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第一世界我遇到艾尔海森时,可算不上是个美好的体验。如今回想起来,仍旧觉得当时的场面危险而刺激。
我脑海中关于世界的真相不被纳西妲所接受,她在读取了我的记忆结果被反向污染后,艾尔海森就将我标记成了高危人物。
他不确定我的死亡会不会带来什么扩散性污染,所以干脆决定把我关了起来。又因为不确定其他人能否仔细身边动向、抵抗住我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所以向纳西妲申请了一间距离教令院不算远也不算近的房子,把我关了进去。
然后每天和赛诺一起审问我我的罪行与目的。这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当然都说了。
我还问他们:“假如这个世界是一场盛大的虚假,你们会怎么做?”
他们都说会破除虚假、寻找真实,不知道是真话还是假话。毕竟当我对他们说这是个游戏世界时,赛诺直言我分不清事实与幻觉。
我无奈地看着他:“你看,我说了,你也不信。”
这之后他没怎么出现,倒是艾尔海森守着我。他知道林一会来救我,也知道我准备着什么计划,只是不清楚我的具体操作罢了。
以防万一,他收缴了房间里一切能造成危险的工具,还把我控制在床附近,最长距离不过两步,上个洗手间都还得和他说一声。
虽说是我自找的……但是被拴起来也太令人难过了。
闲得无聊时我问他在看什么书,借我一本打发下时间。他竟然应了我的要求,拿了本书给我,结果我在翻开书之后就知道了他为什么会把书拿给我了——那本书上满满的都是物理学相关内容,看得我头昏脑涨,最终看着看着就睡了过去。
可能后面逃跑的速度过快也有这个因素在吧。
火烧起来那天,我趴在窗台饶有兴致地看着窗外的浓烟与火光,灼烧得天空是一片沉重的灰色,橙红亮丽的火焰咆哮着奔赴而来,热意也翻山越岭。
艾尔海森匆匆从外面跑进来,解开了我手腕上的锁链,拉着我往外跑。
我跟在他身后扬声笑道:“我以为你会放任我在火里烧死呢。”
他头也没回地说:“把你放在身边才是最保险的手段。”
他不信我会放任自己被烧死。
我说:“那你相不相信,你也带不走我?”
他的脚步停了下来,不仅是因为我的话,也是因为在熊熊烈火中,林一缓缓走了出来,手上拿着的枪指向了他。
“请放开她,艾尔海森先生。”林一客客气气地道,“你打不过我。也不能和我纠缠下去,否则你会死。”
艾尔海森问道:“你们准备的逃生路线是哪儿?”
我把自己的手腕从他手里拽出来,揉了揉有些发疼的骨头,掠过他往林一的方向走去,回答道:“这可不能告诉你……但我建议你们尽快离开须弥城,往水天丛林的方向跑。”
我走到半路时,浓烟飘起来烧灼着人的心肺,我咳嗽了两声,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似乎正打算离开,见我有话要说,又停下了脚步。
看着还挺乖,虽然我知道他是不想错过什么信息。
然而我要说的可不是什么对于他而言很重要的信息。
我问道:“艾尔海森,我还是想问那个问题——假如你生活在一个虚假的世界当中,有朝一日忽然得知了世界的真相,你会怎么做?”
艾尔海森的视线蜻蜓点水一般从我身上点过,而后他迈步离开,道:“我首先会确认所谓‘真相’的真实性。”
他的背影淹没在火与烟雾中,我哂笑了一下,和林一一同离开。
002.
那之后我们再也没见过面,但老实说,我当时还挺欣赏他。
可能是因为他是第一个抓住了我的人吧。不计算神明,排除旅行者外,他看穿了我煽动人心杀死贤者的动机,客观理智地评判了我的危险程度,以及对神明的威胁,事后更是把我关着好长一段时间,让我和林一两个调虎离山的计划落空。
如若不是他太聪明,林一最终也不会选择火烧须弥的做法。
不过……喜欢还说不上。第一世界的艾尔海森不会喜欢任何人,而我不需要爱与被爱。
第一世界的林风笛没有人爱,也不渴望爱,是个孤注一掷的、闲得没事干的疯子。
但现在的我嘛……
我看着靠着床头看书的艾尔海森,不满地拖长尾音:“艾尔海森——为什么不抱我?”
艾尔海森一只手抓住被子,开始一目十行,同时敷衍地对我说:“过一会儿。”
我蹬着被子,他给自己的阅读结了个尾,合上书放到一边,关了灯后躺下来抱住我,亲了下我的额头。
我抬起手抱住他的腰,欢快地蹭了两下,说道:“香膏香膏,你的香膏用完了吗?我再给你配点?”
