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看见余修礼从门口出来,乔老板调整好情绪,过去跟余修礼握手。
大家一起过去坐下,点了餐,余修礼问:“上午车子看得如何?”
“车子很好,就怕不够多。”乔老板拿出雪茄,请余家父子。
“太太不让抽。”余修礼笑。
乔老板愕然,又笑着递给余嘉鸿:“嘉鸿?”
余嘉鸿摆手:“家中传统。”
乔老板不知道余嘉鸿说的事他们家的传统,不抽烟还是说传统惧内。
余嘉鸿转头跟余修礼说:“爸,乔爷爷有意转让几艘轮船。”
“轮船公司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就好。”余修礼说道。
还真是余嘉鸿就能做主,乔老板叹一声:“这份情,叫我如何能还?”
“中华骨血,同气连枝。一起熬过最难的几年。”
国内投资,也要国内的人脉帮忙,乔老板是宁波帮商人的核心人物之一。那位出身宁波,能走到今天,宁波商人出力不少,国内宁波商人有实力,在外他租用他们的船,在内轮胎复制厂也要靠着他们照拂,这也是互相帮助的事。
“好!中华骨血,同气连枝。”乔老板点头。
一起边吃边聊,谈到旧车接收,叶应澜希望乔家能委托一个中间机构在港验收车辆。
“启明一家常驻香港,他来做。仗打成这样,我相信中国不会被亡,但我恐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让他留在香港,为乔家留一脉。”乔老板说道,“长江现在已经拥堵,武汉已经不安全,但是还有很多货物拥堵在镇江,江轮来不及运输,日军的飞机就在头顶。现在国内紧缺卡车,若是应澜的卡车能尽快进来,兴许能缓解一二。”
“只要通路找到了就好了。我在巴达维亚也开了车行,主要是爪哇那里矿和种植园多,用卡车也多,收起来量大,尽可能快速供应给您。”
几个人边吃边聊,余家在香港和南洋有这么多的人脉,乔老板自然是希望通过他们能拉一把儿子,能让儿子尽快在香港站稳脚跟。
明白了乔老板的这个意思,叶应澜问:“我有个小生意,不知道启明叔有没有兴趣?”
乔老板和乔启明看她,叶应澜说:“我在南洋开了三家车行,本来看见香港有大批老板涌入,也想开车行,但是碍于路途远,管理不便,心里有些担心。不知道启明叔对这个生意有没有兴趣?我们合伙开车行?您这里销售,车子和修理我这边来?”
这个生意可能不大,关键是余家和叶家在香港根基深厚,余嘉鸿的两位舅舅不用说了,叶家也有酒店和百货公司。
而且过来的那些老板,买房买车,这都是第一步的需求,自己刚好有这个人脉,开始起来不难。乔启明笑着说:“乐意至极。”
“乔爷爷,现在从上海还可能弄得出来人吗?”叶应澜问。
乔老板看着她:“想要弄谁出来?”
1932年的时候,日本攻打上海,那场仗打了三个月,最后停战了,而且租界毫无影响,所以很多人认为在租界是安全的。但是未来上海的法租界和公共租界会成为孤岛,最终也会沦陷。
“我三姨和二妹妹,她们还在租界,暂时无忧,但是我担心战事发展。”叶应澜说道,
上海的租界区域暂时没有影响,但是按照书里的发展最终日本和英美开战,上海的租界区域也必然沦陷,他们夫妻俩把她爸给拱成了抗日救国的爱国商人,作为叶永昌的姨太太和女儿,三姨和应涟到时候会遭遇什么磨难,叶应澜不敢想。
“暂时英美法都表态中立,租界区域暂时没有危险,我会找机会将她们带到香港。”乔老板说。
“多谢!”叶应澜说道。
跟乔家父子道别,余嘉鸿接到大表哥的电话,大表哥怕这家洋行是挂羊头卖狗肉,鬼佬用他们那张脸坑蒙拐骗的也不少。
蔡运亨去找了蔡美雪,作为英资大洋行的经理,她有人脉可以打探这里的虚实,美雪表姐证实确有其事,而且那一块还有很多洋行的仓库要出售。
叶应澜和余嘉鸿下楼,坐进大表哥的车子,大表哥说:“早年香港码头都在香港岛上,上环中环和西环都是商业和居住区,湾仔到铜锣湾是下环,基本上都是码头仓库,随着九龙和新界的发展,这些年大型码头和启德机场都在九龙,去年粤汉铁路完全开通与广九铁路形成连接,更多货物从九龙走,货物吞吐中心完全转移到了九龙,这一带很多仓库用的人就少了,仓库闲置就多了。别看就是维多利亚港的两岸,两岸距离也不远,货运中心转移了,这一块就没落了。”
从酒店所在的中环一路往西,从高大的邮政大楼、政府大楼,转变成了唐楼和街市交错,极具生活气息的街道,再过去,则是一边沿着海湾,一边是整齐划一的建筑。
“这一带基本上都是怡和洋行地方,我们要去的位置还要过去一长段。”大表哥跟他们说。
香港开埠百年,洋行来来去去,像怡和、太古这些洋行的做大了,但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也有的血本无归,泪洒这个自由港。
两边这些高大却破旧略显萧条的库房就是见证。
车子停下,美雪表姐和两个洋人站在一起正在商谈。
“我让美雪过来,一来她对洋行熟悉,二来洋人有她在,洋人也安心。”蔡运亨说。
华人怕洋鬼子骗人,洋人何尝不会遇到坑蒙拐骗的华人?有蔡美雪这样的人在,也是信誉背书。
“还是大表哥想得周到。”余嘉鸿下车。
叶应澜跟着他一起下来,美雪表姐跟他们介绍,这个家族从香港开埠没多久就过来了,奈何香港见证了他们家族的辉煌,也见证他们家族在二九年席卷全球的大萧条中败落,如今这里局势不稳,他们家想要撤回英国,所以要处置这些资产。
叶应澜跟着他们一起往里去看仓库。她在星洲也走过码头边的仓库,那里极度繁忙,扛着麻袋的码头工人排着队。
这里,他们站在两栋仓库前,仓库有很长的年头,木门已经被风雨侵蚀得斑驳,看守仓库的两个人打开了门,他们一起走了进去,太久没有打扫,地面灰尘,里面蜘蛛网挂满。
香港的地契有999年的,也有99年,还有最新75年的,999年的,都是早期英国人刚来的时候卖出的土地,这些仓库就是这种地契。
早年华人是没有资格买这种地皮的,这几年有地位的华人都能住上山顶,才开放给华人买。
不过,货运中心早就不在这里,这个地方要是发展商业和住宅和中环之间还有那么长的距离,中间还有隔着西环那个焚烧场和风月地聚集之所。还有一长段怡和洋行占的地方。要是弄来做厂房,价格远高于筲箕湾那里的地块,以前热闹的码头地块,现在成了鸡肋。
上中西环,乃至九龙的房子都涨疯了,这里这些面积大又有些破旧的仓库涨不动。就算放开让华商买,也没有哪个华商愿意做冤大头来接盘这种地方。
然而,余嘉鸿当即表示:“我要了。”
他说这话,好像在买块豆腐干。
两个洋人开心的表情都快压抑不住了,可能以为遇到了从星洲来的冤大头。
送走了两个洋人,蔡家堂兄妹俩提醒小表弟:“嘉鸿要不要跟小姑父商量一下?”
“不用,表哥表姐,我看周边还有很多,你们再询问一下有没有更多这样的土地。”余嘉鸿跟他们说,“国内有四万万人口,香港和大陆紧紧相连,人口涌入已经发生,如果涌入人口接近或者超过一倍呢?现在城市还能承载这么多吗?港岛土地是稀缺资源,这两年没发展起来,这些仓库出租做厂房,过两年城市发展,这里就可以盖楼。另外还有港币贬值的问题,随着人员涌入,物资稀缺……”
余嘉鸿知道自己兴许会有更好的机会购买这些地,那是日本战败之后的一段时期内,香港被日本掠夺一空之后,那时候社会秩序刚刚恢复,很多人要活下去,出售产业。余家有家训不吃带血筹码。
还有一个是欧战之后英国背上了沉重的债务,英镑现在还能强行维持一英镑兑五美元,但是经历了整个二战之后,英国深陷债务,而美国走强,英镑会一路贬值,作为英国的殖民地,香港也好,马来亚也好,货币发行都是锚定英镑。所以英镑贬值,连带的就是殖民地货币贬值,另外在经历战争后,货币实际购买力也下降得厉害。就算是战后带血的筹码,跟现在比,其实也没多少优势。
这个时候买入这些资产,是非常低的低位。
蔡运亨听小表弟这么说,觉得极有道理,他又问了很多细节。
余嘉鸿一一解答,对余嘉鸿来说这些都是上辈子发生的事,只要不提日本占领香港和南洋,就单单从国内战争局势说起,作为英国殖民地的香港所处的位子来说,人口、土地供应、城市负载?这些简直信手拈来。
蔡运亨听着表弟的解答,就像是给他展开了一副未来的画卷,为什么有人天生就这么敏锐?蔡运亨想着少年时在星洲跟余修礼比,那时候他还有一较高下之意,到后来两人差距拉大,成了自己小姑父的余修礼已经是余家的实际掌舵人,自己却一事无成,如今表弟都长大了,表弟都已经有这样高瞻远瞩的眼光,自己却只能听他说得连连点头。难怪别人都说他是光绪帝,这个差距确实是天大。
自卑是自卑,他却也知道机不可失,说:“我们既然是一起做这个生意,那就两家一起买。”
余嘉鸿点头,大舅舅一家根基在香港,上辈子大舅舅一家没离开香港,这辈子就算是自己能安排,亲戚们也不一定全会相信日本人会跟英美动手,到时候要是大舅舅留在香港,香港内部只流通日本人发的日元军需券,逼着市民用港币兑换日元军需券,日军强制兑换了市民手里的57亿港元之后,在外用港币购买物资。大舅舅的资产到战后也缩减大部分。如果能买这里的部分地块,等战后英国人重回香港,香港快速恢复,很快这一片会成为香港一个热门商区,也算是为大舅舅家保存更多的实力。
“好啊!”余嘉鸿说,“表姐,麻烦你再帮我们留意类似的仓库。”
“知道了。”
商量停当,蔡运亨送余嘉鸿夫妇回酒店,他想来想去说:“嘉鸿,我昨夜想,要把这件事做好,我们俩总归得有一个人全心扑在这个上面,你又在星洲,肯定不方便。我在银行里,不过是个签字的傀儡,占着这个位子也没什么用。我出来全心做这件事吧?”
上辈子自己劝了好久才把大表哥拉出来,这辈子他主动提,可见这个时候,大表哥还没完全对自己失望,余嘉鸿点头:“这样最好了,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我没眼光,也没能耐,有的就是把事情推下去那么点耐心,应该还有点用。”蔡运亨苦笑。
“怎么可能?表哥在我心里都很厉害,你可不要妄自菲薄。咱们兄弟俩一定能行的。”余嘉鸿知道表哥被打压得已经对自己认识错误了。
“如果这一次没办法成,我也就认命了,我一定努力试试。”蔡运亨说道,为了他妈,为了弟弟妹妹们,他得站起来。
小表弟夫妇下车,蔡运亨闭上眼,让司机开车回家,他脑子里千回百转,如何跟父亲说,才能说服他投资仓库地块。
蔡运亨回到家,进家门就被幼子给撞上,他弯腰抱起小娃娃:“煜儿在干嘛?”
他老婆摇着头:“还能干嘛?就淘气。”
“孩子活泼些好,你看二叔家的宝儿,小姑娘都那么活泼。当年嘉鸿那个小子也特别调皮,现在就特别厉害。”他抱起儿子,拉着太太的手,“走吧!等开饭了。”
进到客厅,他们一房的都在了,弟弟见他还拉着老婆的手,笑着说:“大哥今天春风得意啊!”
“也不是。今天是见识了嘉鸿那小子思路之清晰,决策之果断。”蔡运亨把娃娃放了下来。
蔡金煜跑嫲嫲那里,蔡家大太太往孩子嘴里塞了一瓣橘子,蔡运亨坐了下来,跟弟弟说今天小表弟从一篇广告想到的商机说起,然后从人口到货币,到仓库地块的使用。
“真的,他还不是干银行的呢?对汇率变化预测,完全了然于心。”蔡运亨笑着说,他太想跟爸爸说这事,“爸还没回来?”
弟弟手指往上:“楼上,红姨屋里。”
顿时,蔡运亨火热的心,小火苗暗了一些。
楼上,二姨太房间里,二姨太流着眼泪:“皓年,对不起!是我对你不起!当年你追求我,要娶我做小,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为什么要给人做小?你有贤妻,你有儿女。可我依然为你心动,可我依然无法克制地爱上你,只能说这是前世的孽缘。我进了这个家,我尽可能地不要去伤害别人,可我进来就伤害了大姐,我的孩子出生,就分掉了你对大倌二倌的爱。我一边劝你去大姐那里,劝你要加倍疼运亨和运通,一边却贪恋着你的爱,希望你能更爱幼子。我像是疯子一样,在讲道理和不讲道理之间游走。昨天,我看着你一直带着运亨,你们父子相像,你疼爱他,你要扶住他,我一边欣喜,一边悲伤。今日报纸上满城风雨,说蔡家太子即将即位,二房失宠。我明知是假,心里还是难以遏制地胡思乱想。我为什么这么疯?我为什么不能理智一点。”
蔡家大爷拿着手帕蹲下给她擦眼泪,他无奈:“你今日受的苦,都源自于我。是你为了我受尽了委屈,是我让你受人误解,是我让你左右为难。都是我的错。”
“不,是我不够大度。我终究是错误估计了自己的肚量,我终究是想要独占你。而你,从来就不属于我一个人。”男人越是给她擦眼泪,二姨太眼泪掉得越多,她好像只是在问自己,“我该怎么办?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蔡家大爷站起来让她靠着自己:“这怎么能怪你呢?”
“我自知是妾室,已是如履薄冰,处处小心,然更可怕的是三人成虎,一直被人说我城府极深,黑心黑肚肠,难保有一天……”二姨太哭得越发伤心。
她说的这话全然在理,小五来港才几日,原本太太平平的一个家,又是妖风四起,这种流言误解继续下去,还能有他们母子三个的活路?蔡家大爷一时间也无更好的办法。
过了许久,二姨太擦了眼泪,说:“走吧!家里人都等我们吃饭呢!不好让他们久等的。”
蔡家大爷回神过来,他想起来,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串几何形状的祖母绿镶钻手链:“我知道这很俗气,但是我除了这些,我还能拿什么来表达我对你的歉意?”
“你何必呢?”说着二姨太眼泪又下来了。
蔡家大爷蹲下,把手链围在小妾纤细的手腕上,浓郁鲜艳的祖母绿和璀璨的钻石在雪白的皓腕上相得益彰。
“走吧!”两人出了房门。
蔡家大爷转身去两个孩子的书房敲门,房门拉开,双生子叫:“爸爸。”
蔡家大爷叹一口气,他揉着孩子的头,昨天宴会上也是如此,自己带着运亨交际应酬,运通只顾着自己和堂兄弟、表兄弟们聊天,两个儿媳妇也是一直在应酬亲眷,连孙子孙女都在和同龄的亲戚玩在一起,没一个人想过要带他们的亲弟弟,亲小叔玩。
一家子看似和和气气,却也严严实实地把母子三人排斥在外,若非如此,家里那些亲眷,怎么可能完全不给红莲母子一点机会?
蔡家大爷笑着对两个儿子说:“下楼吃饭了。”
“好。”
两个孩子走在前,夫妻俩走在后。
两个孩子下楼后,走到大太太面前:“大妈好。”
大太太点头:“好。”
又转过去,跟兄嫂说:“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好。”
“好。”
运亨和运通两对夫妻一起站起来:“爸、红姨。”
几个孙辈也叫了一通,有个半大孩子去揪住大太太的手:“嫲嫲,可以开饭了吗?我今天下午上了一下午马术课,饿死了。”
还没等大太太说话,二姨太立刻说:“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要是平时大太太肯定就说一句:“没事。”
今天她就微微叹了口气:“开饭吧!”
一家人落座,大少奶奶说:“今天开饭迟了,鱼有些老了。”
红莲已经说让他们久等了,还提?蔡家大爷不悦:“老了就老了,是不能吃了吗?”
大少奶奶一愣,低头吃饭。
二少奶奶说:“妈,那林家二小姐结婚的礼物怎么办?时间太紧了,一下子很难再挑到合适的了。”
大太太笑着安慰儿媳:“没事,我这里有你小姑送来的一条南洋金珠的链子,也是足够分量的,到时候送了过去就好了。”
蔡家大爷一听沉着脸:“林家二小姐的婚礼,喜帖半年前就上门了吧?这么多时间不够你们挑选合适的礼物,要从你们老娘那里拿首饰去送礼?”
“我……我从宝丰银楼订了意大利大师Leonardo的一条祖母绿钻石手链,说好今天到货要去取,宝丰的老板说被他好友给拿走了,我跟他吵了,他……”二少奶奶本来就下午跟银楼老板闹了一通,受了委屈,这会儿又被公公这么说,心头更是难受,眼泪都要落下了。
听见意大利大师Leonardo,蔡家大爷回味过来:“你妈说没事,那就没事,哭什么?”
他再看向老妻,却见老妻的眼睛盯着红莲的手,红莲的手已经放到了桌子底下。
大太太说:“既然老爷能一个下午拿到宝丰银楼意大利定制的手链,老爷跟宝丰银楼的老板关系好,一定能拿第二条。那就让老爷去拿了,我那一串金珠是小五一番心意,就不用送出去了。”
蔡家大爷愣了:“这种礼物的事,还是女人去做比较好。”
“是吗?我看老爷比我们做得好得多了。难不成还惦记我首饰盒里那点子东西?我首饰盒里的,有几件是我当年典当出去的嫁妆,后来你有了钱,帮我赎回来了一个零头,一半是小五送的,剩下的一部分都是晚辈们孝敬的,还有几件是那几年你送的。送我那所剩无几的嫁妆出去,别说样式古旧,那是我对爹娘的念想,其他的送哪一件都伤兄弟姊妹和孩子们的心。”大太太想了一下,转身上楼去。
很快她下楼来,把几个有年头的盒子摊开在饭桌上打开来,那都是蔡家大爷生意刚刚翻身,给妻子买的礼物,那时候钱不多,买的东西也不会有多精致贵重,最好的不过是一对两三克拉的方钻耳钉。
“老爷,这些都是你买的,你要送哪一件,你挑一件。剩下的,我也不要了。”大太太把东西放桌上。
蔡家大爷看着桌上那一堆,他现在早已看不上,也送不出手的东西,再看看二姨太手上的祖母绿,他深吸一口气,却也没好气:“行行行,我去想办法。”
在这个气氛下,蔡运亨的那点子兴奋全去了,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跟他爸提那件事,想来也不会有好结果。
偏生大太太这时候开口:“运亨,你刚才不是说要跟你爸说今天下午跟嘉鸿看仓库的事?”
蔡运亨看向他妈,他妈今天是怎么了?
第52章
老妻从来不会管公司的事,这两天怎么就着急把儿子往外推?
肯定又是小五母子,刚才红莲提三人成虎,流言多了,人人也就信了。
小五一直为她这个大嫂愤愤不平,搞得外甥也是一样。
小五肯定在老妻边上撺掇,要让运亨掌权,要是运亨有这个本事,他难道还不给儿子权力?老妻就是不知道自己儿子有几斤几两,以为运亨跟嘉鸿一样有惊人的天赋。
蔡家大爷按耐住自己的脾气,问:“运亨,父子之间,有什么就说。不要让你妈觉得我不把你放心上。”
他爸说这话了,蔡运亨实在没什么兴趣说,不说又不行,只能把今天跟表弟一起看仓库的事说了,也说了表弟的想法。
蔡家大爷耐着性子听完,他笑出声:“会飞速上涨的是上环和中环,还有九龙城区,跟这里有什么关系?这里已经不是城市重点发展区域了。地价涨价是讲逻辑的,核心区域涨得最快也最高,边缘区域很难涨起来。这里边上靠近什么?风月场所?焚烧场?等西环和湾仔片区都拓展完了,然后才能轮到铜锣湾,那也得看怡和洋行怎么想,然后那里才有希望,你们认为要多久?”
这些话蔡运亨和表弟讨论过了,这种看法是站在当前角度看问题,因为是长期投资,所以要站未来角度看问题,蔡运亨说:“我们认为人口的增量会是爆发性的,现在的街区容纳不了这么多的人,所以……”
蔡家大爷像看傻瓜一样嗤笑着打断了儿子的话:“其实最好的机会是三四年前,现在已经涨很多了,你们若是吃下来,出租给工厂价格过高,很有可能你们连厂房都租不出去。你想这几年陆续来的那些厂商是没发现这个商机吗?还不是英国人手里的地价格贵?他们才转而去宵箕湾的。天底下哪有那么多漏可以捡?你找个借口回了你表弟,让他自己去折腾,你还是好好在银行待着。”
蔡运亨愣了,说得好好的,会全力支持,他几乎没动呢?又让他回银行做傀儡?
“我的话你听见了没有?嘉鸿原来的想法很好,但是他太过于异想天开。他年纪轻,他阿公和你小姑父愿意让他玩玩,撞撞南墙,累积经验,你何必跟他混一起?”蔡家大爷直摇头,“你自己心里要有点数,你不适合打江山,学着怎么守成,我已经很满意了。我是你爸,我还会害你吗?”
“爸,我决定辞去亨通银行总经理一职,和嘉鸿专门做这个生意。”蔡运亨把自己的决定说了出来。
从来没有违抗过他的儿子说出了这种话,蔡家大爷“啪”地把筷子拍桌上:“你疯了?你情愿相信外人给你胡扯,也不相信你亲爹?”
蔡运亨深吸一口气:“我认为嘉鸿分析英镑未来会大幅度贬值是有道理的,投资地皮是一个长期投资,应该用十年甚至更加长远的眼光去看,目前虽然价格已经涨过一轮了,在战争、人口和货币的几重因素下,我也认为会暴涨。我跟表弟做,比我在银行做𝔀.𝓵,更有意义。只是个人判断,是表弟还是您,这个并不重要。所以,我决定离开亨通。”
自己怎么说儿子像是被人下了降头咒,一意孤行,蔡家大爷气得脸铁青:“亨通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要是离开了,亨通总经理的位子就别想再要了。”
“老爷,大少爷是你儿子。他就算是现在一时糊涂,你也不能说这种话。父子之间,血脉连心。亨通两个字,还是大少爷和二少爷的名字。”二姨太拉住蔡家大爷的手,“有什么好好商量,大少爷要出去试试看,保留职位让他去。你说这话伤不伤感情?”
蔡家大爷这时把头转向老妻,嘲讽地笑:“人人都说你陈秀英是天下间顶顶贤惠的女人,你自己想想刚才为了一条手链,阴阳怪气冷嘲热讽,非得闹得家宅不安,反而是被你们一直说成是要抢你钱财,夺你人家的李红莲,听见我和儿子起争执,急得要调停,生怕父子离心。你脸红不脸红?”
蔡家大太太转头跟大儿子说:“运亨啊!”
