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不动声色
等一切平复后, 董芸这才起了身,将梨花赶出屋子,自己在里边窸窸窣窣弄了一会儿, 这才开了门。
等梨花再进去,眼尖地发现床边的脏衣篓子里似乎比刚刚又多了件衣裳。
再转头看董芸, 身上还是刚才的那套,想来是换了里面的。
梨花又不是木头人,刚刚两人折腾了好一会儿, 自然也是有反应的,这会儿黏黏腻腻的也不是那么舒服, 董芸爱干净, 一刻都忍不了。
董芸见她眼睛滴溜溜转着, 没好气道:“东看西看什么,出去给我剁菜叶喂鸡。”
都怪眼前这人,要不是她,自己至于现在身子都还是软的吗,于是使唤起人来也毫不客气。
梨花巴不得她给自己安排活儿,刚刚虽说自己一时候占了上风, 那也是做那种事的时候,事毕了, 她就有点不太敢惹董芸,恨不得能找点事情做,分散彼此的注意力。
于是老老实实去到院子里, 剁起了早上刚摘来的菜叶子。
她力气大,从小就干惯了这些活计, 这些事对她来说都是小菜一碟,三两下就给收拾好。董芸这边的小院她也来了无数次, 对着里面的东西如数家珍,剁完菜叶子后,又去大院子里打水,把水缸挑得满满的,把地也扫得干干净净。
看着墙角那些零零散散的柴火,都是一小捆一小捆的小条树枝,是董芸在山脚下边捡的干树枝,连带着一些农作物的秸秆,都不耐烧,得时刻看着炉子,烟尘也大。
于是道:“等过两天有空了我上山去砍树,扛些大树干回来,那些能烧得久一些。”
董芸没说什么,她屋里缺个有力气的人,砍柴挑水她只能量力而为,身体素质就是这个样子,她可不想逞强,自己又是个寡妇的身份,不可能找男人来帮忙,婆婆那边都自顾不暇,更是指望不上,既然眼前有个力气大又肯吃苦的傻姑娘,她干吗要拒绝。
就算别人闲话,最多就是说当初她花了三十两银子买了个小丫头来帮忙,这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忙活了一会儿,外头传来二牛的声音,说家里准备开饭了,叫回去吃饭。
两人这才放了手中的活出了门。
到的时候,饭菜已经摆好,冒着腾腾热气,众人依次落座。
而熊氏安排座位的方式相当独特——全靠眼缘,漂亮的人自然得安排坐在一起。
慕容锦看着坐在一处的董芸的和夏寻雁,搬着自己的凳子挤到两人中间道:“我要坐两位美女姐姐的中间。”
在几人的窃笑中,董芸和夏寻雁也勾着嘴角挪了挪凳子,给她出了位置。
芙宝见状,也扛起自己的小凳子,嚷嚷着:“我也要坐美人中间!”
说着就往母亲和梨花中间挤去。
熊氏忍不住笑出声来:“芙宝啊,你说你娘是美人,奶不反对,可咱梨花也算得上美人吗?”
芙宝毫不犹豫地回答:“算,梨花好看!有力气,能抱芙宝举高高!”
梨花看着她,眼底尽是笑意。
慕容锦则逗她:“芙宝,姨姨也有力气,也能举高高。”
芙宝的黑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审视了慕容锦好半天,才慢悠悠地说:“嗯,姨姨也好看。”
这话又引起了一阵欢笑。
慕容锦假装不满地噘起嘴:“芙宝哦,不公平,说梨花好看就毫不犹豫,说姨姨好看要想半天,亏姨姨还给你带了一只会唱歌的小鸟呢。”
芙宝一听,赶忙改口:“姨姨好看,姨姨长得跟娘一样,都好看!”
众人闻言都抬眼去看慕容锦和董芸,果然发现两人五官有些相似,只是气质各有千秋,董芸柔和温婉,而慕容锦则俊美高挑,显得利落干练。
不说还真像是两姐妹。
董芸听到女儿这话,杏目一转,眼神在慕容锦脸上逗留了那么一瞬。
慕容锦总算是得了小人儿的认可,这才罢休,伸手越过董芸的身前,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道:“真乖,我就喜欢实话实说的小孩,下次姨姨来,还给你带礼物。”
芙宝一听还有礼物,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今天是慕容锦正式上门拜访的日子,又恰巧得知了夏寻雁的身份,算是个大日子了。刚刚熊氏还遣着大牛骑了梨花的马去镇子上买肉,搞了满满一大桌,不可谓不丰盛。
今天又发生了太多事情,大家都提心吊胆了一整天,午饭也没顾得上吃,这会儿终于放下心来,才感到饥肠辘辘,面对着这么一大桌子丰盛的饭菜,也顾不得许多,拿起筷子就开干。
董芸话不多,低着头默默夹菜,梨花时不时给她和芙宝夹一些远一点夹不到的菜。
熊氏知道几个孩子喜欢吃鸡蛋,也特地炒了两盘鸡蛋,又煮了个鲜嫩无比的蛋花汤,果然备受欢迎。
大牛二牛和杏花几个小家伙在家时常吃到鸡蛋,也自觉地没去夹这两个菜。
乡下的饮食方式粗犷豪放,斧头大一块肉这才是待客之道。梨花胃口好,能吃两三大块的大肉,而慕容锦自小跟镖头父亲走南闯北,吃食比这更豪放,也是见怪不怪。
两个美人却没往那个盘里下筷子,董芸虽说颠沛许久,也已经竭力让自己融入底层劳动人民的生活,但毕竟十几年的生活饮食习惯,一时半会儿没办法改过来。不过只要不是太肥的,都能接受,也尽量让自己的身体适应这些最接地气的饮食方式,倒没太让人觉得格格不入。
唯有夏寻雁,她本身就是清淡之人,更有一段时间生活在道观里,大鱼大肉她不碰,唯独喜爱蛋花汤和野韭菜炒鸡蛋。
大根一家子早就默认夫子高雅脱俗的格调,当然不会去试图改变人家的饮食方式,熊氏做饭向来也是投其所好,尽量让她也吃得开心。
慕容锦看着她连吃饭都这么斯文秀气,忍不住道:“梨花家的鸡蛋,天下独一份,我娘最爱吃鸡蛋,天天要吃,一年都吃了不知几百个鸡蛋,现在已经离不了她们家的鸡蛋了。”
夏寻雁这才停下筷子回应:“看来我和令堂在这一点上倒是很有共鸣,我也从未吃过如此好吃的鸡蛋。”
慕容锦和夏寻雁搭完话后又去和董芸搭话,说了两句突然道:“你们俩都是京都方向的口音,莫不是一个地方来的?”
董芸握着筷子的手一紧,梨花不满地瞪了她一眼:“慕容小姐,吃饭呢,你东问西问的,衙门官差查户头呢?”
慕容锦赶忙笑嘻嘻道歉:“我这人就是脑子跳得快,见什么都爱问一句,俗称嘴贱,两位姐姐莫怪,莫怪。”
熊氏也笑着打圆场:“咱这个饭桌上啊,夫子和芙宝娘都是食不言,其他几个孩子早些年没吃过饱饭,如今家里好了些了,一上桌就只顾着埋头吃饭,也就锦儿和芙宝来了,才能热闹些。”
芙宝听到熊氏提到自己的名字,忙抢答道:“芙宝陪熊奶奶说话。”
熊氏笑眯眯道:“对,姨姨不来,就只有芙宝能陪奶说话了。”
慕容锦歪着头看着芙宝道:“都说外甥像舅,你这个外甥女像我这个姨,董姐姐,看来咱们的姐妹情缘是跑不了了。”
董芸勾了勾唇,并未回应。
……
晋阳县。
何主簿行色匆匆地赶回,一见到县令张先,便急忙将今日所发生的连串事件一一上报。
张先大怒,拍着桌子骂道:“简直是胡闹!仅凭一个贱民片面之词,就轻率地带领人马去抓人?现在可好,人抓错了不说,还无端端地惹上了这么一尊大神!”
主簿哭丧着脸道:“这都是手下人办事疏忽,才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还请大人您拿个主意。”
张县令强压着怒火,深吸一口气道:“现在还能有什么好主意?那女子可是夏相的孙女,镇南将军的遗孀,人家要我们怎么做,我们就只能照办!”
主簿支支吾吾道:“既然夏相已经退下来了,那镇南将军也已经死了……咱犯不着那么言听计从就是……”
张县令闻言,扬起手作势要打他,同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是真蠢还是假傻?朝中的形势你难道不清楚吗?皇帝已经三次下诏请夏相回朝,若不是夏相身体有恙,你觉得在他孙女在我们地盘上出了这种事之后,你我的乌纱帽还能保得住吗?”
何主簿被吓得冷汗直流,连忙应道:“既然如此,下官这就去安排缉拿盗贼的事宜,看看能不能将那几个贼人抓捕归案。”
张县令却叫住了他:“不用你去了,那些盗贼是西市赌场的人,李县丞跟他们有交情。你把今天的情况告诉他,让他去和赌场那边交涉,把涉案的那几个人交出来,这样我们就能交差了!”
何主簿一愣,疑惑地问道:“大人您是怎么知道是赌场的人干的?”
张县令冷哼一声:“东坪方向的那十几个村子,前些日子一直被一些不明身份的人把守着路口,甚至还有人进村去搜查。这种事情都有人报到衙门来了,本官又岂能不知?”
何主簿恍然大悟,赶忙拱手恭维道:“大人真是神机妙算,下官明白,下官这就去办。”
与此同时的龙威镖局中,慕容锦自大柳树村回来后,直接去找慕容九天。
“爹,先前您与李县丞谈的那事,您给人答复了吗?”
慕容九天正在擦拭着他的随身兵器,听到女儿如此发问,回道:“还不曾,可是又有什么变故了?”
慕容锦道:“先前我和您说过,赌场的人之所以去到各个村子,是因为走丢了一名被他们劫持的女子,进村后又见色起意,才闹出后面这么多事来,您知道他们找那名女子是谁吗?”
慕容九天听到女儿这样的口气,就知道这事不简单,忙问道:“劫的是何许人也?”
“是夏相的孙女,镇南将军的遗孀夏寻雁。”
慕容九天一听,倒吸了一口气道:“好家伙,这些人当真是不知死活啊,那先前说的那个条件做不得数了,这个得夏小姐亲自提条件才行!”
慕容锦道:“提了,她要衙门的人立即将那些人缉拿归案,为她伸张正义。”
“你怎么知道的?你见过那位夏小姐?”
慕容锦嘿嘿一笑,“没错,我见过了,您肯定还想不到,救了夏小姐的人正是您新收的小徒弟。她暗中偷袭,做掉他们两人,把人给救出来,藏在家中。”
“啊?梨花?”慕容九天一惊,“对方多少人?她居然还做掉两人?什么时候的事,这丫头可太了不得了!”
慕容锦这才将这件事从头到尾一五一十地说给老父亲听,最后道:“夏小姐已经跟何主簿提了要求让他拿人,这件事情咱们就不用插手了,但是之前他们提的那些条件你看着办吧,可不能答复得太满。”
慕容九天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直到第二天清晨,晨雾还未完全散去,大柳树村村民们就被城里传来的消息震撼得睡意全无。向奎及其妻子张氏,因报假案、造谣、戏耍官差妨碍公务等多项罪名,被打入监狱,半夜在狱中双双撞墙自尽。
村民惊讶之余又觉得大快人心,大家对夫妻二人背后的死因自然少不了一番猜测,不过众人本就不盼着他们好过,就算存疑也懒得去深挖,更何况衙门里的事也不是他们这些小老百姓能探究的。
这二人虽是死了,但这一家子作恶的人却不止这两口子,村里的会议仍然如期举行。
梨花家是大根和熊氏去,而董芸这边,是曾婆子和曾广进去。
曾广进休息了这些日子,总算慢慢好了起来,但对向大郎祸水东引使得自己差点被弄死的这件事耿耿于怀,一听说开会,拄着拐杖就去了。
直到临近傍晚大根夫妇才回来,梨花赶忙上前去问村里对这一家子是怎么处理的。
熊氏道:“因为向家是恩军,不能随意驱赶。三爷一大早就去衙门请示,上头正为这事恼火呢,夫子的事就是因为向家人掺和了一脚,才把事情闹得这么大,现在又听说夫子还继续住在咱们村里,官府也不敢敷衍了事。正好西坪往山里的地方新开辟了个村子用来安置流民,就下令把向家迁到新村去。”
梨花听后松了一口气,西坪那地方离大柳树村一百多里地,一东一西相隔甚远,就算他们想闹事也闹不过来。
熊氏又道:“衙门今天让向家人去城里给两口子收尸,向家的三房都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向大郎不愿意去,向有才就拿扁担打他,逼得他不得不跟着去。结果半路被一伙不明身份的人给打了一顿,又一瘸一拐地回来。这个不要脸的畜生在外面受了气就拿媳妇出气,推了石秀秀一把,人摔倒在地,孩子没了。”
“我们刚开完会回来就碰上石家人上门把石秀秀接了回去,说以后就不回来了。”
梨花没想到短短一天时间居然发生这么多事,问道:“不用办和离吗?”
“当初两家换亲,压根就没去衙门登记,和什么离,石家人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眼下向家做出这种事来,石家只是把人接回去都算是便宜他们了。”
熊氏说着,又道,“我听你秦大娘说,石秀秀在他们村子里原来有个相好的,只是因为家里穷得叮当响出不起彩礼,她才被迫和向大郎换了亲,石秀秀嫁过来后,那个后生还在等着她呢,我看这次她回去说不定能成就另一段好姻缘。”
梨花听到这,心里忍不住生出快意来,向大郎当真是自作自受,这下子是真的赔了媳妇又赔了娃,真是活该。
想到那天那群土匪进村直奔曾家去的情景,梨花还是觉得不解气,就等着这家子被逐出去后,自己悄悄摸到他们新家去,把这恶棍套了麻袋再打一顿才过瘾。
“娘这下安心了吧,折磨咱一辈子的这一家子,死的死,散的散,真是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熊氏抚着心口笑道:“当真是安心了,你别说,自从咱搬到这边以后,我隔三岔五还梦到那老太婆,扯着我的头发一个劲地骂我,醒来都还忍不住害怕。”
梨花闻言忙安慰道:“现在人死了,娘不用怕了,再说了,如今您几个孩子都大了,都能护着您呢,咱们村里,现在还有谁敢来找咱家不愉快!”
熊氏笑道:“不怕了不怕了,娘如今知足了,唯一盼的就是这个世道不要乱起来就行,我呀,就只想过着安安稳稳的日子,看着你们个个成了家,有了孩子,将来我干不动了,还能给你们带孩子。”
听到这里梨花赶紧强调:“娘,成家的事咱可说好了,说话得算话,您可不能管我的这一份。”
熊氏没好气道:“行行行,我不管你行了吧,可大牛如今也十四了,再过两年就得给他说媳妇了,说完媳妇不得有孩子,我还不能给他带孩子了?”
梨花总算笑了:“您还这么年轻,四十还不到,急什么,您看你,这脸上光滑细嫩的,连块斑都没有,皱纹也没有,就急着要跟村头老太太混一块了?一看就不是一辈的。”
熊氏一听,赶忙摸着自己的脸道:“你这孩子,尽睁眼说瞎话,娘眼角这儿早就长了皱纹了——”
可话没说完,又顿住,好像没摸到皱巴巴的地方。
梨花笑了,直接把她往院子里的水缸边上拉,“我说您偏不信我,自己瞅瞅罢。”
熊氏还真当是女儿跟她开玩笑,但还是忍不住照了照,可当看到水缸里的倒影,也忍不住有些吃惊:“咦,好像这儿的皱纹淡了些,脸颊边上先前是有好些块斑,竟都不见了——呀,这事咋回事?”
“咋回事?咱之前在向家吃不饱穿不暖,下雨天还要下地干活,风吹日晒的,能不老能不丑嘛,您再想想,自从咱分出来以后,哪天过的不是舒心日子?哪一顿缺肉少油的?心情好了吃得饱了皱纹不就变少了嘛。”
系统在梨花脑海里冷冷地哼道:“你就胡说八道吧,你娘可是喝了一大碗养颜丹兑的水,那可是精品,能不变美吗,也得亏她喝得少,不然一下子变化太大,别人可得把她当成妖孽。”
梨花没理它,继续和熊氏吹道:“您看,不只是您,就我和杏花大牛二牛,哪一个不都是变了个大样?”
熊氏一听,上下打量了一下女儿,果然惊道:“我日日跟你在一起,竟没注意你这丫头竟然变了个大样,哎哟喂,还真是呢,咱家也能出美人了。”
说着又低声冲着梨花道:“今日我和嫂子们坐一起,大家都说我皮肤变紧了,还白了些,我哪里信她们这些,想来还真的没有骗我。”
说着,又冲着水缸里仔细地打量,嘴角怎么都压不下来。
梨花心里窃笑,趁机冲着母亲道:“好了娘,我去一下董姐姐家里。”
熊氏此时正沉迷水缸,哪有心情理她,摆了摆手:“去罢,对了,屋里还有锦儿昨天带来的糖,抓一把去给芙宝。”
梨花应了一声,进了正屋,开着柜子去抓糖,转身就出门去了。
到了曾家,董芸和芙宝正在吃饭,曾婆子前脚刚走,不用说,铁定是来告诉董芸今日村里对向家的处理结果。
见到梨花来,芙宝立刻丢下碗筷,转身就扑上来。
梨花稳稳地接住她,轻笑着将她按回椅子上,道:“好好吃饭。”
也没把糖拿出来,免得这小家伙见到糖就不肯吃饭了。
芙宝愿意听她的话,又乖乖坐回去。
董芸抬头看了她一眼,问道:“你吃过了吗?”
梨花点头:“吃过了,今天爹娘大半天都耗在村头商议向家的事,晚饭是杏花煮的,不好不坏,草草吃了几口,反正是饱了。”
说着,绕过桌子,搬了个凳子坐在董芸的左手边。
两人已经熟络,董芸就不再理她,自顾夹菜吃饭。
梨花看着她,小口小口地细嚼慢咽着,眼睛舍不得移开。
董芸实在忍不住,桌子底下轻轻踩了她一脚,提醒她收敛一点。
梨花吃痛地嘶了一声,看到芙宝投来疑惑的目光,只得尴尬地四处张望。
董芸见她这样子,唇角微微勾起,没再理会她,继续专心吃饭。
直到吃得差不多,她左手从桌子上撤下来,习惯性地摸向腹部。就在这时,一旁挨过来温热的胳膊,一只略微粗糙的手掌一把捉住了她的手,紧紧扣住。
桌子上边,女孩不动声色。
桌子底下两只手掌心挨着掌心。
她心里一悸,却没抽回来,脸上仍是之前那副神情自若的样子,一边回答着女儿提出的奇奇怪怪的问题,然而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微微收缩着一跳一跳。
她曾经一度觉得自己心已经死了,可再怎样平静的湖面,面对年轻小姑娘这一下又一下的撩拨,哪个姐姐又能无动于衷?