艾尔海森说:“没有。”
我道:“那你擦一点嘛,闻着舒服,擦一点?”
艾尔海森在我的折腾下已经锻炼出了非常强大的心脏,淡淡地反问我道:“我去擦了就不抱你了,你愿意吗?”
我嘟囔了一句:“小气鬼。”
“难道你很大度?”
“我不大度,我超级小气,我是个小心眼。你明白吗?就是那种你和别人说话,我就会不高兴的那种。”我说着突然支棱起来,兴奋地握着他的手腕说,“我要把你关起来,然后给你手上挂上链子,这样你就不能乱跑了。”
“想得真好。”
我笑着说:“也许你曾经做过这种事呢,我只不过是在用你对我的方式对待你。”
他嗤笑了一声:“梦里?”
我道:“不是哦,是在很久很久以前。”
他配合地问我:“那是多久?”
我说:“在比提瓦特还要是个旧世界的时候。”
“听起来像是一个新的故事。”
“它是很久以前的老故事啦。知道不知道都差不多。”
艾尔海森没有深问,他只是摩挲着我的腰,问我道:“你做了什么坏事?”
我诧异地睁圆眼睛:“你怎么知道?”
“我没有随便关人的爱好。”他思考了一下,说,“你的危险程度很高,以至于其他人都无法看管,且草神拒绝了我提出的斩草除根的方案。所以我才只能把你锁着?”
我都不惊讶了,只说:“果然你谁都猜得到,自己也不例外。”
“正是因为是自己才更容易理解他的思维方式。”他又说,“当然,也不排除有你到处乱跑,而我找不到人,最终只能把你关起来的可能性。”
我比之前更惊讶地看着他,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有点惶恐地说:“你是艾尔海森吧?”
你真的会搞小黑屋啊?夭寿了,我是不是死里逃生好多次?
他握住我的手腕,移到嘴边,亲了下我的手心,懒散地回答:“货真价实。所以建议你平常乖一点,不要做些挑战我底线的事情,我猜你不会喜欢被关在家里的。”
我激动地否认:“不,我超喜欢被关在家里的。你快来关我小黑屋吧!理由都帮你找好了,‘看你天天待在实验室里不出来,都没时间陪我了’,快!关我小黑屋!”
艾尔海森沉默了一下,把我凑到他面前的脑袋按下去,抱在怀里,拍了拍我的后背:“早点睡。梦里什么都有。”
我瓮声瓮气:“我要怎样你才肯关我小黑屋?劈腿?”
“你准备好对象了?”
我思考了下:“……迪卢克?好像只有他和你差不多,和我的审美相差无几。”
艾尔海森情绪很稳定地回答我:“他能陪你的时间不多,不能解决你天马行空的各种问题,也不能陪你做实验。另外你要是劈腿,我不会关小黑屋,只会离婚。”
我遗憾地说:“你给我透个底。怎么样才算是天天到处乱跑找不到人?我要不接个野外实验?”
“不是这种……”他低声说了一句,沉默了好一会儿。我用胳膊怼了怼他,催他快讲,他才勉为其难地开口说,“我指的是风形态。现在你在什么时候会干什么,我能猜得到。”
我自言自语地说:“难怪我做风的时候总感觉你的情绪不对劲……嘶,我觉得现在我就是在被关小黑屋,这何尝不是一种小黑屋,我的意识被关在身体里了啊!我就说它是小黑屋吧!”
艾尔海森点了点头:“嗯,你已经被关起来了,可以好好睡觉了吗?”
我迅速推翻了自己的结论:“不不……这不算小黑屋,这不能算小黑屋,小黑屋应该是不用工作只要吃吃喝喝睡觉就行了——”
“那是在养废物。”
“我不管,我要这样的小黑屋——我就要这种——”
我鬼哭狼嚎地抱着他胡乱地蹭,强烈表达自己的想法。他无声地由着我蹭了一会儿,才终于放弃容忍,一个翻身压在我上方,捏着我的脸颊道:“按你看的那些小说,囚禁往往伴随过量的强制爱,你要是那么想尝试一下,我也不介意陪你试试。”
我立即麻溜地滑跪,恳切地说:“对不起,我错了,是我想得太美好了。人怎么能被关小黑屋呢,人要自立自强、生活自足、学会爱自己学会爱他人、赚钱养家并且积极地上交自己的工资、要遵守美好的道德品质、不乱搞……唔?”
我大概又吵到他的耳朵了。
003.