“妈。”
“打电话给你二叔家,问问二叔和美月回家了没有,要是回来了,我们去一趟。”蔡家大太太说。
“妈,您……”蔡运亨不懂。
“你要跟嘉鸿做生意,你又没本钱,难道让你小姑姑小姑父贴给你?”蔡家大太太笑着说,“问问你二叔和美月,我和爸离婚的话,财产怎么分?分了之后,你们也有本钱了。当年,你妈卖了嫁妆,让你爸东山再起。今天,这些钱也是妈的嫁妆挣来的,也等于是拿出妈的嫁妆,让你出去闯一番。就像当年我看好你爸。今日我也看好你。”
“陈秀英,你这是要干嘛?”蔡家大爷站起来怒喝。
蔡家大太太声音平稳:“皓年,我是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的老婆,老式婚姻,比不得你情天恨海,一腔热血爱的女人。我也一把年纪了,在这栋房子里看着你们恩恩爱爱这么多年,也看够了。要是哪一天去了,还要跟你们俩并排一个墓,那得恶心千百年了。我就不来夹你们中间了,咱们把婚离了,该是我的我拿了,该是你的一分我都不要。我生的孩子,想来他们也愿意跟我。你呢?就当跟我那么多年都是错误,是时候给她一个名分,以后专心做李红莲的丈夫,蔡运顺和蔡运畅的父亲。她也不委屈,你也不为难,我也清净。”
“你知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蔡家大爷从牙齿缝儿里透出声来。
“打官司离婚,应该不需要你同意,只需要官司赢了就行。美月当时打官司就是这样,男方没同意,最后也离了。”蔡家大太太看儿子,“打电话去。”
蔡运亨咬了咬牙,转身。
“蔡运亨,你敢……”蔡家大爷暴吼。
“打!”蔡家大太太看着儿子,一字一顿,“告诉你二叔和妹妹,我要离婚。”
蔡运亨拨通了电话,接电话的刚好是美月,他怕自己没有勇气说第二遍,用最快的语速说:“美月,我妈要离婚……”
蔡运亨都没说出下半句他们母子要过去,美月就接话了:“大哥,你等着,我们马上过来。”
电话已经挂断了,蔡运亨隐约、似乎感觉到电话那端的蔡美月在欢呼,这兴许是他的错觉。
蔡运亨走了回来跟他妈说:“妈,美月说他们马上过来。”
“也好。”蔡家大太太看着大家,“吃饭吧!有什么吃完了再说。”
她端起饭碗,夹了一筷炒青菜,吃了起来。
看着老妻跟往常一样慢条斯理地吃着饭菜,站着的蔡家大爷不知道自己该站着还是该坐着。
大太太看着二少奶奶:“小敏,带孩子们吃饭,吃好了,陪孩子睡觉去。”
“哦!”二少奶奶立马坐下给娃娃喂饭。
大少奶奶看妯娌喂孩子,婆婆吃饭,她看着丈夫:“运亨,坐下吃饭。”
蔡运通也坐在自家老婆身边吃饭,几个已经懂事的孙辈也开始扒拉着吃饭。
蔡家大爷和二姨太加上一对双生子,看着大太太带着一群儿孙认真吃饭。
二姨太走过去,往地上跪下:“大姐,老爷让大少爷回银行是为大少爷好,如果您认为一定要让老爷给大少爷钱,让他跟表少爷去闯闯,一家人好好商量就是。如果是我哪里做错,您也尽管开口教训。离婚,这是要散了这个家啊!”
大太太吃好了,拿出帕子抹了抹嘴,转过身来面对跪在地上的女人:“我要的是我自己的钱,我的钱给我的儿子,不是要老爷的钱,这一点你要分清楚。我和老爷是包办婚姻,你和他是有情有爱。既然是包办婚姻,既然无情无爱,既然是合作,共同出资一起合伙做生意,就得按照出资比例分配财产。按理说从他生意失败,我卖嫁妆,就算没有夫妻关系,他挣的每一分钱,我也有一半的份额。他花在你身上的每一分钱,每一件衣服,每一件首饰,都有我的份。我建议你们夫妻俩好好算一算,也折算在财产里还给我,才是正理。”
蔡家大爷看着老妻,他简直不敢相信,那个对他千依百顺,一直以家和万事兴,生怕家里不太平的女人会说出这样市侩的话。
他走过去拉二姨太:“红莲,她疯了,你没办法跟她说道理。”
二姨太被男人拉了起来,戴着翠绿耀眼手链的手拿出了手帕,擦眼泪:“如果要我和孩子们离开,我们母子也可以离开。大姐,您就不想想您和老爷结婚三十七年了啊!你们这样会闹得满城风雨。金焕和玉玲都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原本我们这种是多体面的家庭,现在他们的阿公和嫲嫲要离婚,那些门当户对的人家怎么看?”
正在吃饭的二少奶奶抬头:“红姨,金焕上次说朱家三小姐,朱太太上门来,一起吃饭,大嫂因为忙,鱼多蒸了几分钟,您说鱼老了。人家朱太太就来回了,说他们家姑娘没规矩不太会蒸鱼,配不上咱们高门大户。以后要是光咱妈,她老人家除了初一十五吃斋,鱼老鱼嫩她从来没话的,兴许朱家太太就肯把三姑娘嫁给我们家金焕了。”
“这里有你什么事?”这下惹怒了蔡家大爷,气得他细数二少奶奶的家世,“你忘记了,你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你祖父是前清翰林,你父亲办学校桃李满天下,你怎么能这么没有教养?”
二少奶奶放下碗筷:“不是……爸,你要讲道理,红姨不是说孩子们的婚事吗?我就跟她解释,现在时代变了。余家算得上是星洲有规矩的人家了吧?亲家太太听见议亲的那家公子有个情投意合的表妹,立马就回绝了这门婚事。男子本身有心意相通的女子,不能嫁,嫁过去不被丈夫喜欢,上头公公有偏宠的小妾不能嫁,小婆婆比正经婆婆还难伺候。现在心疼姑娘的父母不是光看门第了,我们家这种,上头有个实权在握的小太婆婆,谁愿意嫁过来受罪?”
二少奶奶说完,还转头看二姨太:“金焕的婚事,等爸妈离婚了,反正他还有半年要去英国读书了,等读完书再回来,也一样。玉玲在读中学呢!小姑家的嘉莉嘉萱要去美国了,大概也会去美国,我这个婶子,您这个小嫲嫲都别瞎操心了。”
蔡家大爷听见二少奶奶这话,怒极反笑:“看起来,你倒是很支持你婆婆离婚?”
二少奶奶拿出手帕装出要哭的样子:“爸,我是个没用的,一件首饰买不到,都能急哭的人,哪有什么主张?长辈说什么就是什么,妈总说我孝顺,我肯定听妈的。孩子们困了,我带孩子上去睡了。”
说着叫了十一来岁的长子、七八岁的女儿,牵着五岁的小女儿,转身就往楼上去了。
提起首饰,大房几个成年的齐刷刷地看向二姨太的手腕,始作俑者的二少奶奶拉着孩子逃得比兔子还快。
看着自说自话往楼上去的二儿媳,蔡家大爷转头瞪向小儿子,蔡运通扔了餐巾:“我们家有姨太太听姨太太,我没姨太太,我就听老婆的,小敏听妈,那妈说什么就是什么。妈让我改姓陈我也立马改。”
“逆子!”蔡家大爷气得快发昏了。
“爸,别因为我气坏了身子。”蔡运通看着一对双生子,“看看两个爱子,您心情就顺畅了。”
一对双生子低头,好似整个餐厅都没他们的立锥之地。
蔡家大爷转头看正在给小孙子擦嘴的大少奶奶,大少奶奶发现了公公的目光,大少奶奶暗暗叫“倒霉”,连忙低头,听自家公公说:“你也支持你婆婆离婚?”
大少奶奶连忙站起来,恭顺地站立:“爸,您这话怎么说的?运亨说话都不顶用,被公司里的人说成是志大才疏的光绪帝,后面还有小妈垂帘听政。您翻翻书,就知道了,我就是个什么话都说不上,连鱼都蒸不好的隆裕皇后。您问这话,不是为难我吗?”
平时见他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大气都不敢喘的大儿媳妇,这么跟他说话。蔡家大爷冷笑:“我都不知道你这么能说会道。”
大少奶奶:“我连一条鱼都蒸不好,还能做点什么?充其量也就是婆婆身后的应声虫。”
大儿媳妇也表明了态度。
蔡家大爷最终看向大儿子,蔡运亨看着他:“爸,有容乃大,无欲则刚。妈的钱,我要,您的钱,我一分都不要。即便亨通改成顺畅,我没意见也没兴趣。”
“你……我在你身上……”
“红姨手上的手链是婉凝和小敏亲自为林家二小姐挑的结婚礼物,三个多月前委托宝丰银楼,请意大利工匠制作,在谁身上?心在谁身上才是在谁身上,而不是嘴上说,我们年纪都不小了,早就看清了。”蔡运亨对上他爸的目光。
这是他养大的长子,居然说这样的话?
汽车声音传来,一家人都把目光往门口看去,蔡家大爷想着,要是弟弟真的要帮老妻打这个离婚官司,兄弟情分就到这里为止了。
然而从门口进来的却是……小五夫妻。
看见这个搅家精,蔡家大爷这些天积攒的怒气吼了出来:“你来做什么?”
余大太太站在丈夫身边,一脸委屈,比二姨太还委屈,拿出了手帕说:“二嫂给我打电话,说大嫂要跟你离婚。他们怕大嫂出事,让我们先过来。二哥二嫂分头去接大姐和三姐。”
蔡家大爷这下回味过来,老妻要跟他离婚,弟弟怕老妻出事,让妹妹妹夫过来,他们就没想过他会出事?所以到底谁才是他们的血亲?
蔡家大爷突然悲从中来,看向自己的亲妹妹:“蔡月娥,我哪里对不起你?爸妈年纪大了生你,我把你一个奶娃娃,抱在怀里,扛在肩上。我过番回来,给你买红裙子,就想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既是你哥,难道我不像是你爸?我和你大嫂给你选人家千挑万选,公婆要好,男儿脾气要好,那时余家已经是马来亚巨富,我们蔡家高攀,我们俩给你备下多少嫁妆……”
这个妹妹,他是比亲儿女都疼,说着说着,他实在忍不住,终于哭了出来:“我是造了什么孽,才会有你这么一个搅家精的妹妹?”
看着哥哥一个大男人失声痛哭,余大太太哪里忍得住,她扑过去抱着大哥,跟着哭:“大哥,我最最爱你的啊!你是我这个世上最最亲的人啊!”
再厌烦妹妹挑拨离间,哪怕她都三十七八了,她在自己眼里还是个孩子,是自己最最疼爱的小妹妹。
蔡家大爷抱住妹妹,已经不是愤怒不满了,而是埋怨,痛哭:“你为什么这么不懂事?为什么不能体谅体谅哥哥呢?为什么不愿意给你细嫂一点点机会?”
提起那个女人,蔡月娥手帕擦上脸,抹干了眼泪,仰头看哥哥:“你把大嫂糟践到这幅田地,我舍不得恨你,我只能恨细嫂。你在南洋,我们在老家,咱妈年纪大,大姐生了孩子,大嫂怕大姐做不好月子,天蒙蒙亮给大姐煮了鸡汤,送过去,给外甥女洗了一个月的尿布,大姐一出月子,她就把大姐接回家,让大姐在家再养一个月。二哥读书,是大嫂去打听了送他去广州读洋学堂。三姐……”
蔡家老二夫妻,蔡家大姑太太、蔡家三姑太太夫妻都往里走,蔡家弟妹听着小妹细数大嫂为他们做的事。
越说蔡月娥越气,她哭着捶打着大哥:“你怎么能作践这样好的大嫂啊?做人怎么能没良心啊?那是比亲娘还亲的大嫂啊?”
蔡家二爷先走进来,这个西装革履,这个在香港华人中极有地位的大律师,英皇颁发了勋章,有一堆头衔的男人,到自己大嫂面前跪下:“没有爸和大哥过番挣钱,没有大嫂支持,我蔡皓新最多也就过番挣钱去了,我哪儿能结婚了还出去留学?哪儿能读到博士?读书能读的是知识,长嫂教的是做人的道理,尤记得当年我看上丽芸,跟大嫂说,生怕爹娘嫌弃丽芸家境。大嫂先去打听了丽芸的情况,回来跟爸妈说,丽芸家是没了爹,是寡母拉扯孩子,家境不好,却让儿女都读书,丽芸聪慧又善良,是个好姑娘。爸妈替我下聘娶了丽芸。我要留洋,大嫂拉着我说,男人长见识可以,不能长二心,出去了要夫妻更要恩爱,好好过日子。我一直谨记大嫂教诲,一心一意与丽芸生儿育女。”
听到这里蔡家二太太站在边上也哭了出来,自问有几个女人能做到大嫂这样的,自己真的没办法做到那样。
蔡家大姑太太跟着哭着跪下来:“我生了女儿被嫌弃,婆婆连丫头都抽走不让人服侍我,大嫂天蒙蒙亮提着鸡汤来我家,我婆婆冷嘲热讽,说我生了个女儿还要吃还要人伺候。大嫂褪下手上的玉镯,撩起袖管,她说:‘亲家太太,我亲自伺候我家小姑,可以吗?’大嫂是陈半城的幼女,是陈家唯一的小姐。我那婆婆不敢说话了。大嫂风雨无阻来给我女儿洗尿布,伺候我做月子,让我婆婆没办法说半句话,等一出月子就接我回娘家养了一个月。妈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这辈子我有一个亲娘,一个嫂娘,要记得大嫂的好。”
三姑太太也跪下:“我男人是大嫂挑的,人是大嫂嫁的,我把小四那一份也说了,小四还多一个,妹夫要留学,大嫂一定要让小四也跟去留学,说离开久了怕男人生二心。我们这几个的男人都没生二心,我们几个做梦都想不到,我们大哥变心了……”
蔡月娥也去蔡家大太太跟前跪下,她趴在大太太膝上,脸贴着大嫂的手:“大嫂就像亲娘……”
看着一地的弟弟妹妹,蔡家大太太哭着说:“你们犯什么傻,快起来,快起来。”
蔡家大爷看着一把年纪的弟妹全都在老妻面前,前尘往事涌上心头,老妻和自己是娃娃亲,他的岳家发达了,在老家号称“陈半城”,他家里不算没落,却是一堆兄弟姊妹,日子过得去,算不得好,陈家重信义,依旧把女儿嫁过来,盖头下如娇花一样的陈家小姐,陈秀英是那个伺候公婆,照顾弟妹,抚养孩子,站在门口等他归来的女人。
想到自己心灰意冷之时,她拿出变卖嫁妆的钱给他,用坚定的眼神看他:“我等你给我买更好的。”
自己一个大男人抱着银票痛哭,老妻知道她的钱不够,跑去星洲,为他求来了余家的钱,后来他风生水起,他赚了巨额财富,成了富豪,却渐渐以为一切都是自己的本事……
这是一把尘封记忆的钥匙,往事全部涌出,几乎将他淹没,这时他才觉得过去将近四十年的婚姻里蕴含着什么,蔡家大爷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上前,到妻子面前缓缓跪下:“秀英,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
为了弟妹的话,正在落泪的大太太,拿手帕擦了眼泪,看着眼前的男人。
男人痛哭说:“今天弟弟妹妹们都在,我的财产七成归你一房,亨通我经营,那三成,我到时候再分给孩子们。红莲母子,我另外安置,不让他们打扰你,好吗?”
蔡家大太太停顿了很久很久,微微抬起眼,看见李红莲的手,李红莲捏紧了手帕,而顺着手往上,手腕上的祖母绿,绿得那样通透,闪得那样璀璨。
她看着蔡家二爷:“皓新,我要离婚,你和美月会给我打官司吗?”
第53章
谁都没想到在蔡家大爷说出这样话的情况下,蔡家大太太还要离婚。
“你们都起来,坐着好好说话。”
一家子都站了起来。
蔡大太太又转头跟二儿子说:“运通,你去楼上把小敏叫下来。”
“哦!”蔡运通上楼去。
“孙辈都上楼去,这事跟你们无关。”蔡大太太吩咐。
一对双生子不知道该留还是该走,蔡大太太说:“运顺和运畅还小,这些事,不要脏了孩子的耳朵,你们上去吧!”
蔡家大爷不知道老妻所谓的脏了孩子的耳朵是什么,但是这是大人之间的事情还是让未成年的孩子离开,他点头,一对儿子上楼。
蔡家二爷也不管是在哥哥家里,说:“大家都去客厅坐下。”
大太太往沙发中间坐,蔡家大爷要在她身边坐下,蔡家二爷拉着自家太太说:“丽芸,你坐大嫂边上。”
他们夫妻俩一左一右坐在大太太身边,把主位给占了。
蔡家大爷发现在自己家里,主位没他的位子了。
不忍哥哥找不到位子,蔡月娥这个小妹最是贴心,指着右手的沙发:“大哥,你和细嫂坐这里,夫妻并排坐。”
之前,看见他和红莲并排站都要白眼的小五,现在让他和红莲并排坐?蔡家大爷心里有点打鼓。
蔡家二爷看向他:“小五让你坐,你就坐。”
第一次,蔡家大爷被弟弟妹妹安排。
长辈坐着,小辈全部站着,只有老夫少妻在右手边,其他人全部都在主位背后或者左手边位子后面,泾渭分明。
人都到齐,都坐下了,蔡家二爷转头看大嫂:“大嫂,我说话在兄弟姊妹心里都算是有一点分量,我先说我的看法,但是最终大嫂怎么决定,弟弟妹妹们都尊重大嫂的选择,因为这是您用了十几年时间做出的选择,一定是深思熟虑的。”
“皓新,你这是什么话?”蔡家大爷沉声。
“大哥,今天这个局面,是你自己的选择。大嫂容忍了你十几年,忍不忍的权利在大嫂手里,不在你的手里。”蔡家二爷本来就跟蔡月娥兄妹想象,配上那个讥笑的表情就更加相似了。
蔡家大爷突然有种孤立无援的感觉。
蔡家大少奶奶带了佣人过来给大家上茶,公婆要离婚,待客之道不能少。
“大嫂,美月说的《大清民律草案》编修完成就遇到辛亥革命,只有试行,实践不多。但是这是一部由伍廷芳先生主持编写的民律,伍廷芳先生是华人在殖民地开业的第一位大律师,第一位香港的掌法绅士,第一位在律政司和裁判司不在港时,委任署理的华人。他的意见对于裁定很有影响力。所以这一部法律即便实施时间很短,在审判时,也会被参考。更何况内地的民律基本也脱胎于这一部法律。但是,”蔡家二爷语气转折,“大哥说了七成财产归入你一房,就算是打离婚官司,要拿到七成财产的可能性也很小。大哥说的财产分配,可能是你和孩子们利益最大的方式。”
“是啊!大嫂,离婚不名誉的。只要大哥把该给你的财产给了你这一房,他们母子三个搬出去,你眼不见为净就好了。离婚真的没必要。要知道你们离婚,爹娘在地底下都会哭。”蔡家大姑太太说。
“大嫂,大哥知不知道错了,这个无关紧要,最要紧的是他把钱拿出来,别被刮精全刮了去就好了。”三姑太太斜眼看自家哥哥,“一把年纪的老男人,有人愿意稀罕就让她稀罕,希望以后大哥躺床上端屎端尿,她也能稀罕。”
“呸呸呸,小三,你说什么话呢?咒你哥哥?”大姑太太连忙制止妹子瞎说。
三姑太太笑:“不这样,怎么能展现出真情真爱的可贵?毕竟陈家小姐那样丰厚的嫁妆说卖就卖,给人家,人家也不觉得这是真情真爱。那细嫂又没嫁妆,她现在那点子身家可都是大哥给的,她就是全拿出来,也没办法体现真心吧?那怎么办?只能大哥躺床上十几二十年,她还不离不弃,那咱们就服。”
蔡月娥可不服气:“服个什么啊?没真爱的不也照顾咱爸妈,照顾我们弟妹这么多年,这些心血不比伺候个有钱老头二十几年更多?我大哥去的时候,她不上吊殉情,不演一出《梁山伯与祝英台》,不死同穴,大哥死了肯定合不上眼?”
自己好好的坐在这里,妹妹们一个个巴望他死,蔡家大爷怒:“我还没死呢!”
“对啊!对啊!这不是分配遗产,这是分配财产。大家静一静,听大嫂的。”蔡月娥说。
余修礼看着大舅子乌云密布的脸,拉了拉老婆的胳膊:“说话收着点。”
蔡大太太看了一圈弟妹们:“我要离婚,哪怕不能分那么多财产,我也要离婚。”
“秀英,你离婚图什么?图让全香港的人看笑话吗?我已经说了,财产七成归你一房,我管着公司是因为我知道运亨和运通没这个能力执掌公司。等他们有能力了,我会把权力交给他们。就算是我拿的三成,以后也有咱们孩子的份,你非得要全部吗?非得让我完全不管红莲母子吗?两个孩子也是我的骨血,红莲也是我的女人,我什么都不管,我做不到啊!”蔡家大爷站起来看着老妻。
知道她为这个家付出,知道她劳苦功高,知道她受委屈了,自己已经这样退让了,她……这真是不可理喻吗?
二姨太抖着身体站了起来:“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不仅让大姐也让二老爷、姑太太们这么恨。如果,真的实在容不下我们娘三个,我们娘三个离开香港。”
蔡家大爷叹气:“非要这样吗?”
“你们俩是在一起,还是分开,跟今天我和老爷的事,不是一桩,完全没必要扯在一起。”蔡家大太太跟二姨太说,“让你在这里是我要当面说清楚,财产是谁的,而不是说要阻止你们在一起。毕竟十四年前,我都没办法阻止,更何况到今天,我有什么必要阻止?”
蔡大太太抬头看蔡家大爷:“我必须要离婚是因为你没有信用。”
作为一个大富商被这么说,蔡家大爷觉得不可思议:“我没有信用?”
“那天在二弟家里,弟弟妹妹们都在场,你信誓旦旦说,哪怕你拿出一半身家都要支持运亨和嘉鸿做事。昨日,你带着运亨和嘉鸿应酬,已经勉强,今日吃晚饭的时候,运亨说要买铜锣湾洋行仓库,你立马反驳,说不许他再跟嘉鸿合作下去,让他回银行。这才几天,你就出尔反尔了?”蔡大太太问他。
蔡家的弟妹脸色都变了,齐刷刷看向蔡家大爷,这次是余修礼发声:“大哥,你真不让运亨跟嘉鸿合作?”
余修礼这个眼神,好像在看一个脑子不太好的傻子。要不是自家老婆的亲侄子,要不是儿子中了邪一样,非说他喜欢大表哥,这种生意也不是非要带这个侄儿,他自己的大外甥不也在香港?
蔡运通已经开口了:“小姑父,我爸说嘉鸿是您和余老太爷给他机会,让他年轻人瞎折腾,累积经验的,说大哥不适合打江山,说只要他守成就已经谢天谢地了。所以不让大哥跟表弟一起干了,大哥坚持要跟表弟一起干,爸说他离开了亨通就别想回来。”
余修礼转头问蔡运亨:“你和嘉鸿怎么商量的,分析给你爸听了?”
“说了,我爸不听。”蔡运亨说。
余修礼回头看大舅子:“我把话放在这里,运亨和嘉鸿一起合作,亏了算余家的,赚的按比例分。”
这下可戳痛蔡家大爷的心了,对着妹夫吼:“你以为我出不起这点钱?我稀罕你余家的这点钱?”
余修礼站起来,面如沉水:“出得起,你为什么不出?人要言而有信,你前几天说要怎么支持运亨的?几天就变卦了。运亨明明很有见地,你出尔反尔,只让他背锅,不让他独立做事,他不是光绪帝,谁是光绪帝?这个大侄子我要是培养不起来,我就不姓余。”
他跟蔡运亨虽然是姑父侄子的辈分,岁数也就差了三岁。
差不多年纪出道,自己在父亲扶持下,十几年前余家的产业日常都是他在管了,余家如果是一艘大船,他现在就是船长,他爸会给指导,为这艘船保驾护航,现在余家已经在培养嘉鸿和嘉鹏了。
而运亨呢?当年他们都是家族继承人,在一起聊天,差不多的起点,现在运亨还在那个起点上,甚至不如当初。
老公发脾气了,蔡月娥心情好了,连忙站起来拉住男人:“别生气,别生气。”
“我不懂生意,但是我知道,余家稳扎稳打,亲家公是能人,妹夫也是这一代里的翘楚。嘉鸿这个孩子说要做生意,背后有亲家公和妹夫看着,不会有大问题。这个生意肯定可以做。但是到了你的嘴里,变成了不能做。”蔡大太太仰头看着男人,“就是不肯给钱吗?”