第72章 吃面
梨花在桌子下边拉着董芸的手捏着, 心里忽上忽下地跳了好一会儿,开心之余又忍不住生出贪念的心思来。
没见面的时候想见面,见面的时候想牵手, 牵手了就想亲她的唇,揉她的身子……想着想着, 心里就泛着涟漪,连手上的劲儿都不知不觉变大了。
董芸感受着手上的力度,再看着她那心猿意马的眼神, 就知道这丫头怕不是想到哪儿去了,心里有些臊得慌, 毕竟对方再怎么想, 那心思还不是在自己身上, 那劲儿还不是想用在自己身上?赶紧在自己也心猿意马之前抽开手。
梨花手中一空,心中有些遗憾。
这时候芙宝也吃完了,沿着桌子往梨花那边挪,挪到了她怀里,笑嘻嘻地爬上她的膝盖。
梨花喜欢她小小的软乎乎的样子,就这么看着她, 眼里也能泛滥出宠爱来,对她尤为有耐心。
董芸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问道:“就这么喜欢小孩子?”
梨花摇了摇头, 她自己下边就是三个弟弟妹妹,自小都是她照顾的多,喜欢吧, 还真谈不上多喜欢,她不过是习惯照顾而已。
董芸见她摇头, 又看她掏着糖出来哄女儿,道:“好像也没看出来有多不喜欢。”
梨花知道她意有所指, 双目炯炯地望着她:“那是因为她是你的孩子。”
董芸手上动作一顿,好半天才又道:“要是她不是我生的呢?”
梨花搂着芙宝,没有犹豫道:“你喜欢的我也喜欢,就连你家那大黑狗,它天天为你守着院门口,我都愿意亲近它几分,就算不是你肚子里边出来,只要是你疼爱的、亲近你的,我也愿意疼爱?”
况且芙宝是真的可爱。
正在将糖块往嘴巴里塞的芙宝听到梨花这句话,抱着她的脖子吧唧亲了一口,“芙宝也爱梨花。”
梨花搂住她,额头抵着她的脑袋逗着她道:“嗯,梨花也爱芙宝,爱芙宝家里所有人……”
董芸上头那番话,耳朵红了红,没再说话,抱着碗去了灶房。
梨花抬起额头,看着对方窈窕的背影,咬着的唇也忍不住勾了起来。
而此时的系统却忍不住又出跳出来道:“宿主,你过分了,说好的要攻略一万个人,你现在却只顾着这一个,你到底还要不要做任务的啊?”
梨花心情被打断,有些不快,蹙眉道:“我要是连这一个都搞不定,还怎么去攻略外头的一万个人?”
“你你你——你这是强词夺理,你明明——你昨天的时候,你还那样对她,你分明就怀着不轨的心!”
“我昨天怎么对她了?”
“你亲了她——”
梨花直接把上一次的那套话又拿出来糊弄道:“昨天两次,都是她先动的嘴,她那会儿她心情不好,我肯定要体谅她。”
系统气了,可偏偏它只能影响宿主,不能对旁人不能产生任何影响,只得骂骂咧咧道:“头一次她主动亲了你,可回来后呢,好,就算是她先拉了你领子亲了你,可你为什么那么陶醉,不仅如此,你还抱着她主动又亲了回去。”
梨花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道:“夏夫子刚刚教了我一句话,叫做:来而不往非礼也,她那么主动,我要是没有回应,她不得伤心死,我还怎么攻略她?”
系统急了,它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严重的侮辱,只得把自己看到的都说了出来,道:“可你你还揉了她的胸!不仅如此你还——还——吃了她的——”
梨花就算再厚脸皮,也没办法抵挡得住系统就这样把那些美好又隐秘的事情就这么大落落地说出来,羞愤道:“你够了啊。”
系统哼了一声:“你都敢做,我为什么不能说!”
梨花只得道:“每个人又不一样,我攻略他们的方式当然不同,就像曾婆子,我给她银子就能攻略她,可姐姐又不缺银子。”
“那你非得攻略这个吗,你在她身上耗费那么多的时间,在外头都攻略几十个了,你多花点时间做点好事或者训练和读书,你点数也能快些升上来。”
“那不行,”梨花摇头,“要是连这个都攻略不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这样攻略的方式难道有错吗?”
系统简直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样攻略也没错,但这样的方式得跟太子做才行啊,要是对象是太子,一天滚几百遍它一点意见都没有。
梨花见它半天不吱声,只当它默认了,道:“就这样吧,我会注意的。”
说着,便结束了对话。
系统气结,直接下线去小黑屋生气。
……
如今梨花成了慕容九天的徒弟,先前的陪练就不再作数,梨花哪里还好意思拿师父的银子,于是推来推去就成了,梨花一个月有一半时间去镖局和慕容锦一起训练,每次训练半天。
慕容九天不收她的拜师礼,只需每日给他夫人提供足够的鸡蛋即可,镖局也不再支付她的陪练费。
如此,各得其所,不过两人的训练方式也不再是先前的方式,只要慕容九天在镖局的时候,就会亲自上阵指导两人,如此不过半个月下来,两人都有了不同程度的进步,尤其是梨花,整个人就如脱胎换骨一般,凭借其本身就非常优越的身体力量条件,再加上技巧方面的增强,又有左齐隔三差五地暗中指导,就连慕容锦这个大小就习武的练家子,竟已经被梨花逼成了平手。
这姑娘又是个不服输的人,越是这样,越是不服气,竟一改往日的懒散,更专心投入训练中。
江娘子看着女儿疯魔一般地训练,忍不住心疼,想让两个孩子别把自己逼得那么紧,该玩还是得玩。
慕容九天不以为意,道:“锦儿这孩子就是得逼,以前没有梨花的时候,她是一天打鱼三天晒网,收拾了几个小毛贼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如今有了这么个势均力敌的对手,倒是能激发出她的潜力来,这是好事!”
江娘子再去问慕容锦,发现她是真的痴爱武功,只得闭了嘴不再规劝。
而梨花家后山的粮窖在大根三人的努力下,总算是挖好了,这个粮窖连接着山体里面的一个天然山洞,在悬崖边上有一个隐蔽的开口,能对窖内进行空气流通,山体内部干燥,空间也大,能装几万石粮食都不在话下。
梨花按照计划,每次从城里回来都运了一袋一百斤左右的大米,一个月下来,家中竟多了几千斤米,再把曾家要卖的米全都运到自家里面,每日在入夜或天还没亮的时候,一家子就轮着扛上山去。
到了十二月底的时候,山上粮窖已然堆了近百斛粮食,折合万斤以上,够两家人吃上几年了。
于是这才停了下来。
而在这期间,梨花也找村正说了让村民屯粮的建议,村正赶紧召集村民把这个事情交代下去,大家虽然有些紧张,但到底也没像梨花他们家那么疯狂,最多就暂时不卖家中的粮食,至于屯粮,倒是没多大的想法。
也有几户人家不听劝,在粮商下乡后,只留了一年的口粮,剩下的全都卖掉了。
梨花一家自然不会阻拦,反正建议是给了,至于人家听不听,那是人家的事。
这段时间她每次上山挖洞或扛粮,都会顺带着砍刀,每次砍一棵树,再扛下山来,送到董芸家,用锯子锯成一截一截,等粮食屯好了,董芸小院子里的一面墙也堆满了柴火,总算不用再烧那些烟尘大又不耐烧的秸秆。
……
向家自从被从村子里赶出去后,剩下的三亩水田和四亩山地,在刘家老太爷的巧妙操作下,顺理成章地归入刘家名下,算起来刘家所有土地加起有五百多亩,且无需向朝廷缴纳一分一毫的税赋,只需向那位已经致仕的官老爷送点挂靠费即可,单靠这些土地一家子就能过得无比滋润。
这些土地都是佃租给本村和附近村子的人来种,佃租三七分。
只是最近刘老爷却满面愁容,因为土地挂靠的那位亲家老爷提升了挂靠费,以前一亩地收一成,如今改成三成了。
他心里不痛快,催着女儿刘大姑跟女婿吹吹枕头风,让女婿劝劝那位官老爷,看看要不就别提这挂靠费了。
然而,刘大姑也是愁眉不展,有苦难言。她的丈夫新近纳了一房小妾,日日与那小妾厮混,根本不再踏入正房半步,大有冷落正妻之势。刘大姑连自己在夫家的地位都难以维系,更别说为娘家说情了。
刘老夫人看着丈夫在跟前走来走去,不耐烦道:“你走来走去有什么用,看得我眼花缭乱,也想不出个好办法来。”
刘老爷瞪了她一眼:“你又懂什么,以前咱一亩地三七分,佃农拿了三成,咱拿七成,为了不交税咱挂靠,又交了一成,那咱只剩下六成。可如今他狮子大开口,居然把挂靠费提到三成,那咱到手岂不只有四成?”
“那能怎么办,如今地税越来越高,还都征到明年去了,你要是不挂亲家那儿,官府可就逮着咱们薅了。”
刘老夫人虽然担忧,但还算了一笔账,“就算只剩四成,咱家五百亩地也能收四百多石粮食,再怎么花,也足够咱家一年嚼用的了。”
刘老爷却是长叹一声,“妇人之见!如今世道那么乱,这粮食得囤起来才成,只顾着今年,明年要是发生了什么事,明年怎么办?”
“那你说怎么办?”
刘老爷思索半晌,终于拿定主意:“佃租原先是三七分,得提到二八,咱们得把八成的租子捏在手里;还有,亲家那边,也得稳住了,免得今年提三成,明年提四成,这谁能顶得住?”
刘老夫人忧心忡忡地说道:“你说得轻松!亲家那边全靠琳儿一个人撑着女婿在老爷子面前根本说不上话。上次我见琳儿的时候她说女婿已经两个月没进她房门了,可别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情来才好。”
刘老爷子重重叹了口气,“女婿到底是个不中用的,老爷子喜欢老大家的人,要是能和大房那边说得上话,或许能把挂靠费给免少一些。”
听到这话刘老夫人脸上露出了不悦之色:“你别又打什么歪主意!琳儿当年就不愿意嫁到许家去,你偏为了结交权贵硬是把人往火坑里推。现在好了吧?夫君不喜欢说冷落就冷落,当初要是找个门当户对或者条件差一点的,也不至于像这样任人拿捏。”
刘老爷被戳中了痛处顿时恼羞成怒:“你这婆娘怎么就这么没见识!要是不送琳儿去许家咱家这么多田地能保得住吗?也就因为背靠许家,县里那些吸血鬼才不敢拿咱家怎么样。以前咱家不过百来亩地,你以为现在这些家业是怎么挣来的?你以为你眼下穿金戴银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还不都是靠我这些关系一点一点挣来的!”
刘老夫人被骂得根本还不了嘴,只得闭了口闷不作声。
刘老爷这才缓和了语气说道:“你一会儿去大根那里走一趟,跟他说给他大女儿谈了门亲事,富贵人家,去了就能当少奶奶。”
“你想干什么?”刘老夫人惊愕地抬起头来,“刚说完琳儿的事,你心里没一丝内疚,还想着要故技重施?”
“什么故技重施?”刘老爷不以为然地说道,“琳儿这些年在许家过得是锦衣玉食的日子,哪一点委屈她了?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正常,要不是我舍不得那些银子,娶个十房八房来有你的受!”
刘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你——刘明昌!当年那一百亩地也是我娘家留给我的家产,怎么说你也是这个家里的赘婿,若不是我娘家人死得早,岂有你今日作威作福的份!”
刘老爷冷笑一声:“是你的?你现在能拿回去吗?现在这个家你说了算吗?”
刘老夫人顿时气结。
“赶紧去,许家大房长孙今年刚好十七,已经中了秀才,咱这小门小户,正室是混不上了,不过那丫头如今越长越出挑,前几日我在路上见了,唇红齿白,任谁见了都移不开眼睛,去当个二房绰绰有余了,有她和琳儿在许家,咱也算是背靠大树了。”
刘老夫人气道:“人家已经分出去了,没拿你一厘钱,你也没养过他们一天,你不要脸我要!”
“你——”刘老太爷也动了怒,“这又不是什么坏事,就他们那一家子,能许得上什么好人家,许家曾出高官,如今大孙子又争气,长得是仪表堂堂,过去就是享福,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是好事你自己去,反正我不去。”刘老夫人直接拒绝了。
“你——你这个懒婆娘!我去就我去,真的是!”刘老爷气得吹胡子瞪眼最后瞪了老婆子一眼,挥着袖子出门去了。
……
眼看还有十来天就要过年了,曾婆子的三头大肥猪也全都被预定了出去,梨花家预定了其中一头,就等着年二九的时候杀猪,慕容锦早已摩拳擦掌着,说到时候要来亲自掌刀。
梨花是打算把师父和师娘一起请来,吃顿热热闹闹的杀猪饭。
年节前的这几日,两人也不训练了,梨花这段日子功夫进步很大,慕容九天因此也没对她做特别的要求,倒是夏寻雁这边,自从开蒙过后,就对她进行一段时间的魔鬼式补习,就连她想出门去找董芸都没有机会,连续在家憋了六七天,夏寻雁见她实在是憋不住了,这才开口放行让她休息一天。
天一亮她就出了门,溜到曾家去了。
董芸正在吃面,清汤寡水的就放了片青菜。
见她来了,问道:“几天不见你了,是在忙什么?”
梨花叹了口气道:“这几日都被夫子给看得严严实实的,非要我背那个论语中庸,背完了还要默写,默写不出不给出来!”
董芸知道这是那人的作风,以前她们一起念书的时候,她也是这么严格这么一丝不苟,只是当时自己手握她的生杀大权,多少还能耍赖约束对方。
但如今换作眼前这女孩,就只有乖乖听话的份了。
梨花看着锅里又白又绿的面条,不禁皱起了眉头:“怎么不见一滴油水,你是不是没有银子了?我回去拿给你。”
董芸赶紧将她拉住:“不缺银子。”
“那都不买肉,是最近都没屠夫走村窜巷卖肉了吗?大牛每天都去镇上买肉,你让他带就行嘛。”
董芸见她处处为自己想,心里熨帖,道:“都不是……是我不想吃猪肉了……”
说完挺不好意思,毕竟别人家也才勉强能就着野菜喝点粥,外头甚至有些地方还闹饥荒,她倒是腻了猪肉了,要是让人知道了,怕是要没骂到臭。
梨花一听这话就笑了,“我当是什么,正好今日夫子放我一天假,我这些日子憋在屋里都快长蘑菇了,刚好上山去松松骨头,晚点就给你带野味回来。”
说完就要走,只是走之前又扭捏着想和董芸亲近一下。
好些天不见了,想念得紧。
前半个月在镖局被慕容锦缠着疯狂训练,后半个月又被夫子疯狂教学,还要兼顾挖洞屯粮,她每天都是连轴转,根本没什么时间去好好围着董芸转,如今算是有机会了,可中间隔了好些时日,竟变得有些生疏。
连脸皮也跟着变薄了,又不好明着挨上去,磨磨蹭蹭地就是不愿走。
董芸见她这副样子心中好笑,偏不点破,就这么一边吃面一边看着她。
等梨花好不容易终于挨到她身边伸手就要去揽她的腰,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小人影,瞬间吓了一跳赶紧坐直,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小芙宝睡眼惺忪地出现在门口,怀里还抱着梨花之前给她买的布老虎。
原本只是张口叫着娘,但看到母亲身边挨着一个人,原本无神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大叫了一声梨花。
梨花心中虽然有些惋惜,但还是笑意盈盈地蹲下来,冲着她张开双臂,很快怀里就撞进了一颗晕乎乎的小团子。
这会儿天刚亮不久,小家伙也才起床,身上还只是穿着睡觉的那一身,薄薄的。
梨花将她抱在怀里道:“小祖宗,你衣服不披就这么跑出来,不冷吗你。”
说着又伸手去摸她的脚丫子,见到还是热乎乎的,这才抱着她去了寝室。
董芸抬眼看着她的背影,嘴边浅浅的酒窝子若隐若现。
起身又往炉子里加了把火,换了一口锅子放上来,昨晚睡觉之前就和了面,早上起来一半拿来做面条,剩下一半原本打算中午摊饼吃。
等梨花好不容易把小团子包成了个大粽子,这才把她又抱到灶房里,里边烧着火,暖呼呼的。
梨花冲着董芸道:“先前烧炭的时候不是给你扛了两大筐吗,你怎么不烧,灶房里烟大,你回屋烧炭没有烟,干净又暖和。”
董芸瞥了她一眼:“年纪不大,倒像个管家婆,什么都管。”
梨花一听,脸上飞起一道红晕,小声道:“我就爱当管家婆,我就爱管着你。”
董芸这时候正翻着面皮,听她这么轻声嘟囔,道:“那便管着吧。”
梨花闻言,以为自己听错,忍不住抬眼去看她,只是女人正专心致志地摊饼,没有理会她,她有些遗憾,这会儿才注意她手上动作,问道:“不是煮了面了吗,怎么还摊饼?”
董芸没好气道:“天不亮你就到了,莫非你是吃了才来?”
梨花一听,就知道是给自己做的,咬着唇笑了。又见她如此贴心贤惠,整个人在火光的映衬之下,仿佛笼罩着一层柔光,更是心动不已。
她突然低下头问芙宝:“芙儿,会自己洗脸吗?”
