃糖糕,那姐姐带你去摸小羊好不好?”
易鸣鸢悄悄往前半步,拉近双方之间的距离,僵持良久,她想要甩甩逐渐开始发麻的手臂,却不料手臂摇晃的动作吓到了他,亚图然如同惊弓之鸟,瞬间惊声尖叫起来。
易鸣鸢耳膜刺痛,赶紧把耳朵捂住,抬手间,一道身影出现在她眼前,程枭双手穿过亚图然的腋下,轻轻松松将他拎起来,放到左手臂弯上后用另一只手掐住他的小胖脸,言简意赅道:“不许叫。”
亚图然自然不服,张口欲往程枭虎口咬去,可惜无论他怎么扭动,一切挣扎都能被程枭轻松化解。
易鸣鸢趁着亚图然嘴巴半张着,直接把糖糕往他嘴里一塞,这孩子好多天没正经吃顿饭了,现在肚子里定然空着,得多吃一点。
“你怎么这么早就进来了?”
“怕你搞不定,”程枭回道,同时他捏着亚图然下巴一上一下帮助他咀嚼,“快吃。”
按照二人说好的,易鸣鸢先用糕点引亚图然进食,接着再将他带出去和程枭一起摸小羊,然而尖叫声的杀伤力太强大了,程枭不得不提前进屋解救她。
看着怀里的小东西吃完了一盒糕点,程枭抱着他大步往屋外走去,易鸣鸢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眼睁睁看着他把亚图然交给了别人。
“大王,达塞儿阏氏。”喇布由斯恭敬地行了一个抚胸礼。
这场战争对他的影响极大,坠地前他几乎认为自己再也没有醒过来的机会了,没想到他命不该绝,虽然身上伤痕密布,以后再也不能骑马打仗,但总算捡回了一条命。
“你是谁?放开我……你们放开我……”亚图然骤然落到另一个陌生的怀抱,哭腔再一次明显起来,他大声嚎叫着,把眼泪鼻涕,还有嘴边的糖屑全都蹭到喇布由斯身上。
“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阿爸!”喇布由斯让他抬起头直视自己的眼睛,坚定地说道,“我会带着你生活在这里,直到永远。”
亚图然愣神,旋即摆腿踢他,“你不是,我不要你做我的阿爸!”
喇布由斯被踹到了还未愈合的腿伤,疼得深吸一口气,却没有生气反而朗声赞扬道,“你这崽子手劲儿还挺大,不愧是我匈奴男儿!”
新组成的父子交流声消失在耳后,易鸣鸢被程枭牵走,不解地看向他道:“我以为扎那颜更属意我们收养亚图然。”
“是这样没错,但喇布由斯已经改变了,他能帮助亚图然改变。”程枭点头,手上轻揉她略显僵硬的手臂,数日前派出去的人带回来三株新鲜锦葵,厄蒙脱服用后已然无虞,但易鸣鸢身上的毒性依旧在短暂的停歇后继续蔓延。
诗书可以通过雄鹰送出,可心境转变的要领,还是依靠口传身授更为稳妥。
喇布由斯死里逃生后拖着病体跪在服休单于身前反省了以往的过错,他祈求终生画地为牢,将自己困于雪山,在这里面对数万死去的英灵忏悔,亚图然在他眼皮子底下看着,服休单于尽可放心。
他说这话的时候兴许带着对这孩子的心疼,毕竟离开熟悉的环境去到百里之外难免惊慌失措,心理重压之下也不知会成什么样子,倒不如留在这里与他相依为命,只当修生养性了。
程枭从衣襟中掏出一张纸,“还有,这是他让我交还给你的。”
易鸣鸢接过一看,是当初她塞在第二个锦囊中的字条,字条被鲜血染成了深红,上面的小兔子被寥寥添上几笔,一只彪悍魁梧,一只耳上簪花,一只哭哭啼啼,是喇布由斯和他的妹妹,还有亚图然的形象。
半年前喇布由斯不信她口中所言,为此还产生了激烈的矛盾,不久前雅拉干来信,那只产仔的兔子又下了一窝,她在字条上画三只兔子是因为三者为多,代表庞大的小兔子数量。
她在字条中大致描述了兔子们如今的状况,让喇布由斯进城后拆开,进城就代表着攻城顺利,有机会打开锦囊必为空闲之时,希望他看完后能够解开心结,三只兔子虽是巧合,但也像是冥冥之中自有的缘分。
“亚图然跟着他挺好的,”易鸣鸢收起字条,仰头看向程枭道:“其实……我担心自己养不好孩子,他喜欢吃什么,穿什么,爱做什么事情,万一我与他的想法背道而驰应当如何?他闷着声不说话的时候又应当如何?这些天我全都想了个遍。
我看宾德尔雅有时候对亲生的崽子尚且手足无措,更何况是收养的。我不舍得对孩子大声说话,可如果像亚图然方才那样大叫,我又没辙了。”
易鸣鸢鼓起腮帮子,正暗暗反思自己这样是不是有点太不负责了,只听程枭十分赞同地说:“小崽子太吵,还是我们两个人过,最好。”
今天之前,他看到的都是小崽子在草地上撒野的欢快场面,但如果叫他日日听尖叫声和哭声入睡,那么再英勇的马洛藏都会精神萎靡的。
思及此,程枭对服休单于和耶达鲁夫妻的崇敬又多了一分。
***
三月后,易鸣鸢重新踏足生活了将近十七年的土地。
广邑不复她和亲时的日丽风和,莺歌燕舞,明明是极舒适的春日,却有愁云遍布。
西羌和南疆如痛打落水狗般夺走了七八座城池,匈奴的适时加入更是如虎添翼,现如今邺国被三军围击,已到了气运将尽之时。
皇帝老儿撑着最后一口气想要与三国和谈,甚至列出的条件尤其丰厚,足有小半片疆土,如此辱国丧师之计受到了朝臣的剧烈反对,提议再送三个和亲公主出去,粉饰太平。
易鸣鸢此次赴京,是作为使臣前来和谈,彼时她所中之毒早已深入四肢百骸,偶时不时会出现无法动弹的情况。
程枭为此常守在她身侧,充做拐杖的用途。
“使者,陛下请您入宫觐见。”
到了入宫的日子,相比于邺国从前对使臣随意怠慢的态度,此次他们不敢再将人晾在驿馆中,待休息过一晚之后,忙着人将三位使臣中唯一有和谈意向的易鸣鸢带去面圣。
易鸣鸢以面纱遮挡面容,只露出一双刻意画得更加深邃的眼睛,她和程枭对视一眼,在他的搀扶下坐到入宫的马车上。
“走吧。”
马车摇摇晃晃地前行着,易鸣鸢眼神坚定如刃,她入宫面圣自然不是为了和谈,除了逼皇帝交出解药之外,她的目的就只剩下一个。
兴师问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