“你想让他去做,那就去做,我给还不成吗?”蔡家大爷说。
“现在,我不要你的钱,我要我的钱,我的钱给我的儿女。”蔡大太太站起来,“我不相信你的财产分配,哪怕打官司,我只能拿到三成,那也是真金白银,是给我儿女的。如果不离婚,迟早有一天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她的。我操持家里,我的儿媳为了你们一家四口,要吃鱼还是要吃肉操心,她在公司里打压我的儿子,把持我的财产,最后我儿子一无是处,她风光无限。”
“运亨也是我儿子,你真以为我会废掉自己的长子?”蔡家大爷又气又悲,“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蔡家大太太根本不管蔡家大爷说什么,她只顾自己说:“五年前,我发高烧,据说烧糊涂的时候叫你的名字,儿子去请你,你陪了我一夜。凌晨我烧退了,你急匆匆走了,后来我看到了眼睛哭成核桃的她,从此,你再也没有踏进我房门半步。我这个年纪了,你我之间也不会有枕席之爱了,老夫老妻这么多年,连私底下说说话,讲讲儿孙,都不能了。我都没办法跟你说话了,我儿子的话,你能听半句进去吗?”
全家老少都瞪大了眼,不相信能离谱到这种程度。
被注视的二姨太眼泪潸然落下:“大姐,我没有……”
“什么没有?”二少奶奶打断了二姨太的话,“叔叔姑姑们都疼你们的大嫂,我要疼我的大嫂。”
二少奶奶也拿出帕子,对着二姨太:“八年前吧?不知道为什么,红姨您想着要给爸炖壮阳补肾的滋补汤了,每天早起炖汤,爸心疼地不行,让以后厨房准备,您说厨房里的人不细心,不放心。最后,是谁接下这个活的?是大嫂啊!今天鹿茸人参,明天水鱼猪腰,后天牛鞭羊鞭,你心疼老男人炖了有没有八天?大嫂给公公炖壮阳汤炖了八年。而且,后来您跟爸说您气色不好,您每天燕窝雪蛤,也是大嫂炖的,这也七八年了吧?天底下有哪家的长房长媳给公公炖壮阳汤,给小妈炖美颜羹的?我真不知道大嫂怎么能有那么好的涵养,忍住不吐口水的?我看见就作呕!”
二少奶奶嫌弃恶心的表情实在滑稽。
原本蔡月娥气得发抖,现在她走到自己大哥面前,仰头刮自己的脸皮:“面皮成尺甘厚!”
蔡家大爷脸已经涨得通红了,余修礼摇头:“面皮哪里只有一尺?城墙拐个弯叠双份,都做不出来,自己要睡小妾,没力气了,让长媳炖壮阳汤一炖八年的。人活着总是能开眼界的,我真是长见识了。”
“大嫂,你为什么要这么善良?让他两个宝贝儿子来听听,他们亲爹亲娘是怎么喝壮阳汤把他们给造出来的?”蔡月娥问大太太。
她又走到侄儿媳妇面前:“你还给他们炖汤?你脑子是不是不正常?给这么一对狗男女炖汤?吃了让他们再多造几个孽种出来,分你妈的嫁妆?”
大少奶奶低头哭,二少奶奶转头给大少奶奶擦眼泪:“小姑姑,别骂大嫂,大嫂是想让大哥在银行里少挨几顿骂,她每天起早伺候着。我跟她说过,你就是整夜不睡,给他们吃龙肉,要骂还得骂,因为你占嫡占长就是罪过。”
“二少奶奶……”
二姨太刚开口又被二少奶奶截住:“二什么二?妈和大嫂一定是上辈子杀人放火了,这辈子才倒霉,要做蔡家的长房长媳。”
二少奶奶又转过来,笑着说:“各位叔叔姑姑,你们看看你们那儿有没有上好的官燕,最近燕窝卖疯了,大嫂寻了很久买到的燕窝质素不是很好,她担心红姨的老佛爷舌头能尝出来。”
“老佛爷?光绪帝?”蔡月娥看着自家哥哥,“光绪称帝的时候?咸丰应该不在了吧?”
“同治帝也不在了。”余修礼给老婆补充常识。
“他死不死我不想知道。但是我知道他们就是想巴望我大嫂死,好给小老婆腾位子。”蔡家三姑太太也站起来,往前到大哥面前,“呸,猪狗不如的东西!离了以后,你们好好在一起,逢年过节千万别叫我们,你们一家四口过去吧!”
蔡家三姑太太想了想:“大嫂,爹娘忌日,清明冬至,让运亨作为长孙主持祭拜,我们都要上门拜爹娘祖宗的。”
这是当他死了,才让孙辈主持祭拜?蔡家大爷,现在又是羞臊又是气愤,却也无法反驳弟弟妹妹。他开口:“我不知道是婉凝……”
“不知道?您是不想知道。红姨嫌弃鱼老了,您怎么知道怪大嫂的?厨房大嫂管啊!他们夫妻俩老实,一个在公司被你们骂,一个在家被你们说没用。妈受委屈您不想知道,大哥受委屈您不想知道,运通受委屈您还是不想知道,大嫂受委屈了您也不想知道,我受委屈闹了,您说我没教养。唯独他们母子三个,别人不想跟他们沾边,您倒是把这些当成委屈了,全怨别人不宠着他们了?我呸!”二少奶奶看着在一边默默流泪的二姨太,“红姨,装委屈我也会啊!”
说着二少奶奶眼泪刷地流下来,她委委屈屈说:“可惜我没找个有权有势有钱的老头子,没给人做小,委屈了,男人也只能让我委屈啊!鹿茸人参牛鞭虎骨……”
被小儿媳再提鹿茸人参,蔡家大爷恨不能挖地洞。
看着侄儿媳妇撒泼了,蔡家二爷咳嗽一声,站起来:“小敏,差不多就行了。”
二少奶奶立马收了眼泪,站在蔡运通身边。
这时,蔡家大姑太太也站了起来,跟自家男人说:“你们爷三个明天就去辞工,这口饭不吃也罢。”
大姑爷点头:“知道了。”
余修礼立马说:“大姐,大姐夫和两个外甥都是踏实肯干的,轮船公司以后要跑香港到上海的航线,应澜的车行也要新开车行,叶家也有百货公司,还有你外甥和大侄子不是要在一起做生意?找嘉鸿和应澜安排。”
蔡家大姑太太点头:“好,我让爷三个找外甥和外甥媳妇去。”
蔡家二爷看了一圈:“那就这么定了。”
大太太也站了起来,蔡家二爷说:“大嫂,明天早上九点,来律师楼,我和美月跟你一起看这个离婚官司怎么打。另外,你们务必不要再与我大哥私下沟通任何有关离婚的细节问题。他说什么你都不要听,一切事务由我和他的律师谈。”
“好。”蔡大太太点头。
蔡家二爷又转身,跟自家大哥说:“大哥,本来亨通的所有官非都是我们律师楼处置的,但是这件事,我不能帮你打官司了,我得帮我嫂娘打,是大嫂也是娘亲。你自己找律师吧!”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蔡家二太太拉着大嫂的手,说:“大嫂,你看,有些事情你看着很难,其实真的要办了,也没那么难。美月离婚的时候,我愁得成宿成宿睡不着。可她真离婚了,看着她过得开开心心,我心里就踏实了。”
被拉住手的蔡家大太太低头,眼泪落在妯娌的手背上:“还好有你们!”
“你有我们,有孩子们,今天晚上睡一个好觉,明天起要应付满城风雨,但你要相信,台风过后,必是天高云淡。”蔡家二太太拿着手帕给大嫂擦掉眼泪。
就像当年她把弟弟妹妹们送出门,自己一句一句嘱咐他们,今天却是弟弟妹妹们嘱咐她,蔡家大太太点头:“知道了。”
刚想要离开,蔡月娥回头:“婉凝,你公公的滋补方子和要炖汤的药材还有吗?”
大少奶奶不知道小姑姑这是唱的哪一出,她只能说:“有的。”
“拿过来给我。”
“蔡月娥,你这是发什么疯?”余修礼着急了,“我们好好的,不吃那些短命的东西。你敢拿……”
大少奶奶看着小姑姑小姑父不敢动了,蔡月娥说:“我叫你去,你就去。别听你姑父的。”
大少奶奶进去拿,余修礼面红耳赤:“咱们都是要做阿公嫲嫲的人,你还折腾这些?”
“想多了,又不给你吃。”蔡月娥翻白眼,“自作多情什么?”
“那你想干什么?”别看媳妇是被人称道的贤妻良母,实际上想一出是一出,但是只要不给他吃就行,余修礼心定了,说,“总不能给我爸吃,他老人家虽然只比大哥大了两岁,他心老了,现在就巴望咱们儿子让他抱曾孙,让他当祖祖。”
明明这事全家都难受,蔡家二爷夫妻被小五夫妻闹得忍不住笑出来,真不知道妹夫怎么会想到小五要拿壮阳方子孝敬公公的。
蔡家二爷拍妹夫的肩:“你们想说,大哥人老心不老就直说,让婉凝跑来跑去,这不是折腾人吗?”
好在大少奶奶已经把方子和药材给拿了过来,蔡月娥接过:“我们走了。”
第54章
蔡家二爷家两辆车,一辆送两位姑太太回去,蔡家二爷夫妇则是跟了余家两口子一起回了鸿安酒店。
叶应澜和余嘉鸿还有蔡美月正坐在一起,他们已经把种种可能给商议了一遍。
余嘉鸿的话让蔡美月醍醐灌顶,原来这个离婚官司并不容易。
听见门铃声,叶应澜去开门。
因为路上坐的是鸿安酒店的车,家丑实在太丑了,蔡月娥憋了一路,门一开,她就开骂:“老牲口,死了到地底下,我看他有脸见爹娘。”
余嘉鸿站起来安慰他妈:“妈,要不是过分到极点,我大舅母那样的人会离婚吗?您消消气。”
“是真畜生。”就连蔡家二爷也忍不住骂。
蔡美月连忙跑过去拉住她妈的胳膊:“妈,到底怎么了?”
“坐下,坐下!让你小姑姑说,总之是开了眼了。”蔡家二太太说道,“你大伯母这些年真的是……”
蔡月娥一边骂一边讲,三个小的听了,都呆了,宠妾灭妻到这种地步?令人发指。
蔡月娥说:“你们说是不是牲口?牲口都未必能做得出他这种事来。”
叶应澜算是开了眼界,难怪平时贤良淑德的婆婆能这么骂人。
婆婆骂:“老牲口既然要吃,我这个做妹妹的天天给他炖,等我走了雇一个人,天天给他送上门羞死他……”
余嘉鸿从他妈那里拿过方子和药材,他坐在沙发上,叶应澜凑过去看,蔡美月在上头弯腰看。
“这些汤,都是固本培元固肾养精的,正常年纪大的人也会吃,比如这个苁蓉羊骨汤,年纪大了,腰膝冷痛、筋骨无力确实有效果,阿公平时也会喝一些这种汤,您不是也炖吗?”余嘉鸿翻了一下方子之后说,“当然这些确实有壮阳的功效。”
蔡月娥接过方子仔细一看,确实以滋补为主,就像女人用四物汤,桂圆红枣补气血,男人用羊肉人参鹿茸补肾气也是常有。
“那就算了。”蔡月娥坐下,“不过他们是在太恶心了,就因为你大舅母发烧,你舅舅陪了一夜,那个女人就不让你舅舅再踏进她的房间,两人连私下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是养生的方子,但是二表嫂这个头开得好。咱们完全可以利用这个事情,去为大舅母争取最大的利益。”余嘉鸿翻看方子,他跟他爸说,“爸,你打电话给酒店经理,让他们给咱们准备一条牛鞭。”
“什么?”余修礼以为自己听错了。
余嘉鸿笑着指着方子说,“杞鞭壮阳汤就这个了,明天我妈炖了亲自给大舅舅送过去。”
“你想干什么?”蔡月娥站起来着急了,“我给他炖壮阳汤?”
“是你说要给大舅舅炖壮阳汤,羞死他。现在给你这个机会了,你不去?”余嘉鸿问她。
蔡月娥抽过方子说:“你不是说就是普通养肾的吗?”
“但是,你也可以羞得他无地自容,让他从内心产生愧疚和亏欠,从而在离婚的时候,多分给大舅母财产。”余嘉鸿跟他妈说。
“不是打官司吗?”蔡月娥问。
蔡美月点头:“小姑姑,我们刚才在讨论,这个官司打起来的难度,你要知道这是元配要求分割婚内财产的案子,这个案子一旦判定,就是给以后元配离婚争夺财产比例开了先例。哪个富豪愿意元配离婚分一半,甚至一大半的身家?”
余嘉鸿说:“所以富豪们肯定支持大舅舅,希望元配分得越少越好。我们其实在跟全港有小妾的富豪抗衡,你们以为二舅舅是顶好的大律师,你们想过他们要是想办法去英国请御用大律师来呢?这就不是辩论的问题,而是说,双方对香港法庭影响力的问题。御用大律师和二舅舅之间,谁的能力更大?”
“竟然是这样,那么你们的意思,大嫂能够拿到超过一半家产的可能性很小?”蔡月娥看向蔡美月,“你当时不是说一大半吗?”
“那是理论上,但是实际操作不是这样的,如果是英国的皇家御用大律师过来,香港法庭也得给面子,还有华商们的态度,但是如果大哥自己要给,自己认,别人也没办法。”二舅舅说。
“那就不要上法庭了,直接协议就好了。”余修礼说。
“协议,我们就八成半,我大舅舅说的,所以七成是舅妈的,还有一成半是大舅舅的财产跟对方平分,算两位哥哥的。”余嘉鸿说。
蔡月娥摇头:“你以为你大舅舅刚才的七成是真心的?就是安抚一下你大舅母,过一阵早就抛脑后了,男人变心了,什么话都不能听。再说你要八成半,你小舅妈一个如花大闺女,处心积虑这么多年,忍着吐搂着一只哈蟆精睡觉,最后就拿那么一点,她不要哭死?”
叶应澜实在忍不住转头捂嘴笑,余嘉鸿说:“想笑就笑,我妈骂人的本事多着呢!”
“所以她肯定要打官司。”
二舅舅点头:“我刚才不能在现场说,我可以试着争取一半,但是三四成比较有把握。主要不是法律问题,而是这个案子背后的实力问题。就像当时《废除蓄奴制度》就一拖再拖。一夫一妻在国内已经实施,虽然并没有用,至少是有法律条文的,但是香港这条讨论一次就被反驳一次。”
“我和美月表姐在谈的是,要让大舅舅心里愧疚心甘情愿把钱拿出来,不愿意去请大律师。让二舅和美月表姐打一场最没技术的官司,但是利益最大。把财产分割份额拔高之后,让以后元配在面对迫害和虐待的时候可以勇敢站出来。”余嘉鸿跟他们说。
“别看他刚才跪在地上哭,晚上跟小妖精睡一起,小妖精摸着他的肚皮夸他肚皮白,他就喜形于色,忘记自己是只癞哈蟆,明天他就精神抖擞地去找大律师,跟我们打官司了。”蔡月娥一下子明白了这里的难点。
“现在大舅舅的心,可左可右,两面摇摆,就看谁有本事笼络他的心,让他站哪一边?”余嘉鸿笑着说。
“我告诉你,我情愿养着你大舅妈,我也不会让你大舅妈去笼络这只老哈蟆的心。”蔡月娥虎着一张脸。
余嘉鸿笑:“大舅妈要是能笼住他的心,就不可能有小舅妈的事。这个关键点,在您!大舅舅最疼爱的小妹,家里钱够多,完全不会想要他一分钱的小妹。”
“他做了那么恶心的事,还要我去笼络他,我呸!”蔡月娥怒道。
“您听我说,这事咱们攻心为上。我保证您干得有滋有味。”余嘉鸿敲着桌子说,“弟弟妹妹们愤然离去,小舅妈往大舅舅怀里哭,我大舅舅觉得全部血亲都不理解他,天下男人娶小老婆的不要太多,怎么到他那里就像是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这个时候小舅妈悉心安慰人家,让他振作,哪怕众叛亲离,他还有红颜知己,他会完完全全站在我们的对立面。”
蔡月娥想想就恶心:“我已经跟你说了,这个老牲口做了什么事,你让我还把他当个人,当成哥哥,去求他?做梦!”
“他既然愿意给出七成财产,证明他内心还是有点愧疚的,有点良心的。”
“不多,只要那个妖精给他再灌迷魂汤,他还是会听妖精的,你们不知道,那只妖精哦!我都怀疑她是千年狐狸精变的。”
“那你也可以是狐狸精啊?这个时候就看谁的道行高了。”余嘉鸿笑着看他妈,“你要让大舅舅又羞又愧,所以壮阳汤要炖,你还要给他做大舅母常做的饭菜,勾起他心里的愧疚。用壮阳汤提醒他,不遗余力地羞辱他,又要让他想起你们兄妹,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羞辱他的时候拼命羞辱,让他羞到泥里,捧他的时候要捧到天上,明白吗?让他认为弟弟妹妹没有抛弃他,只是对他失望,但是还爱着他,这时候大舅母坚持打官司,大舅舅心里愧疚心甘情愿把钱拿出来。”
“啊?”蔡月娥看着儿子,“怎么羞辱他?”
“你炖一个壮阳汤,又送一个你们在一起的时候,大舅母最拿手的吃食。他认为你是想让他对比回想大舅母的好。但是,你心里有气,所以拿着壮阳汤一遍一遍地说,让他羞愧。如果他吃了你做的吃食。我相信他一定会想起他在家的那些艰难却幸福的日子。他不吃,他没反应,你就当喂狗了。那就真没办法了。不过我相信,不太可能。”余嘉鸿说。
蔡月娥点头:“要是连这个都不记得了,那就真没办法了。”
蔡家二爷听得也频频点头:“做粿汁。”
余嘉鸿继续:“然后,咱们让应澜以最最像豪门长媳的姿态,给小舅妈送燕窝,应澜一定要让小舅妈感到惶恐,她只要不敢接受你的燕窝,妈就问大舅舅,难道蔡家的长房长媳不如余家的长房长媳金贵?所以他们才能心安理得地让大表嫂给公公做壮阳汤,给公公的小老婆做养颜羹这么多年?让大舅舅看到一个长房长媳给小妾炖燕窝是何等荒唐。问问他五点起床给他们准备壮阳汤和燕窝的人委屈,还是八点起床吃的人委屈?让大舅舅对小舅妈是真委屈还是假委屈产生怀疑。这时候,妈私下去问大舅舅,壮阳汤是不是有效果?”
“问了干嘛?这种都能问的?”蔡月娥恨不能跳起来。
余嘉鸿看向他爸:“你就说,要是有效果,就给我爸吃吃看。”
“余嘉鸿,你说什么呢?”余修礼火大了。
“这时候,大舅舅肯定被你翻来覆去说壮阳汤,说得羞愧到极点,不许你说。”余嘉鸿笑,“你就哭,你说你虽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你爱我爸,你说你一想到大舅母的遭遇,你就想到自己,你就很害怕,你怕我爸也这样,因为你也是被人称赞的正房太太,你也快四十了,你也面临年老色衰了,你一想自己最爱的男人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你怕你会疯……你说的一切,都必须是大舅母的遭遇,说得越凄凉越悲苦越好。”
蔡月娥看向男人:“他敢?”
“余家男人从一而终,不敢的!”余嘉鸿转头跟叶应澜说,“我到死,肯定只有你一个。”
又是长辈又是表姐,他个神经病,叶应澜脸红得转过头。
“大哥要是有你小子一点点的心机,大伯早就被架空了,还能到今天?”蔡美月叹为观止,“我小姑父要敢那么干,我敢肯定,你可以弑父篡位。”
“不用我动手,我妈能杀夫。”余嘉鸿坏笑:“爸,打电话要牛鞭,咱们得给大舅舅炖壮阳汤。”
“为什么我去要?”余修礼被他笑得发毛。
余嘉鸿伸手搂老婆的腰:“我去要?明天应澜的爷爷到了,立马有人告诉他,新姑爷小小年纪居然要吃牛鞭汤。你说爷爷怎么看?”
叶应澜转身捶他:“你说什么呢?”
蔡月娥看向男人:“打电话去要,还有做粿汁的卤料。”
余修礼冤,都是这个老牲口的大舅哥,害人不浅啊!他认命地去打电话。
“我大舅舅今天晚上众叛亲离,我估计小舅妈一个晚上是安抚不了的。明天我妈过去,要是发现他还念旧情。妈,你明天陪他一天,散散心,兄妹俩说说心里话,要敞开心扉。后天二舅舅给他打个电话,二舅舅就不用跟大舅舅说心里话,只要叫一声‘大哥’,表达一下满心失望,又舍不得他。咱们俩家,都是完全不会想要他钱的,感情是最纯粹的。比小舅妈跟他的感情纯粹多了。”余嘉鸿看着自己妈和二舅舅,“说到底,大舅舅就是和大舅妈一起养大了兄弟姐妹。你们确实都是爱他的,让大舅妈能跟他分开,能够给大舅妈争取最大的利益,这是我们必须做的,但是大舅舅要真落难了,我们不可能袖手旁观,也是实情。”
二舅舅点头:“就这么办!希望他还能念着我们的兄妹情分。不要真的一条道走到黑,否则是失望透顶,再失望透顶。”
余嘉鸿跟二舅舅说:“明天,您跟大舅妈和大表哥好好说说,他们母子俩太过于正直,对于钱又不太看重,其实这个时候,应该的还是争取最大的利益。”
“这我知道了,明天小五去了之后,跟我说个结果。”二舅舅叹气。
送了二舅舅一家离开,鸿安酒店的本事可真大,还真让他们给弄来了一根牛鞭,余嘉鸿非要拉着她一起去看。
炖汤只要一小段,剩下的蔡月娥让厨师剁成小块,带着他们去喂酒店护院的几条大狼狗,一边扔一边骂:“老哈蟆,老牲口,老狗……”
喂完了,一家子上楼来,蔡月娥问余嘉鸿:“看着老牲口哭不出来,怎么办?”
“想想家里两年前老死的大黄?实在不行?要不想想外公外嫲现在在地底下哭呢?”余嘉鸿跟她说,“总之,感情和羞辱并重,不要问孰轻孰重,你就是跟小舅妈比谁道行高,比谁更能有本事,更能打动舅舅的心。她占着男欢女爱,你占着血缘亲情,各有优势。能把大舅舅的心,捧到天上,摔到地下,交替进行,来个悲喜交织,让壮阳汤成了他心里过不去的坎,这个壮阳汤谁都能提,但是就小舅妈不能提,因为她是让他丢人的始作俑者。大舅舅是个好面子的人,小舅妈让他在弟妹们面前抬不起头,厌恶之心生了,您想想?还有你得提醒他,小舅妈是美人睡老哈蟆。”
“知道了!”蔡月娥打起了二十分的精神,为了大嫂,为了一起长大的大侄子,也为了那个不要脸,下作的老牲口,她都要比狐狸精道行高。
*
蔡家大太太送走了弟妹带着两对儿子儿媳进屋。
二少奶奶推着大少奶奶,笑着说:“大嫂,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吧?,你上去好好睡一觉,明天我早起看着你,你要敢早起来,我赶你上去。”
“你呀!”大少奶奶感激弟媳妇给她说话,弟媳妇平时会耍孩子脾气,但是对她确实真心好,她眼泪滚落。
“别哭啊?除了没良心的畜生,只要是有点良心的,都会念你的好的。付出会有回报的,嫂嫂别哭。”二少奶奶给大少奶奶擦眼泪。
被儿媳妇骂畜生,蔡家大爷抬头看去,但是二儿媳像是绕口令一样的“鹿茸人参牛鞭……”让他无颜面对。
二少奶奶拉着大少奶奶的胳膊:“大嫂,想吃你做的炖鱼。要用大酱炖的,炖得时间好长的那种。”
大少奶奶笑:“明天我们中午吃。”
“妈,我们明天中午吃大嫂炖的鱼?”
“等我从律师楼回来一起吃。”
大太太像是想到了什么。她说:“我先去厨房把做粿汁的卤料给卤上,煜儿吵着要吃粿汁,明天早上我做粿汁给你们吃。”
“好啊!最想吃妈做的粿汁了。那时候我跟小姑姑一人一个碗坐在门槛上吃粿汁等……”蔡运亨突然停了下来,不说下去了。
蔡家大爷脑海里浮现了,那些年小五和儿子,像小孙子小孙女那么大的时候,奶呼呼的两个小东西,非要坐门槛上,等他回来,回来了让他抱,还要给他闻嘴巴里的粿汁里卤小肠的香味。
这时秀英会端出一碗暖呼呼的粿汁给他:“回来了,快吃吧!”