芙宝点头,顿时想要表现,兴奋道:“会,我有自己的小脸巾,梨花帮我舀水。”
这话正中梨花下怀,赶紧起身拿了木盆,刚刚董芸煮完面锅上热了水,舀了两瓢热水,试了水温,见没太烫,这才端出灶房放到堂屋去。
芙宝也进屋拿了自己的小脸巾,蹦蹦跳跳地跑出来。
“就在这儿洗,灶房有油烟,会把咱们芙宝的小脸蛋熏黄,好好洗,待会儿我要检查哦。”
说完把芙宝丢下,自己轻身快步往灶房去。
董芸刚翻完面饼的另外一面,眼前突然袭上一片黑影,等她转过头来,梨花的唇已经贴了上来。
她本想将人推开,可耳边传来隔壁厅堂女儿呼唤着梨花的声音,腰间那只手更是把得紧紧的,她心一软,张了唇,让对方舌头滑进来,和自己的纠缠在一起。
耳边传来哒哒哒的声音,那奶声奶气的呼声已经到了灶房门口,梨花这才不得不放开女人的唇,迅速转过身去,蹲了下来,冲着门口笑眯眯道:“芙宝洗好啦,怎么那么快,是不是没洗干净,我要好好检查检查,洗不干净是要重洗的哦。”
芙宝跑进屋子拉着她的手道:“要梨花陪着我洗,不要自己一个人在那边洗。”
梨花无奈,只得把这个小不丁点抱了起来,转头又去看董芸。
董芸这会耳朵热热的,见她望过来,佯装镇定道:“快去吧,洗完了过来吃饼。”
梨花哦了一声,脚步顿了一下,这才走出门去。
第73章 泛酸
梨花总算能贴上朝思暮想的女人, 这下心满意足,带着芙宝去隔壁洗了脸,给她抹上董芸自制的香膏, 再把小姑娘给抱到灶房里。
饼已经煎好了,里边打了两个鸡蛋, 再裹点青菜,闻着香喷喷的。
芙宝的面条也夹了一小碗,于是两人大手拉小手坐到桌边一起吃。
芙宝看着梨花手里的煎饼, 闻着香,也想吃, 梨花递到她嘴边, 小姑娘咬了一小口, 觉得太硬了又推开了。
梨花却吃得津津有味,对她来说,只要是姐姐做的东西,都是美味。
董芸看着她如此赏脸,心里自然欢喜,脸上也一直挂着淡淡的笑。
直到吃完, 梨花这才依依不舍地出了门,回去拿弓箭准备上山。
熊氏见她才出去一下就又回来, 不用想就知道她这是又去了董芸家,忍不住问道:“你关了好几天,今日总算出了笼, 可天不亮就出门,就是为了去见她一面吗?”
梨花看着母亲探究的眼神, 心里有那么一瞬提了起来,但很快就恢复常态, 神态自若道:“对啊,不行吗?”
“人家有家有孩子的,你一大早往人家里跑,人不嫌你烦吗?”
“她才不烦我!”
熊氏看着女儿那亲昵的语气,想起这段时间以来,自家闺女对董芸的关心和照顾可谓是无微不至,又是帮忙出头又是嘘寒问暖,还每天一根木头扛下山给人当柴火烧,对待芙宝那个样子,简直就像是她自己生的一样。
越想越觉得不太对劲。
虽说是救命恩人,可这样是不是太好了些,要真这样,夫子也该黏着女儿才对。
“你对她真是好得过分,比对我这娘都要好。”她忍不住吃味。
梨花简直哭笑不得:“我对您还不好吗,是吃穿上短了您了,还是银子上边缺了您的了?”
“我说不上来,反正你看你这殷勤样,就跟村头那些男人见个俏寡妇似的,猴急猴急的。”
梨花一听亲娘居然把自己比成村头的光棍,羞恼道:“娘,您听听您说的是什么话,我可是您女儿,我一个姑娘家,您把我比成那些龌龊的男人,这像话吗?”
熊氏嗐了一声道:“还不是你殷勤得过分,也不怪我这么说。”
梨花道:“是不是我爹不够关心您,你这才到我这里来说这说那?我找他去!”
熊氏一听这个,脸一热,拉住女儿道:“瞎说什么呀,你爹哪有不关心我?”
这几日真是关心得太过分了,也不知道是最近状态变好了还是咋的,自家男人看着自己的眼神都火热了许多。
“那您还有工夫操心到我这儿来,行了,不跟你说了,我要上山打猎呢。”
“哎你这孩子——说一下都不行,行吧,我先给你摊个饼,吃了再去。”
梨花摆了摆手:“别忙活了,我在董姐姐家吃了。”
说完进屋拿了弓箭和大砍刀,径直往山上去了。
熊氏看着女儿的背影,摇摇头又回屋里去。
下晌,一家人在地里翻地,张三爷带着几名村老到田间找他们。
如今家里事情大多都是熊氏说了算,村外的人们也对她们家的境况也了解。张三爷与大根寒暄几句后,目光转向熊氏,殷殷笑道:“梨花娘,村里这段时间一直在外寻觅教书先生,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进哥儿最近没去书院,村里想请他去学堂教几天书,可自从上次发生那件事后,他一直觉得自己不足以为人师表,好说歹说就是不答应。”
他顿了顿,“各村老就想厚着脸皮让你帮忙问问夏小姐,她现在既然在教大牛二牛他们,能不能费点心,把村里的孩子都一起教了?当然,我们也会加紧寻找其他先生,一旦找到就不再麻烦她了,束脩我们也会如数奉上,你看这样可成?”
熊氏一听,顿时有些为难。
说实在的,她倒也不是为了霸占夏夫子,自家几个孩子啥资质她心里也明白,就怕教的人多了,会累到夫子。
三爷见她面露难色,忙道:“就问一句,夫子若是不愿意,我们以后绝口不提此事,成不?”
熊氏想了想,道:“成,我带你们回去问一声,如果夏夫子喜欢清静不愿教那么多人,那这事就作罢。”
她心中暗忖:夏夫子是夏相的孙女,夏相是位忧国忧民的好官,想必夏夫子也是心怀天下的人,万一她愿意教更多的孩子呢?自己若是贸然拒绝岂不坏了人家名声?还不如直接当面问她,由她自行决定。
张三爷闻言大喜过望,连忙道:“那敢情好,我亲自去问。”
熊氏于是收拾起农具,对大根和大牛说道:“这天阴沉沉的,怕是要下雨,一起回吧,明日再干,天冷了,回去烤火。”
大根听妻子发话,于是也便停了下来,一家子扛着东西,和张三爷及几位乡老往东山脚下走去。
而夏寻雁听闻张三爷几人的请求后,略一思索便答道:“让我教书倒也不是不行,不过我有个条件,村里的学堂同样对女孩也开放,只要有意愿学习的女孩子都可以来上学。”
几名村老一听,赶忙道:“这有何难,我们家几个孙女也想学认字,只要夫子不嫌弃,我们求之不得。”
如此便定了下来,至于束脩,夏寻雁道:“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梨花家吃住,多日叨扰实在过意不去,既然学堂旁边也建了书庐院子,那我就从这几天就起搬到书庐去住吧,束脩方面只需负担我的一日两餐即可。”
也就这种淡泊名利的清雅人士才能如此不计较,村老们笑得合不拢嘴。
张三爷忙道:“夫子放心,先前梨花拿出的那一千两银子,眼下还剩一百多两,我们会从中拨出一笔钱给您置办锅碗瓢盆和床榻被褥,粮食各家也会让学生给您带去,你看如何?”
人是俗人,要吃五谷杂粮,夏寻雁自是应下,不过她不会做饭,只能等到时候再说了。
熊氏听说夏夫子要搬到书庐去住,心里不禁有些失落,毕竟有这么一个仙子在自家住着,感觉整个院子都带有仙气,而且还能随时给自家孩子开小灶,谁能不喜欢。
但夫子执意要搬走,也不好强留。
杏花更是依依不舍,这些时日来,主要都是她陪夏寻雁最多,是真心喜欢这位才华横溢的女夫子,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能跟在她身边学习。
夏寻雁也难得地笑了:“待那边定下开学时间,你也要去学堂念书,到时候我们也能日日相见,这有何不舍,更何况我初去书庐住,前头几天怕是还得你陪我一起才行。”
杏花一听这话顿时兴奋起来:“好啊好啊!夫子我还能给您做饭呢!”
夏寻雁轻轻摇头笑道:“怎敢劳烦你,你在家中也有事做,岂能为我忙活两处。”
熊氏一听,忙道:“不妨事,就让她陪着夫子,平日给你做做饭,家里也没什么活儿,这不还有大牛和梨花他们。”
正商量着,就见大腹便便的刘老爷携着老四刘有铁上门了。
进了院就要找大根。
张三爷等人原准备离去,但见到刘家父子的架势,总觉得要有不得了事发生,于是又驻足观望了下。
刘老爷也没藏着掖着,开门见山就把要给梨花说亲的事情直接提了,不带遮掩的,似乎这天大的好事落在这个傻大儿身上,其他人也得该羡慕了。
“我那位亲家先前在州里给刺史当别驾,多大的官我说了你也不明白,就算是咱县太爷见了都得恭恭敬敬,虽说现在致仕了,可他大儿子还在州衙当差呢。给梨花说亲的就是他们家的大孙子,十七岁就中了秀才,聪明得跟什么似的。梨花嫁过去,啥活都不用干,就等着享福吧!?”
一旁的熊氏冷笑道:“这么好的条件你不留给你那几个养在身边的亲孙女,倒是找到我们这儿来了,我们可高攀不起!”
刘老爷被熊氏的话一噎,脸色有些难看,不满地说道:“男人说话,女人插什么嘴!”
熊氏闻言,转身就走,一副“懒得理你”的样子。
大根见状,我忙道:“爹,我们家都是媳妇做主,你要么跟她谈,要么就不谈,跟我说没用。”
刘老爷听到这话,没好气地瞪了大根一眼,刘有铁口中更是骂了大根一句窝囊废。
二人也只得转头叫住熊氏,刘老爷道:“算了算了,跟你说也一样。梨花怎么说也是我亲孙女,她的婚事我做主了,过两天就让那边来人把梨花接过去。”
熊氏听到这话瞬间就怒了,她猛地转过头来,提高声音道:“什么叫你亲孙女你做主?当初在衙门的时候就已经说得清清楚楚,两家分家,我们不拿你们一分一厘,你们也别想来管我们!现在倒好,我女儿的婚事却变成你来做主了?这事你上哪儿也说不通!”
“你——真是没见识的女人,人家许家是大户人家,又是做官的,能嫁进去是你们一家子的福气!”
他口口声声说嫁,听着好似还真是一门好姻缘,原本站在后边从来只是看客的夏寻雁却不冷不热地开口了:“既然是官宦人家、名门望族的大房长孙,最注重的应该是门当户对,这是想送咱梨花去做妾的吧?”
刘老爷敢对熊氏大声说话,但却不敢对这位相爷家的小姐造次,只能赔着笑脸解释道:“二房,二房,正室下来就到咱梨花了。”
熊氏听到这话气坏了,操起一旁的扁担就冲上来道:“好你个姓刘的,我们梨花好端端一个大闺女,还是龙威镖局老镖头的关门弟子,你竟然敢打主意让她去给人做妾,你还是不是人——你还是不是人——”
刘老爷躲闪不及,被熊氏抡了几扁担在身上,疼得四处逃窜。
大根怕事情闹大,赶忙上前抱住妻子劝道:“媳妇有话好好说——”
刘有铁趁机一把夺过扁担道:“你这妇人真是刁蛮!怎么说他也是你公公,哪有做儿媳打公公的道理?信不信我把你扭送去衙门?”
话音刚落,院门口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谁敢把我娘扭送去衙门!”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大院门口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女,才看上一眼就让人觉得一股煞气扑面而来。
少女背后挂着一把显眼的大弯弓,肩上扛着一头沉甸甸的野鹿,鹿脖子那处还滴着鲜血。
胳膊上拴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端绑着一头山羊,衣服上血迹斑斑,胸前挂着一个布兜子,探出一只羊羔脑袋,发着咩咩的叫声。
胳膊那么长的大砍刀就挂在腰间,随着她的走路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就这么杀气腾腾地进了院。
众人看她这骇人模样,皆被其气势所震慑,一时间竟无人敢出声。
梨花将一百多斤的野鹿一把甩到地上,把胳膊上的绳子解下来,抱着小羊羔递给二牛道:“山上逮着,拉去羊圈里喂些草,小羊羔后蹄被狼给咬了,待会儿和娘拿药去给它敷上。”
又对大根道:“爹,得空把狼皮给处理了,回头给娘做件背心。”
众人这时才发现,野鹿身上竟然还包着一层狼皮,显然是杀了狼后剥下来的。想到她一个人竟然能单独猎杀狼和鹿,众人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梨花这才将腰间的大砍刀给取了下来,在狼皮上随意地擦了擦后又递给大根说:“砍到狼头骨上了,豁了个口子,爹拿去铁匠铺再重新打吧。”
大根乐呵呵地接过砍刀连声应好,又忙着去卷地上的狼皮,压根没注意身后亲爹的脸色。
梨花这才慢悠悠地环顾四周道:“刚刚是谁说要押着我娘去衙门的?”
几个村老见她这一套动作,早就折服不已,立刻指着刘家父子说:“就是他们!他们说要送你去城里给许家的大公子做妾,你娘听不下去要打他们,刘有铁就说你娘以下犯上,要押她去衙门。”
这话其实梨花在门口的时候早就听了个一清二楚,如今让村老又复述一遍,可把刘家父子给臊得两张脸都火辣辣的。
梨花这才慢慢踱着步子走到刘老爷面前,指着自己的鼻子冲着他道:“我,梨花,要去给人做妾?你觉得可能吗?”
刘老爷缩着脖子不说话,刘有铁则硬着脖子道:“这有什么不行的,乡下丫头再怎么样能给大户人家做妾,已经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梨花饶有兴趣道:“哦?那你告诉我,我要是去给这一家子做妾,能得什么好处,有多少彩礼?”
刘有铁道:“这好处多了去,单是彩礼不得百十两,够你们家用几辈子了——”
张三爷听不下去了,插嘴道:“刘老四!你也不想想上次梨花拿出了一千两银子分给乡亲们,她会缺这点彩礼钱?”
刘有铁一时语塞,但还是嘴硬道:“那是她为了收买人心才这么做的!毕竟是赌场的赌资,她不敢一个人独吞。”
另一村老也看不下去了说:“那你看看这鹿,还有这狼皮,卖出去都有几十两了,再逮那么两三头,百十两不就到手了,谁还愿意去给人做妾受那个气呢?”
刘有铁被驳得无言以对,只能硬撑道:“可许家是官宦人家,嫁过去好歹也是官家太太——”
有人嗤笑一声说:“得了吧!一个妾室也好意思称官太太?你也不看看这里站着的可是相爷家的小姐!梨花救了她的命还用得着去巴结一个致仕的官老爷?再说了梨花可是拜了师父的,龙威镖局的总镖头就是她师父!你把总镖头置于何地?”
这番话让刘有铁彻底没了底气,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像是开了染坊。
就在这时,门口又传来了一个响亮的声音:“哟!都在呢!”
众人转头一看,竟是隔壁村能说会道的方媒婆。
媒婆上门,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而大根家里,如今适龄的,也唯有梨花一人而已。
见到众人齐刷刷地望向自己,方媒婆笑得更欢了:“哎呀呀,大家也知道我是干啥的啦!无事不登三宝殿嘛!今儿个我可是来报喜的哦!我们村李员外家的小公子呀,刚好跟咱梨花同岁,他们家可是相中咱梨花了!所以呀这李员外就托我来问问咱这边的意思……”
梨花没想到这破事一来全都赶在一块了,她有些不耐烦地准备转身回屋,让母亲自行把这事给处理了,可谁知刚转过头,却见到村老旁边站着董芸和芙宝,这二人站这里都不知道看了多久。
这才想起自己刚刚下山时,见她们母女二人正在山脚摘野菜,让她们过来接羊奶的事。
她在狼口中救下两只羊,小羊羔看着生下来还没多久,母羊腹部鼓鼓的看着还有奶。
先前就听说董芸刚带着芙宝回到大柳树村,因为路上受到惊吓,直接回奶了,芙宝到了村子里,曾婆子只能抱着她挨家挨户去找刚生育的妇人找奶喝,实在没有,就只能看哪家的羊产了羊羔,讨点羊奶喝。
为此曾婆子还不止一次骂董芸,说她中看不中用,连孩子都喂不饱。
这次能逮到还产奶的母羊,梨花自然第一个想到了芙宝,下了山远远就叫她来家里,要给她挤羊奶喝。
没想到人是来了,却看了这一出大戏。
董芸来的时候也没出声,就拉着芙宝站在几位向老身边,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仿佛跟她无关似的。
梨花心里却是突突地跳,心虚不已。
虽然她早就和董芸说了不会嫁人,可这一下来了的两拨人,皆是为了自己的亲事而来。早上自己刚在炉子旁边吻了她,下晌就让她目睹了这一出,这若是反过来换成自己,心里不知道得有多膈应多难受。
她看着董芸的方向,想开口说点什么,但对方却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再看着自己这一身,血迹斑斑一身腥臭,只好先回去收拾,待会儿再好好跟她解释。
媒婆的到来,和刘家父子撞上了,两拨人忍不住阴阳怪气地问候了对方几句。
熊氏虽然不待见刘老爷,可也不好得罪媒婆,虽说大女儿现在不愿意说亲,可大儿子眼看也快要到年岁了,到时候也得说不是?
于是将刘老太爷父子两人撇在一边,拉着媒婆过一边去,好声好气地回绝了,又塞了对方几文钱。方媒婆虽然知道没戏,但对方没下她面子,又拿了银子,于是笑眯眯地走了。
张三爷和其他几位村老见好戏已经散场,便和夏寻雁打了招呼后告辞离去。
熊氏没有理会杵在院子里的刘家父子二人,见到董芸正和夏寻雁说着话,便招呼着芙宝,让杏花带她去挤羊奶。
刘有铁看着两个站在一起两位天仙一般的美人,心底的失落简直无法形容。
这会儿连刘大根都忙着收拾鹿肉,看也没再看他们一眼,父子二人只觉得脸色干巴巴的,只得灰溜溜地离去。
等梨花洗完澡出来,董芸已经不见了。
她心里有些不安,随便擦了一下头发,又出门去。
熊氏正在院子里看着大根父子二人处理鹿肉,看她这个样子,忍不住直起身子张望。
谁知女儿刚出到门外又转身回来,让大根给把一整个后腿给砍了下来,提着就走。
熊氏心里有些微妙,看了一眼大根,欲言又止。
路上这会儿路上居然下起了小雨,怪冷的,梨花快走了几步就到了曾家,门掩着,轻轻一推就进去。
大黑看都懒得看她一眼,更别说出声吠她。
梨花提着鹿肉去了灶房,吊在炉子上。
洗了手进了董芸的屋子,里边烧着炭,暖呼呼的,和外头一个天一个地。董芸正坐在火盆子旁边,拿着针线缝缝补补。
梨花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坐到她身边,讨好道:“怎么才去一会儿就回来?我刚洗完出来就不见人了。”
董芸淡淡道:“就是过去拿羊奶,完事了不就回来了?”