很久之后的某一天,我问艾尔海森,他死后我能不能把他的意识容纳进世界意识里,这样也算永远陪着我了。
艾尔海森花了一段时间思考,最终回答我:“你能办得到的话,我不会拒绝。”
得了他的答案,我转手给我们俩做了人偶身体,让博士保存起来,以方便我们之后使用。
出于前期准备的原因,我死得比艾尔海森早,其实按理来说这具身体应该会比他死得晚的,只是我为了方便,选择了自.杀。
随后等艾尔海森到达寿命的极限,那天他靠在窗台下的摇椅上,慢悠悠地吹着风看书,某个时刻忽觉困意翻涌,于是合上了眼,平静地辞别人间。
我扒拉着他的意识,搂进怀里,另一只手拽了一缕风,把两者糅合到一起,等艾尔海森适应之后,他就也成了一缕风。
他对于自己的新形态很是好奇,一缕风跑得比我快,飞到天涯海角,一下子就找不到了。
我好脾气地由着他琢磨自己去了,然后去撞邻居家的门,请他们来给艾尔海森收个尸。
他的身体下葬的那天,我俩围观完了全程,如今还活着的人里只剩下了赛诺,他的血统里带着长寿的因子,比一般人要活得更久一些。
他主持完了整场葬礼,随后坐在教令院的凉亭下休息,我吹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似有察觉地睁开眼睛,苍老的声音唤了一声我的名字:“风笛?”
我应声摇晃。
他笑了笑:“你一直在啊……会难过吗?我们所有人的生命都如此短暂,而你,亘古长存。”
我摇摇头,当然不啦。神明们和龙王们都会陪着我呢。现在还有艾尔海森陪我,我只会觉得余生太漫长了,要多睡几觉才好呢。
似乎是听懂了我的回答,赛诺合着眼,低声说:“那就太好了。”
过了十几年后,赛诺也去世了。
而我认识的朋友们如今一个不剩,全部进入了轮回之中。我和艾尔海森游荡在空荡荡的、陌生的世界里,忽而对彼此说:“我们要不也进轮回吧?”
艾尔海森问我:“你进得去?”
“进不去诶……”我失落地低下头,世界意识是不允许进入轮回新生的,我唯一能做的只有旁观。
于是我只好说:“我想睡一觉了。”
“嗯,睡吧。”艾尔海森拥住我,说,“见到故人,我会叫醒你的。”
于是我在他的怀里闭上了眼。
而这一合眼,就是千年时光。
004.
千年之后的世界比原先的提瓦特更加热闹。虽然建筑都还保留着提瓦特的部分风采,但科技高级多了。
我一个刚睡醒的老古董在艾尔海森的帮助下勉强弄明白了智能家居和光屏的使用方式,然后才被他牵出了门。
这个世界道路繁多,地面上车水马龙,高空中飞车竞速,古时候的建筑耸立其中,是古风与现代化的激烈碰撞。
我全程惊叹不已,眼睛都看不过来了,一路上走走停停好久,突然有些后悔之前怎么没醒着,这可是见证历史啊!
我们第一站去了蒙德,在喷出的泉水会化为流淌的荧幕的喷泉前,我们看见温迪抱着里拉琴歌唱,人群里站着一位妩媚但端庄的淑女,身边扎着高马尾的年轻女人正看着眼前展开的光屏。
“丽莎。”女人说,“今天骑士团新成员入团考核,你要和我一起去看看吗?”
“唔,有什么好苗子吗?”丽莎问道。
在人群之外,一个火红头发的少年和一个深蓝头发的少年背着包拌着嘴地路过,我听见琴对丽莎说:“有的,有一个叫做迪卢克·莱艮芬德的少年,还有一个叫做凯亚·亚尔伯里奇的少年,资质不错。”
“哎呀……真是熟悉的名字呢。和千年前的两位名人一模一样。”
琴淡淡地笑了:“科学研究表明,生命是一场轮回,途中有新生与湮灭,也许他们真的是那两位的转世呢。”
“就像你一样。”丽莎笑道。
琴莞尔道:“也像你一样,指不定在前世,我们也曾是要好的朋友。”
“那个年代可是十分惊心动魄呢。”
“所以所有的感情都会变得弥足珍贵而持久不变。”
“哎呀,琴,你真不愧是文学社团的副团长。”
“谢过团长的夸赞。”
温迪似乎也听到了她们的谈话,于是指尖一转,音乐变得欢快起来,像是开春时化冰的山溪,溪水跳跃着往下。
广场上有白鸽振翅飞起,扯出一张漂亮的翱翔画卷,我招来风,吹拂过蒙德,在细微的风声里听见零星有人在低声地念着祷词:
“愿风神护佑你……”
很高兴又见面了,故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