看着老妻带着两个儿媳往厨房去,蔡家大爷腿脚不自觉地往餐厅去,餐厅桌上还有几个首饰盒。
二姨太过来抱着他的胳膊,柔声:“皓年。”
“红莲,你先上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你一个人在下面,我不放心。”二姨太说,“我真的不知道是大少奶奶……”
想到儿媳妇每天看自己喝什么汤,他恼羞成怒:“别提了,你上去?让我一个人静静。”
二姨太拿着手帕哭哭啼啼往楼上去。
蔡家大爷坐在餐厅打开一个一个盒子,那是盈利的第一年,他也没多少钱,就给秀英买了一个一克拉的戒指,他亲手替她戴上:“秀英,明年我一定能买个更大的。”
“我有得戴就好了。等你真发达了再买也不迟。”
第二年是这个分量十足的黄金链子配了一个翡翠坠子,那是他意气风发的一年。
再后来,她让他带着一起去挑,她总是挑小的,她说:“日常戴的,那么大多俗气?”
那些年,他唯一想的就是让秀英和孩子们住上大房子,给秀英买最好看的珠宝,让她成为香港被人羡慕的太太。
他知道秀英是给他省钱,但是那时候他们一家还在四层的唐楼里,确实需要个大房子,后来大房子有了,他也有钱了,也见到了红莲。
他一日不见红莲,就想得慌,他疯狂追求红莲,从那时候起他看见珠宝就给红莲买了,那些红的,绿的,璀璨的宝石在她年轻鲜嫩的肌肤上,对他有致命的吸引力。
而秀英其实也不缺珠宝,秀英喜欢给弟弟妹妹和孩子们买东西,小五家境好,隔三差五送的珠宝给秀英,其他弟妹也会时不时送东西来。但是弟妹们眼里从来没有红莲。
每每看见送给秀英的贵重首饰,而红莲那里空空,他就想补偿红莲。
刚刚弟妹一声“嫂娘”,让他才明白,那些是弟弟妹妹买给心里的嫂娘的,他凭什么要去补偿红莲?
他给她的竟然只有这些,她替他孝敬了父母,养大了弟妹,抚养了孩子,最后这些恐怕还不值红莲一件首饰的一个零头。
封存的记忆被打开,桩桩件件都涌上心头,真的没有爱吗?他过番那时候想她想得慌,别人去番娼馆纾解,他从未去过,因为他知道她带着孩子们会守在门口。
在星洲生意好了,他就回去接她和孩子们,小五和运亨姑侄俩差不多大,两人滚得满地泥,她给他们洗刷干净。
他想跟她有更多的孩子,她给他又生了三个,小五叫“哥哥、嫂嫂。”其他叫“爸爸”,那时他只想跟她白头偕老。
他怎么可能没有爱过她?
他的眼泪落在已经很陈旧的盒子上,听见脚步声,他连忙擦眼泪。
婆媳三人走了过来,秀英看见他,冷着一张脸上楼去。
两个儿媳妇跟了上去,一边一个叫“妈”。
他仰头,看见她进了房门,那个房门,他已经五年多没踏进一步了。
自从遇上了红莲,他就不在秀英的房里过夜,只是那时他还会去她房里,陪着她聊聊天,说说孩子,商量商量日常应酬,甚至只是因为愧疚而静静地陪着她坐一会儿。
那一次,她发烧烧糊涂了,运亨求他去看看她,他进房间见她烧得滚烫,连眼泪都是烫的,叫着他的名字:“皓年……皓年……”
那一夜,他绞了毛巾,给她冷敷,只求上苍别让她有事,她是那么好的一个女人。
她终于睡着了,天微明时,她不烧了,睡得安稳,他的一颗心这里放下了,那里又放不下,回到红莲房里,发现红莲一宿未眠,哭得眼睛像核桃一样。
红莲说她不该妒忌,但是她没办法不妒忌,她痛苦,她难过,为什么像她这样的女人要爱上一个有妻子的男人?为什么她还想独占这个男人?她像孩子一样在他怀里哭泣,她向他忏悔,她告诉他,她会适应,她能适应,一定可以的。
他怎么舍得让一个像一团火一样照亮他内心的女子伤心到如此地步?
秀英没有了他还有弟弟妹妹,还有儿孙,红莲家人早已在离乱中失去,而他的家人都很难接受她。她比秀英更需要自己。他告诉她,他会疼她爱她不会再让她伤心。
也从那天起,他再也没有踏进老妻的房里,既然不进她房里了。
他们坐在一起聊天的机会就少了,他们只是在饭桌上当着家人的面,在客厅里,还是当着家人的面,有的只是像公司的下属跟他汇报公司开支,提一句父母忌日,说一句亲眷们家里的大事,这种事,他听过算数,她都处理了几十年,不过是按照旧有惯例罢了。
从餐厅走到客厅,又从客厅走到餐厅,再回客厅,他坐在沙发上,举目望着空落落的沙发,每一次家庭聚会,越来越大的家族把客厅挤得满满当当,弟弟妹妹们或是自己有出息,或是在他们的照拂下过得富足,男孩丰神俊朗,女孩雍容大方,就是美月美雪这样离经叛道的孩子,他们家也能容许,毕竟蔡家有让她们肆意的资本。
这些热闹,这种幸福,他没想到有一天会离他而去,这让他惶恐不已,眼泪落在地毯上。
第55章
红莲下来找他,不知道为什么,蔡家大爷不想上去,第一次不想进红莲的房间。
“皓年,我不是个好女人。刚才我虽然说我可以离开香港,但那些话出口,让我心如刀绞。那时,我竟然生出了你若是能离婚,你若是能完完全全属于我的幸福感。”二姨太眼泪滑落,“皓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听见“离婚”两个字,他胸口只觉得闷到极点。一直以来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仰慕,眷恋,甚至想要独占,让他心无比满足,他能做到的是,把太太的名分和尊荣给秀英,他用自己的心来爱红莲,让她们俩都能得到自己的所要的东西。
李红莲做蔡家大太太,他从来没想过,蔡家的大太太只能是蔡陈秀英,蔡陈秀英才是他的元配是他的发妻,是替他送走父母,是替他养大弟妹和孩子的元配。
自古就有七出三不去,蔡陈秀英是有口皆碑的贤妻,怎么能离开蔡家?
红莲拉着他靠着他,哭着要让他上楼,他摇头,他脑子很乱很乱。
“红莲,你自己上去,好不好?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我就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你让我怎么放心,你那么爱你的弟妹,你把他们捧在手心里,听说五姑太太要来香港,你忙着跟大姐细数五姑太太爱吃什么,让大姐给他们一家准备房间,你亲自去机场接他们𝔀.𝓵。他们却肆意辱骂你,践踏你的尊严。就是这样,你都不生气。你这么好的一个人,他们怎么舍得?”二姨太哭着摸着老男人的脸,“我只是想给你补补身子,那些真只是补汤而已……”
提起补汤,他刚刚略微平复的羞臊又冒了起来,他恼羞成怒:“没什么说的,非要提这个是吧?你给我上去,我就想一个人静静,不行吗?”
被老男人发脾气,二姨太哭哭啼啼地上楼去。
看着红莲委屈的样子,他第一次没有心疼,有些心烦,那些她一直说是补汤,他也就一直吃了,根本不知道里面是这个东西,要是知道?怎么也不可能让儿媳妇炖吧?真是!红莲也是的,吃个燕窝……
想想又不能怪红莲,红莲说要吃燕窝雪蛤,对皮肤好,他也就随口说了一句,他们这种人家,天天吃一盏燕窝算个什么?可就是没想过也是儿媳妇在弄。这种小得一点点的事,现在自己想想也过了,但是他一个大男人真的没想那么多。
蔡家大爷躺在沙发上,翻来覆去,直到天微微明,佣人起来了,他又坐了起来。
她是一双小脚,脚步轻缓,听见脚步声他仰头,果然是她下来了。
想起这一双小脚,当年他们乡间还在缠小脚,他妈要给四妹妹缠脚,是她劝她妈别缠了,连带三妹妹的脚也是她放的,她说她受尽了小脚的苦。
那时候他会替她解开裹脚布,把她一双畸形的小脚放进热水里,慢慢搓洗,希望洗去她的疼痛。
她看着自己,眼泪落下,说能遇到他再多的苦,她都值得,他说以后他不会让她吃一点苦。
现在想想,她跟着自己其实又好过几年呢?
大太太看见这个时候男人居然在楼下,一瞬间愕然,随即又恢复平静,往后面去。
看着她消失在走廊尽头,蔡家大爷心头说不出的难过失落。
没一会儿,二儿媳一手牵着她自己的小女儿,一手牵着运亨的小儿子下楼。
人家儿子之间关系不好,他们家明明两个儿媳性格完全不同,老大也是潮汕媳妇,温柔贤淑,老二是北平来的,性格活泼,偏偏就像亲姐妹一样。老大包容老二,老二喜欢腻着长嫂。就像秀英和丽芸,哪怕丽芸跟着皓新去留洋,是个新派的女人,妯娌俩坐在一起也会有说不完的话。
自家两个儿媳,连相差一岁多的孩子都是放在一起养育,像一母同胞似,或者说像极了当初的小五和运亨。
“二少奶奶,小少爷和小小姐怎么起来了?”
“嫲嫲给我做粿汁,昨天大哥哥说他要先吃,不能给他先吃。”煜儿说。
“金焕呀!吓他,害得他一大早来敲我门。让他们吃好了,等下再去睡。”二少奶奶把孩子给了佣人,“芳姨,你带着他们。我去厨房。”
两个孩子奔跑到客厅,看见坐在沙发上的蔡家大爷,跑到他身边,一起叫:“阿公。”
又香又软的两个小宝贝,他一把抱起孩子,小孙女珑儿问:“阿公也在等嫲嫲做粿汁吗?”
昨夜晚饭都没吃饱,又一夜没睡,又想了从前,他确实很想吃那一口粿汁。他咳嗽了一声:“是啊!”
佣人端了两个小碗出来:“小少爷、小小姐,来吃粿汁了。”
两个小家伙跑了下去,问:“阿柳婆婆,嫲嫲呢?”
“太太还在给你们做肠粉,你们先吃起来。”
两个小碗放在桌上,小小的人儿扒拉着碗。
蔡家大爷站起来看着餐桌前的两个孩子,女娃儿略微大一点,男孩子小一点,好的时候,两个小人可以抱在一起,发脾气的时候,哭得房顶都能掀翻。
看见阿公在看他们,珑儿一双大眼睛看着他,她从椅子上爬了下来,叫佣人:“芳婆婆,帮我把粿汁拿过来。”
佣人把粿汁从桌上拿了下来,给珑儿,珑儿端着碗,小心翼翼地走到他面前,把碗放在茶几上:“阿公吃粿汁。”
浓白汤水里是片片粿角,上头放了卤得香浓的小肠、鹌鹑蛋、五花肉和豆干。
一股属于家乡特有的香气冲进他的鼻腔……
那是过番的时候最想念的东西,哪怕星洲也有潮汕菜,只是那个味道,不是家里的味道,直到把秀英接到了星洲才又尝到了这一口。
珑儿用勺子舀了一口:“阿公吃!”
他张嘴吃上去,那股子说不出的香味,让他的眼眶又热起来。
孩子见他喜欢还要喂他,一声:“珑儿。”
珑儿回头:“妈妈。”
二少奶奶走过来,收走了茶几上的粿汁碗,把粿汁碗递给佣人:“芳姨,把这碗粿汁给狗吃了,跟太太再要一碗新的来。”
小儿媳情愿喂狗,也不让他吃一口,蔡家大爷沉着脸:“你这算什么?”
“爸,小孩子娇嫩干净。我本不该妄自揣测,可您和那位?”二少奶奶阴阳怪气地笑,“可能我想多了,您见谅!”
要是平时他早就大发雷霆了,叫运通好好教训她了,居然揣测到公爹房里了,可现在,他的火在胸口堵着就没办法上来。
“妈妈,阿公喜欢吃粿汁。”
“阿公不吃粿汁,粿汁是老家的小吃,是嫲嫲和爸爸吃到大的。阿公只和小嫲嫲,还有三叔叔四叔叔一起吃早饭,他们吃的跟我们不一样。我们不要打扰阿公。”二少奶奶把孩子拉走。
二少奶奶把女儿抱到餐桌上。
蔡家大爷看见秀英和阿芳端着盘子出来,新的一碗粿汁放在孩子面前,刚才孩子用的是福寿安康的碗,这回是一个牡丹粉彩碗。
大太太伸手摸了摸珑儿和煜儿的头,煜儿特别想吃,一会会儿已经吃完了,大太太给他夹了一块肠粉,他继续吃。
珑儿吃起了新的一碗粿汁,她还是有些不懂,她问大太太:“阿公为什么不能和珑儿一起吃粿汁?”
“以前阿公很喜欢很喜欢吃粿汁,后来他吃腻了,就再也不吃粿汁了,他吃粿汁会难受会恶心,已经十几年了。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东西,不可以强迫阿公吃他吃腻的东西。”大太太跟孩子解释。
“粿汁也会吃腻吗?”珑儿歪着小脑袋,“珑儿永远不会吃腻嫲嫲做的粿汁。”
煜儿吃掉了肠粉也说:“嫲嫲做的粿汁最最最好吃了,煜儿也永远喜欢。”
“是的,是的!我们永远喜欢嫲嫲做的粿汁。”二少奶奶捏着娃娃的脸,又看向蔡家大爷。
二少奶奶看见餐桌上还放着的那些首饰,说:“妈,这些首饰怎么处理?去典当行卖了吧?”
“最近不是有为国内捐款义卖吗?把这些全捐了,好歹也不要浪费了。”大太太说。
“也行,今天就有义卖,孩子们还会去做义工,我去捐了吧!”二少奶奶说。
一件都不留?蔡家大爷心头说不出的难受。
“蔡金煜,你敢先偷吃嫲嫲的粿汁。”蔡运亨的长子蔡金焕从楼上下来,他身后还有他妹妹玉玲和运通家的长子蔡金烁。
“大哥哥,是懒虫,嫲嫲不要给他吃。”煜儿站在楼梯口拦住大哥哥。
蔡金焕弯腰把弟弟给抱了起来,跑到大太太身边张嘴:“嫲嫲喂。”
看着已经在说亲的孙子,还像小娃娃一样,大太太给他喂了一节肠粉。
这时孙女和二房长孙也都张开了嘴,大太太给一人一口。
“你们怎么起得这么早?这天刚刚亮呢!”
“今天香港学生赈济会举办义演义卖,我们要早早去做准备工作。”
“你们等等,我给你们去做粿汁,很快的。”大太太立刻站起来。
“我要一大碗,吃光光,不给煜儿留。”蔡金焕说。
“哥哥坏,坏哥哥。”煜儿叫着追了过去。
玉玲和金烁也跟进了厨房。
蔡家人多,有人上学有人上班,有人在家,早餐各有时间段,也各吃各的,倒也未必是完全聚在一起。
兄妹三个各自端着一个大碗粿汁,后头的小人儿气鼓鼓地说:“嫲嫲做了好多好多,你们吃不完。”
“知道了。”蔡金焕放下了碗,抱起了煜儿,亲了一口他的脸蛋,“跟珑儿姐姐去玩吧!”
“煜儿也要亲亲哥哥。”煜儿抱住了大哥,在大哥脸上亲了一口。
珑儿也吃好了,有了同龄的姐姐,煜儿也不缠着哥哥了,佣人带着他们去花园里。
蔡金焕刚要吃粿汁,看见背对他坐在客厅沙发上的蔡家大爷,他跟弟弟妹妹说:“阿公在。”
三个孩子到蔡家大爷跟前:“阿公,早!”
“早。”
“阿公吃了吗?”蔡金烁问了一句。
餐厅的香味过来,蔡家大爷早就已经饿得肚子都在叫了,主要是珑儿刚才的一小勺,让他嘴里有了那个味儿,那种想吃的感觉钻心透骨,他说:“没吃呢!”
“小嫲嫲和三叔四叔都没起呢?”蔡金焕问。
“是啊!”
“那您慢慢等,我们先去吃了。”玉玲笑着拉堂弟,转回去吃早饭,他们早就已经习惯了自己不和他们吃早饭。
“金烁,你要听哥哥姐姐话。”二少奶奶关照。
“妈妈,等下有空来支持一下吗?”金烁问二少奶奶。
二少奶奶笑:“等下我和你大伯母都来。”
“那太好了。”金烁转头跟大太太说,“谢谢妈妈的支持。”
“乖。”
两人快速吃完,蔡家大爷回头的时候,看见孙子孙女低头在亲嫲嫲的脸颊:“嫲嫲,我们走了。”
“中午回来吃饭吗?你妈要做炖鱼。”大太太问。
“应该没空,今天规模挺大,募集之后要当众开罐统计,交账,估计晚饭都没办法跟大家一起吃了呢!”
“那饭怎么办?”
“我们有带饼干和水壶。”金烁展示他的挎包。
“这怎么行?”
“国内战场上连吃的都没有,能够吃饱已经很好了。嫲嫲,我们家里也能参与每个月省下一天的饭钱,支持国内的活动吗?”金烁很会说话,也一心一意在想做这件事。
大太太点头:“以后我们就这么做,到时候把钱交给你。”
孩子鞠躬:“谢谢嫲嫲!”
兄妹三人走出来,看见阿公还坐沙发上:“阿公,我们出去了。”
看着老二家的孩子,金烁比他的两个双生子还小两岁,他问长孙:“你自己去做义工,还带弟弟妹妹们去玩,能做好事情吗?”
“没有啊!香港学生赈济会是香港中小学生的救国组织,都是我们这个年纪的学生啊!”
“我是抗日歌咏会的组织者,玉玲今天要上台献演。我们家金烁最厉害了是第三次去学赈会了,之前两次他募集资金一直名列前茅,他是小朋友里洋文最好的,他轮到去向洋人募捐,倒也不是为了要募集多少资金,我们要让更多的洋人知道中国人正在被屠杀,争取国际同情。”金焕说。
才十一岁多一点的蔡金烁,笑看着蔡家大爷:“阿公,国家危难之际,全港学生团结一致,我们都要尽自己一份力,十点以后在皇庭大戏院有义演,玉玲姐姐会登台。阿公能来看表演,捐一点心意吗?”
“你啊!真是一个都不放过。”金焕说弟弟。
“我就是要抓住每一个可能的机会,多出一份力啊!”
蔡家大爷站起来摸着孩子的头:“乖,我等下会去。”
蔡金烁开心弯腰:“阿公,我们等您。”
“好。”
弟兄俩走出去,蔡金焕说:“好了,今天你又能拔得头筹了。”
“阿公、我妈和大伯母的都不算,我还能拿下前三甲。”
“小子,有志气。走了!”
蔡家大爷看着穿着棉布学生装的三个半大孩子走了出去,他发现就连老二家的金烁都长大了。
厨房的佣人终于忍不住了,他们为难,平时都是大少奶奶下楼准备老爷、太太和二姨太的早餐,其实太太的早餐还好,不是面条就是粿条,主要是老爷和二姨太的麻烦,各色炖品或者养生粥。
昨夜闹得大家都知道了,也知道大房不管二房的吃食,但是老爷还是一家之主,总不能没什么吃的吧?
佣人过来请示:“老爷,今天大少奶奶没早起,没给您和二姨太准备早餐,您看您和二姨太想吃什么?”
没一个人叫他吃粿汁,二儿媳还让人把他吃过的粿汁,给喂了狗。
他知道自己就是贱,现在就是想吃那一口。他说:“有什么吃什么,也给我来一碗粿汁吧!”
佣人停顿在那里,为难。
“怎么了?”蔡家大爷问。
“卤料起码要提前一天准备。米浆也要提前泡米,还要磨浆……”佣人战战兢兢地说。
“家里不是有现成的吗?”蔡家大爷怒问。
“大少奶奶昨夜说了,两房分开吃饭,她说的两房是太太和大少爷二少爷一房,您和二姨太两位少爷一房。那些是太太亲手做的,肯定不是您这里的。”佣人鼓足勇气说。
蔡家大爷这下怒了:“大少奶奶说的?两房分开吃?我怎么分?把我分了,我就不是她公公了?她就不用给我做早饭了?蔡家的规矩呢?”
这话是说给老妻听的。
二少奶奶站了起来:“爸,妈不打算做您老婆了,我还是您儿媳妇?我给您做去,你想吃人参鹿茸汤呢?还是牛……”
这些念出来蔡家大爷立马泄气,他抬头又对上老妻那双古井无波的眼,脑子里是五年前她烧糊涂叫他名字的画面。
二少奶奶把婆婆挡在身后:“妈,二叔不让您跟他说话,时间也差不多了,您给大家去做粿汁吧!”
大太太转身进去。
二少奶奶恭敬地站在蔡家大爷身边:“爸,您想好了没有,吃哪个?我去做。”
“有什么拿什么来!”他说。
二少奶奶站直身体,跟佣人说:“平时老爷和二太太除了养生汤和燕窝,还跟三少爷、四少爷一样吃牛奶面包,总有吧?给他拿一份过来。”
还好,二少奶奶救了他们的命,佣人连忙弯腰:“是。”
“爸,您还要什么吗?”二少奶奶客气地问。
“我气都被你气饱了。”
“气归气,吃还得吃,要是这么点气就吃不下了,妈早就被饿死十几年了。”二少奶奶从佣人手里接过盘子,恭顺地把面包、鸡蛋和牛奶放在桌上,“爸,您慢用。我上楼去叫他们下来吃早餐了。”
二少奶奶上楼,叫其他几个孩子,又敲了哥嫂的门:“吃粿汁了。”
“来了,来了。”
大房的人陆陆续续下来,都很意外在长桌一头看见蔡家大爷,平时他和二姨太都是八点早餐,跟他们大多错开,午餐、晚餐才会聚在一起。
除了二少奶奶之外,其他人都非常有礼貌:“爸,早!”
“阿公,早晨!”
佣人给大房的人一人上一碗粿汁,蔡运通问:“最喜欢吃粿汁的煜儿呢?”
“五点多就起来吃了。”
“这个小馋鬼。”大少奶奶说,“不过他只吃他嫲嫲做的粿汁。”
“明明是你不想给他做,每次卤料里加一勺大酱,那个味道能对吗?”蔡运亨说。
这么多人,这么多碗粿汁在一起,空气里充斥着浓郁的家乡味,蔡家大爷的前面是吐司鸡蛋和牛奶,再饿,他也不想吃这些东西。
七岁的孙女看向手停着的蔡家大爷:“阿公怎么不吃粿汁?”
“阿公新派洋气,吃不惯我们老家乡下的东西。他爱吃面包和牛奶。”二少奶奶跟孩子说。
“为什么吃了面包和牛奶就不能吃粿汁了?”
“当然不是啦!大部分人离开家乡千里还是会喜欢家乡的一口吃食。就像一句‘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并非故乡的月亮真的比他乡更亮,只是人会恋旧。”
孙女清脆的童声,背这首诗。
二儿媳进他们家没多久,他就娶了红莲回来,其他人对红莲还好,就这个二儿媳说话刻薄,他曾经几次三番跟秀英说:“当初怎么挑的?书香门第的小姐,就这个教养?”
“这孩子就活泼耿直了些,我觉得挺好。”
“谁家婆婆像你这样?也太纵容她了。”
想到这里蔡家大爷低头看盘子里的面包,想要张口,就在这时,蔡月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带着叶应澜走了进来,看见一家子,她说:“都在吃早饭呢?”
蔡运亨说:“小姑姑,你怎么来了?”