“哪儿算完事,芙宝还在那边呢,这会儿还在煮奶,你倒是先跑了。”
董芸没说话。
梨花把手架在炭火上烤了烤,道:“鹿肉我刚刚拿来了,就吊灶房里,什么时候想吃野味就跟我说,我去给你打。”
董芸没好气道:“你是我的谁?我凭什么让你天天给我做这做那。”
梨花一听就知道她果然在介意刚刚的事,就要去握她的手,却被她抬起手避开了。
她只得小心翼翼道:“早上你可应允了,让我管着你,那我就是你的管家婆,你所有的事我都想管。”
董芸哼了一声,“那么多人要求娶你,那么多人想让你管,你管他们去。”
梨花道:“不要,我只想管你。”
董芸不吭声了。
梨花小心地从她手里拿走针线,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拉过她的手包在手心呼了呼,觉得暖了起来,才说道:“那些人都是胡闹来着,就是刘家那边吧,纯粹是想拿我去给他换取便利条件,我这还是受害者呢。还有那方媒婆,她帮谁求亲来着,哎我也没听清,那些人明明就看不起我家,可还是遣人来了,我看定是谁把我上次发钱的事说出去了,这些人这才闻风而来,都是一群臭苍蝇,我都不愿意搭理他们。”
“而且我先前已经跟我娘说好了的,不用管我的亲事,她也答应了,谁来都没用。”
董芸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些道理,那些上门来的人,能有几个是诚心求娶,还不是为了这样那样的利益。就算真心喜欢,以眼前这女孩的性子,也必定会回绝。可即便如此,她只要是知道有这么回事,就忍不住心里泛酸。
就跟以前一样,夏寻雁要是跟别家的小姐多说了两句话,她就该不高兴了。
经过这么长的时间,这么多的经历,她以为自己已经变了,变得更坦然,不再有这么强的掌控欲和占有欲,可到头来还是发现,什么的都没变,自己还是以前的那个自己。
董芸讨厌这样的自己,可又偏偏控制不住。
想起刚刚夏寻雁居然还提醒她说梨花并不知情,言下之意还不是怕自己闹小性子。
眼下真的如她所愿,自己心里是真的不高兴了。
梨花见她阴着脸不说话,心里有些不安,将她的手捧到嘴边亲了亲,道:“不然我就把咱俩的事和我娘说,这样以后咱们就能光明正大地往来。”
董芸没好气瞪着她:“咱俩的事?咱俩有什么事?”
梨花攥紧她的手道:“咱嘴也亲过了,还能是什么事,当然就是咱们好上的事,你可不许给我耍赖!”
董芸挣扎着要将手抽出来,梨花却越握越紧,从凳子上起身蹲在董芸的身边,仰头看着她说道:“好姐姐,你在怕什么?”
董芸当然是怕的,她是个被整个天下都在通缉的人,躲在这里,就像是暗沟里的老鼠一样,不见天日。
眼前的女孩如此美好,若她不被自己诱惑,将来定能找到一个好郎君,生儿育女,过着幸福的日子,也不必跟自己东躲西藏,整日担惊受怕。
况且两个女子相恋,这本就是不容于世俗的禁忌,他日两人的事情一曝光,她势必要跟着和自己背负变态的骂名,不容于家庭,不容于乡里,不容于天下。
这些事情她不是现在才知道,她对自己的处境无比清楚,可她实在是太寂寞太想要被人疼爱了,才会明知前面是万丈深渊还是走出了那一步。
一向做事从不回头的董芸第一次感到后悔了,后悔不该因为一时难耐,招惹了这个无辜的女孩。
况且自己还是这么个烂脾气,那个人都受不了,她又能受得了自己几日。
今日见她扛着野鹿出现的那一刻,野性十足英姿飒爽,心里的那根弦狠狠地就被拨动了。
越动心越后悔,越后悔越难过。
梨花见她神色复杂,又不愿意回应自己,心里着急,不管不顾,嘴唇就贴上去。
第74章 吃席
女孩着急, 欺身上来就想咬住自己的唇,董芸的心里也忍不住跟着颤了颤。
负罪感如潮水般涌来。
也许,现在还来得及, 趁着还没有那么刻苦铭心的时候。
她微微向后撤身,双唇紧闭, 伸手撑在对方的肩膀上,将女孩推开了些许距离。
“你不要这样,”她说, “不要动不动上来就这样。”
梨花身子果然停下了动作,又规规矩矩地坐了回去, 眼睛时不时地瞟向她, 带着忐忑。
“你知道的, 我不会成亲的。”梨花赶紧强调,想让眼前的女人安心,让她对自己有信心。
董芸当然知道,但她担心的不是这个,或者说,她担心的不只这个, 太多太多不确定因素了,也太多太多的危险因素。
如今看似平和的晋阳县, 危机四伏!
为了让自己活下来,已经死了太多人了,一想到如今这些日子都是踩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活到了现在, 她就彷徨不已!
五姑姑为了宇文敬一句虚假的承诺,答应对方的条件被送往羯族和亲, 如今不知生死。
当最后一批护卫倒下,自己抱着襁褓中的芙儿, 扮成邋遢丑陋的乞丐婆子一路乞讨到了大柳树村,那样的经历,就是为了留着一口气活着,她不知道到底有什么意义。
苟且偷生的两年,背负山一样沉重的歉疚,她如今终于认命了,生便生死便死罢,她都随时做好准备了。
这是该她和芙宝自己承受的,这是她们的宿命。
但眼前的女孩,没有必要牵扯到自己黑暗的一生中来,她何其无辜,自己也舍不得。
“我们这几天先冷静一下吧。”董芸说道。
梨花听到这话,瞬间懵了,下意识问道:“姐姐说的冷静是什么?”
董芸喉咙发涩,垂下眼睑道:“就是暂时不要往来,你也不用再帮我干活,不要再给我送东西,不需要再对芙宝好——”
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女孩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尽,眼眶一点一点地红了起来。
梨花只觉得脑中嗡嗡地响,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对方的眼神告诉她,她没有听错。
她尝试组织了几次语言都没成功,最后好不容易才捋清了,急急道:“姐姐是因为那些人来我家提亲不高兴,还是因为别的?还是在担心什么?如果你情绪不佳,觉得我烦了,暂时不想见到我,我……我回去再念几天书,不在你眼前碍眼;你要是不喜欢我动手动脚,我会乖乖的……如果你在怕什么,你跟我说,我能解决……但是……”
“但是你别不喜欢我,我……我哪里不好,我都能改。我明天就让我爹娘放话出去,我这辈子不可能嫁人了,让所有人都不许再登门提亲——你要是觉得我粗鄙,我改就是,我去学城里大小姐的做派,我会好好念书,好好练字,好不好?”
她自知自己年纪小,和董芸就已经相差几岁了,就更不愿意让自己在她面前哭,免得对方更觉得自己不可靠。一边说着,一边竭力保持着镇静,不使自己流出眼泪来,可是越是这样克制,眼睛和鼻子,连带着整个脸孔越是胀红了起来,鼻翼也跟着微微地阖动。
看上去可怜极了。
董芸看着她这番模样,还在一个劲儿地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更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她原不想这样的,可还是这样了。
她到底是辜负了这样一颗质朴的又全心全意向着自己的一颗心。
“你回去吧,晚点我就去把芙宝接回来。”
梨花听到这话,终于没忍住,豆大的泪水从眼角流了下来,却仍克制着没有抽泣。
董芸心里像是针扎似的密密麻麻地痛着,压制住想为女孩擦拭眼泪的冲动,她别开眼,道:“你该怨我的吧,那便怨了。”
梨花摇了摇头,怎么会怨她,她刚来村子那会儿,自己就偷偷喜欢着她了,虽然那时候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却十分渴望与她亲近,直到后来她救下自己、亲近自己,任由自己对她胡作非为,这些对自己来说就像是恩赐,多少人盼着得她青睐,搏她一笑都没成功过,自己得了她的垂青又怎么可能去怨她。
如今她抽身离去,定是自己不够好,留不住她。
想到这儿,她抬起头,哀求地看着董芸道:“姐姐,你先别喜欢上别人,再给我点时间,我会让自己变得更好,到时候你再看看我——”
说到这里,没忍住地抽噎了一下,“——我——到时候你或许会发现,说不定我真的会比别人好。”
董芸强逼着自己忽略对方那哀求的眼神,睫毛轻颤,道:“我不会喜欢谁了。”
梨花听到这话,眼泪微微收了回去,但心里还是难过得紧,她不敢再坐下去,心里难堪,又怕会忍不住要哭,于是站起身,就这么出门去了。
董芸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胸口越来越闷,直到透不过气来。
……
熊氏见女儿一阵风出去,又一阵风回来,这会儿外头还下着雨,身上衣服都淋了一半,忍不住唠叨了两句道:“你这孩子,就不会等着雨小一点再回来,别给弄出病来。”
梨花没说话,径直入了杏花的房间。
屋檐下的夏寻雁刚好出来,见到这一幕,站在门口,立了一会儿,又转身进屋去。
梨花进了屋,也没换衣服,就定定地坐在那里,眼珠子一动不动的,整个人仿佛像是被抽掉了灵魂一般。
直到杏花领着芙宝进来,芙宝和往时一样爬她的膝盖,她也没拒绝,就这么看着她爬上来坐到自己膝盖上,搂着自己的脖子,亲昵地贴了上来。
却是小姑娘先叫了起来:“梨花好冰好冰,芙宝给暖暖。”
说着伸出两只胖乎乎的小肉手,去捂她的脸。
梨花感受到脸上一片温热,这才醒了过来,赶紧将她推开了些许距离道:“我身上湿湿的,别挨着,一会着凉了。”
芙宝赶忙道:“衣服湿了要换。”
梨花点了点头,吸了一下鼻子道:“好,现在就换。芙宝跟杏花去外头烤火,好吗?”
芙宝摇了摇头:“要在这里等梨花。”
梨花听她这奶声奶气的话,语气里尽是对自己的依恋,鼻子忍不住一酸。终于还是没再说什么,打开柜子拿了干净的衣裳,站到床后边迅速换上。
等换好衣服,小姑娘又伸手来想要抱抱。
看着小丫头满眼期待,梨花眼眶又是一热,她多想姐姐也能像芙宝这样,时时刻刻需要自己,想让自己抱抱,不会赶着自己走。
如今董芸打算疏离自己,梨花虽然难过,但也没想过要连芙宝也要介入她们之间的事,不仅是因为她本来就喜欢芙宝,而且芙宝还是她的孩子,不能见到她,能见到芙宝,聊以慰藉吧。
将小姑娘抱起来,往厅堂去烤火,脑子里的系统却突然又蹦了出来道:“看吧,那个女人,你无法攻略的。她就像是一个无法破解的bug,你放弃她,其实是明智之举。外面有那么多人,攻略他们远比攻略她要容易得多。”
梨花没有说话,系统又继续叭叭叭,“照我说这小县城也没什么好攻略的,一个村子才几百号人,资源有限,咱们还不如换另外一个地方,那儿人多。”
见到梨花依旧沉默,它又自顾道:“京城就不错,人口众多,有十来万呢!我们去京城吧,在那里,你能更快完成任务。”
梨花终于开口:“我现在多少属性了?”
系统迅速调出面板,回答道:“最近你功夫和学习都有了很大的进步,挣了12个点,你要加到哪儿?”
梨花想都没想,直接拨到了智慧那一栏。
系统见她情绪不高,没再插科打诨,老老实实念道:“现在智慧43体魄31声望44承欢11,总计129,宿主请继续加油。”
梨花这才道:“不去京城。”
系统急了:“这鬼地方到底有什么好?你得出去见见世面,才能更快完成任务啊!”
梨花道:“等把姐姐攻略完了再出去。”
系统简直要抓狂:“你刚刚是没把我的话给听进去吧?那个女人,她的道行太深,你攻略不了的!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懂吗?”
梨花摇了摇头:“夫子说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系统电流声滋滋作响,“我说你,你怎么就那么犟呢,你为什么就非她不可呢?”
“那你为什么每次都要劝我放弃姐姐,还是你有什么计划是我不知道的?”梨花反问。
系统被噎了一下,它突然感觉眼前的这个傻姑娘好像有些精明得过分,而它也很快就意识到,刚刚这傻姑娘一下子把十二个点都加在了智慧上。
如果说这傻姑娘当初一见面的时候或许智商真的有些不够用,但她毕竟是个正常智力的孩子,那么一个智力正常的孩子再加上43的智慧点数,智商方面的加成已经足够碾压一般的人了。
系统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是被少女一脸憨愣的表象给蒙蔽了。
意识到这一点,它不禁有些心虚道:“我能有什么计划瞒着你呢?我只是一个系统,我的所有指令都是为了完成最终的终极目标。”
“既然这样,那以后就按照我的计划来。”梨花说着,抱着芙宝亲了亲她的小脸蛋,往外边走去。
不论是姐姐,还是姐姐的孩子,她都想要,想让她放手,没那么容易!
外头大根已经把鹿肉处理完了,如今天冷,留着几块新鲜的掉在灶房里也不怕臭,剩下的就用盐抹了腌起来,能吃上好几日。
熊氏看着梨花抱着芙宝出来,把手里烫呼呼的小碗递过来道:“来,喝奶奶。”
芙宝含着碗口咕咚咕咚就喝了几大口,待喝光了,这才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冲着熊氏道:“好喝。”
熊氏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脸颊,又冲梨花道:“张春景在媒人撮合下,娶了隔壁村子的一个寡妇,后天办酒,到时你去不去?”
梨花一愣,随即哦了一声道:“不去,我在家温书。”
熊氏见她兴致不高,又想着她刚刚回来时那一张阴沉的脸,忙道:“读书这事你急也急不来,该玩还是得玩。”
梨花倒没在意熊氏的话,但她很快想到的是,张春景成亲摆酒,董芸到时候或许也会去,她如今不让自己再去找她,可若是在别的地方遇到她,哪怕只是看上两眼也好过现在这种被冷落的局面。
于是她话锋一转又改变了主意:“算了,还是去吧。”
熊氏这才转身去灶房准备做晚饭,今天逮了这一头鹿,炖上一锅肉汤,到时候打上边炉,围着火炉吃,热气腾腾,别提有多美了。
就在这时,杏花跑了进来,说董姐姐来接芙宝了。
梨花心中一紧,却还是故作镇定地把芙宝放了下来,轻声对她道:“芙儿,跟着杏花去找娘吧。”
芙宝一听,嘟起了嘴,她想让梨花送。
熊氏瞪了自己闺女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找什么找,让芙宝娘一起留下来吃晚饭。”
梨花道:“那您自己去叫。”
说着松开芙宝的手,朝屋里去了。
熊氏看着女儿的背影,无奈只得抱着芙宝跟着杏花往外头走。
董芸就站在院门口,并没有要进来的意思,熊氏快几步走出来道:“怎么不进去,这雨刚停一会儿,外边还冷着呢。”
董芸目光越过几人,没见到少女的身影,眼神一黯。
明明就是自己要求的结果,为何还要觉得难过呢?
她很快就扬起笑脸道:“下雨天,鞋子上都是泥巴,就不进去了。”
“乡下不都这样嘛,快进屋,我炖了鹿肉了,晚上一起吃晚饭。”熊氏热情招呼着。
董芸摇了摇头:“不了,家里也煮了晚饭,就等着芙宝回去一起吃饭。”
熊氏无奈,只得放行。
梨花站在窗口,目光远远地跟随着那一大一小渐渐远去,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捡着书本去找夏寻雁。
……
年二七,张春景小小摆了几桌酒,结束了自己单身二十五年的光棍生活。
新娘是隔壁村子外嫁的女儿冬娘,冬娘丈夫上山砍柴摔死了,因只生一个女儿,婆家不愿意继续养着她们母女俩,于是娘家只得把人接了回来。
张春景刚分了十两银子,生活充满了奔头,早些年分家的时候也分了三亩地,只因好吃懒做不事生产,就交给张春生一家子种,只需管他口粮就行。
如今心收回来了,于是就把那三亩地拿回来自己种,这些天前前后后忙着翻地,等着来年开春了种地。
之后又托媒人帮忙说亲,刚好隔壁村子的冬娘刚被接回来,两人见了一面,他觉得女子勤快长得也不丑,对方虽然嫌弃他之前名声不好,但能出得起彩礼,自己又不好带着女儿一直住在娘家让兄嫂讨嫌,于是便闭着眼睛嫁了。
毕竟二嫁,也没那么多繁琐的流程,冬娘背着几件换洗的衣服,带着女儿跟着媒人就来了。
等到了大柳树村,见到半个村子的人都来吃酒,一个个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也没因她是个寡妇而另眼相看,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自从向家走后,村子里少了好些缺心眼的人,其他妇人虽然也爱嚼舌根子,但也不会让人下不来台,整个村子整体氛围比起以前要融洽不少。
冬娘扫着周边的一群人,看着人群中几个高挑俊美的女子,心里不禁暗暗吃惊,没想到大柳树村的人长得这么俊,张春景见她眼神往董芸和夏寻雁方向望,忙解释道:“那是我们村的女夫子,村子里建了学堂,前些日子我也出了力,等年后开学了,把咱大丫也送去学堂念书。”
冬娘吃惊道:“女孩子也能上学吗?”
张春景胸脯一挺,道:“那当然,这在咱们晋阳县,可是独一份。”
冬娘原本还担心带着前夫的孩子嫁过来不被待见,没想到眼前这男人并没有轻视之意,还说要送去学堂,哪能不感动。
但仍道:“那女夫子如此出众,想必束脩也不菲吧?我们乡下人家,又是女孩子家,不认字也不丢人,何必花那冤枉钱?”
她的彩礼已经花了五两,看着张春景这房子,破破烂烂的,想来也没什么家底,说不定彩礼还是借来凑数的,即便知道是为了自己孩子好,可还是拒绝了。
张春景道:“这哪行,束脩的事你不用担心,别家女娃娃都上学去了,我们家不去,那村里人会怎么看我,再说了,建学堂的时候我可是出了一个多月的力气,咱有这个资格去学堂,就这么说定了。”
冬娘听他这么说,终于不再反驳。
冬娘带过来的女儿叫喜鹊,今年五岁,瘦得跟个豆芽菜似的,脆生生地跟在母亲身后,仿佛说句大声的话都能把她给吓哭。
冬娘想让她去跟别的孩子一起玩熟悉熟悉,可小姑娘揪着母亲的衣摆就是不放。
直到一个肥嘟软糯的小姑娘跑来,走到她跟前道:“我叫芙宝,你叫什么呀?”
旁边还跟着个憨头憨脑的小男孩,圆滚滚的小肚子上的衣服都扣不住,露出一个圆溜溜的肚脐眼,大冬天的像是感觉不到冷。
喜鹊看着眼前这个白里透红的小肉团子,她不知道一个小娃娃能软乎可爱成这个样子,不免心生喜欢,小声回道:“我……我叫喜鹊……”
“喜鹊?是天上飞的喜鹊吗?”
喜鹊点了点头。
芙宝高兴地说道:“娘说喜鹊是报喜的,那你要是有空可以去我家找我玩,这样我家就有喜鹊报喜有好消息啦。”
其他的小朋友一听到芙宝这么说,也都纷纷围上来,争着邀请喜鹊去他们家玩,冬娘见到这一幕,一边惊奇一边欣慰,感觉好像这次嫁过来,也不算什么坏事。
而另一边的年轻的女孩子也凑在一起,磕着瓜子说着小话。
青青葵不满地扯着梨花的袖子,娇嗔道:“喂,梨花,你好久都不来跟我们一起玩了。好不容易今天有机会坐在一起,你又总是心不在焉的,你这样很过分嗳。”
梨花恋恋不舍地将眼神从董芸身上收回来,瞥了她一眼:“我什么时候心不在焉,我在看新娘子。”
青葵翻了个白眼道:“一个寡妇有什么好看的,还带着个孩子,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了,也就张春景这种人愿意要她。”
梨花听到这话,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
“寡妇怎么了?只要人好,会持家,那就是好媳妇。再说了,人家又不是自个儿愿意当寡妇。”
说着,又忍不住瞟了董芸一眼,她就爱寡妇,怎么地!
青葵啧啧称奇,“你要是个男人,村里的寡妇可要遭殃了,怕是都要被你抢回家去。”
梨花呵了一声道:“我又不是不挑,什么人都要。”
“我只要董姐姐这种寡妇!”当然,最后这一句,也只能放在心里说。
这时,张春生的女儿张大丫好奇地凑过来问道:“梨花,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夫婿啊?”
梨花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不嫁人。”
几个小姑娘震惊地看着她,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梨花没好气地瞪了她们一眼,“怎么,不行吗?反正嫁出去了说不定丈夫也会死,还是得守寡。那我还不如不嫁了,免得搬出去搬回来那么麻烦。”
“可是嫁了也不一定就会成寡妇啊?”有人提出异议。
“谁能保证呢?”
梨花懒得跟她们聊这些没营养的话题,直接就去了小孩那桌。
芙宝见梨花走来,立刻扑了过来,委屈地抱怨道:“好多天都没见到梨花了,好想好想,梨花都不想我吗?”
梨花听到这话,鼻子一酸,她何尝不是今日才见到姐姐,她何尝不想姐姐,虽然才短短两日,也总算体会了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煎熬。
明明先前被夫子禁锢七八天看书不得出门,但那时候想着等出去了要如何和姐姐亲热,心里有期盼,即便想念,心里也是甜的。
可如今才不过两天,每想到一次董芸那拒绝的姿态,她心里就忍不住地刺痛一下。
她轻声道:“前天咱们不是才见过面吗?怎么这么快就想我了?”
芙宝皱着小鼻子委屈道:“可是人家想天天见到梨花。”
梨花心中酸涩,她多想告诉芙宝自己也想天天见到她和姐姐啊。
她这会儿和芙宝在一起,却不敢转头去看那人,她怕她会呵斥自己,不允许自己和芙宝继续玩,她已经和姐姐断了联系,她不能连芙宝都没有。
她强忍着心中的苦涩,摸着小团子脑袋上的小揪揪问道:“昨天和今天都喝到羊奶了吗?”
这两日她都早早起来就去挤羊奶,装在水囊里挂在她们家小院门外把手上,只要她开门就能见到了。
姐姐不愿见到自己,那就克制着不去见她,她不让自己送东西,但这是给芙宝的,梨花私心里还是想让董芸每天能因为这些细细碎碎的事情想到自己,哪怕一瞬也好。
芙宝用力地点了点头,“喝了,好喝。”
说着砸吧着嘴意犹未尽。
梨花看着她这小模样,又知道那人还是愿意接受了自己的好意,原本郁闷的心情也稍微明亮了一些。
却不知道,后边的董芸正在装作不经意地打量着她。
夏寻雁看着她这模样,道:“你为何躲着她?”
董芸道:“我什么时候躲着她?”
“她从前日回来后,每天鸡叫就起,不是练武就是背书,背书练字到深夜,发了疯似的想要提高自己。”
董芸哦了一声,“闻鸡起舞又不只是独她一个,这世上有抱负的人都是这般自律,她这样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夏寻雁盯着她看了良久才缓缓开口:“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董芸冷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也不想去猜测,而且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对我指指点点,你以为你又好到哪里去!”
夏寻雁心里叹息,只得把话咽了下去。
第75章 杀猪
亲事办得简单, 众人陆续入了席。
虽说新娘子娘家那边不重视,但还是来了一个亲哥跟一个表哥陪同,张春景忙招呼入了前头的一桌。
不想那表哥突然问道:“你们村是不是有一个叫曾大有的?”
张春景一愣, 随即回答:“对啊,他之前去当兵, 后来死了,他媳妇孩子今天也都来吃酒呢。怎么,你认识曾大有?”
郑三哥道:“是啊, 当年我跟曾大有一起去当的兵,后来我们那个小队立了功, 上头就把我们都提了上去, 我后来被提当了都尉的亲兵, 不用上前线去,就是不小心伤了脚,只能退回来了。不过曾大有那小子我记得是提上去入了公主的护卫队,怎么就死了呢?”
隔着一张桌的董芸听到这话,身子一僵,拿着的筷子微微颤抖了起来。
夏寻雁见状, 在桌子底下拉住她的手腕,低声道:“莫慌, 兴许只是随便提提。”
只听张春景回道:“哎,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咱们这底层人, 稍不留神就没命了,更何况给人当护卫, 天天冲在前头干事,有个意外也是正常。”
郑三哥摇了摇头:“曾大有那小子功夫了得, 轻易不会死。”
“那你何不去问问他媳妇,兴许她能知道点啥。”
郑三哥顺着张春景手指的方向看了眼董芸的背影,赶忙拒绝道:“人家一个寡妇,我一个外男,哪好去跟人家打听这那的。不过你说得也对,我们这些在刀尖上走的人,出个意外也是避免不了的事,你看我的腿不就是被人给刺穿了,如今走路一瘸一拐的。”
说着又压低声音:“倒没听过那小子娶妻了,也好,也算是留了个种在世上。”
张春景道:“你们分开那么久,他娶妻你不知道也不奇怪。”
郑三哥点了点头:“是啊,不过最近总听到有人在查以前被调上去的那些护卫,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董芸听着二人说话,全程身子僵硬着不敢回头,机械地夹着菜,塞到嘴巴里,却味同嚼蜡,根本尝不出一丝味道。
直到酒席结束,这才起身拉着女儿跟着其他村民一起离了张春景的家。
夏寻雁如今还住在梨花家,年后才搬到书庐,因为刚刚董芸的表现,她心里实在担心,一向波澜不惊的步子也显得有些着急,紧紧跟在母女二人身侧。
梨花和母亲不远不近地走在后边,大家同路,都是往东山脚的方向走。
可这会儿她的脸上却是一片阴沉,任凭母亲怎么跟她说话她都不愿回应,眼前一直浮现着刚刚见到的那一幕。
她刚刚起身舀第二碗饭的时候,路过董芸那一桌,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瞟过去,却看到夫子握着董姐姐手,紧紧不放开。
她想起自己上次在董芸家里,因为芙宝在的关系,自己也是在桌子底下握了她的手,掌心贴着掌心,那种悸动每一次想起都还在心口荡漾。
可才过去不过几天,自己才跟她说先不要喜欢别人,可她却和夫子在桌子底拉着手。
这简直太讽刺了!
梨花心里徒生出一股酸胀的感觉,更像是被一把锋利的锉刀来回地锉着,又酸又痛。
“你这孩子,跟你说话你也不回,这耳朵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用的?”熊氏没好气地数落着她。
前头董芸抱着芙宝一深一浅地走着,前两天才刚下过雨,路面很是泥泞,可董芸却一改往日的做派,走得很急。
梨花只当她不愿意见到自己,这才走得那么快。
看着两个仙气飘飘的两大一小走在前头,越想越觉得苦涩,脚步也渐渐慢了下来。
只是被抱在怀里的芙宝,面朝着梨花这个方向,她觉得她娘抱得不舒服,叫着梨花想让她快些跟上,让她抱自己。
可连叫了几声,梨花都没应,甚至还停了下来站在原地,任由前后的距离拉得越拉越远。
芙宝见梨花没跟上来,撇着嘴哭了起来。
董芸没有理会她,也没有回头,就这么一直快步地朝家的方向走去。
熊氏看着女儿这三魂丢了七魄的模样,问道:“你这是咋啦?和芙宝娘吵架了?”
见女儿不吭声,只当自己猜对了,“小姐妹之间有点吵吵闹闹也是正常,两三天就好了,别太放在心上了,更何况她又有恩于咱家,不是什么大事你就体谅一点。”
梨花没说话,眼睫垂了下来。
直到走到村尾,又远远看着夏寻雁跟着进了董芸的院子,她那原本稍微恢复一点的脸色一下子又变得像白纸一样惨白,这下再也不理会她娘说什么,加快步子往家里方向奔去。
而曾家西院中,董芸站在窗前,一言不发。
夏寻雁道:“或许只是简单一句询问,无须放在心上,否则每次都是如此,日日必定如同惊弓之鸟不得安宁。”
董芸转过头来,眼神冷冽而空洞:“早已是惊弓之鸟,我这几日一直在想,如此担惊受怕地活着,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死去!”
夏寻雁急忙道:“万不可作如此想法,活着才有希望,不到最后关头而言死,便是对生命的不敬。”
“那么多人为我连累,被剥夺生命,而我却苟活下来,这难道就是敬重生命?”
“每个人活着,都有意义,至少对很多人来说,你的存在就是意义,只是你还没有找到自己生命的真谛罢了。”
董芸的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哪个人生,哪个人死,又有什么意义呢?”
夏寻雁摇了摇头,“不,你的存在对我们很多人来说意义非凡。至少对我,对先皇后、华荣公主以及长公主等人来说,你的生命意义非凡。实在不行,便去西塞吧,去长公主那儿,她无时无刻不盼着你去。”
听到“长公主”三个字,董芸的脸色骤变,她的声音中透露出深深的厌恶:“不要再提那个人,我即便是死,也不会去她的封地寻求庇护。”
夏寻雁无奈地叹了口气:“长公主的难处,天下皆知。你又何尝不明白呢?如今除了她,还有谁能与宇文敬抗衡?你若想求得片刻安宁,西塞无疑是最合适的地方。”
董芸听她这话,情绪突然激动起来,“让我向那个背信弃义、毫无同情心的人妥协?除非我死!当年若是肯她把五姑姑带去西塞,五姑姑就不会赌气嫁给庆国公府的那个病秧子,就不会成为寡妇。宇文敬上位后让她回京接回五姑姑,她不回,五姑姑沦落成为笼络权臣的工具嫁与卫将军,卫将军死;姑姑再次为了我,和亲羯族,去北域,生死不明。”
“我每每想起这些,总是痛不欲生!宇文瑛当初若是不去招惹五姑姑,五姑姑怎会落到如此下场?她自己与宇文敬之间为了争夺西塞,二人斗法,却让五姑姑遭了这份无妄的罪。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她!”
说完这番话,已是泣不成声。
夏寻雁看着心疼极了,将她拥入怀中安慰道:“我知道,这很苦,活着的人比死了的人更苦,你背负的实在太多了。”
董芸的情绪决堤,趴在她肩头又是好一阵哭。
等情绪渐渐平复下来,这才把人推开道:“你跟五姑姑又何尝不一样,三年前我在渭水边上等你南下,却等来了你嫁镇南将军的消息,我觉得天都要塌了,护卫连夜带我过河,一路畅通无阻,我知道这是你和他的交易,无非是用自己换取我南下的通行令牌。”
“可是你以为我会感激你们吗?你们以为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为了我活着,可从来没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从来都是一声不吭就去为我牺牲。你们可知道我有多痛苦?有多煎熬?”
“我不敢死了,死了就是辜负这么多人的牺牲。五姑姑让我找一个地方隐姓埋名,过普通人的日子,我便照做了,可如今才不过两年,往事又要重演。我不想再逃了,我累了,如果宇文敬想要我的命,那就要吧。”
夏寻雁一向淡泊清净的眼神此时也已经通红,她摇了摇头,“你死了,芙宝怎么办?”
董芸凄凉一笑:“乱世之中,多少家庭破碎,妻离子散。若遇灾荒,饿殍遍野。我若是生在那些地方,早已化成白骨一堆。比起那些人,我已经多活了好些年了。芙宝能活便活,不能活便跟我一起死罢了。我们娘俩再差,总归也能黄泉路上一起做伴。”
夏寻雁听完她这些话,心中刺痛不已,仍不放弃地道:“还有梨花呢,梨花怎么办,我们这些人怎么办?”
提到那女孩,董芸苦涩一笑,眼底还是忍不住多了一抹柔和:“那傻丫头,远离我对她来说才是最大的幸运。”
……
当夜,梨花辗转反侧,整夜难眠。只要一闭上眼,脑海中就会浮现董芸和夏寻雁在桌下紧握的双手。
想起二人相拥着入了曾家小院,又联想起那日何主簿前来家里逮人,而当时董姐姐人就和夫子共处一室,她们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她想把系统调出来,询问当日二人的对话内容,但这个念头刚一兴起,很快就被按了下去。
这些事情姐姐不想让自己知道,自己却用这种方式去窥探,那与小人行径又有何异?
而且,这个系统似乎拥有自己的意识,一旦自己下达这样的指令,很容易被它洞悉内心的想法,于是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可内心的痛苦却难以消散,姐姐当真不喜欢她了,移情别恋夫子了吗?
倘若是别人,她还有点儿信心,可对方要是夫子,她觉得自己一点胜算也没有,长得不如夫子那样出尘绝色,又不如夫子那般满腹经纶,唯有的,不过一身蛮力而已。
粗鄙的山野村姑和尊贵的京都才女,选谁,这不是一目了然的事吗?
越想越觉得沮丧,越难过。
但心里还是怀着几分侥幸,因为那日姐姐说了,她不会再喜欢上别人了,或许她与夫子之间,并非自己想的那样。
可是,她们在桌子底下牵着手的画面却始终挥之不去。
如果没有经历过那样的暧昧和悸动,梨花或许觉得简简单单地拉个手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但她经历过了,知道掌心贴着掌心的感觉,那是多么令人心神摇曳的感觉。
翻来翻去,好不容易沉沉睡去,然而后院鸡一叫,整个人浑身一颤,又惊醒了过来。
索性放弃了继续睡觉的念头,起身穿衣、洗漱,在院子里站桩扎马步,眼看着天终于亮了起来,这才提了竹筒去挤羊奶。
等弄完这一切,熊氏这才起来,数落着女儿道:“你一天天的不睡觉,大半夜起来练功,你不要命了你?”
梨花充耳不闻,背着竹筒就出去了。
熊氏无奈地叹了口气。
而西厢房的夏寻雁也早已被外头的动静吵醒。昨日与董芸的对话让她同样彻夜难眠,辗转反侧间根本无法合上双眼。外头梨花有一丁点的动静她也跟着醒来了,想到白日里董芸如今对梨花的态度,不禁生出一股同病相怜来。
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更不知道要如何打破眼下的僵局。只能暗自祈祷皇帝的爪牙不要这么快找到村里来,给她们一些喘息的时间。
梨花踩着晨曦露水往董芸家去,和几日前一样,将装着羊奶的竹筒挂在院门外的把手上,正欲转身离去,却听到身后木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心里迅速一颤,转头望去,董芸那一张绝美的脸出现在门后。
梨花又惊又喜,但想起这几日来对方的疏离,又不敢率先开口,只是忐忑地看着她。
而董芸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她心中仅存的希望:“羊奶不用了,你拿回去吧,以后都不用送来了。”
一瞬之间,冰冷的感觉从心底扩散到四肢百骸,连早晨的微风都让她感到刺骨的寒冷,梨花的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嘴唇哆嗦着挤出几个字:“姐姐……给芙宝的,芙宝喝。”
董芸道:“不用了,芙宝也不喝了。”
梨花只觉得像是有一个什么东西,在她的内心深处刺着,又连肉带血地撕开了去,一寸一寸地疼得无法形容。
她几乎可以判定,董芸说这句话,是想彻底地跟她断了。
她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可她又无法左右董芸的决定,她好想知道姐姐为什么不要她,哪怕不是那种好,只是让她简简单单地守护也行,她甚至可以不用奢求那么多,不抱她,不亲吻她,哪怕只是让自己对她好,简简单单做朋友也行。
然而,董芸却连这个机会都不给,她说完这句话,就径直关上了门。
梨花站在那里,看着那紧闭的木门,怔怔的,直到好久,滚烫的眼泪才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她不知道的是,董芸关上门后并没有走开,就那样倚在门后一动不动,直到外头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身体这才无力地滑落在地上。
好半天,才站起身,拖着沉重的步伐朝着灶房走去,开始生火做饭。
屋里柴火烧完了,又出到院子里来,看着那一墙锯得整整齐齐的柴火,刚刚平复下来的心又钝痛起来,折腾得她面色惨白。
抱着几根木头走进灶房,拿起小斧头劈柴。
连劈几次都劈不开,一个用力,斧头手柄就这么断了出来,直直地朝碗柜飞去。随着几声刺耳的碎裂声响起,几个瓷碗被砸得粉碎,而她自己因为用力过猛,整个人往前一扑,就这么摔在地上。
地面的冰冷透过衣物侵入肌肤,却无法比拟她内心的寒冷,缓缓地爬起身来,发现自己的手背上蹭破了皮。她面无表情地吹了吹上面的木屑,拿来扫把,收拾碎片,把地面收拾干净。
等把断开的斧头拿来,发现手柄有一半还卡在柄口。
敲了半天敲不出,不得已只好拿砍柴刀来劈柴,谁知木头太大,砍柴刀卡在中间不上不下,再怎么用力也劈不下来,一时间突然觉得精疲力尽。
她无力地坐在地上,伏在膝盖上,一颗颗豆大的泪珠滴落在地上,混入尘土之中,很快就连成了一片湿润的痕迹。
……
年二九很快就到了,慕容一大家子从城里赶来,到了东山脚的梨花家,大根父子一大早就来曾家把预定的猪给赶回去。
慕容锦亲自操刀捅的第一刀,算是过了一把杀年猪的瘾。
秦家和张老五家也前来帮忙,男人们手脚麻利,很快就把猪处理得干干净净。而院子里,几口大锅已经热气腾腾地架了起来,心灵手巧的女人们则忙着灌制血肠、剁肉,为接下来的盛宴做准备。
张三爷和几位村老也来了,和慕容九天凑在一起聊着天。
大牛二牛则带着慕容锦的三个弟弟在村里闲逛,参观了他们新落成的学堂。当听说前相爷的孙女将在这里担任夫子时,大弟慕容秀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不是吧,夏小姐可是享誉京都的贵女,又曾是明月公主的伴读,听说先帝在位时,有次科考甚至让她一起参考,她的文章经过太傅们的点评,竟比当年的状元还要出彩,只可惜本朝女子不能为官,否则那位夏小姐必定能一鸣惊人。”
大牛二牛两兄弟不知道自家家里的那位女夫子这么厉害,也是惊呆了,心里暗暗想着,等下次上课了,一定要加倍专心才行。
而梨花这边,因为今天师父一大家子过来,单单只是杀猪还不行,前头猎的那头鹿还剩点鹿肉,昨日又上山走了一趟,搞了几只野鸭子和肥兔子,还有一些珍贵的菌菇。
手巧的嫂子们早就开办了起来。
午宴时分,四张大圆桌已经摆满了美味佳肴。男人们分两桌而坐,慕容九天和村正乡老大根等人坐在了主桌;女人们也分两桌入席,江娘子和夏寻雁慕容锦她们一桌,村子里的嫂子们带着孩子坐在另一桌。
慕容锦环顾四周,突然问道:“怎么没看到我那可爱的外甥女呢?”