蔡月娥把食盒往她哥面前放下,先拿出了一个炖盅,说:“我给你爸炖了杞鞭壮阳汤。经过昨天婉凝也不可能给你爸炖汤了,你爸不喝汤,体力精神跟不上怎么办?他是我亲哥,我不是舍不得吗?我来。”
蔡家大爷脸涨得通红,气急败坏:“蔡月娥,我忍耐限度也是有限的。”
蔡月娥又拿出一个小砂锅出来,打开来里面是浓白米浆里一块一块白色的粿角,她带着哭腔:“哥哥喝了补汤,就不想吃家中的乡土味道了,我偏要做粿汁给哥哥吃,我就不信哥哥完全忘记了家里的味道。”
她一边落着眼泪,一边打开第二层,里面是一碟卤料,有小肠、豆干、鸡蛋、五花肉……
蔡月娥眼泪落在卤料里,她拿着勺子把卤料放入粿汁里,把砂锅推到蔡家大爷面前,她委屈极了:“大哥……”
“大舅舅,妈昨夜回去连夜在酒店厨房做卤料,今天早上四点起床,又进厨房,就想让大舅舅吃一口家里的味道,大舅舅怎么还舍得说妈?”叶应澜在边上说。
妹妹的手艺是秀英教的,那股味道相似到他完全分辨不出来。
小五一双大眼睛看着他,眼泪涌出来,挂在脸上,落在桌上,化开成一滩水,她再说:“大哥,真的不吃家里的东西了吗?”
蔡家大爷连忙拿起勺子,一勺粿汁吃进嘴里,刚刚孩子给他一口是只有尝到些微的味道,现在小五的这一口,实实在在的满足,就连里面的蒜头油的香味都一样的,他大口大口地吃着粿汁。
蔡月娥看着他吃粿汁,不停地擦眼泪。
“小五,你这是何必呢?”大太太说。
“大嫂您管您离婚,我们都站您这一边,但是我得让他看清楚。”
吃着粿汁的蔡家大爷,别说是现在了,就是刚才他都想了太多太多,吃着吃着他的眼泪落在砂锅里:“秀英,我对不起你。”
大太太听见这话,冷淡地转身上楼,楼梯平台上遇到了刚要下楼的二姨太,二姨太轻声:“大姐。”
大太太没搭理,直接上了楼,二姨太手帕擦了眼泪,下楼来看见男人正在吃一粿汁,而空气里也弥漫着粿汁的味道。
说是要离婚,还做家乡菜给男人吃?她暗自哂笑。所谓的离婚,不过是为了给她儿子问老男人要钱而已。
不过五姑太太这个搅家精怎么又来了,还带着她的儿媳妇?又想来做什么?
第56章
大太太走,大房其他人懒得留这里,跟蔡月娥和叶应澜打招呼:“姑姑、弟妹,我们走了。”
“婆婆,表婶,我去玩了。”
蔡月娥擦了眼泪:“去吧!去吧!”
叶应澜看见二姨太,立马恭敬又温柔地叫:“小舅妈早!”
二姨太一愣,五姑太太的这个新媳妇原本对她可是爱答不理的,这会儿怎么?
“五姑太太早,表少奶奶早。”她坐下。
这时双胞胎也下楼来,桌边只剩下余家婆媳和蔡家大爷、二姨太。
他们爸爸正在吃粿汁,他们立马很礼貌地叫:“小姑姑早、表嫂早!”
“早。”叶应澜立马回上微笑。
她从包里拿出红色的请柬,放在桌上:“大舅舅,我爷爷来香港,商量最近鸿安百货抢购事宜,明天晚上有个小型酒会,请务必赏光。”
鸿安是以百货公司为主,每个百货公司都配套有歌舞厅、大戏院和酒楼,亨通有电影公司,要在大戏院上映,余家和叶家交好,早年叶家也顺手扶持了蔡家的电影公司。
蔡家大爷收下请柬:“几年没见你爷爷了,我们老哥俩要好好聊聊。”
“好。”
看到叶应澜来送请柬,二姨太微微叹了口气。
什么感情,亲情?说到底只有利益。叶家和余家的联姻都是利益,换个姑爷不还是姑爷?
昨夜还翻来覆去想,要是陈秀英真闹着要离婚,自己该如何争取最大的利益,现在想想,谁会为了一口气放掉真金白银呢?
二姨太带着孩子做坐下。
蔡运顺看着今天的早餐,转头问:“烤香肠呢?”
“三少爷喜欢的那家香肠前两天就吃完了,前天那个香肠您说不好吃,那个香肠昨天没买到。”
“是不好吃,没有其他的吗?”蔡运顺有些不高兴,低声嘟囔,“没买到的话,厚蛋卷之类也可以,昨天没有香肠,上的是虾肉三文治,我也没说什么。今天蔬菜沙拉,水果都没有,面包也没烤过就上来了。”
看上去好像不开心又好像并不敢说的样子,另一个叹气:“我们吃的其实很寻常的,我们也没挑吧?”
二姨太看了看自己身前,也是这些,但是老男人面前依然有炖盅。她快笑死了,昨天二少奶奶说儿媳妇给公公炖汤是委屈,今天怎么依然炖?看起来原本只是老大想要逼老头子出钱,老婆子说要离婚,男人就说给七成家产,老婆子依然要离婚,二少奶奶是个没脑子的,把炖补汤都当成一件事给说出来,最后把老男人的面子在弟妹面前全剥了干净。
蔡运亨夫妻俩回房一计较肯定怨恨二少奶奶闯祸,所以想今天粉饰太平呢!就又请了搅家精过来说和?不过拉不下面子给他们母子三个准备?
还想用家乡菜拉拢老男人?二姨太恨不能对着上头翻个白眼。前十几年没本事,这个时候就认为自己长进了?
她说:“算了,我不是也没有吗?”
双胞胎抬头,两个孩子像极了二姨太,脸上还有笑靥,笑得很甜:“嗯。”
蔡家大爷看着自己面前的鸡蛋面包和牛奶,想想刚才自己吃了一口粿汁被老二媳妇喂狗,自己是半句屁话都不敢有。
昨天都那样了,娘三个还挑这挑那的?
他试着问:“红莲,你想吃燕窝?”
二姨太把目光落到蔡家大爷身前的炖盅上,又是汤,又是老家吃食,明摆着要挽回老男人的心,可惜手段拙劣,居然给他们娘三个这么简单的早餐,这点忍耐功夫都没有?
她说:“有没有燕窝,真无所谓。一家人,有点矛盾也很正常,大少爷想要跟表少爷做生意,想要老爷出钱,老爷不是不想出,您是经商多年,知道这个生意能不能做,所以想要劝大少爷别瞎折腾。大少爷非要出去做,一定要老爷您出钱,那就好好商量吗?我们家里难道还亏不起那么点钱?何必拿离婚来要挟您?还叫来了二老爷和众位姑太太,二少奶奶更是口不择言,那些汤就是滋补汤,女子补血养颜,男子固肾养精,怎么到了她嘴里就成了见不得人的东西?今日您这里又是汤又是吃食,这就证明他们是想明白您全然是为他们好。给您做东西,也算是给一个台阶下,一家人吗?有什么过不去的?没给我们娘三个准备,也算不得什么,过了就好。只是平心而论,少了点胸襟和气度。”
站在婆婆边上的叶应澜轻笑出声:“小舅妈怎么能没有冰糖燕窝呢?”
叶应澜的手落在食盒上,从里面取出了一个炖盅,她那一双带着珍珠金胎手镯的玉手将炖盅捧到二姨太面前,戴着龙眼大珍珠戒指的手指揭开了炖盅盖,说:“不知道您的口味,冰糖只加了一粒,可能不够甜,您先试试味道。”
炖盅里是透明晶莹的燕窝,确实是她日常吃的。但是送上燕窝的是?她抬头是余家的大少奶奶。
这位大少奶奶今天身穿浅蓝色提花的丝缎曳地旗袍,头上的珠花跟手上的珍珠金胎手镯风格一致,古朴雅致,脖子里一挂南洋珍珠项链,低调却宝光流转,这一身十分雅致却雍容华贵。
这位少奶奶她第一眼见就暗叹这是位难得的气质和容貌兼具的大美人。
这是鸿安百货的女公子,叶家的大小姐,余家的大少奶奶,她给自己炖燕窝?这是个什么意思?
蔡家大爷也意外,妹妹炖汤给自己做粿汁是为了让自己看清,到底心里有没有秀英,外甥媳妇做这个?
蔡家大爷盯着她们看,二姨太又侧头看叶应澜,这盅燕窝她可不能吃。
二姨太连忙站起来:“应澜,这是做什么?你这样不是要折煞我?”
“怎么会呢?小舅妈福泽深厚,您姿容艳丽,面色红润。难道还受不得我这个外甥媳妇一点点的孝敬?”叶应澜笑得恭维。
二姨太看向眼睛还红着却兴致勃勃看戏的蔡月娥。
蔡月娥拿过来一小锅粿汁,他们这种富贵人家,吃的饭量本来就少,别看一小锅,两三个人分吃都行,她哥居然吃得精光,还十分满足,看来良心还没完全被狗吃干净。
蔡家大爷之前希望小五一家子能待红莲跟老妻一样好,现在外甥媳妇这么个恭敬的态度,让他觉得说不出来的怪异。
叶应澜继续:“小舅妈,您不是每天一盏燕窝,吃了七八年了吗?不能断了。”
“对啊!”蔡月娥打开炖盅放到她哥面前:“大哥,这就是细嫂说的普普通通的滋补汤,杞鞭壮阳汤,固肾养精,趁热喝。”
砂锅刚刚空,吃得浑身舒坦的蔡家大爷,看见这一小盅汤,桌上还有妹妹没有干的眼泪,他抬头看妹妹,妹妹带着笑看着他,又看向到现在还挂着温柔笑容却一直盯着红莲的叶应澜。
“你这是干什么?”
“我们婆媳给你们夫妻炖汤啊?我们夫妻昨天回家跟嘉鸿夫妻坐一起说你们家的事。我和应澜,这才发现,我们婆媳俩号称星洲难得的贤惠媳妇,都没给公公炖过壮阳汤,也没给小妈炖过养颜羹,这算是哪门子贤惠?我婆婆还成天说我好,还不让我早上早起,让我睡得晚些。我这是没经历过事,就自以为贤惠。我跟应澜一合计,家里也没小妾,刚好有哥和细嫂,就来感受一下,作为长房长媳干这事儿是什么个感觉。”她站在蔡家大爷身后,“哥,你觉得叶家的大小姐,余家的长房长媳给你的小妾炖燕窝,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地舒坦?”
二姨太反应过来,立马两行泪:“小姑太太,你何苦一直来作践我?”
一对双生子也低头不语,看上去十分落寞凄凉。
“笑话了,刚才你见桌上没燕窝,你说‘平心而论,少了点气度和胸襟。’,也就是昨天都闹成那样了,蔡家大少奶奶没给你炖燕窝就是没胸襟和气度。然后没跟你闹过的余家长房长媳,给你炖燕窝叫作践你?不给你炖,你委屈,给你炖了,你还委屈。哦!蔡家大少奶奶给你炖七八年,就是应当应分的?一样的长房长媳,同样的辈分。怎么蔡家的长房长媳不如余家的长房长媳金贵?谁委屈?是你这个八点起床,吃的脸色红润的小老婆委屈,还是蔡家那个五点起床伺候公公吃牛鞭,伺候小婆婆吃燕窝,伺候了八年的长房长媳委屈?”蔡月娥看着蔡家大爷,翻白眼。
说完她推着她哥的肩:“哥,吃啊!你小老婆说了,这就是普通的滋补汤。原本真的想让应澜给你炖。但是你知道,你外甥看到一整条牛鞭,脸都绿了。那没办法,只能我来,修礼也不许我沾手,这东西是修礼洗的,你外甥亲手汆水切的,我来炖的。昨天,那么晚了一定要新鲜牛鞭,得亏鸿安酒店每天用材多,连夜能给搞到,东西不贵,这是我们一家子的心意,你可别浪费了。来,喝了吧!来年再给我添一对小侄儿。”
从昨天起,被儿媳妇像念经一样念这些,今天妹妹又拿着这个来羞辱他,蔡家大爷仰头看站在他身后的妹妹,红着眼睛:“蔡月娥,你一定要这么羞辱我?”
蔡月娥低头眼泪落在哥哥脸上:“哥哥,八年了。你儿媳妇给你炖这种汤八年了,你想过她刚开始从恶心到后来麻木的委屈吗?你的儿媳妇,难道不是像应澜一样的大家闺秀?难道不是你千挑万选的好孩子?”
她伸手抹眼泪,但是眼泪还是往他脸上落,她说:“哥啊!到底是谁在委屈?不是说的那个人,是被逼着做的那个人啊!我们婆媳就给你们做一次,你们都觉得这是羞辱,那么这么多年你们吃进嘴里,为什么不知羞耻呢?为什么不觉得是在作践婉凝呢?”
妹妹吧嗒吧嗒的眼泪落下,伤心难过,这种表情,蔡家大爷被这么说心头说不出的羞愧,他低头双手捂脸。
蔡月娥看见那些首饰还在,她看着一个首饰盒:“哥,你知道为什么这些首饰盒会旧成那样吗?十几年了,她无望的时候,就拿出这些首饰,摸摸它们,回忆一下你们当年的恩爱。我气啊!我告诉她,首饰确实承载着感情,但是若是感情不在了,首饰就是首饰原有的价值。情深似海,一枚线圈都是无价的,当似海深情没有了,这个线圈就是一枚铜钱可以买十个的价格。这些首饰上面的情意已经没有了,就是一堆不值钱的东西。你看细嫂手上的镯子……”
原本没脸的蔡家大爷这下是悲从中来。
蔡月娥见自己踏对了路,踩够了,要捧了:“哥啊!我的好哥哥啊!你那么聪明,那么重情义,为什么会这样呢?”
婆婆还说她不会呢?看这个情形是比谁都会啊!叶应澜只能配合,她拿着手帕擦眼泪:“大舅舅,妈昨天回家先是骂您昏头,后来哭个不停,谁劝都劝不停,她想不明白自家哥哥怎么能荒唐到这种地步?”
“表少奶奶,我真的没想让大少奶奶做那些,这是厨房在炖汤,大少奶奶不可能亲自做这些。”二姨太惊慌了,这对婆媳又哭又笑,太会做戏了。
“喂狗喂了八年还摇尾巴呢?就是干再多,伺候再周到,你们都能不认?”蔡月娥拿着汤,放到蔡家大爷眼前,“你给我看看清楚,是不是连这一盅汤,以后你们也能否认不是我这个妹妹给你炖的?”
以前他能泰然处之地喝下这个汤,现在他看见就恶心到想吐,妹妹给他做这两样是为了对比,而这个汤的始作俑者就是红莲,她居然还提?他看向红莲:“你闭嘴。”
二姨太昨天想过了,最多就是家里采办药材,然后让厨房做,怎么可能是大少奶奶亲自做呢?她在说是不是少奶奶亲自做,小姑太太说的是他们否认吃到这些东西,这完全是两回事。她想要找机会跟老爷解释,但是现在老爷根本就不听。
叶应澜见大舅舅果然让小舅妈闭嘴,不禁佩服余嘉鸿判断精准。不要跟小舅妈扯大表嫂到底怎么做汤的,就说他们不知感激,说舅舅喝了八年汤,让舅舅羞愧,只要小舅妈一开口说这个,大舅舅就想到让他丢人丢到家的罪魁祸首,让小舅妈百口莫辩。
“你可以矢口否认别人长久的付出。别人稍有做得不合你心意,你就委屈了。若是这样,您的委屈自然无穷无尽。”叶应澜长相雍容端方,气度娴雅,不似蔡家大少奶奶被打压多年,气势已经没了。
她冷眼相看,声音不疾不徐,说:“小舅妈,谋求最大的利益固然没错。但是你的想法,其实会害了两位表弟。两位表弟坐下就抱怨今天的早餐,我可算是听出来了,平时表弟都是吃一家的香肠,香肠没有了,昨天是鲜虾三文治,今天三文治也没有,他觉得委屈。那我想问一下,昨天的三文治他想过是谁给他安排的吗?我记得我刚嫁余家,突然餐桌上有了一碗面结面,是我娘家的味道。哪怕这碗面结面是我带过去的佣人做的。但是它能出现在餐桌上,一定是有人说了才会有,就这样细微的关心,我很感激。您儿子呢?认为出现鲜虾三文治已经退而求其次了,已经是委屈了。今天这个早餐更是让他们委屈到了极点。受惠不知感恩,略有不舒服就委屈。你在为表弟们开路,他们在后面跟着走,你往哪个方向,最终他们也会往哪里。”
“表少奶奶,蔡家已经家宅不安了,你们为什么一而二再而三地来挑拨离间?”二姨太眼泪汪汪看着蔡月娥,“小姑太太,皓年最疼你这个幼妹,时常念叨着你,盼着你来。我却是每次听见你要来,必然是心惊肉颤。本来两房长幼有序,我从无僭越之心,皓年和大姐,含饴弄孙,也与我疼爱幼子。你一来香港,定要翻出陈年旧事,添油加醋,弄得蔡家上下不得安生,皓年头上添白发。现在闹得家都快散了,你还不罢休吗?我总说三人成虎,曾参杀人,说多了我便是那罪无可恕的祸国妖姬。必要将我除之而后快。我终究是会成为马嵬坡下死的杨妃。”
“让长房长媳伺候你个小老婆叫长幼有序,无僭越之心?我大嫂守着往日旧情,走不出来,还巴望我哥能回头看她一眼。她烧糊涂了,念着男人的名字。就这样你都容不下,非要将她心内唯一的一点念想都打碎,这叫含饴弄孙?你说的阖家太平,是别人打落牙齿往肚里吞罢了。等等……你能说自己是苏妲己吗?杨妃是什么人?李隆基扒灰啊!”蔡月娥推了推她哥,“也就我哥要你,我那两个侄子看见你,只怕是隔夜饭都要呕出来了。还自比杨玉环?”
“你胡说什么?”蔡家大爷喝止蔡月娥。
“对,我胡说,她说的全对。”蔡月娥站起来,“应澜,我们走,是我还心里存了一丝丝的奢望,你爸说得对,他要是眼睛没瞎,也不会这么多年听不进去人话。”
蔡家大爷过来拉住蔡月娥的手:“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说话,能不能好好说,别扯杨玉环李隆基?”
“那我说的话,有没有道理?”蔡月娥问哥哥。
二姨太泪流满面地看着蔡家大爷。
蔡家大爷看着桌上的几个首饰盒,他叹了一声:“是我辜负了你大嫂,是我对不起她,是我宠妾灭妻,牲口不如。”
蔡月娥委屈巴巴又舍不得责怪他的表情,眼泪落下:“你才知道啊?”
蔡家大爷伸手给妹妹抹了眼泪:“是大哥不是东西,是大哥眼瞎。不哭了。”
“谁叫你是我哥呢?”蔡月娥露出小女儿的娇态,拉着她哥的胳膊:“哥,你跟我来,我有话问你。”
自家婆婆露出这种表情,叶应澜表面无动于衷,内心颤了一颤,看向边上的二姨太,二姨太更是目瞪口呆。
被妹妹一扯,昨日被众叛亲离,举目悲凉,今天喝了一锅家乡的粿汁,心头刚刚暖过的蔡家大爷,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自从自己有了红莲,跟他最亲的小妹已经很多年没这么亲近了。哪怕今天被她骂,可她做了壮阳汤和粿汁,实际上是想让自己认清到底想要什么吧?想让自己知道老妻和小妾两人孰轻孰重吧?这孩子,终究是向着自己的。
蔡家大爷被妹妹拉进一间房里,他问:“有什么就问。”
“哥,那个汤真有用吗?”蔡月娥笑嘻嘻地问他。
又被问这个,蔡家大爷怒:“你有完没完?”
被他这么一说,蔡月娥眼泪又落了下来:“哥……哥哥,昨天真的吓到我了,我都不能想自己要是四十以后,修礼要像你这样,我也是备受宠爱的女孩儿,也是费尽心思不许自己行差踏错的正房太太,我看着嫂嫂,原来我们没做错,也会有人来把他抢走,从他完全属于我,到他再也不进我的房,接下来漫长的岁月里,孤枕冷衾,这样的日子,我好怕,我怕我会疯掉……”
蔡月娥哭得伤心欲绝:“我昨天晚上哭,不仅仅是为大嫂哭,我也怕我自己,又一天会步大嫂的后尘。”
蔡家大爷伸手擦她不停掉下的眼泪,妹妹给他描绘的画面就是老妻这些年的经历,他越想越难受,他安慰在跟他诉说害怕的妹妹:“你说什么傻话?余家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你有嘉鸿和嘉鹄,你又是顶顶好的媳妇,怎么可能?”
“可是看了你,做得再好也抵不过新人。你知道虽然我和修礼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我真的很爱他,昨夜我和他在一起,我满脑子都是你和嫂嫂走到这一步。”蔡月娥失声痛哭,“哥哥为什么要吓我?我一直觉得哥哥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是最最有担当的男儿。”
最疼爱的小妹跟他吐露心声,将心比心,他哪里会不知道小妹对妹夫的依赖,就是小俩口蜜里调油,他才放心,想到这里,他又想到秀英,在她四十多的时候,自己将她抛在边上,让她看着自己跟别的女人恩爱。看小五想想就怕成这样,自己是真做了,秀英有多苦?