江娘子闻言挑眉道:“外甥女?我怎么没听说过你有这么个亲戚?”
慕容锦笑着解释道:“隔壁有个漂亮姐姐跟我长得特别像,大家都说我们是两姐妹。她的女儿自然就是我的外甥女咯!”
江娘子听后忍俊不禁地瞪了她一眼,“尽瞎闹,既然是你姐妹,怎不叫她来认认我这个姨母?”
慕容锦本来是想让梨花去叫人,听母亲这么一说,立刻俏皮地接口道:“好嘞,小的这就去叫人。”
梨花自然是听到她们的话,却也没吭声。不出意外的话,董芸不会过来,她现在对可是自己唯恐避之不及。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慕容锦回来了,怀里抱着芙宝,后面跟着董芸。
身上不过日常普通衣裳,但一张明媚的脸庞实在让人难以忽视,尤其是她身上的气质,乡下人只觉得好看,但江娘子一见到她,就愣住了。
董芸一来,眼神扫过人群,第一眼先是扫过了角落里那个女孩,但下一瞬就晃过去,锁住了站在中间那位雍容华贵的妇人,两人目光相遇,董芸先行垂下眼睑,走上前去,落落大方地问了个好。
江娘子嘴角噙着笑,眼底锐利的眼光一闪而过,道:“锦儿说你们俩长得像,我原本还不信。现在看来,确实有几分相似。要不是知道我没有姐妹,还真以为你是我哪位好妹妹给我生了个这么漂亮的外甥女呢。”
慕容锦抱着芙宝到她母亲眼前显摆,道:“是吧,看这小团子是不是也很可爱?”
江娘子看着眼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孩子,一时间有些五味杂陈,还是伸过手把芙宝接过来道:“你就是芙宝呀,真可爱。”
芙宝瞪大了眼睛问道:“你又是哪位奶奶呀?”
江娘子被她这天真的言语给逗笑了,捏了捏她的小脸蛋道:“我是江奶奶呀。”
慕容锦在一旁补充道:“江奶奶是姨姨的娘。”
芙宝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开心地说道:“江奶奶是姨姨的娘,熊奶奶是梨花的娘,哇大家都有娘,芙宝也有娘!”
众人被她的童言童语逗得哈哈大笑,熊氏见人齐了,赶忙招呼着大伙儿入座吃饭。
男人们那边已经开始交杯换盏行起了酒令,好不热闹。
每张桌子中间都架着个小炉子,里边放炭火一边烤煮一边吃,也不怕菜冷,热气腾腾一片。
梨花等大伙儿都坐定了,这才挤到师娘江娘子旁边坐了下来。慕容锦见她居然没和董芸坐在一起,不禁有些奇怪地问道:“喂,你怎么坐到那边去了?”
梨花道:“师娘第一次来我们家,怕她夹不到,挨着坐帮她夹菜。”
江娘子笑道:“你这孩子倒是孝顺,不过夹不到站起来就是了,还得用你专门给我夹的?”
梨花讪笑两声,却也没有挪位置。
这时对面的芙宝撒娇地说道:“梨花,我也夹不到菜。”
梨花听着这话,心里却是一揪,鼻子也酸涩不已。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回应旁边的董芸却已经开口了:“想吃什么,娘给你夹。”
芙宝嘟着嘴,不敢闹,随便指了个鸭肉。
江娘子道:“芸娘老家是在哪儿?听着说话不像咱晋阳县本地。”
董芸面色不变地回答道:“不是本地人,是南平县人,不过我祖父是秀才,曾在北方一带教过书,我们兄妹几人跟他认字念书,也夹杂了些许北方的口音。”
江娘子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没想到南平那边也有这般俊的人。”
董芸微微一笑,谦虚道:“夫人过奖了,锦儿妹妹才真是长得俊俏,看来是随了夫人的相貌了。”
有几人一听,转头去看慕容九天,也不禁笑了起来。
倒是慕容锦主动开口道:“我娘二嫁,我是随我娘嫁过来的。”
疏松平常的语气,落落大方,任谁都会对这位大气的姑娘心生好感。
董芸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笑笑着低下头,专心吃饭。
倒是江娘子,没好气地瞪了女儿一眼。
第76章 托孤
饭后, 江娘子颇有些心神不宁地坐在火盆子边上,就见一个小肉团子朝自己走来,拉着她的手就出了后门。
转角处的芭蕉树下边, 果然见到了那个年轻的女子。
江娘子看到她,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在这儿等着我呢。”
董芸转过身来,脸上却波澜不惊,“若非走投无路, 我又怎会来打扰夫人。”
江娘子定定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道:“你这双眼, 与你父亲如出一辙。若非这双眼睛, 当初的我也不会一头栽进去, 被骗了身子骗了心。”
董芸轻声道:“被骗的,又何止夫人一人,还有我母亲。”
先帝宇文博,一生只娶一个皇后,也只有她一个女儿,人人都道他是个痴情种, 更被后人传为佳话,可谁知道在这个偏远的小县里, 却隐藏着他与另一个女子的秘密?
江娘子的语气中带着几分玩味,“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还敢来找我?严格上来说, 我与你母亲本就是对立关系,你对我而言, 就是那个薄情人的种。他当年狠心抛弃我,我连恨他都来不及, 又怎么会帮你?”
董芸苦笑:“他薄情寡义我知道,可说他心里完全没有您,那我又怎会知道您的存在?”
江娘子听到这话,眼神飘忽了那么一瞬,但很快又变得犀利起来,“说得再好听也没用!我现在家庭美满,儿女双全,夫君疼爱有加。过去的那些破事,我懒得去计较,也没那个能力帮你!”
董芸见好就收,眼中也浮出几分哀求:“我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但我这次来,并非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芙宝。”
“托孤?托到我这儿来,你觉得合适吗?”江娘子说着,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啧了一声道,“这身段确实不像是生产过,那孩子,是谁的?”
董芸道:“若真是我的孩子,我倒还真开不了这个口。”
“哦?”江娘子的眉头挑了起来。
“您对我母亲和我或许有很大的敌意,但芙宝的确不是我的孩子,她是我五姑姑华荣公主的女儿。五姑姑与我父皇一母同胞,算起来,芙宝该是我和锦儿的亲表妹。”
江娘子确实被这个消息给震惊了那么一下,等捋清了这才道:“先帝一母同胞三姐弟妹,长公主为长,先帝排名第二,华容公主最小。当年长公主前往西塞封地,华荣公主便下嫁庆国公的二公子,进门不过一个月就成了寡妇。当今天子宇文敬上位后,为了逼迫长公主交回西塞的兵权,命其回京述职,并承诺放华荣公主离京。长公主称病未归,宇文敬一怒之下,将华荣公主赐婚于权臣卫将军,看芙宝的年纪,那孩子应该是卫将军的吧?”
董芸道:“我无意计较谁是孩子的父亲,但她确实是五姑姑的孩子。”
江娘子抱着胳膊看着她:“我为何要帮你?你们宇文家兄弟相残姊妹不合这是众所周知的事,芙宝与我并无血脉关系,我又为何要趟这趟浑水?更何况我现在已经另外成家,并不想再和过去再有任何瓜葛。”
董芸眼中眸光微闪:“您或许不想蹚浑水,但锦儿的性子您应该清楚,她若知道此事必定不会坐视不管,她不可能任由自己的亲表妹被追杀枉死。”
“你这是在威胁我?”江娘子神色十分不悦,冷然出声道,“我不会让锦儿知道这个事!”
董芸摇了摇头:“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您看我都逃到这鬼地方来了,不也还是没能逃脱魔掌?锦儿就算现在不知情,但将来要是芙宝真的遭遇了不测,她迟早也会知道真相,若她得知是您阻拦的,您觉得她会怎么想?”
以慕容锦的性子,要是知道芙宝是自己亲表妹,又得知五姑姑遭遇,绝不可能袖手旁观,倘若她被蒙在鼓里,任由事情发生,一旦得知真相,即便这人是自己的母亲,也必定会心怀芥蒂。
江娘子当然了解自己的女儿,也因此被董芸这番话给堵得死死的,对眼前的女子更是恨得牙痒痒的,没好气道:“我们不过一个小小的镖局,如何跟上面抗衡,更何况锦儿又不是我相公的亲闺女,就算她想帮忙,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董芸看着江娘子,眼神深邃,“慕容伯伯虽然只是一个镖局的总镖头,但锦儿的大伯慕容青山,现担任镇抚司指挥佥事,他一生未娶,无儿无女,将夫人膝下的子女视如己出,只要事不涉及我本身,要保下芙宝并非难事!”
江娘子冷笑:“锦儿说到底并非慕容家的血脉,他大伯可未必愿意帮忙!”
“成与不成,但求夫人愿意出手帮忙,倘若不成,那便是芙宝命不好跟了我这个娘,如此我也认了。”
江娘子虽然对董芸的算计深感厌恶,可对方如此乞求算计,也是为了姑姑的孩子,至少比起她那不负责任的父亲,倒显得忠义了许多。
董芸虽说已经抱着和芙宝必死的决心,可每每将这么一个小肉团子抱在怀里,听她软软糯糯喊着娘亲,看着她那稚嫩懵懂的表情,柔肠百转,到底还是狠不下心来。只要还能给芙宝找到一丝退路,她又如何肯放弃。
江娘子毕竟是性情中人,否则也养不出慕容锦那样的孩子,虽说她厌恶父皇,对自己也不喜欢,但芙宝只是一个小孩子,如果能力所及,她应该还不至于那般绝情。
看着江娘子走远,董芸这才从芭蕉树下走出来,牵起正蹲在屋后逗着小鸡仔的芙宝,轻声道:“芙儿,娘先回家,你留下来去跟姨姨玩好吗?”
芙宝站起身,迷茫地看着母亲道:“娘,你也留下来一起玩嘛。”
董芸道:“奶刚买了三头小猪,娘要回去喂猪。姨姨好久才来一次,待会儿就回去了,你多陪陪姨姨好不好,嘴巴甜一点,乖一点,黏着姨姨,姨姨就喜欢你黏着她。”
然而芙宝却拧着小眉头摇了摇头,张着双臂要母亲抱,口中道:“芙宝要陪着娘。”
董芸原想着让女儿多和慕容锦多亲近,这样万一自己遭遇不测,慕容家或许能念及旧情多关照怜惜她一些,孩子也不至于因为突然离了自己而太难过。
可这小家伙居然不听话,董芸难得地板起了脸,“娘回去有活儿要忙,你缠着娘,娘如何做事。”
芙宝见母亲生气,红了眼睛道:“芙宝会乖乖的,不缠着娘。”
“娘今天就是不想你跟着!”
芙宝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董芸看着她哭得通红的小鼻子,又心疼又难过,心里无力极了,只得又将她抱起来,往家的方向走去。
江娘子站在门口,听着董芸训着孩子,心里五味杂陈。毕竟是做母亲的人,她此刻无比理解董芸的心情,即便孩子不是她生的,可带了两年多,更有一层血脉关系在里边,不是母亲胜是母亲。单凭她逃亡路上吃尽了苦头,可也没想过要抛弃这个孩子,现在这时候还一心为芙宝另谋出路,就知道她对这孩子是真心当成了亲骨肉在养。
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心里琢磨着要如何跟自家男人提起这个事。
……
这个年节,对大根一家而言,无疑是最为欢畅、心满意足的一个新年。
一家人坐在火盆子边上守岁,熊氏不禁感慨道:“去年这个时候,只有一床单薄的被子御寒,冻得瑟瑟发抖。而隔壁的二房三房却是欢声笑语,啥都没咱们的份。今年什么都有了,暖呼呼的棉被子被褥,新衣裳新棉袄,肉能吃到醉,还烤起了炭火,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大根也笑得合不拢嘴:“这都是咱们闺女的功劳。”
确实,从识破向家夫妇的调包计划,到找人去救回大根并获得赏银,再到分家建房子,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梨花一步一步地带领着这个家从泥潭中挣脱出来。
几个弟弟妹妹对自家大姐更是敬重不已。
梨花虽然也觉得欣慰,但心情却无法控制地低落,她想念的那个人、深深喜爱的那个人,疏远了她,和她断了往来,这让她除了拼命地折磨自己训练自己外,对别的事情再也提不起任何兴趣。
强打起精神与家人欢声笑语了一会儿后,便回了房间。
路过西厢房,看到屋里还亮着灯,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上前敲了敲门。
听到里面的应答声后,这才推门入内。
见到夏寻雁仍一身整齐的穿戴,还在抄抄写写。
夏寻雁抬头看到是她,放下笔微笑着问道:“是梨花啊,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梨花回道:“陪爹娘守岁,夫子不也是没睡。”
说着见到旁边的火盆子火都快熄了,赶忙把装炭的小筐子拿过来,加了几块胳膊那么粗的木炭进去,“山上多的是木头,我爹多的是力气烧炭,不用省。”
夏寻雁微微转了转手腕道:“好,我知道,谢谢梨花。”
眼前的夫子超然脱俗清风霁月的气质,让梨花实在没办法开口询问关于她和董芸的事来。
就在她犹豫着准备回屋时,眼前的女人却突然开口道:“看你也是睡不着觉的样子,不然咱们今日就来学习新内容吧。”
梨花吓了一大跳,她是睡不着没错,可也没想着要学习呀。
正要拒绝,女夫子道:“你开蒙晚,我对你的学识方面要求不高,但你有功夫在身,虽是女子之身,却有勇有谋,将来还不知道能走到哪一步,今日欲教你《孙子兵法》,如此也算是有备无患。我虽然没有领兵打仗过,却熟读过这本书,将其白话解释给你听,将来若有机会,你能自行回忆书中的内容,融会贯通,也许会有帮助。”
“无须你念,也无须你背,我说,你听,即可。”
梨花听到这话,既感激又羞愧,赶忙端衣行礼道:“有劳夫子了。”
于是,二人相对而坐,一人娓娓道来,一人静静聆听。梨花惊讶地发现,与先前学习的其他书籍相比,这本兵书竟然更加引人入胜,她一下子听得如痴如醉。
直到鸡鸣之声划破夜空,梨花才如梦初醒。她慌忙起身,歉疚地说道:“夫子,对不起,是我听得太过入迷,耽误了您这么长时间。”
夏寻雁轻轻一笑,摆手道:“无妨,教书育人本就是我乐在其中的事情,多晚都不算晚。”
梨花无法形容自己内心的感觉,恳切道:“天寒地冻,夫子的脚也一定很冷,等我舀热水来给您泡泡脚再睡。”
夏寻雁道:“太晚了,烧水麻烦,我挨着火烤一烤便睡了。”
梨花忙道:“不麻烦,今晚守岁,炉子上的火不熄,有热水,夫子且等着就是。”
说着不等她再开口,人已经就已经跑出屋子了。
熊氏和大根果然都没睡,夫妻二人依偎守在火盆旁边低声说着话。
见女儿端着盆子进来,熊氏忙直起身子道:“刚刚听到夫子还在给你教学,这么晚也太辛苦了,娘包了浮元子,你先舀水去给她泡脚,娘现在就下元子,很快就好,待会儿你们一起吃点,暖暖身子再睡。”
母亲想得周到,梨花自是应了下来,端着水就往房间去。
又再出来等着母亲煮浮元子。
熊氏看着炉子上水开了,丢了两块黑糖进去,待糖化开,再将浮元子一个个下进去,口中一边道:“等它们浮起来就熟了,哎……夏夫子可真是个好人,也怪不得先皇还在世的时候,会选她进宫去给公主当伴读,学识渊博就罢了,人品还如此之好,朝中人人都称夏相好,也就这样的人家才出这样的人才……”
梨花脑子里嗡嗡嗡地响,回荡着母亲的那句话——选她进宫给公主当伴读!
半刻后,她端着热气腾腾的浮元子去了西厢房。
夏寻雁见到有吃的,笑道:“一夜未眠,当真还有些饿了,你也去吃吧。”
梨花哦了一声,脚却没有挪动,还是开口问道:“夫子,当初您刚来时曾说过要寻找一个人,如今我在镖局结识不少人,或许可以让大家伙帮忙留意一下。”
夏寻雁听到这话,有些错愕地抬起头,看着眼前一脸镇定的女孩,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不用了,暂时不需要了。”
梨花勉强挤出一个笑意,退出了屋子。
等回到房间躺下来,身边的杏花睡得正香,被子里也暖呼呼的。刚刚母亲煮浮元子的时候,她没吃,实在是没有胃口。
只要脑子里一有空,就开始想念那个人。
别的,就什么也不感兴趣了。
再加上刚刚从夏寻雁那儿得到的消息,心情并不美丽。
她侧着身子躺在床上,老半天了还是睡不着,终于没忍住,调来了系统,问道:“姐姐现在是不是睡得很香?”
系统道:“是躺在床上,但睁着眼睛没睡着。”
梨花心一紧,“没睡着,是因为守岁了吗?”
系统:“没有,今晚曾家只有曾婆子守岁,其他几人天黑就上床了,但董芸没睡着,翻来覆去的。”
梨花心里顿时难受起来,姐姐不喜欢自己,自己也没再去打扰她,可她还有什么忧心的事,让她如此辗转反侧夜不成寐?
她恨不得现在就跑过去,问问她到底有什么为难的事,她愿意为她分担一切。
可她却没有勇气这么做,她害怕再次面对姐姐那冰冷的态度和拒绝的眼神。
……
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过着,夏寻雁迁居于书庐,而梨花则返回了自己的小屋,生活似乎重回了往日的轨迹。
学堂年十二就开课,杏花这些日子都陪着夏寻雁在书庐住,并负责她的饮食起居,这丫头近水楼台,加上前头已经提早开蒙过了,学习进度和其他人超出不是一点半点。
曾广进的伤势已然痊愈,但并未急于返回原学堂,而是打起了夏寻雁的主意。
这女子学识渊博,才情出众,更有状元之才,曾广进觉得若能得她指点,定能受益匪浅,于是整日手不释卷,在书庐附近徘徊。
夏寻雁倒也没赶人,教书育人自然是一视同仁。有学习之心便是好的,何况曾广进已熟读四书五经,他所需要的只是方法和点拨,并不会过多占用她的时间。
是以曾广进每每请教,她都会耐心解答。
不过都会留着杏花在身边当个小书童,如此不至于孤男寡女落人口实。
梨花自然也是上学的,但她的进度又跟别人不一样,加上白天有这那要忙的,因此她的教学时间主要安排在晚上,夏寻雁会为她单独开小灶,进行个别辅导。
好在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梨花不仅背下了千字文并能默写,还开始学习四书五经。至少慕容锦给她的那本小册子上的文字部分,她已经能够完全看懂了。
然而,自从被董芸拒之门外后,梨花便失去了继续研读这本册子的兴趣,她将其束之高阁,再也没有翻阅过一次。
年过之后,天气依然阴冷,尚未放晴。
元宵刚过不久的一个晚上,芙宝搂着董芸撒娇道:“娘,芙宝想吃那个小伞伞。”
年前董芸上山采了一次蘑菇,捡了不少的菌子,芙宝最喜欢的就是鸡枞菌,但又不知道叫什么,想了半天才想出这么个称呼。
董芸数日来心神不安,整个人也是倦倦,听到女儿这么说,觉得这么颓下去也不是办法,不管有没有人找来,日子也还是要过。
于是便答应道:“好,今天刚下过雨,这几天湿气大,山上应该有小伞伞,娘明早就去给你采。”
“芙宝能和娘一起去吗?”
董芸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摇了摇头:“山上太高了,娘一人走路都够呛,可背不了芙宝。”
芙宝嘟着嘴道:“梨花能背芙宝……娘,好想梨花呀。”
听到这个名字,董芸脑海里闪过少女的身影,心里一阵悸动,悸动过后就是难过,眼睛也忍不住发热,她也好想梨花,好想被她紧紧搂住,被她用力抱起,被她深深地注视。
那长情的眸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影子。
董芸轻轻吸了一下鼻子道:“梨花好忙的,咱不能事事都要麻烦梨花,知道吗?”
“哦……”芙宝不情不愿地回应着,把头埋在母亲的脖子里,撒娇道,“娘,等梨花有空了,芙宝去找梨花玩好不好?”
董芸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好,心中却久久不能平静。
第二天一大早,董芸就把芙宝带去曾婆子那边,自己背着小背篓上了山去。
东山脚下是梨花家的后方,山脉蜿蜒,而曾家则位于另一座山的山脚,那里同样人迹罕至,只要不深入山腹,便能避开猛兽的踪迹。外围的几座山峦相对安全,因此董芸也只敢在这些地方探寻。
曾婆子想去镇子上买点东西,又不愿芙宝打扰了正在念书的小儿子,就把她给丢到了大根家。
梨花一大早去了镖局,兄妹仨则去学堂上学,家里只剩熊氏两口子,看着外头下着毛毛雨,两人也打消了出门干活的念头。
大根乒乒乓乓地在屋檐底下敲敲打打搞木工,熊氏拿着孩子们的衣服出来缝缝补补,芙宝一会儿在大根旁边打转,一会儿又跑进屋去跟熊氏说话,进进出出乐此不疲。
熊氏乐得有这么个小东西围着自己转,而且小家伙乖得很,说不让做什么就不做什么,一个人也能自娱自乐。
只是到了午时,小家伙就开始坐不住了,频频望着门口。
熊氏知道她是在盼着董芸,放下手中的活计:“你娘兴许忙着呢,奶去做饭,小芙宝想吃什么,奶做给你吃。”
芙宝好容易被吃这个字给勾了一下,又随着她去了灶房。
“想吃甜的东西。”芙宝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说道。
熊氏看她可爱,笑道:“好,今天就做甜的,待会儿梨花回来也能吃得上。”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了马蹄声。芙宝顿时眼前一亮,转身就朝门外跑去,嘴里喊着“梨花——”
梨花刚走进院子,就看到一个小团子朝自己冲来,赶忙站定了道:“别别别,慢一点,我身上湿着呢,等脱了蓑衣再抱。”
可芙宝哪管那么多,搂着她的大腿就缠上来。
她已经好几天没见到梨花了。
梨花只得一只手定住她的小脑袋一只手解了身上的蓑衣,丢在门廊下,也顾不得身上的寒气,将小人儿抱起来,直接进了灶房。
灶房一直都有火,暖烘烘的,梨花把芙宝放下来让她凑近炉子边上,再将缠在手腕上的一大块猪肉丢在桌子上。
熊氏见她又买肉,道:“家里还有肉呢,怎么又买了?”
“给夫子带了新鲜的肉,就顺便也买了,家里都是腌肉,齁咸,偶尔吃顿新鲜的中和一下。”
熊氏听了,觉得也是这个理,笑道:“刚刚芙宝还说想吃甜的,我正愁着要做什么甜口的菜,这不就有肉了,咱今天就做个糖肉。”
芙宝这会儿见了梨花,又听说有甜甜的吃,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
梨花坐在炉子边上,一边帮母亲看火,一边将自己身上的湿气烘干,看似随意地问道:“芙宝,娘去哪儿了?”
芙宝道:“娘去山上给芙宝摘小伞伞,就把我丢给我奶,我奶又送我来梨花家了。”
“小伞伞?”
熊氏在一旁解释道:“哦就是那个鸡枞,芙宝娘应该是上山采菌子去了。”
梨花看着额外面密密的雨,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刚刚路过曾家的时候见院门紧闭着,难道还没来?
“她什么时候去的?”
“天亮起来,芙宝吃了饼饼,就去了。”
熊氏也说道:“你出门没多久曾奶就把人送来了,要是一大早出去,都去了大半天了,这会儿该回来了吧。”
梨花只当自己想多了,或许董芸在屋子里没开门,又不想见自己,就等着曾婆子把人接回去,曾婆子一时半会儿没回来,芙宝就只能先待自己家里了。
“先弄饭吃吧,兴许吃饭就来接人了。”她道。
熊氏应了一声,手上切肉的动作加快了。
第77章 狂怒
董芸穿着蓑衣上山后, 就直奔上次找到鸡枞的地方而去,当真还给她找到了几丛鸡枞和松茸,这几日连下着雨, 村民也不爱往山上来,要不了多久就采了小半个背篓。
正当她要下山的时候, 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从左脚袭来,低头一看,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正迅速逃离现场。
董芸心中顿时一紧, 暗叫不妙。
蛇皮艳丽的,大多是有毒性的。
意识到这一点, 顿时手脚发软起来, 但容不得她多想。强忍着疼痛立即坐下身来, 扯起衣摆用力一撕,撕下两条布条,将布条拧成一根结实的绳子,紧紧地绑在小腿上,试图阻止毒素蔓延。
但毒素扩散得很快,她的眼前开始模糊, 呼吸也变得急促。
她的手抖得不行,数年前被追杀的那种恐惧感再次袭上心头, 虽然她早已做好了面对生死的准备,但却从未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生命。
就这么死,太不甘心了!
还没能妥善安排芙宝。
还有五姑姑, 生死未卜。
梨花,还有梨花啊, 那傻姑娘,还在傻傻地等着自己, 她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喜欢她,有多想念她。
难道今日真的要命绝于此,让那些事都成为遗憾吗?
董芸绝望了!
就在这时,附近传来了沙沙的脚步声。董芸的心中先是一喜,赶忙出声呼救。然而,随着那沉重的脚步越来越近,她的心中又不由得紧张起来。此时的她不仅中了蛇毒,还孤身一人处于密林之中,如果出现在眼前的是个歹人,那后果简直比让毒蛇毒死还要可怖。
就在她心跳如擂鼓的等待中,密林中的男人终于走到了她的跟前。
当她看清来人,心中不禁一沉。
来人竟是同村的刘有铁。
刘有铁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董芸,他先是一愣,但很快就注意到了董芸苍白的脸色和满头的冷汗。
“你怎么了?”
董芸见他走来,强撑着抬手示意他不要靠近:“我中了蛇毒,麻烦你帮忙下山找一下我婆婆,让她找人来救我,我会重重酬谢你。”
刘有铁原也是想下山救人,但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董芸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既然中了蛇毒,就得尽快下山医治才行。我下去叫人再上来,恐怕会耽误时间。”刘有铁说着,目光紧紧锁住她脸上的表情。
董芸摇了摇头,死咬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她坚持道:“这蛇我认识,它的毒性没有那么强,我应该能撑得了一个时辰,而且你下去叫人上来,最多不过半个多时辰,麻烦你了。”
换作以往,她绝对不会向这个男人开口请求,但此时身处如此绝境,别无他法只得暂做伏小状。
刘有铁却仍坚持道:“如今雨天路滑,半个时辰无论如何也到不了山下。你何必如此执拗?我背你下去,直接去镇上医馆,岂不是更快?”
董芸瞬间就明白眼前这个男人的企图,心中也跟着涌起一股愤怒和厌恶,还有一丝的悲凉。
男女授受不亲,一旦让他背着自己下山,那就是有了肌肤之亲。
有了肌肤之亲,除了嫁给他几乎没有更好的办法,否则就要饱受一辈子的流言蜚语指指点点,而这个男人也必定会不遗余力地利用这一个把柄无休止地要挟她。
意识到这一点的董芸,不禁浑身发抖。
天上的雨并没有要停的意思,虽然不大,却很密,冰冷的雨水透过蓑衣侵入她的肌肤和骨髓,带来刺骨的寒意。
这种寒冷直逼心底,与心中的绝望交织在一起。
她咬着牙,再一次恳求:“你如果还有良心,就帮忙下山叫人。”
可怜楚楚的模样让刘有铁心中不禁有些动摇,然而在权衡利弊之后,他还是选择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他早就对董芸有意,这是他唯一得到她的机会,一旦错过了这次机会,他将和眼前这女子失之交臂再无任何交集。
董芸见状,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如此,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不需要你帮忙了,请你速速离去!”
刘有铁看着她紧闭的双眼,心中涌起一股怒火,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刘家家大业大,难道就配不上你一个寡妇吗?为什么你每次见我就避如蛇蝎?我有那么不堪吗?我什么时候强迫过你?什么时候为难过你?”
董芸睁开眼睛,眼底散发着冷峻的光:“你现在就在强迫我,就在为难我!”
“你——好好好,既然你想死,我也不拦着你。”他愤怒地转过身,朝不远处走去,但还是没有走远,仍在默默地观察着女人的动静。
他在赌,他相信没有哪个人不怕死,尤其是像对方这样的弱女子,所以他赌她会向死亡屈服,向自己屈服,他在等待着她的妥协。
董芸确实不想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但也不想受这种小人要挟,她咬咬牙,也赌上一把,爬回去吧,如果当真死在路上,那便该自己命绝于此了。
然而受毒素的影响,她脑子开始变得混沌,一条腿已经没办法走路了,她咬了咬牙,屈膝匍匐地上,强忍着剧痛,以手代脚,就这么一点一点地往山下爬去。
……
梨花吃完饭后,抱着芙宝站在屋檐下,望着眼前如雾如烟的细雨,又看了看曾家后边那座巍峨的山峦,心里总有一股隐隐不安。
终于还是调出系统问道:“董姐姐现在回家了吗?”
系统以一贯的冷漠机械音回答:“没有。”
“那她现在在哪儿?”梨花没好气道,对这个系统的表现越来越不满,她感觉系统的回应速度和提供的信息范围似乎在逐渐变得敷衍了事。
而她猜得没错,系统确实在有意敷衍她。早在董芸遭遇毒蛇的那一刻,系统就已经察觉到了,但它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即将情况告知梨花,而是选择了沉默。
直到梨花再次追问,这才回道:“在山上采蘑菇。”
它从梨花近期的行为中察觉到,这位宿主正在偏离它设定的轨道,往另外一个未知且危险的方向前进,而那个方向,正是与董芸紧密相连。这种偏离让系统感到不安,它担心这会影响到它和宿主的最终目标,一旦目标无法达成,它将面临被抹去的风险。
因此,它认为必须采取行动来纠正这种偏离。
而眼下,正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一个可以除掉董芸、板正宿主方向的机会。
当然,系统并没有杀人的能力,也不能违背宿主的意愿。于是,它只能选择采取一种更为隐晦的方式,那就是不主动提供关于董芸的信息,试图将梨花拖住,任由董芸自生自灭。
梨花此时早已烦躁不已,心中的不安如潮水般汹涌澎湃,隐隐觉得董芸出事了,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她现在是什么状态,身子如何?是否流血?是不是很冷?我要她所有的状况!”
系统无法再隐瞒下去,只能如实回答:“她的生命体征很不好……体温很低,呼吸困难……”
梨花单单听到这几个字,整个人已经是快呼吸不过来了,她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和恐慌命令道:“立即定位她的位置!”
说着赶忙跑进屋,将芙宝匆匆交给母亲,也来不及解释什么,就直奔牛棚牵出马匹,冒着绵绵细雨,骑着马朝曾家后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只是到了半山腰,马儿就没办法上山了,梨花只得弃马走路,在系统的指引下往上爬。
她的心高高地悬着,一路上不停地催促着系统:“快告诉我她的情况!她怎么样了?她是不是一个人?”
面对梨花前所未有的癫狂状态,系统一时间也懵了,它只能机械地按照梨花的要求,如实转述董芸的现状。
而此时的董芸,脸颊和手臂被路面的荆棘给划得伤痕累累,两只手掌更是鲜血淋漓,一头秀发散下来,沾满了树叶和泥土,整个人狼狈不堪。
刘有铁一路尾随她,依旧言语不停地蛊惑。
“你想想你女儿,芙宝,她那么可爱,你舍得丢下她就这么死去吗?”
又诱惑道:“你还年轻漂亮,有大好的日子在等着你。我们刘家有钱有势,我能让你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有丫鬟伺候你,你何必在这里受苦呢?”
“你看你,要是这么爬下去,还没到半山腰,毒就发作了,你这是何苦呢?”
“你一个女人家,不需要这么辛苦,天塌下来有我们男人顶着,我又不差,我这么高大壮实,我有钱啊,我能养你,那么多女人想要嫁给我我都不愿意,为什么你就那么拧巴呢!”
梨花听到系统转述刘有铁的这些无耻的话语,气得浑身发抖,身上的血管仿佛要爆开似的,恨不得立刻冲过去将他碎尸万段。
刘有铁,要是姐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不得好死!
等终于跨过坳口,系统提醒道:“前面就是了。”
梨花抬眼一看,眼前的整个场面让她几乎要晕厥过去,她心爱的女人浑身伤痕累累,就如同牲口一般匍匐着一路爬行下山。而刘有铁那个畜生还站在身后一路跟随,口中还在不停地出言蛊惑,试图逼迫已经脆弱不堪的董芸向他妥协。
梨花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燃了起来,两股忿气从脚底下直冲到顶门,心头一把无名的业火焰腾腾地根本就按捺不住,她脚下铆足了劲,直直朝前冲了过去。
百步的距离在她脚下仿佛只是一瞬,刘有铁只觉得眼前一花,一只愤怒的猎豹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将他撞翻在地,随后雨点般的拳头落了下来。恍惚间,他只觉得脑袋、脖子、身子传来一阵密集的刺痛,湿热的液体从七窍中争先恐后地流了出来。
刘有铁心中大骇,呜咽着讨饶。
梨花仿佛疯魔上身,已经失去了理智,根本听不进他的任何话语,一拳一拳地往下捶,想要将这个想要乘人之危见死不救的畜生打得粉身碎骨。
直到身边微弱的叫声将她从癫狂中拉了回来,她才想起心爱的女人还躺在地上生死未卜,赶忙将那畜生放开,转身来看董芸。
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的,一尘不染的女子,如今趴在肮脏的泥土和荆棘里,头上脸上沾满了污秽和被草刺划拉出来的鲜血。
一时间,梨花心疼得无以复加,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
“姐姐,我们下山……”
董芸原本绷着的最后一根弦终于松了下来,无力地靠在她的胸前,嘴角露出欣慰地笑。
梨花来了,就安全了。
……
梨花抱着董芸迅速下到半山腰,上了马,朝镇上奔去。
姐姐中的是蛇毒,从被咬到现在都快过去一个时辰了,再赶去城里已经来不及,希望镇上的大夫能给力点。
马儿被她抽得屁股发疼,不要命地一路狂奔,很快就到了镇上,梨花抱着董芸直接闯入医馆,无视周围人的存在,径直将正在看诊的人挤开,将人放到桌子上道:“救她!立刻救她!”
周围的人纷纷抱怨她后来居上,她一转头操起旁边的板凳,眼中凶光闪烁,戾气逼人:“今天谁敢拦我,我就让他见血!”
众人被这骇人的气势所慑,纷纷退缩,不敢与之对视,忙不迭往医馆外退去。
梨花这才冲着眼前的大夫吼道:“还等什么?赶紧给她看!伤在小腿上,被毒蛇咬的,要多少银子什么药,我都有,你只管医治!”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拍在了桌子上。
大夫一见到这银子这架势,立即闭上嘴,赶紧拿来药箱,开始检查诊治。
董芸身上的衣服早已湿透脏透,大夫只得叫来自家儿媳和婆子,找来一件干净的衣裳给她换上,梨花虽不愿心上人的身体被人看到,但急事从权,自己亲自上手,其他人帮忙协助,将那湿衣服换下来,将她的身子焐热。
大夫忙活了好半天,把毒吸出来,又把伤口周边发黑的肉给剐了一小圈出来,敷上药,包扎好。
随后擦了擦头上的冷汗道:“幸好小娘子在被咬的时候立即绑住小腿阻止毒素扩散,加上雨水冲刷,否则拖了这么久早就回天乏术了。”
梨花听到这话,一种劫后余生之感侵袭全身,整个人也终于松了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
但很快又站了起来,“她身上还有不少的伤口,也一并处理了。”
“这是自然。”大夫点头应道。
又忙活了大概半个多时辰,才把董芸身上被划破的其他伤口都处理完毕,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张大夫擦了擦手说道:“她可能得晚一些才醒,之后还需要静养十天八天才能恢复过来,这段时间得好好照顾才行。”
梨花连连点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那张伤痕累累的脸儿,心里一阵阵揪心的痛,如海浪一般,一浪接着一浪。
要是自己晚去那么一步,姐姐——
她不敢再往下想,心中的愤怒和杀意再次升腾而起。
刘有铁!这个畜生!她与他此生不死不休!
还有,系统!