他只能轻轻拍着妹妹的背:“别傻,修礼不会像你哥这么混,他会好好待你一辈子的。”
蔡月娥哭得眼睛红肿,让蔡家大爷想起爱妾,这个念头一起,却想到的是老妻那时候烧刚退,自己却因为爱妾哭了,从此不踏进老妻房里半步。他只顾红莲伤心,却不顾秀英的伤痛……
“哥哥,明天我给你做咸薄餐,还有菜脯炒蛋配粥,好不好?”脸上还带着泪痕的妹妹这么问他。
这儿又不是她的家,酒店里也麻烦,要让她清早起来,蔡家大爷实在不想这么麻烦妹妹,可他真的很想很想吃,他说:“这么早起,难为你。”
“哥,别怪应澜,这是昨夜我哭得死去活来,你妹夫跟我说,如果我不想没有你这个哥哥,就不要那么拧巴,让我对你服软,你外甥求应澜来做给你看的,我不能没有大嫂……但是我……也不能没有哥哥……”说着她又哭了,“我都想要,你们实际上一个是我娘,一个是我爹……呜呜……”
妹妹哭得伤心,她翻来覆去说这些,他能不懂吗?老妻能倾囊而出,小五新婚为他搬来救命钱。天下别人都可以图他什么,唯独这两人以前没图他过什么,以后也不会图他什么,老妻已经对他绝望,要卖了首饰。
小五还是不能没有他这个哥哥,这是他疼着长大的妹妹啊!蔡家大爷笑:“你傻了?我是你的血亲,什么叫服软?对我你用不着服软。”
蔡月娥破涕为笑:“嗯,这些年来了香港,看着嫂嫂可怜,只想陪嫂嫂,看见你就嫌弃,现在想想再嫌弃,咱们都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今天你陪我一天,咱们兄妹俩说说体己话。”
“好。”
妹妹脸上挂着泪痕,又笑出来,蔡家大爷被她给逗笑了:“还像……”
他话说到半截听见隔着门传来委屈娇柔的声音:“皓年……”
蔡月娥脸上笑容立马消失。
第57章
蔡家大爷黑着脸拉开门,迎来了二姨太娇软的身躯,她扑在他身上,哭得哀痛欲绝:“你都忘了吗?当年是你求着我嫁给你,若非爱你,我哪里愿意给人做小?十几年来,我人前欢笑,背后落泪,只要你安乐,我就欢喜,哪怕仰承鼻息,看着别人的眉眼高低,只是为了在你跟前有一席之地。可我终究还是成了祸国殃民的狐狸精……”
一对双生子走过来,一左一右抱住了蔡家大爷:“爸爸……”
身前是自己疼了十几年的女人,看着她哭成这样,身边是爱子,蔡家大爷也硬不起心肠,抱住他们,安慰他们:“你们这是做什么?我不会不管你们母子的。”
“我怎么就这么难?丝毫行差踏错都成了天大的罪过。”二姨太抱住老男人的腰,“皓年……不要丢下我,没有了你,我活不下去。”
昨夜,她躺床上想着,老男人当年求娶她的时候,就明说了,他老妻为他孝敬父母,教养弟妹和儿女,所以蔡家大太太只能是陈秀英。
她知道只要男人的心在自己身上,这些门面虚名实在无需计较。
进门多年,老男人从未在老妻房中过夜,才是她最好的依仗,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陈秀英在他那里说了什么,只要他回到她房里,一夜过后,她就有本事让一切回归原样。
直到五年前,陈秀英让儿子来找他过去,说她病了。那一夜,她翻来覆去想,若是陈秀英放弃当家主母的风范,扮起柔弱,博取男人同情,自己该当如何自处?说到底他们生了两子两女。
那时自己决定一试,看看在老男人心中到底地位如何,就哭了一整夜,老男人果然将自己当成了心肝宝贝,从此不再踏入陈秀英房里一步。至此自己认为可以高枕无忧,只要陈秀英没办法跟老男人说话,她那两个儿子,在家在公司也没私底下的机会跟父亲说话,即便是说了几句,自己也立马知道,有足够的时间和办法应对。
并非自己贪心,只是希望儿子们快快成年,老男人能一视同仁,不厚此薄彼而已。
这也是她该得的,固然大房占了元配太太之名,然而这些年自己在老男人身边,为公司发展殚精竭虑,花了多少心思,论亨通今日之局面,有自己很大一份功劳。
前天小姑太太的舞会上,他们一个个围在大房身边,冷落了他们母子三人,老男人心疼她,送了她一条手链,未曾想这条手链竟然是大房订购了要送林家二小姐婚礼的。
这事刺激了陈秀英,陈秀英发难,老男人本就憋着一口气,听见蔡运亨要跟外甥做洋行仓库,立马反驳,父子相争。陈秀英这个时候不劝,反而要离婚,自己想着要大事化小,一家人不要弄得不可开交,要劝父子俩。
陈秀英却咬牙要离婚,叫来了蔡家弟妹。
蔡家的这些弟妹,无人愿意静下心来了解她的能力,她的勤奋,她对这个家,对亨通的贡献,他们不想知道,也不需要知道,他们只需要站在他们大嫂的立场,就能将天大的罪名压她头上。
在弟妹的指责下,老男人跪下说要给出七成家产,她当时心凉了半截。
没想到即便是老男人说要给出七成财产,陈秀英也不想要,非要离婚,说信不过老男人,这一点,她们倒是一致的,老男人嘴里的话,当时可能是真,转头变了也正常。
二少奶奶嚼舌根,说起补汤和燕窝的事,这不就是家里做一顿饭吗?二少奶奶把这件事弄得天大,当场她是有口难辩。
他们家弟妹一个个激动地支持陈秀英离婚,老男人被羞辱地抬不起头来,眼见弟妹全部离去,大房更是对他不理不睬。
这个时候,自己反而松了一口气,大房和他的弟妹将他抛弃,那么以后他只有自己一个人,自己要得本来就不多,打官司的话,就算是大房出资,经营毕竟都是老男人在经营,难道还能超过半数?再说以老男人之能,未来的财富,更加值得期待。
老男人的弟弟是本城顶顶有名的华人大律师,他要为老婆子辩护,那么当务之急就是找一个能与之匹敌的大律师。
但是之前亨通的官非全是二老爷那里处理的,所以他们也没有这方面的人脉。这还得从头找起,所以她想以最快的速度安抚老男人的心,他们一起去找律师,应对未来的局面。
她的盘算是今日找机会拉着老男人一起出去,分析利弊给他听,让他好好振作,认真应对这场官司。
今天早上看见老男人在吃粿汁,她分析应该是陈秀英冷静下来,发现她把这事弄得不可收拾,想要找台阶下。只要陈秀英不是真心想离,很快就能回到原来的样子。
可惜自己猜到了七八成,本以为他们的手段拙劣,没想到这次手段变得高明了,老婆子做粿汁不给老男人吃,让小姑做了给老男人吃。
陈秀英不想离婚,她这是想要老男人向她低头,把财产分配落到实处。
要是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问题是小姑太太这个搅家精,心甘情愿做老婆子的打手。
这个小姑太太这么多年从未停止过搬弄是非,挑拨离间,而且说话刻薄,全无半点修养,偏生还顶着个星洲贤惠太太的名声,不知是她公婆有眼无珠,还是说碍于她娘家有两位实力不凡的兄长?
只能说什么样的人进什么样的门,余家这位新抱的少奶奶,听闻母亲早亡,可见是缺了教养,不过是家财雄厚而已,居然愿意跟婆婆一起放下身段,做出这种下三滥的戏码来。
戏码虽烂,她却知道老男人却吃这一套,自己从昨日到现在还没时间跟老男人好好敞开心扉,说清楚,倒是反而让这个小姑太太占了先机,她凭借自己是老男人宠爱的幺妹,又哭又笑,本来老男人心头就已经有愧,他们若是乘胜追击,只怕老男人脑子一热,为了挽回老妻,哪怕真奉上七成财产也在所不惜。那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血,岂不是给他人做了嫁衣?
这还不算,他们还有后手。
余家决定全力扶持蔡运亨,蔡运亨确实懦弱老实,但是余家财力雄厚,想要扶一个人起来,不算难事,一旦扶了起来,有了实力证明,作为长房长子,还有谁能撼动他的地位?
以后蔡家哪有他们母子的立锥之地?
就像五年前一样,她绝对不能再让小姑太太有机会跟老男人私下说话,一定要鼓动老男人离婚。
想到这里,她哭得越发伤心:“皓年……”
蔡家大爷安慰她:“你胡思乱想什么?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们母子?”
二少奶奶站在楼梯上:“别搞错了,我妈是要跟他离婚,把蔡家大太太的位子让给你,以后你就是蔡家大太太,你儿子就是蔡家大少爷和二少爷。明明以后面子和里子你全有了,你这个时候不拍手称快,哭个什么?”
听见儿媳又提离婚,什么叫你儿子是蔡家大少爷和二少爷?蔡家大爷怒喝:“长辈的事,什么时候轮得上你来说话?”
“小敏。”大太太走出房门,她身后跟着蔡运亨。
“妈。”二少奶奶连忙迎上去。
“你二叔说了,不要跟他们说话。我和你哥去律师楼了,你和大嫂出去把首饰捐了,回来炖鱼,我中午回来吃饭。”大太太慈爱地看着二少奶奶,“他们怎么样,跟我们已经没关系了,我们有一大家子,过好自己就好了。”
“我知道了。”二少奶奶笑看着。
大太太从楼上下来,看了一眼抱成一团的一家四口,蔡家大爷连忙把二姨太和两个儿子推开,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老妻。
大太太走到蔡月娥面前说:“月娥,你心里大哥总归是大哥,大嫂也是大嫂,但是大嫂和你大哥分道扬镳是必然的,我和他分开之后,我依然是你大嫂,他依然是你大哥。这些事你做得属实多余。”
“大嫂……”蔡月娥眼睛湿润。
大太太转头跟大儿媳妇说:“给你们小姑姑绞块热毛巾,擦把脸。”
“好。”大少奶奶说。
大太太笑看蔡月娥:“我去律师楼了,跟你二哥约了九点见面。”
“嗯。”蔡月娥点头。
大太太又走到叶应澜身前:“应澜,劝你妈回去,让她别胡闹了。”
“我劝不动,谁也劝不动。”叶应澜说。
“我先去律师楼了。”大太太没好气地看蔡月娥,“你啊!”
蔡月娥委委屈屈看着大太太,轻声:“大嫂。”
大太太也不回头看她了,母子俩出了门。
蔡月娥白了一眼刚刚被推开的二姨太,转头跟叶应澜说:“应澜,你先回酒店。”
她看着蔡月娥,嘱咐她:“妈,跟舅舅好好说话,别因为舅舅疼你,你就乱发脾气。”
“不会的。”蔡月娥说道,“他是我哥。”
叶应澜收拾了桌上的食盒,拎起食盒:“大舅舅、小舅妈、两位表弟,我走了。”
哪怕二姨太自认涵养过人,也实在受不了,不愿意再回她。
“好。”蔡家大爷回了叶应澜,这是小五的儿媳妇,作为儿媳妇,为了帮婆婆,让他这个哥哥能反省,配合来劝她,也算是个有孝心的。
红莲哭也就算了,运顺和运畅是怎么一回事?教养呢?
叶应澜又转头跟两位表嫂打了个招呼,她走出去。
大少奶奶拿了毛巾过来:“小姑姑,擦个脸。”
蔡月娥擦了脸,大少奶奶又递上雪花膏,给蔡月娥照镜子,蔡月娥对着镜子擦雪花膏。
从镜子里看到二姨太擦了眼泪,一双略微上挑的桃花眼看着自己。
二姨太心里冷笑,这对陈秀英和蔡月娥,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演得可真像。
二姨太擦了眼泪,跟蔡家大爷说:“皓年,你昨夜一夜没睡,上去补个觉吧?”
听见这话,蔡家大爷叹气,红莲刚才还哭得像个孩子,这会儿又心疼他了,人哪能没有错的?说到错,错得最多的还是自己。红莲年纪轻,要占着自己,想要自己全心全意爱她。是自己忘记了秀英,对不起秀英,没有站在秀英的立场上想事情。
大少奶奶收了镜子和雪花膏,二少奶奶过来把桌上的首饰盒给收进袋子里:“大嫂,你也准备一下,我们出去先把这些东西捐了,再去看看孩子们?”
“等我。”大少奶奶上楼。
看见她们要去捐首饰,蔡家大爷心头一个抽疼,这些首饰都是他和秀英的回忆,要是没了?
他说:“那几个首饰给我。”
二少奶奶立马把几个首饰拿出来:“您也就买了这么点破烂玩意儿,还给您,省得我特地跑一趟了。”
大少奶奶下楼来,二少奶奶说:“大嫂,不用去捐首饰了,那些首饰还给爸了。”
“挺好的,物归原主,也算是分得清楚明白。”大少奶奶浅浅笑了一下。
听见这话,戳痛了蔡家大爷的心:“好什么好?你男人、你儿女身上留着我的血,你怎么分?”
大少奶奶温婉一笑:“我是指妈跟您分清楚,不要有丝毫牵扯,她会开心些,您别误会了。”
这话更戳他的心。
“爸,不管怎么样您还是爸,宝丰银楼首饰的事,您去一趟,林家二小姐婚礼就在眼前了。”二少奶奶说,“大嫂,走了。”
妯娌俩挽着亲亲热热往外走。
二姨太期期艾艾拉住蔡家大爷的手。
楼上蔡运通打扮得浑身清爽,一副富家公子哥的模样,下楼来:“小姑姑,我刚好去酒店接嘉鸿,带您回酒店?”
“不了,今天我和你爸,兄妹一起聊聊天。”蔡月娥说。
蔡运通笑出声:“小姑姑啊!您这是吃饱了撑的,浪费时间。”
“你胡说什么?”蔡家大爷被两个儿媳说了几句,现在听见这话,更加不舒服。
蔡运通笑容吊儿郎当,勾住蔡月娥的肩:“就您还没看清,正所谓情义千斤,哪敌胸脯四两?小敏看大嫂日日五点起,她也想要做贤惠媳妇,要早起,被我拉住,我告诉她有这么点时间起来给他们炖汤,伺候他们,倒不如把我喂饱。伺候他们不如喂狗,喂饱我那叫夫妻情浓。你不会以为自己这么个妹妹,能比得上软玉温香?走了!有这点时间回酒店好好睡一觉,晚上有精力哄哄我小姑父才是正经。”
蔡运通说了一堆有道理的混账话,立马转向还在抽泣牵老男人手的二姨太,他正色说:“红姨,嘉鸿说内地有位老板要介绍一位内地来的导演,我先去聊聊,回来跟您位汇报,到时候您再和我爸商量后,我等您指示?”
平时蔡运通说这话是顺理成章,今天他这么说,简直刺耳,这就是提醒老男人,儿子连跟老子直接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二姨太咬着牙看他。
“小姑姑,走了。”蔡运通催蔡月娥。
“我跟你小姑姑说好了,今天我们兄妹俩说说话。”蔡家大爷瞪儿子,“你有事就去办。”
“小姑姑,我走了?”
“去吧!”
蔡运通踏着轻快的步子往外。
“我上楼换件衣服。”蔡家大爷跟妹妹说,转身要上楼去,又下来拿了几个首饰盒上楼。
进了房间,他把几个首饰盒放下,打开了他放置手表和一些饰品的抽屉,抽屉打开,一个个格子里是躺着各种腕表,有男有女,每一个都精致而价格不菲,他再抽开另外一层抽屉,红的、黑的、蓝的……
大大小小的首饰盒,他拿起一个小巧的首饰盒,以为里面是个小东西,没想到打开是一个三颗钻石的排戒,对了!这个是他送给红莲结婚五年的戒指,三颗钻石总重十五克拉,他连忙放下关上抽屉,让自己缓缓。
看着柜子台面上的首饰,这些首饰跟红莲的首饰放在一起,是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偏心到了什么程度吗?
他拿着这几个首饰,出了房门进了书房,把它们放进了书桌抽屉。
还有之前红莲跟他说,人生最痛苦的莫过于不懂爱的年纪结了婚,在懂爱的年纪遇到了动心的人。那时候他深以为然,这些东西提醒着他,并非他那时不懂爱,不过是变了心,辜负了秀英。
他快速回了房间,换了件长衫穿上,转身下楼去。
走到楼梯口,听见红莲正在哀求小五:“五姑太太,皓年已经快六十的人了,他昨夜一夜未睡,你就不能体恤他一下?就一定要现在拉着他出去吗?让他好好休息一个上午,有什么下午说好吗?我真的担心他,心疼他……”
蔡月娥看着楼上正在下来的哥哥,抄起边上的花瓶砸到地上,花瓶碎裂,二姨太和双胞胎,乃至家里的佣人都吓呆了。
蔡月娥指着楼梯上的大哥,对着二姨太说:“就他……要不是我亲哥,这样的人死在路边喂狗,我都不会多看一眼。”
她看着蔡家大爷,发脾气:“走不走?”
“走。”蔡家大爷下楼来。
“皓年……”二姨太又千回百转叫一声。
蔡家大爷终于忍无可忍:“这是我妹妹,我们十几年没好好说话了,你让她陪我一天,我们兄妹说说话,这都不行吗?”
就不知道她到底在闹什么,自己已经说了多少遍,不会不管他们母子,现在当务之急,难道不是让他跟小五好好说说,让小五去劝秀英吗?不要让这个家散了吗?这样的纠缠,让蔡家大爷觉得心里很烦。
“我……”
“在家好好陪陪孩子。”蔡家大爷跟二姨太嘱咐之后,跟妹妹说,“走。”
二姨太还哭,蔡月娥翻了个白眼:“你再哭,我拉你到祠堂里,到我爹娘的牌位前哭。”
往前走了两步,她回头得意洋洋地说:“不要哭了,我哥怎么可能不要你?我哥躺床上,你还得给他端屎端尿,他死了,我还得来看你给他殉情呢!”
这话怎么还像个孩子?不知道她怎么就做人掌家太太的?
见妹妹用胜利的目光看他,想起她小时候举着糖人的样子,蔡家大爷问:“要不要给你买个糖人?”
蔡月娥笑着摇头:“不用了,我有运亨没有,他会哭的。”
蔡家大爷愣了一下,说:“走吧!”
兄妹俩上了车,一起坐在后排,蔡家大爷跟司机说:“去皇庭大戏院。”
蔡月娥转头看蔡家大爷:“哥。”
“怎么了?”
“我今天这些都是你妹夫教的,他让我把以前你疼我爱我的那些都说给你听,让我提醒你。”
“你已经说过了,又说这些做什么?”蔡家大爷问,谁看不出来她想要干什么?归根究底,就是怕失去他。
“就……就是……”
蔡月娥想说什么,却又找不出什么词的样子,蔡家大爷宠爱地说:“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谁叫你是小五呢?”
“嗯。”
“都做婆婆的人了,还像个孩子。”蔡家大爷无𝔀.𝓵奈笑。
“也就在哥嫂身边才能这样。”蔡月娥说:“大家族的当家主母哪儿那么好做?我结婚二十二年了,每天五点起床,婆婆爱吃太平燕,我学着手打燕皮,公公要吃捞化,我亲自洗小肠,哄得公婆开心,你今天早上你儿子说香肠的事,看似简简单单,实际上……很难处处妥帖。更何况在外我必须维持余家大太太的气派,对内……就拿你外甥的婚事来说,虽然应澜很好,但是那时候你外甥刚到星洲,他提出要娶应澜,为余家还了恩情,可把我吓死了。盲婚哑嫁成这样,我生怕他们过不到一起……”
听妹妹说着做大太太的难处,原来他以为被疼爱的妹妹也那么不容易。
“以前可以跑回娘家,腻在大嫂身上,跟她说说这些事,可自从你……我只能报喜不报忧,不敢再给嫂嫂添烦恼。”蔡月娥轻叹,“也就儿子回来了,他跟公婆说我每天早上五点起来做早餐没必要,公婆才免了我早上早起。”
“其实……”蔡家大爷想要说红莲的委屈,一时间却发现红莲有自己在护着,她起床的时候,别人可能已经起床几个钟头了,她说这个火候不够,那个太咸,大儿媳还得虚心受教。
而且今天红莲阻止自己和妹妹出来,真的是一点点道理都没有了,小五能在香港几天,她总归要回星洲的,自己陪他们母子的日子还长着呢!
蔡月娥像是没听见似的,仔细看着哥哥,伸手摸上哥哥花白的头发,一脸心疼:“哥哥头发都白了。”
蔡月娥又看他的脸:“哥哥脸上皱纹也不少了。”
“傻,哥哥就是老了。”
蔡月娥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哥哥:“哥,你说你家红莲看上你什么?修礼不嫌弃我生了那么多孩子肚子上有纹路,我也不嫌弃他眼角的皱纹,那是少年夫妻老来伴,谁也别嫌弃谁。她鲜嫩啵啵的一朵花,胃口怎么就那么好,能对你这么一只哈蟆精下口?”
被骂哈蟆精,蔡家大爷怒:“蔡月娥!”
蔡月娥把头侧过去:“哥,我鬓边也有白发了,马上也要变小哈蟆精了。”
看见妹妹鬓角隐约的白霜,蔡家大爷给了她一个爆栗:“别瞎说,我家小五是顶顶漂亮的姑娘。”
车子已经到了皇庭大戏院附近,有义演活动,车子过不去,两人下车,后面四个保镖跟随。
扎着两条鞭子,穿着学生旗袍的小姑娘和穿着学生装的小男孩们,手里抱着募捐箱,拦住了过往的路人:“先生,今天香港学生赈济会在大戏院开展义演,您要是有时间,可以买票进去看演出,要是没时间,可以为国内抗战出一份力吗?”
“太太,国家存亡是我们中华子孙的责任……”
第58章
一个个穿着学生装的孩子,追着路人,叫着:“先生、太太。”
兄妹俩往两个孩子捐钱箱里塞了钱。蔡家大爷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孙子,运通的长子蔡金烁。
小家伙正拦住了一个洋人,手里拿着一张纸递给对方,不知道在说什么。
那个洋人拿出了一张纸币,投入捐款箱里,蔡金烁弯腰给对方鞠躬,又去寻找下一个洋人。
这回没有那么顺利,他被那个洋人推开了。
看见孙子被推开,蔡家大爷大步走了过去:“金烁,怎么样?”
“阿公。”蔡金烁明显没有受到影响,“什么怎么样?”
“那个洋人推你了。你有没有事?”蔡家大爷问。
“这很正常,我希望他们多一点了解国内的战事,但是有些洋人不感兴趣,被纠缠烦了,不高兴就推我了。”蔡金烁笑着给他们看手里的英文传单,“那我就找下一个。”
孩子居然这么豁达,蔡家大爷要掏钱,蔡金烁指着里面说:“阿公可以去姐姐那里捐,那里可以拿到圆融大师开光的祈福手绳。”
蔡家兄妹往里看去,在凉棚下也有捐赠处,蔡家大爷说:“好,我们过去。”
“那我忙去了。”
蔡金烁又追上了一位洋人女士,他递上了一张纸,很认真地跟人解释,说着说着他好像落泪了,那位女士给他擦眼泪,并且慎重地将那张纸收了起来,在他的捐赠箱里放了钱。
蔡金烁立正对着那位女士鞠躬。
从小如珠似宝长大的孩子,他为了募捐给人鞠躬。当然不仅仅是他这样做,其他孩子也这样。
“金烁都这么懂事了。”蔡家大爷跟蔡月娥说。
他们往里走,凉棚下坐了一长串的少男少女,蔡家长女蔡玉玲正给人双手奉上一根红绳:“感谢您为国家的存亡贡献一份力量。”
蔡玉玲看到两人,惊喜:“阿公、小姑婆婆。”
蔡家大爷看桌上:“金烁让我过来。”
“您最低捐出五块钱就能获得圆融大师开光的红绳。”蔡玉玲连忙说。
五块钱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可能一个月米粮都够了,来捐赠的人络绎不绝。
蔡家早就大笔捐了款,这个时候就是意思意思支持孩子,他拿了十块钱,蔡月娥也拿了十块钱投入捐赠箱,蔡玉玲在两根红丝带上用小楷分别写上了两个人的名字,笑着说:“阿公把手伸过来。”
蔡家大爷伸出了手,孙女把红绳帮在他手腕上。
“小姑娘,为什么给他绑红绳,我没得绑?”刚才捐赠的人半开玩笑地问。
“这是我阿公和姑婆婆,他们来支持我的。”蔡玉玲又给蔡月娥绑上了红绳。
她又跟蔡家大爷说:“哥哥在剧场里,等下他是主持人,而且我和他都有节目,阿公要不要买票去看?”
“去,去!”蔡家大爷说道。
兄妹俩往剧场去,义演的价格也不便宜,现在看场戏,普通的五六先(先令),贵的两三港币,这个孩子们演的义演,便宜的票价一块,好的位子五块。
买了票一起往里走,蔡月娥跟大哥说:“玉玲跟嘉莉差不多大,玉玲比嘉莉看上去可大方干练多了。在外读书果然不一样,难怪嘉鸿一定要嘉莉和嘉萱出去读书。”
蔡家大爷很骄傲,但是还不忘夸外甥女:“嘉莉也很好,斯文又漂亮,以后去美国读书了,会更好的。”
很多观众看上去都是二三十岁的父母,看起来孩子们都拉着父母来看演出。
兄妹俩找到位子坐下,他们买了前排的位子,蔡家长孙蔡金焕上台鞠躬:“我国家、我民族,已处在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抗日则生,不抗日则死,抗日救国,已成为每个同胞的神圣天职……”
他开始了今天义演的开场白。
开场的第一首歌曲是《毕业歌》:
同学们大家起来,
担负起天下的兴亡。
听吧满耳是大众的嗟伤,
看吧一年年国土的沦丧。
我们是要选择战还是降,
我们要做主人去拼死在疆场……
如果刚开始蔡家大爷只是想要来支持一下自己的孙子孙女,在后面的节目中,他被这些年轻而稚嫩的小脸感动,孩子们或是曲子,或是朗诵,来讲述如今的山河破碎,激励大家为国家为民族存亡出一份力。
孙女的手风琴独唱《五月的鲜花》只是其中之一,孙子朗诵《满江红》只是其中之一,所有的孩子都是其中之一,他们说全港的六百多所大中小学联合在一起,学生们团结在一起,为民族存亡而奔走。
原本只是想看一会儿就走的兄妹俩留到了上午场结束,他们随着人流往外去,而已经演完的玉玲又在给捐赠人发丝带。
在募捐的金烁,往嘴里塞了一块饼干,看见一个洋人走过,他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追了上去……
他想起有一天他们早回家,看见双胞胎在家,他问儿子:“今天怎么这么早在家?”
“学校组织抗日活动,要去中环街市募捐,妈让我们别去了。”
红莲跟他解释:“我已经捐了一千给这个活动,你知道街市的人纷繁杂乱,两个孩子去不安全。反正心意到了就好。”
当时,他也认为世道这么乱,他们家的孩子金贵不要涉险,但是他真的参加了一次这样的活动,感受到了孩子身上的激情,看到了因为有这样的孩子们,中华不可能亡。
金烁被一个洋人粗鲁地推了,踉跄后退跌坐在地上,他的保镖要往前,蔡家大爷见孩子立马爬起来,脸上连一点伤心委屈都没有,走向下一个募捐对象。
这已经是孩子第三次来募集了,没必要。
孙子小小的身躯,这样认真这样执着,这也是蔡家的未来和骄傲。
蔡家大爷一路沉默前走,没用的长子,吊儿郎当的次子是怎么教出这样的孩子?
这些年,他就是不明白,为什么贤惠的老妻,连他在饭桌上说话,除了弟妹和女儿要来,其他的事,都是随口应声,一板一眼,没有情绪波动。
而一直被说是谦逊的长子和温婉的长媳,什么时候就成了懦弱,做什么都出错的一对夫妻?
他训二儿子夫妻的时候,这对夫妻简直能把他给气死,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算,说话还阴阳怪气,气得他对着老妻怒喝:“慈母多败儿!”
老妻眼观鼻鼻观心,任由他当场训人,而二儿子夫妻一脸不耐烦,最后都是红莲来劝,他回去就跟红莲说:“都这个岁数的人了,为什么就像没长大呢?没一点点脑子?我还给他找了前清翰林,国学大儒的孙女,没想到也是个被宠坏的……”
红莲一次次劝他说:“没事的,是因为你太厉害罢了!你不能要求所有儿子都跟你一样出色吧?”
但,就是这样一对混不吝的夫妻,让七岁的女儿背“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养出了这样十一岁就能追着洋人派发传单,宣传国内战况,跌倒了就爬起来的儿子。
身边这个,他疼了这么多年,活到年近四十,还任性刻薄,盲目不愿了解红莲的小五,是怎么被余家老夫妻当成宝,被人盛赞是星洲难得的贤惠媳妇?
“哥,我们去吃饭?”蔡月娥提议。
“好。”蔡家大爷问她,“想吃什么?”
“星洲的潮汕菜都变味儿了,你妹夫从小在星洲长大,纵然是泉州人,家里吃食的口味也多少变得偏星洲那些酸辣,总想吃一口小时候味道。大嫂做的想,酒楼的也想。”蔡月娥跟他说。
“带你去。”
蔡家大爷带着妹妹去了一家潮州酒楼,要了一碟烧鹅,一条鱼,一盘炒青菜。
他给妹妹夹了一块骨头多肉少鹅肉,放在妹妹碟子里:“好肉都在骨头边。”
蔡月娥抬头:“至今依旧只有哥哥嫂嫂记得我就爱吃骨多肉少的烧鹅。”
“修礼不知道吗?”
“他知道我喜欢吃什么?但是不会知道我喜欢吃烧鹅的哪个部位。”蔡月娥笑着说,“这就是疼和疼到骨子里的区别。”
“他也……”蔡家大爷想要埋怨,刚要出口,发现自己拿什么跟妹夫比?
“他已经很好了。”蔡月娥给他夹了一块鱼肉,“哥哥喜欢吃鱼背脊,知道你喜欢吃,我们看嫂嫂会把鱼背脊留给你,我和运亨也学着留给你。”
是啊!那时候他问两个小东西为什么不吃。妹妹说:“嫂嫂疼哥哥,我也要疼哥哥。”
运亨说:“我疼爸爸。”
他哽咽着吃下妹妹夹的鱼背脊肉,这些年也没人会刻意留鱼背脊肉给他了,他也认为没必要,蔡家这个财力什么吃不起?但是,妹妹这个余家大太太依然会留鱼背脊肉给他。
吃过饭,两人出了酒楼,蔡家大爷看到远处宝丰银楼的招牌,他说:“我把你大嫂要送礼的首饰给了红莲,我再去买一条。”
“我帮你去挑,买首饰我最有经验。”蔡月娥说。
“为什么?修礼不给你买吗?”蔡家大爷警惕地问,自己给老妻买首饰买得少了,他的心就在红莲身上了。如果妹夫嘴巴上对妹妹好,但是不给妹妹买首饰,他可不认为,妹夫是真对妹妹好,可能只是因为她无错,也可能是那个人没出现。就像自己,一旦有那个人出现,就把秀英抛在脑后了。
“他买,有时候买多了,被我说,他就说给儿媳妇。”蔡月娥看向她哥,“我买得多,是因为你。”
“我?”
“我看你全身心放在细嫂身上,我和你身上流着一模一样的血,你亏欠大嫂,我就觉得是我亏欠大嫂,我想替你补偿大嫂,我有的也就是那么点钱了,我就一直给大嫂买首饰,有时候做梦都想,要是这些首饰是你给大嫂买的,那就好了。”蔡月娥笑,“是不是很傻?”
天!这是何等畸形的误会?妹妹为了自己,去买首饰补偿元配,他却觉得元配有很多人喜爱,而小妾没有,他补偿小妾首饰。
蔡月娥仰头,声音带着哭腔:“说这些有什么用?都怪我,只知道跟你拧巴,不去想想,我们是血脉相连的兄妹,是可以敞开心扉说心思的人。错过了太多的时间,让事情到了这个地步。”
有什么错过不错过的?以前妹妹不是没拉着他说,他有静下心听吗?每一次他们俩都是鸡同鸭讲,她要说大嫂的苦,他要强迫她接受红莲,如果有过错还不是自己?
兄妹俩进了宝丰银楼,蔡家是宝丰银楼的大客户,掌柜亲自来迎接,蔡家大爷要一条跟昨天类似的货色。
这下可让掌柜为难了,前天那条刚刚到,还没等蔡家两位少奶奶就被这位蔡家老爷来抢了,他说:“没办法找,其他的都是别人家订购的,府上大太太和少奶奶最近也没有其他订购未取的。”
他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你说什么?”
“要不是府上太太和少奶奶定的,其他人定的,我也不敢给您啊!”掌柜去拿了一本册子来,“跟蔡太太说一声,说您买走了,她通常也就算了,再换一样,因为一般她的那些首饰不着急,我怎么知道这次的这么着急。昨天您家二少奶奶差点砸了我们的店。我给您看,您看四年前这一挂钻石项链,是蔡太太订的,您拿走了,她就换了这一串红宝石项链。”
他记得当时有一条红宝石项链是现货,但是因为之前自己送过红莲红宝石项链了,所以一定要这一串钻石项链,他就逼着掌柜把这一串钻石项链给他了。
蔡月娥说:“应该是我送了嫂嫂一条祖母绿项链,嫂嫂要给我的回礼,我后来收到了一串红宝石项链。”
接下去掌柜又说了一次,也是大太太给小五买的,这一次蔡太太没有补什么。
“我后来收到的是一条翡翠手镯,手镯应该是老货,是大嫂自己的收藏。”蔡月娥低头看。
秀英的收藏,肯定不是自己买的,那就是这些年收的礼,她转手送了。
有了第一次经验,掌柜就来第二次……
蔡家大爷看着册子上的一系列数字,虽然统一是蔡家的购买册子,但是上头有不同的购买人,他说:“把我买的那些首饰,日期、名称和价格誊抄一份给我。”
等掌柜出去,兄妹俩在房间里等清单,蔡家大爷侧头问蔡月娥:“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是人?”
“嗯。”蔡月娥很诚实,“不仅是我,二哥和三姐四姐都这么认为,大姐估计心里也这么想,但是要靠着你吃饭,以前没有明面儿上说。我们一直觉得你不是人。不过这两天听到看到的事更多了,你连狗都不能算了。毕竟狗……”
蔡家大爷盯着妹妹看,蔡月娥也看着他:“肺腑之言。”
可不就是肺腑之言吗?就自己那个畜生劲儿,也就是从小养大的亲妹妹,还愿意把他当哥。
昨夜他以为自己想清楚了,陈秀英是他明媒正娶的太太,是和他一起孝顺父母,送走父母,养大弟妹和孩子的元配,他怎么能跟她离婚呢?
秀英现在水泼不进,大房的孩子们一个都不睬他,小五跟秀英就像娘俩一样,小五肯跟自己说话,就是最好的机会,他得求小五,让她中间说和。
打算着要是秀英不信他,他就把公司和银行的股份大部分转给两个儿子,他也会尽快给红莲母子找好房子让他们尽快搬出去,不让红莲母子碍着秀英的眼。
看着这些,他自问,他还怎么开口?
掌柜拿了购买流水清单过来,他看了一眼,就宝丰银楼一家就不少了,别说还有其他的了。
他把清单收了,兄妹俩默默出了银楼。
蔡家大爷想来想去,还是问:“小五,你是不是不想我和你大嫂离婚?”
蔡月娥摇头:“我只想大嫂能过几天舒心日子,大嫂的想法最重要。在我心里大哥大嫂就像亲爹娘,大哥还是大哥,大嫂还是大嫂。当然,我也明白,如果你们离婚,大嫂家还是我娘家,你把细嫂扶正以后,我们之间的感情迟早要淡,我惶恐的是这个。我听修礼和孩子的,但是我知道……”
刚才拉着妹妹出来的时候,他还信心满满,现在他也惶恐,要是离婚,他和家人的关系实际上早已经被自己折腾淡了,只怕是跟弟妹之间也维持不了了,两人沉默着往车边走。
蔡月娥到了车子边上:“哥,咱们都一夜没睡,你送我回酒店,你也回家,下午睡一觉。我明天早上给你送咸薄餐,你等我,别吃早饭。”
蔡家大爷听这话,感觉好像妹妹要给他送断头饭,吃过这一顿就没下一顿了似的,但是他依旧说:“好!”
车子开到鸿安大酒店,停了下来,蔡月娥下车,蔡家大爷下车来要送她进去。
“哥,你回去吧!”
“我陪你进去。”
兄妹俩往里走,却在酒店大堂看见余嘉鸿和蔡运通两兄弟和一个三十多岁儒雅的男子在一起。
余嘉鸿跟对方打了个招呼,往这里来:“妈、大舅舅。”
“你大舅舅送我回来。”
“李老板找到我,想来大舅舅认识吴敬语先生,刚刚来香江落脚,李老板希望我能引荐给大舅舅,我就想运通表哥在电影公司,先让二表哥跟吴先生聊聊,两人一拍即合,刚刚看了吴先生的剧本《还我河山》,我们都认为这个剧本开拍是当务之急。二表哥说回去就找小舅妈和您商量。”余嘉鸿试探道,“您要是有时间,现在粗粗看看?”
这时蔡运通和那位导演已经过来了,想起金焕慷慨激昂的朗诵,想起金烁不折不挠地给洋人派传单,想起玉玲清亮的歌声:“如今的东北已沦亡了四年,我们天天在痛苦地熬煎……”
蔡家大爷说:“走,给我看看剧本。”
“我先上去了,你们慢慢聊。”蔡月娥跟他们说。
“好。”
三人连带蔡家大爷又去了鸿安大酒店的咖啡厅,蔡运通从吴先生那里接过剧本,给父亲看:“借古讽今的题材,这一段是济南惨案蔡公时先生作为外交使节被日本人削下鼻子,割去双耳,挖去双目后,整个头部和胸前被鲜血染红。这一段是……”
这个剧本虽然是套着古代抗金题材,但是里面描述的事件,都是日本人在华夏土地犯下的恶行。剧情跌宕起伏,江南歌舞升平,江北铁蹄践踏,形成鲜明对比。
“好剧本。”蔡家大爷赞。
余嘉鸿今日请二表哥见吴敬语是因为上辈子二表哥和大舅舅父子反目,就是因为吴敬语的这一部没有拍成的电影《还我河山》。
上辈子有人说起亨通电影公司倒闭的原因。
认为是内地战争全面打响之后,香港出现畸形繁荣,内地的影视公司,导演、演员也都涌入,香港电影市场蓬勃,但是亨通在这一段里没有抓住机会,招揽内地过来的行业能人,其中之一就是吴敬语导演来投靠,亨通的人有眼无珠,不仅没有重用他拍电影,反而利用亨通在香港电影市场的实力,打压他,导致《还我河山》没有拍成。
战后,大舅舅病逝,亨通银行、报社、电影公司重开,那时香港电影市场再次繁荣,吴敬语以《暗夜悲歌》和《春江曲》两部作品,奠定了他在电影界的地位,而亨通电影公司在寂静无声中倒闭。
但是外人不知道的是,为了这部戏,二表哥愤然卸下电影公司的职位,带着老婆孩子,以陪孩子去美国读书为由出走,几年没有回来,等回来,大舅母已经在香港沦陷的时日里去世,大舅舅也已时日无多。
后来大表哥生意有起色,说让二表哥回港,开电影公司,二表哥指了指自己头上的白发:“老了,不折腾了。”
话语也是满满的遗憾,只是时光已逝,哪儿能重来一回?
余嘉鸿知道哪怕这部戏没有拍成,吴敬语都把二表哥当成知己,二表哥回港总会跟吴敬语碰个面,聊个天。
现在,看大舅舅这么兴奋,也十分欣赏吴敬语的才能,上辈子怎么就没能留住他呢?
第59章
余嘉鸿还在沉思,门口蔡运亨和叶应澜带着乔启明进来。
叶应澜看见他,径直往他们这里走,余嘉鸿跟其他三人说:“我失陪一下。”
余嘉鸿走过去问他们:“看得怎么样?”
“启明叔很满意。现在就等你们什么时候把仓库拿下。”叶应澜兴致勃勃地跟余嘉鸿说。
叶应澜和乔启明要合开车行,昨天余嘉鸿去看了仓库之后,叶应澜就想要把车行开那里。
余嘉鸿约了吴敬语和蔡运通,刚好蔡运亨早上去了律师楼之后,下午和叶应澜、乔启明一起去看仓库。
叶应澜有车行运营经验,车行要有库房、修理车间和店堂,兴裕行在马来亚的三个车行市口都不是特别热闹的地方。
乔家原本做船运和运输,船一半沉了,一半租给余家,乔启明一脉来香港,还没站稳脚跟,现在有人全方位领他进门,自然虚心求教。
余嘉鸿抬手腕看表,跟叶应澜说:“刚好大舅舅和二表哥也在,你去看看爸带弟弟妹妹们回来了吗?安排一下晚饭。”
“好啊!”
叶应澜去安排了晚饭。
蔡家大爷见到这位吴敬语导演,也是相见恨晚,乔家本就是内地的富商,若是能在他们银行走账,就又是一个大客户,这个应酬他欣然参加。
等落了座,蔡皓年发现,原本应该作为主人的余修礼,基本上不招待客人,而是和妹妹一起管着小儿子吃饭。
外甥夫妻作为主人在招待客人,小夫妻两人哪里是有模有样,简直是应对自如,妹夫确实能放手了。
外甥媳妇坐在乔家少爷边上,外甥媳妇落落大方地跟乔家少爷说车行的事。
外甥媳妇说货源,人员全部星洲这边过来,场地和在香港的一切手续,需要儿子这边帮忙落实。
外甥在边上听着时不时出主意,跟蔡运亨说接下去要如何处理,能够让车行以最快的速度开出来。
运亨和嘉鸿虽然是同辈,但是两人年纪差了十七岁,等于差了一辈人,一样是长子,为什么相差那么大?跟儿子相差没几岁的妹夫,都可以在边上给小儿子擦嘴了,自己还在为了继承人而发愁。
然而当说到在香港如何开业,就变成了蔡运亨主控的话题了,乔启明从上海过来,叶应澜和余嘉鸿从星洲过来,两边跟香港的操作办法都不一样。
蔡皓年发现自己对这些细节并不熟悉,而儿子像是做了千百次一般,这种实务性的事,若是非常熟悉,只能说是经验极度丰富,运亨已经做银行总经理多年,他怎么能把实务给搞得一清二楚呢?
余嘉鸿等蔡运亨说完,对乔启明说:“启明叔,这下放心了吧?在香港遇到的绝大部分问题,我表哥都会帮你解决,要是他解决不了,那只能说你的问题非常棘手,普通人很难解决了。”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货源、人员应澜解决,选址店铺装修运亨兄全包了,我只要卖车,要是车子还卖不出去,那就是我的问题了。”乔启明跟蔡运亨说,“运亨兄,明天下午我约了几个朋友一起打哥而夫,你们表兄弟俩赏光?”
“明天下午?应澜的爷爷明天上午到,我上午已经约了,下午再不在长辈身边,那可不行。”余嘉鸿笑着说。
乔启明看向叶应澜,又转头看蔡运亨:“那肯定是侍奉长辈左右。我和运亨兄一起。”
“荣幸之至。”
大儿子没有外甥那么出色,却也应对得当,他又转头听吴敬语导演跟二儿子聊天。
这位导演以为蔡家二少爷是管电影公司实际事务,所以他主要的细节也是在跟蔡运通说。
在蔡皓年的脑子里,运通一直吊儿郎当,做事沉不下心,难当大任,到现在在电影公司,他都没有完整负责过一部影片。
现在他发现也并非如此,二儿子对电影公司事务一清二楚。一顿饭就把这部电影主演人选,需要的资源,大致投资多少,有了个概念。
这顿饭,妹夫固然是已经把心思放在照顾老婆孩子上,自己实际上也没能插上几句嘴,两个儿子都安排好了自己那一块,并不需要自己太过于操心。
饭局结束,蔡运亨让自己的车送两位客人走,他搭蔡运通的车回去,蔡家父子三人跟余家一家子道别。
叶应澜再提了一句,明天她爷爷会来,请父子三人一起出席。
嘉鹄还小,这会儿已经趴在妹夫肩上睡着了,自己昨夜一夜未睡,头现在隐隐作痛,妹妹也是,蔡皓年说:“你们快上去吧!”
看着妹妹妹夫一家子进去,蔡皓年准备上车,听见大儿子叫他:“爸。”
他回头,蔡运亨说:“回到家,可能红姨就在门口等您了,到时候您可能就没时间了。我有句话现在跟您说。”
若是以前,蔡皓年听见这话,定然认为儿子一个男人说这样的话,未免太过于小气,只是刚才无论是孙子,还是两个儿子在饭桌上的表现,都让他意识到自己并不了解自己的孩子。
他停了下来,蔡运亨说:“您也看到了,我跟嘉鸿的生意,开始得很快,拿地,为这些老板办理手续,为他们解决问题,甚至装修厂房,所以,我想接下去半个月,我上午去亨通,下午就做自己的事了,半个月以后我就离开亨通,明天就开始,您安排人,跟我交接,可以吗?”
刚才在饭桌上,他仔细听了他们要做的事,除了对社会对抗战有益之外,也是巨大的机会。
况且儿子做这个生意,把这些老板引入他们亨通银行,这是一个多大的机会?
他必须支持:“好,我明天就安排人跟你交接。”
“谢谢爸!”蔡运亨笑着说。
“爸,我也一起说了。”蔡运通也说:“吴敬语导演的这部电影,您回去跟红姨商量一下,找个人来负责对接。”
“这不是你接来的人吗?还找谁来负责?”蔡皓年皱眉,“你心里都有了谱,还找别人不是多此一举?这部电影,从头到尾你负责。”
“爸,我再多做一点,这部戏就没办法拍了。咱们公司,我做个框架,汇报给红姨,红姨跟您商量,她找人来执行,中间有什么问题,我来解答,出了什么问题,二少爷要打球,二少爷要跑马。然后,我等着您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红姨出来劝解一下,她去把问题解决了。这个火候呢!就刚刚好。您要是真看好这部戏,想要这部电影快点拍,拍得顺利,自己多花点心思进去,我到此为止了。”蔡运通笑着说,“我回了,明天我真要跑马,今天得回去好好睡一觉,攒点精力。”
两个儿子上了车,车子先出了酒店,蔡皓年也上了车,坐在车上,头有些痛,思绪却奔腾。
运通也在电影公司担任职位,为了能够锻炼运通,自己给他安排了对外接洽的位子。
在他的印象里,运通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把他那个位子的事做得七七八八,按照红莲的说法,他很聪明,明明能把事情做好,就是再叫他多做一点,就好像要他的命。
运亨是没本事细心踏实肯干,就是到现在都不能独当一面,而运通聪明应该有本事,但是心思不在做事上。
每一次听见红莲对两个儿子如此中肯的评价,他就发愁,就想,两个孩子的优点集中在一个人身上,他也就不用这么愁了。
他现在仔细想想,两个儿子兴许不如外甥那么厉害,却也并非自己印象中那样,是扶不起的阿斗。
运亨对香港商场规则了如指掌,运通对电影亦是如此。
他有多少时间不跟儿子坐下来,好好聊聊了?仔细想想记忆似乎已经很单薄了,很遥远了,那时候儿子的脸还年轻,运亨兴奋地跟自己说要怎么做,那时候哪怕是做错了,自己也会很开心地笑:“是人哪有不犯错的?”
后来,更多的是自己痛心疾首:“你都一把年纪了,还能犯这种错?能不能带点脑子做事?”
运亨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的眼神看着他,边上红莲则是安抚他:“就这么点小事,你至于发那么大的火吗?”
他心里着急:“一点小事都做不好,这么大的家业怎么交给他?”
红莲在旁边安慰:“那不是你还年轻,你还能护着他们吗?你着什么急?”
运亨是沉默不语,运通还翻白眼,他们越是这样,自己越是失望,每每对他们无奈之后,他回家看到两个乖巧聪明的双生子,好歹还有点慰藉。
但是心里还是不安,毕竟长子次子小时候都是懂事听话得让人心疼的孩子,长大之后不也变成这样了吗?两个小儿子长大还要很多年,不知道还会有什么变数。
那时看看妹夫,年纪和运亨差不多,早就挑起了余家的大梁,亲家公已经成了甩手掌柜,自己又羡慕又心焦。
车子进了蔡家大门,还没到大宅门口,他已经看见那个俏生生的人儿站在那里,满眼都是等待。
蔡皓年推开车门看到的就是红莲柔美的笑容:“我见大少爷二少爷回来了,就想着你也快回来了。”
以前见她等门,他的心头总是涌上一番甜蜜,又心疼她,还要笑着说她一句:“你傻啊?等到这个时候?”
但是现在他没有这种感觉,他脑子里冒出来,她这种做法是不是在截住他,为了不让他跟秀英,不跟孩子说话?惊觉自己的想法,蔡皓年觉得自己有些卑劣,红莲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
就在这时,另外一辆车开了上来,车门推开,金焕带着玉玲和金烁下车,看见他们俩,三个孩子一齐叫:“阿公、小嫲嫲!”
“怎么这么晚?”蔡皓年有些心疼,知道他们忙,不知道要做义工做到这个时候,孩子们累坏了吧?
“是啊!现在外头不安全。你们怎么玩得这么晚?”红莲的表情宠爱又不忍重责。
三个孩子站成了一排,最小的金烁说:“因为……”
红莲打断了他的话,笑着皱眉:“别因为了,记得下次不可以这样。你们还小,现在外头那么乱,阿公嫲嫲会担心的呀!”
“红姨,我都不担心,您担心个什么?”蔡皓年见二儿媳从里面出来,还对着红莲白了一眼,对着几个孩子说,“快进来,吃晚饭了。”
要是平时看见二儿媳这样,他定然是无法忍耐,但是今天,他算是看出来了,红莲都不给孩子们说话的机会,当然也就金烁还愿意解释,金焕和玉玲见到着个情形,似乎已经见怪不怪。
金焕还给弟弟妹妹眨眼睛,三个像一串小耗子,往里跑去,进了门,金烁问:“妈妈,有什么好吃的?”
“我做了番茄鸡蛋卤,你大伯母在下面条,想不想吃?”
“二婶的鸡蛋打卤面最好吃了呢!我的口水都出来了。”玉玲说道。
“去去去,一起去厨房端面条。”
声音渐渐小了。
“现在越来越难跟二少奶奶说话了,我也是一片好意。”红莲无奈摇头。
问都没问过缘由,就给孩子们扣上贪玩的名声,叫好意?蔡皓年笑了笑:“走吧!进去了。”
他们进去的时候,三个孩子不在客厅,也不在餐厅,应该是去厨房了吧?
“皓年,你累了,上楼吧?”红莲要拉着他往上走。
他一步一步缓缓往上,听红莲说:“运顺和运畅今天白天被吓坏了,两个孩子一直在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她指的吓坏是小五摔花瓶吧?确实有点吓人。
转念他想起金烁被推地上,别说哭了,小家伙爬起来,抱着箱子,立马又换一个洋人追,可半点都不害怕,金烁比运顺和运畅还小两岁。
“爸爸。”
听见声音,蔡皓年仰头,双胞胎迎了下来,红莲停下了脚步,蔡皓年上了一个阶梯,双胞胎一左一右抱住他的胳膊,陪着他往上走,二姨太在他身后。
他觉得自己好像被他们母子三个绑架了,不允许他往下看一眼,其实他很想看看,吃饼干连水都来不及喝的孩子,吃一碗番茄鸡蛋打卤面有多香。
他们带着他进了书房,两个儿子给他看他们抄的经文,红莲说:“小姑太太说话有口无心,不过那些诅咒之言,孩子听得心里难受,我就对他们说,那就诚心为爸爸抄经书,不生怖畏,远离诽谤,消除小姑姑的口业。”
大房的几个孩子贪玩,她的两个孩子在给他抄经?蔡皓年在记忆里寻找同类的事,好像还不少,其实运顺运畅也很累,又要跟运亨运通比,还要跟金焕金烁比,对比之后的结果?他总觉得秀英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明明在教养弟妹上花了那么大的心血,怎么会对儿孙那么溺爱呢?
现在想来,不是她溺爱,而是自己的心偏了,就像那张清单上的首饰一样,他偏得没边了,居然相信秀英会对儿孙溺爱。
红莲说,三人成虎、曾参杀人,这话有道理,只是谁是受害者?
他低头看手上的红色手绳,二姨太发现了他手上的丝带,问:“这是什么?”
“今天上街看到学生们在为国募捐,我捐了十块钱,就得了这么一根祈福手绳,据说是圆融大师开光的。”他想起玉玲低头认真写名字,给他戴上的样子。
“我们也捐钱了。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我们出钱,那些家境不太好的孩子,他们就去街道上募捐。大家各司其职。”蔡运畅靠在爸爸身上。
“那你们班里有没有家境好的孩子上街去募捐呢?他们有没有去参加义演?”蔡皓年问两个孩子。
“肯定不去的,老师也不会让我们去,万一有什么?老师也担不起责任。”蔡运顺说,“您想啊!募捐是要抱着箱子上街,问路人讨钱,有时候讨不到,还会被人嫌弃。我们这种家庭的孩子,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也是。”蔡皓年说。
门被敲响,佣人站在门口:“老爷,二老爷请您有空回电话。”
他们家电话有三路线,他和红莲的书房、卧室是一条,书房打电话,卧室也能听到。一条在大房书房,还有一条在楼下客厅。
以前他打电话从来不避红莲,所以无所谓在书房还是卧室打,今天?给弟弟打电话?
“我去打个电话。”他走出了书房门,下楼去。
红莲追了出来,站在楼梯口。
他下楼看见餐厅里,老妻和两个儿媳妇围着三个孩子,三个孩子面前的碗已经空了,他们笑得灿烂在跟老妻说话。
看见他下来,大少奶奶立马跟三个孩子说:“今天都也累了,上楼洗澡睡觉了。”
有必要见了他像老鼠见了猫吗?也许不是老鼠见猫,兴许只是看见蟑螂,觉得恶心,不想多看一眼。
三个孩子看见他,金焕说:“阿公,我们上去睡觉了。”
他露出笑容:“去吧!”
金焕招手,弟弟妹妹跟上,他在孩子身上看到了他和弟妹们小时候,也曾这样亲密无间。
三个孩子你追我赶往楼上去,秀英看着孩子:“看脚下,当心摔了。”
“知道了。”
见他要打电话,秀英和两位少奶奶全部往楼上去。
倒是红莲走了下来,站在他身边,让他再次有种被监视的感觉。
他有些不悦:“你陪孩子去,我给皓新打电话。”
她好像反应过来:“那我上去了。”
他摇电话到弟弟家,是丽芸接的电话,她叫来了皓新,电话里,弟弟说:“大哥。”
弟弟还叫他哥?他回:“皓新,你找我?你跟你大嫂谈得怎么样了?”
“我们这边的情况我不能透露。你打电话是提醒你,你要找律师了,你可能没有相关的人脉,我帮你介绍合适的律师,本城华人律师,尤其是在离婚的研究上,肯定没有我们父女好,如果有需要,我也可以帮你请英国御用律师。”这句话之后,电话那头是弟弟的沉重的叹息声。
弟弟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提醒他,要及时请律师。这也等于是明说了,秀英知道他不肯离婚了,是铁了心要跟他打官司。
秀英一定要打官司,他去找大律师跟秀英打官司?他……没脸。
“皓新,让我再想想。”蔡皓年说。
电话那头弟弟的声音有些异样:“哥,就这样了。”
电话挂断的一刻,蔡皓年眼泪落下,他想电话那头弟弟肯定也在落泪。
蔡皓年坐在客厅的沙发再次被眼泪呛到,其实只要自己睁开眼,都能看到,为什么自己能瞎这么多年?
他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流着泪,手帕压在他脸上,轻柔的声音:“皓年,你别吓我了,好不好?”
想到她刚才能给金焕他们安上一个贪玩的罪名,他闭着眼:“难道就他们大嫂养了他们吗?难道我没有一点点功劳吗?为什么?”
红莲用手帕帮他擦着眼泪:“如果他们想刻意忽略,他们怎么会再回想你的种种好?你是被狐狸精迷惑的昏君,已经昏聩不及,他们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要清君侧。他们现在站在大姐的角度指责你,才能显得他们有情有义。老爷,现在你要振作,要理智,要知道自己并非杀人放火,并非罪无可恕。你比天下绝大多数男人都有情有义。养大他们是有情有义,你和大姐鹣鲽情深,哪怕有了我,也从来不许我越过大姐,大少爷是银行的总经理,二少爷是电影公司的副总经理,手握大权,你尽力培养……”
他慢慢坐直,看着红莲,问:“我并没有做错多少?”
“你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男人,我们都在你的庇护下过日子。人孰能无过?若是些微的过错都要无限放大,少了一点包容之心,日子还怎么过下去?”红莲看着他,伸手摸他的头发,“你为了我们操碎了心。”
以前有了这种安慰,他但凡有丝毫反思,立马有抛之脑后,认为其他人都不知道自己有多辛苦,只知道怨怪自己,他们冷言冷语,冷嘲热讽,从来没有站在他的角度,替他想想。
他看向三十出头,越发妩媚娇艳的红莲,说:“上楼吧!”
第60章
两人像平常那样相携上楼,蔡皓年没有跟她回房,而是去了他的书房说:“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他把门关上,拿出了那份首饰清单,就这份清单,已经告诉他,自己罪无可恕,他把清单放好。
他看着那扇门,他赌红莲一定在门口,他走过去拉开门,果然红莲红着一双眼看着他。
原来这些年,看似他和秀英和儿孙住在同一屋檐下,但是在红莲的寸步不离,在自己的刻意忽略下,自己和秀英、儿孙实际上早就被隔开了。
“走吧!我累了,回房睡觉。”
两人洗漱后,蔡皓年被他的红莲依偎着,红莲的手放在他的胸口,轻轻抚着他的胸:“皓年。”
“嗯?”
她仰头看着他:“也许我说的话,会让你不舒服,但是为了咱们一大家子,现在这个境况,我们还是要有个对策。”
果然,她还有话说,他问:“什么对策?”
“我知道小姑太太和二老爷都担心我这个狐狸精要你的财产。实际上如果大少爷和二少爷有真本事,像五姑爷那样,能够执掌一个大家族的产业,我倒是觉得你现在交出大权,能过清闲日子,那是求之不得。毕竟为了我们,你已经忙了大半辈子了。只是他们俩……你也是知道的。若是把财产交给他们,只怕是……”她一双眼里充满了仰慕和心疼,“美人叹迟暮,不许英雄见白头。你这个年纪,哪里经得起再次力挽狂澜?”
以前自己听这种话的时候,他只有共鸣,为自己后继无人而哀叹,也感激她心疼自己。现在他就想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轻叹:“若是运亨和运通能力够……”
“他们要是真有那个本事该多好?只是现实摆在那里。所以,为了他们着想,我们必须尽力保存实力。给他们钱,让他们可以去闯一闯,但是不能给太多,免得到时候亏了,不可收拾。那个时候他们自己也知道有几斤几两了,再回来,他们就能明白你现在的苦心了。”红莲的手停在他的肚子上。
蔡皓年自己的手也搭肚子上,这个站着凸出,躺下有皱的肚子,她是怎么揉得如此柔情蜜意的?
再对上她满是仰慕的眼神,蔡皓年脑子里满是妹妹说的“哈蟆精”。
蔡皓年被这只以前能抚平他一切烦恼的小手,弄得更加烦闷了,他的心头闷气无法纾解,长叹一声:“不给怎么办?要是不给,秀英不用说了,运亨和运通都可能不认我,就连小五和皓新也……”
红莲撑起身体,把头靠在他的胸上,这么一个大活人压在他本就心事重重的胸口,蔡皓年只觉得心头压了座泰山。
她枕在他胸口:“皓年,这只是暂时的。等到他们撞了南墙,你到时候伸手帮他们,他们会知道你的好。”
“那……”蔡皓年停顿。
“二老爷给你来电话,也是劝你答应大姐的条件,把公司的股份大部分转到大少爷二少爷名下吧?”红莲问他。
蔡皓年不作答,只是微微皱眉。
红莲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中了,说:“这个时候你一定要坚持住。”
“我丢不起这个人,而且你知道皓新和小五啊!他们都说了那样的话,我要是……”蔡皓年满脸无可奈何。
“那么我问你,如果他们不仅要七成财产,而且还要你退出公司,让大少爷和二少爷掌控公司。你觉得公司能被他们折腾多久?到时候亨通都没了,那就不仅仅是丢人了,而是你一生心血全都没了。然后呢?一大家子喝西北风吗?”红莲问他。
他不再说话,红莲一脸难受:“他们不能理解你,我也很难受。这些钱虽然都是你挣下的,但是里面有大姐卖掉嫁妆的一份功劳,而且大姐是正房,大少爷和二少爷都是元配的孩子,你的钱最终他们拿大头,这是应当应分的。但是,亨通也是你一手创立的,你现在眼睁睁看着它被折腾掉,你心里不难受?”
“我现在很烦,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蔡皓年推开她转过身,他真的被压得难受了。
红莲扒着他的肩:“我知道你心里乱,所以我才要镇定,为我们这个家想一条出路。我要清醒,不能被一时之意气,把我们一大家子,这么多口人都带进歧途。”
面对这么义正言辞的话,蔡皓年实在太想知道后续了,他翻身过来问:“那你说怎么办?”
“皓年。”红莲正色看着他,“既然大姐以离婚作为要挟,你索性就顺着她,打离婚官司。”
“离婚?”蔡皓年看着她,“她是蔡家大太太,是给我父母端汤倒水伺候他们终老的蔡家长媳,是和我一起抚育了弟妹,是弟妹心中尊敬的长嫂,也是给我生儿育女的正室原配,你说让她跟我离婚?我活着怎么见弟弟妹妹,我死了怎么见爹娘?”
“又不是我想要蔡家大太太的位子?而是让你保存实力。你现在跟大姐打官司,尽可能保存更多的财产,是为了这个家保存,等以后他们沦落了,你把大姐和孩子们接回来,他们也就理解了你的一片苦心,怎么可能还怨怪你呢?你现在把大部分财产给出去了,大姐不跟你离婚了,控股权不在你手里,败光了,到时候怎么办?你要给他们七成,那就心里给。现在只给三成,他们败光了。回来了,以你之能,你那时候的财产肯定比现在还多,你还有另外一个七成给他们。对吧?”红莲看着他,“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之深远。短暂的不理解和未来的长久富足安宁,你选哪一个?”
蔡皓年看着她,她没有给他分析另外一个方向,运亨和运通都能独挡一面,如果这个时候他为了钱跟秀英争到头破血流,哪怕秀英只拿了三成。现在外甥和运亨在一起做事,这个生意能让运亨积累大量的人脉,很快就能风生水起,
运通其实也已经积累够多经验了,实在不行跟那个吴敬语一起新开一家电影公司。有运亨、余家和皓新的支持,运通要起来也不难。
他们俩都起来了,他这个为了一个姨太太,辜负了他们母亲,忽视了他们这么多年,甚至为了财产跟他们翻脸对薄公堂的父亲,还是父亲吗?他们会稀罕他的这点钱财吗?
那时候,他有再多的钱,也换不回孩子们一声“爸”,弟弟妹妹的一声“哥”,还有孙子孙女的一声“阿公”,下场就是众叛亲离,且不得不和他们母子三个捆绑在一起。
“我当年失败,秀英卖了全部嫁妆支持我,可能对现在的身家来说,这点嫁妆不算什么?但是那时确实是我东山再起的本钱,而且她还去星洲借来了资金,我才有今天。这一点,皓新清清楚楚,真打起官司,她要得肯定不少。”蔡皓年说道。
她的话,老男人已经听进去了,二姨太放心了。她摇头说:“我总要为你考虑齐全,不管你选不选,给你做足准备。所以我今天下午出去找了吕翔海大律师,虽然他没有二老爷那么厉害,但是他也算是本城有名的华人大律师。他也说了蔡家的家财都是你赚的,大姐不过是初期出资。那天二老爷说的那个草案,只是试行,没有实际的判例……”
听着红莲说了一大堆之后,蔡皓年问:“他的意思,离婚要给多少?”
二姨太说:“他是这么说的,嫁妆属于特有财产,妻的原有财产归其本人,如果夫进行管理了,如有短少依归责原则决定是否应予补偿。他说可以从这个角度去辩护,也就是那时候,你是替大姐管理嫁妆。现在要离婚了,你只要补足当年嫁妆的数额,就可以了。”
“当年的救命钱,这一笔只要陪这么点?”蔡皓年问她。
“对,律法有规定,还有就是夫妻联合财产,就是婚姻期间获得的财产,由夫管理并且负担管理费,这个财产会考虑双方的对财产的贡献。所以也不会很多。”红莲继续跟他说。
蔡皓年眯着眼睛看她:“给个大致,我能保住多少?”
“他认为八成归你比较合适,但是二老爷的名望放在这里,所以给七成的可能也有。你不是不肯给,只是为了蔡家保存实力。所以能保多少就保多少。大姐一个小脚太太,她善良传统,但是她不懂生意,她现在只想逼着你把财产给她的儿子,但是她没考虑大少爷和二少爷能不能守住这些财产。豪富之家,早上腰缠万贯,晚上流落街头的也有。盛家之豪富总归无人能敌了吧?四少爷豪赌一夜之间输掉上海一百多栋楼……”
把他的运亨和运通比做盛家那个败家子,蔡皓年终于忍不住了:“在你眼里,运亨和运通就是那种败家子?”
“当然不是,我只是举一个极端的例子来说明这个问题。蔡家的孩子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呢?”二姨太意识到自己说得过头了,连忙补救。
蔡皓年心里也已经有数,他淡淡地说:“睡吧!我昨天一夜没睡,累了。”
“也是。”二姨太也放下了心,只要他进心里了,一切都好办了。
早上老男人被那个搅家精给拉了出去,她告诉自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定要想办法把局面扭转过来
她找了人问除了蔡皓新之外,本城还有哪个律师比较厉害,有人给她推荐了这位大律师,这位律师听她一说,立刻就告诉她,原配离婚只能带走元配的嫁妆,所谓的夫妻联合财产最多也就给赡养费,可没有要分那么多家产的先例。就算是考虑到元配曾经卖掉嫁妆支持他东山再起,也是能酌情考虑给更多的赡养费,要拿走半数家产,简直荒谬。
听他这么说,她就放心了,但是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如果真的什么都不给,那老男人自己心里都过不去,给是要给的,反正从现在知道的消息来看,给得比自己想象的要少得多。
所以这个官司一定要打,官司一打,开弓就没有回头箭了。虽然,她认为蔡运亨没什么大本事,但是余家要扶一个人,也不至于完全扶不起来。以大房的脾性,选了这条路,到时候就是饿死都不会回头了。再说了,大房还有蔡皓新和余家,也不至于会饿死。
跟他弟弟妹妹断了确实有点可惜,不过自己用了这么多年,始终讨好不了蔡皓新和蔡月娥,断了也就断了吧!
想到这里二姨太倒也心里落定闭眼睡了。
年纪大了,哪怕前一夜没睡,到了时间蔡皓年也就醒了,他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表看了一眼,如往常一样,六点出头。
放下表,身上还有一条雪白的藕臂,往常他醒了转身再抱着小娇妾闭目养神,等她醒了一起洗漱下楼。
今天这条手臂箍得他难受,他轻轻拉开了她的手臂,下床去洗漱。
他正在卫生间刷牙,穿着睡袍睡眼惺忪的红莲出现在门口:“皓年,怎么起这么早?”
“我得想想你昨天说的话,你再睡会儿?”
“不了,你都起来了,我也睡不着。”她拿起牙膏挤在牙刷上,“皓年,昨天小姑太太是来跟你谈兄妹感情,目的是将我打成狐狸精,让你愧疚,然后多分财产。你不要认为她是余家大太太,所以对这些财产没有兴趣。她现在认为自己是蔡家的五姑娘,她是在为她大嫂和侄子争,所以她会不管不顾的。”
蔡皓年抽了毛巾洗脸,他点头:“确实,她一直都心疼她大嫂。”
“站在她的角度,心疼大姐也情有可原,你现在跟她说,你以后的财产肯定大部分都给运亨和运通,她也不会相信。所以没必要跟她去辩解,以后他们都会懂的。”二姨太开始刷牙。
蔡皓年洗了脸,放下毛巾问她:“我把大部分财产给运亨和运通,你就真没意见?”
只要打了官司,只要跟大房决裂了,他想给也给不出去。她吐掉牙膏沫子:“我跟你,是图你的人,又不是图你的财,你的钱愿意给谁就给谁,我能有什么意见?”
“嗯。”蔡皓年应了一声走出卫生间。
蔡皓年在衣帽间拿了一件长衫,二姨太很快过来帮他扣上扣子,她仰望他,眼里有万千情谊。
这种仰慕他体会了十几年,从没厌倦,现在他从她的眼睛里似乎感觉到自己就是一只闪着金光的哈蟆,除了钱,她还能图他什么?
看着她换上旗袍,看着她从首饰柜里拿出价值不菲的首饰,蔡皓年如同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看着自己的小妾。
往常他是看不够,现在他怨自己眼瞎,
公司里,儿子的想法都要被她拦截一层,筛选一层,然后才能到他耳朵里,这种到他耳朵里的消息到底跟儿子原本说的差异有多大?蔡皓年不确定。
他们说她在公司里一手遮天,以前自己不信,总觉得都是他们在胡扯在诬陷她,她不过是自己的助理,替自己做一些打下手的活,怎么一手遮天?当他蔡皓年是死的吗?现在看起来自己死是没死,瞎是真瞎,而且不仅是真瞎,还是心瞎。
二姨太换好了旗袍,他站了起来,她过来挽着他的胳膊,两人一起走出了房间,缓缓地往楼梯口走去。
他们从西边下来,蔡家大太太和大少奶奶从东边下来,跟他们碰上,大少奶奶先叫一声:“爸、红姨,早。”
蔡皓年点头,二姨太浅笑:“大姐早、大少奶奶早。”
他们下楼,管家过来跟大少奶奶汇报:“大少奶奶,白粥已经煮好了。”
“我早就说了,您别早起了,我去做也一样的。玉玲和金焕就知道出花样。”大少奶奶嘀咕。
“孩子们想吃,我就高兴,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倒是你,非要陪着我一起早起。”
婆媳俩说着往后厨去。
佣人见老爷和二姨太下楼,有些诧异。
大少奶奶说不管是真不管,但是管家又不能不管,昨天早上没准备好,那是以前都是大少奶奶安排的,事后管家立马训了后厨的几个佣人,大少奶奶不吩咐了,那就请示二姨太,服侍好东家是他们职责。
今天材料全准备了,没想过二姨太和老爷这会儿起来,他们还没做好呢!
“老爷、二太太,现在吃早饭吗?”佣人过来问。
二姨太说:“还早,我去厨房,给老爷和三少爷四少爷做碗面。”
听见这话,佣人松了一口气。
“皓年,我去了。”
蔡皓年其实并不想跟她一起起床,她要去做面,他求之不得:“好。”
蔡皓年去前花园,坐在凉亭里,佣人拿来了茶具,他洗茶泡茶,一口茶喝下去,整理思路,接下去要怎么做?
儿子并不是自己一贯印象中的不堪大任,甚至可以说非常不错,如果是这样,自己是立刻交权,然后像亲家公一样在两个孩子身后指导?还是用两三年过渡?如果两三年过渡,那么秀英和儿子怎么才能相信,他是向着他们这一房的?
十几年自己干的混事,他们怎么可能相信呢?要是真的完全放任不管?他也担心。
还有二房这里,自己是知道了红莲图的就是自己的钱,但是运顺运畅总是自己的孩子,他们长大以后也总要有自己的家业。所以给他们留多少呢?
他正想得百转千回,一辆车进来,在大门口停下。
小五说今天给他做咸薄餐,蔡皓年连忙走过去。
蔡月娥从车上下来:“大哥。”
“辛苦你了。”
蔡月娥瞪他:“跟妹妹说这种话?”
“不说,不说。”蔡皓年开心地跟妹妹一起进屋。
到了里面,大房一家子都在吃早饭了。
蔡运通见到蔡月娥:“小姑姑,今天怎么又来了?”
“给我哥做咸薄餐。”蔡月娥从食盒里拿出她亲手做的糯米博饼,“你要不要来一块?”
蔡运通在他爸的注视下,伸筷子夹了一块:“我寻思着我爸对早年的那些吃食早就没兴趣了,我这拿一块饼,怎么有种虎口夺食的感觉?”
珑儿看见说:“爸爸我也要。”
“二叔,我也要。”煜儿说。
“姑婆婆一共才做这么点,要吃,等下让嫲嫲给你们做。”蔡运通跟孩子们说,就他一个人把一块放了虾干和腊肠粒的糯米饼放进嘴里,吃下去,抬头看正要吃薄餐饼的父亲说:“小姑姑出嫁二十二年了,还记得爸的口味?”
蔡月娥瞥了他一眼:“我到死都不可能忘记。”
蔡皓年吃了一口妹妹做的咸薄餐,里面有虾干有腊肠丁,没有香菇。她都记得自己爱吃鱼背脊肉,怎么可能不记得他不吃香菇?
“月娥,吃过了吗?要吃一口朥粕粥吗?”大太太已经对小姑无奈了,昨天跟小叔聊案子的时候,这些傻孩子都疯了一样地想帮她。
“吃过了,不过我能来一碗。”蔡月娥从大嫂手里接过一碗加了猪油渣的粥,“小时候,家里就是咸薄餐加上朥粕粥,我能把肚皮吃得滚圆。”
蔡皓年听见这话,停下了筷子,现在他吃着咸薄餐,他们吃着朥粕粥,终究被分成了两边。
“你们早餐就这么简单?”蔡月娥很诧异哥哥家的早餐怎么只有朥粕粥,他们家早上起码七八种不同的吃食,配上茶水,与酒楼的早茶差不多。
“金烁提议我们节省𝔀.𝓵餐食费,捐赠给国内战事。虽然家里不至于要省这点钱,但是孩子的心愿,也该支持,再说其他几个不懂事的孩子都能感受到。”二少奶奶说。
也是,如果国内战事吃紧,家中都在为战事奔走,蔡月娥说:“要的,要的。我回星洲也这样,让嘉鹞和嘉鹄也能有切身的感受。”
这时,二姨太带着两个佣人出来,一个佣人端着砂锅,一个佣人端着托盘。
她看见五姑太太这个搅家精又来了,又给老男人做老家吃食。还不是白费力气?不懂打蛇打七寸有什么用?老男人会因为这么两口吃食,而将偌大的家业交给大房两个不堪重任的儿子吗?
佣人把砂锅放餐桌上,二姨太揭开了砂锅的盖,一股香气飘了出来,她笑着跟蔡皓年说:“皓年,家里没有现成的面条,我做了香菇鸡丝粥。”
她一双素手拿了碗,给他打了一碗粥:“你先吃着,我去叫运顺和运畅起床,粥还是要趁热吃。”
二姨太婷婷袅娜地往楼上走,蔡皓年看着碗里的粥,抬头见到老妻、两个儿子、两个儿媳妇和妹妹全都在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