张大夫倒也没有趁火打劫,算了算冲着她道:“这毒蛇咬伤的药粉价格不菲,后续还需再敷两三次,我算你一两银子。外伤敷的那些药算起来要五钱,隔天来我这里换药换到好为止,另外看诊和手术费三钱,之后还需连服十天的药,五钱,总计二两三钱。若是有碎银子便给碎银子,这大额银票,我这小医馆确实找不开。”
梨花有些诧异地瞥了他一眼,刚刚才经历过刘有铁的无耻行径,更显得眼前这老头特别好心。
她缓下脸色道:“你今日妙手回春,又劳烦家人帮忙,还损了你儿媳两件好衣裳,我又把你的病人给赶跑了,给你十两,当作报答你救命之恩,不要与外人说便是。”
张大夫一听,顿时喜上眉梢。
梨花又道:“不过,现在外面还下着雨,我们还得在你这医馆多待会儿,得麻烦您再帮我遣一人去和我家人说一下情况,银子晚点找开了便给你。”
张大夫连忙应道:“下雨天,路上滑,不必急于赶路。”
说完赶忙叫来儿子,让他前去大柳树村报信。
熊氏一听说董芸被毒蛇咬伤,急忙跑去曾家叫来了曾婆子。两人披上蓑衣,匆匆赶往医馆。
到了医馆后,看到董芸那惨不忍睹的模样,二人赶忙询问是怎么回事,梨花早从系统那里得知了情况,便一五一十地将事情一一述说。
曾婆子听得怒火中烧,两眼直喷火,她本身年轻守寡,哪里不知道寡妇的难,听到刘有铁居然如此要挟,当场就开骂刘家的祖宗十八代。
围观的人听说这村子的寡妇竟然刚烈至此,宁愿爬着下山也不愿被男人背着下来,不禁心生敬佩,对那刘家更是鄙夷。
梨花见状说道:“这医馆地方小,人多也转不开身,你们先回去吧,我守着她就行。”
按理说,董芸是曾家的儿媳妇,曾婆子理应留下来照顾,只是她和这个儿媳妇实在不对头,连在田里干活也都是各干各的,这娇滴滴的身子她也照顾不来,听梨花这么说,不禁犹豫了下。
熊氏见状,拉着她道:“既然梨花在这里了,那咱就回去吧,芙宝还在家里等着呢。”
曾婆子这才佯装无奈道:“行吧,那就辛苦你,多少医药费回去我给你。”
难得这抠门的老婆子主动提起医药费的事情来,梨花用眼神制止了想要开口的张大夫,冲着她道:“没多少银子,张大夫人好心善,已经少收了不少了。”
张大夫会意地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我这就回去,我倒要看看那刘老四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来,今天我非撕了他不可,往后在村子里,我见他一次就让他难看一次!”曾婆子撂下一句狠话,气咻咻地跟着熊氏离开了。
果然人一踏入村子就开骂。
前头村民见梨花抱着一个人飞马往镇上去,都在议论纷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接着,张大夫的儿子匆匆去村尾叫人,熊氏和曾婆子紧随其后,行色匆匆,更是让村民们猜测不已。现在,曾婆子一回来就破口大骂,道路两旁的人家都好奇地探出头来,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曾婆子这下可来劲了,她将自家儿媳妇在山上被蛇咬,碰到刘有铁后央求他下山叫人,却反被要挟而不得不手脚并用爬下山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众人一听,都觉得这事实在是离谱至极,有人甚至忍不住出声痛骂。
“上次赌场的人要来绑走芙宝娘的时候,刘有铁就跳出来说愿意出钱,我就看出这小子没安好心。”
“这种人简直不是人!还有什么能比救人命更重要?”
曾婆子骂道:“可不是!大夫说了,要是晚去半刻,人已经凉了!我儿媳要是死了,我定算在刘老四的头上!”
“芙宝娘也是命苦,当年好不容易逃回村子,不是被癞子欺负,就是被外人觊觎,现在连村里的人都要落井下石,她长得好看又不是她的错。”
“要我说,刘家人就是没一个好东西。昨天刘老爷还跟各佃户说,今年要想继续租他的地,租子就得按二八分了。咱们刚交了两轮税,他又来这么一出,这不是明摆着逼咱们走投无路吗?一家子都是一个德性,呸!”
“我昨天已经跟他说了,今年不种他的地了。以前三七分我都觉得高了,现在还想搞到二八分?门儿都没有!”
“哎,谁知道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出呢?我年前就把地给翻了,不种那岂不是白忙活一场?种完今年就算了,到时候就不租了。”
“翻就翻了呗!我们家也不伺候了,反正家里还有几亩地,省着点吃就是了。孩子他爹要是有空就去城里找点零工做做,也好过一年到头为别人白忙活一场。”
众人议论纷纷,曾婆子更是骂个不停,她向来得理不饶人,这次更是揪着不放,什么话也都骂得出来,不到半个时辰,整个大柳树村全都知道了刘有铁要挟董芸的事。
熊氏跟她一路回来,总算见识了她的战斗力,一点也没有阻止的意思。
她本来就对刘家没有好感,当初分家的时候,刘家三兄弟看着大根如同眼中钉肉中刺,生怕他回去后跟他们分家产,听到她们一家子什么也不要自愿分出来,脸上那得逞的笑,别提有多刺眼。
后来她和大根上门请人进新房,刘有铁更是嘲讽夫妇二人是去打秋风,怀疑她们家能建得起房子是去跟她老母讨的钱,那些话,她一辈子都忘不掉。
前几日,这父子二人居然还敢上门要让梨花去给人做妾,每每一想起就气得不行。
此时听到曾婆子骂得脏,心里也跟着觉得畅快。
一路上不断有村民问起发生了什么事情,熊氏也帮忙解释。村民们听了之后无不摇头叹息、对刘家指指点点。
此时刘家却是另一番景象。
刘有铁被梨花打得七窍出血、踉踉跄跄地跑回家中。
刘老夫人见他浑身是血、吓得脸色发白,赶忙差人去请大夫。
镇上就一个大夫,还正在给董芸医治,刘家派去的人直接被梨花丢了出来,最后没办法只能前往城里去请其他人。
夫妇二人问儿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刘有铁却死活不肯说,头昏脑胀地瘫在床上,感觉已经去了半条命。
学堂里,夏寻雁正在授课。
曾婆子从村头骂到村尾,那如尖嗓子又尖又细,她原本只是微微蹙眉,并未太过在意,但曾婆子的声音实在太大,她被迫听了几句。而且还听出是事关董芸,说她中了蛇毒,吓得书本差点拿不住,赶忙把杏花叫来,让她去打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很快杏花从母亲那里探得消息回来,一五一十告知。
夏寻雁听完之后,只感到脚底一软,赶忙安排学生们自习,披上蓑衣,叫上杏花,匆匆往镇上赶去。
医馆内间,梨花坐在塌边,看着床上的女人,脑子里不停地浮现着她手脚并用爬下山的情景,每想一次就心痛一次。她无法想象,那个曾经高高在上人,竟然会被一个乡野村夫要挟到这种地步。
自己放在心尖上护着的人,竟被人欺侮至此。
她那时候在想什么,她会很绝望吧,宁愿丢掉性命也不愿向那个狗杂种屈服。
都怪自己粗心大意,早该在芙宝说起的时候让系统探测她的情况了,否则也不会拖那么久,她也不至于被刘有铁那般要挟。
她红着眼睛,拿着毛巾一点一点地擦拭她的头发,又问来一盆炭火放在床边,让屋里不至于太冷。
眼前女人静静躺在那儿,干裂的唇角和带着划痕的脸庞,看上去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她想亲她,想感受她,却也只能在心底默默地描摹。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匆忙脚步声,抬头一看,竟是夏寻雁来了。
梨花赶忙站起来,叫了一声夫子。
夏寻雁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淡定和从容,她的胸口起伏着,微微喘着气问道:“她怎么样了?”
梨花看着她焦急的眼神,摇了摇头,让开站在一旁道:“毒素已经清了,喝药躺几日就好。”
夏寻雁伏在榻边,看着满身伤痕的女人,心疼不已,撩开她的发丝,检查了一下状况,又看了看被包得严严实实的两只手,膝盖和大腿等伤口都已经处理过了,仍忍不住浑身发颤。
半晌之后,才转过头来,看着梨花道:“多亏你了。”
梨花看着她微红的眼尾,心中酸涩不已,轻声回答:“没什么。”
夏寻雁又问:“大夫说她什么时候能醒来?”
“刚刚喝了药,过一会儿应该就醒了。”
夏寻雁抚着胸口道:“那就好,那就好。”
内间逼仄,两人站在那里有点转不开身,夏寻雁确认董芸没事后总算放下心来,道:“既然她没事,那我就先回去了,学生还在等我去上课。”
说着转身就要出门去。
梨花却叫住她:“您别走……她醒来了,或许会想第一眼看到你。”
说着,又觉得自己卑微极了,可只要是姐姐想要的,又有什么关系,姐姐若是喜欢夫子,那便让她喜欢夫子罢了,只要她能平平安安的,自己也心满意足了。
夏寻雁听到她这话,定在了原地。
她缓缓转过身来,看着梨花,脸色有些苍白,唇上更是没什么血色,但嘴角却挂着淡淡笑,道:“傻瓜,她第一眼想看到的是你。”
第78章 小鸡炖蘑菇
刘家一群人围着刘有铁, 七嘴八舌地询问着发生了什么事情,到头来也问不出个什么东西,直到曾婆子气势汹汹地跑到他们家大门口开骂, 一大家子几十号人这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刘老夫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哭道:“你做什么要去招惹人家啊, 向家的事难道还不够让你清醒吗?向大郎被打得几个月下不来床,还害得那一家子被赶出村子的,都是因为招惹了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招惹不得啊!我的儿啊,你怎么这么糊涂啊!”
刘有铁鼻青脸肿, 鼻子里还冒着血,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刘老太爷听到外头曾婆子频频将自家祖宗十八代牵出来遛, 气得浑身发抖。他呵斥着妻子,“铁儿哪里错了?他是杀人了还是强迫人家了?董寡妇被蛇咬,关我儿子什么事?他最多就是不帮忙喊人,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再说了,人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死老太婆,颠倒黑白, 什么屎盆子都往咱们家身上扣,老子出去要了她老命!”
他招呼家里十几名长工和下人要出去找曾婆子算账。
部分长工是大柳树村本村人, 听到要去对付本村的婆子,瞬间就犹豫了。有几个鼓起勇气道:“老爷,曾婆子向来就是那样, 您又何必跟她一般见识呢?”
“是啊,再怎么说, 确实也是四少爷——”
那名长工话还没说完,就碰上了刘老爷锐利的眼神, 赶忙止住了话头。
刘老爷瞪着眼睛,怒气冲冲道:“去不去?不去以后就别在我们刘家干了!”
那几人面面相觑,无奈之下只能跟在其他人后面簇拥着出去。
曾婆子一路走一路骂,看到刘老爷带着二十来人乌泱泱地围了过来,竟也没慌,冷笑一声,嘲讽道:“好啊,你们这是要来要老娘的命了吧?来啊,有种今天就把老婆子打死在这里。”
一旁的熊氏赶忙拉着她的胳膊劝道:“婶儿,算了算了,他们人多势众,咱们还是走吧。”
曾婆子却并不想就此罢休,她挣脱开熊氏的手,继续骂道:“算什么算?上梁不正下梁歪!要不是他姓刘的教得不好,怎么会养出那么个畜生儿子?我今天倒要看看他敢不敢打死我。只要留着我一口气在我就来这里天天骂!”
这话落在刘老爷的耳中无异于火上浇油,挺着圆圆的肚子撵了过来,喝道:“你这老婆子,你倒是说说,我儿是碰了你儿媳一根头发还是一根手指头。”
曾婆子瞬间语塞,但仍不服气道:“你儿子见死不救是不是事实?我不过把事实说出来你羞恼什么?怎么?做着这样不要脸的事还不给人说了?”
“你这是污蔑!”刘老爷气得脸红脖子粗,“我儿子怎么会不愿意救人?是你儿媳拒绝让我儿子背下山,是她不想让人救,那就怨不得我儿子不救!”
“你脸真是跟盆子一样大,”曾婆子忿忿道,“自古男女授受不亲,一个鳏夫一个寡妇就应该避嫌,谁让你儿子背的,我儿媳说了,让他下山叫人,他非要背,那不就是图谋不轨是什么!”
刘老爷气得七窍生烟,呸了一声道:“说不救人也是你们,不给救的也是你们,理都给你们占了,还有脸到我家大门口骂人,我告诉你,我可不是向家那样的窝囊废任由你骂,从现在开始,你骂一句老子就打你一巴掌。”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声音冒出来,“你敢!”
众人转头一看,原来是曾广进来了。
刘老爷子冷笑一声,讥讽道:“哦,原来是你。怎么,你老娘说不过我,就换你这个小崽子来出头了?”
曾广进哼道:“你不是想要道理吗,我给你道理!本朝庆隆年间就颁布了律法,明文规定,遇到困难者,有能力救助却故意不救的,要受杖责一百。我大嫂当时已明确提出救助要求,可你儿子刘老四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在明知耽误时间会造成性命危险的情况下,仍言语相迫,企图制造二人接触事实,日后好对她进行要挟。这件事,就算闹到衙门去,我们也是占理的!”
刘老爷最恨的就是这种读书人,说起道理来一套一套,对这种人他想撒泼又不行,毕竟旁边还有一个比他更会撒泼的老太婆。
他只能强忍着怒气,辩解道:“如今你嫂子不是没事吗?那就谈不上见死不救。如果她真的死了,那才是另一回事!”
曾广进气极反笑,“没事?人还躺在医馆里呢,一路爬回来,手上脚上没一处好皮,你还有脸说没事!要不是梨花去得及时,她人早就被你儿子给耽误没了!”
“哦?”刘老爷子重重地哼了一声,立即转移矛盾道,“说起那个梨花,她把我儿子打得七窍流血,我还没找她算账呢!你们倒好,恶人先告状了!”
说着,阴沉地瞪了熊氏一眼。
熊氏毫不示弱地回瞪过去,“我说你还得感谢我闺女呢!要不是她及时赶到救了芙宝娘,人要是死了,你儿子就成了杀人凶手!一百个板子下去,那得死透透的了!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你——你——”刘老爷子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熊氏怒骂道,“你这个贱妇!你知道你男人是谁的种吗?你竟然敢这么帮着外人!”
说完,他转身对身后的长工和下人命令道:“去,把这个贱妇给我绑起来!”
然而,还没等人动手,其他村民就一拥而上,挡在了熊氏前面。“刘老爷,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大根都已经分出去了,他从小到大就没吃过你一粒米、没用过你一文钱,你现在这样管得太宽了吧!”
刘老爷子见状,怒喝道:“一群刁民!别忘了你们还种着我的地!没有我,你们连地都没得种、饭都吃不饱!竟然还敢拦我!小心我把地都收回来,让你们没地种!”
这话立刻激起了众怒:“好啊!既然你看不起我们,那今年我还真不租了!”
“我也不种了!”
“我们家也是!不种了!”
今年梨花拿着赌场的赢来的钱,每户都分了十两银子。这些村民手里有了余钱,自然就不再像往年那样忍气吞声。
刘老爷见到周边一群人喊着不种,心底瞬间慌了,但面上仍强作镇定地骂道:“一群泥腿子!没有田地你们吃什么!我们家不缺人租地,外面村子多的是人子想租我的地种呢!我不缺你们这几个佃户!”
就这么着,两边人不欢而散。
回到家里,刘老夫人听说了外面的事,忍不住数落道:“你就不能消停点儿吗?前头刚提了租子,后头又跟乡亲们吵架。他们都不租了,谁来种咱们的田地?万一真没人种地了,我看你喝西北风去!”
刘老爷子嘴硬道:“爱租不租!他们少了这活计就得饿肚子,我的地不愁没人种,大不了租给别个村子的人!”
“别的村子的人哪有咱们村子里的人知根知底?”刘老夫人没好气道,“人家大老远跑来,也不爱惜你的田地。能种多少就种多少,种不了就丢在那儿不管了。你又能拿他们怎么办?”
“够了!”刘老爷气道,“你就知道帮着外人说话!老四都成这样了,你也不说关心关心他!”
“我怎么想,我还能怎么想,他做得出这种事来就是不对,人家说了认了便是,你又带着一群人威胁别人做什么!”刘老夫人忍不住哭哭啼啼。
刘老爷气得拂袖而去。
……
医馆里,夏寻雁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梨花便轻轻坐回到榻边的小凳子上,耳边仿佛还回荡着夫子那句话——
“傻瓜,她第一眼想见到的是你。”
这句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梨花已然不再是过去的梨花,自然能捕捉到夫子话中的深意。
姐姐,真的希望醒来第一眼见到自己更胜过夫子吗,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霸占了她的整个脑海,她心跳跳得很快,数日以来的惆怅在这一刻稍稍得到了舒缓。
但姐姐之前明明白白地拒绝了自己,所以姐姐是有苦衷,不得已推开自己!
姐姐的苦衷?
梨花苦笑一声,自己真的是个笨蛋!姐姐的苦衷,不是早就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了吗?
那日何主簿来访,姐姐站在门后,身子冰冷如雪,整个人好似惊弓之鸟。她当然害怕,害怕被人识破身份,更害怕身份曝光后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难。
而自己,既然明白她的身份,怎么就把她的担忧给忘记呢。
想起之前,自己胆大包天,对她上下其手,她从来都只是纵容着自己的胡闹,有时候甚至愿意陪着自己胡闹。
她明明是愿意与自己亲近的!
是什么时候,她开始疏远自己?
那日叫她来拿羊奶时,她欣然而至,却在撞见了刘老头父子和媒婆来家中提亲的一幕,再到晚上自己去见她,她整个人态度就变了。
梨花不算聪颖,但绝对执着,如今一旦扒出了蛛丝马迹,她脑子就变得异常清醒,开始抽丝剥茧,一层层地开始分析。
姐姐和夫子以前明显是有过一段情,但夫子当时与何主簿自爆身份的时候,自称镇南将军的遗孀,所以姐姐……这算是被抛弃了吗?
以至于她见到有人上门提亲,就害怕了,害怕重蹈覆辙,怕再次被丢在原地。
这只是其中的一个猜测,倘若姐姐当真是因为这个原因疏远自己,那么,就是自己给她的安全感还不够!
想到这里,梨花又自责不已。
她决定了,这次不论如何,这次一定要厚着脸皮赖着她,怎么赶都赶不走。
好女怕缠郎,自己这个女郎,也要厚着脸皮缠着姐姐才行。
就在她自己在一旁心里暗戳戳给自己打气的时候,榻上的董芸心里却是一声叹息。
夏寻雁要走的时候她就醒来了,自然也是听到了她们两人之间的那句对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如何想法。
和夏寻雁之间,她们有两次情感的交错,一次是年少时的懵懂表白,对方一声不吭地去了道馆修行;第二次是逃亡的时候,两人久别重逢,她协助自己南下,那时虽然没有任何一句关于情感的话语,但仍能感受到彼此心底的涌动。可到了渭水江边,为了让自己能顺利南下,她不声不响地,嫁与那个倾慕她已久的男人,换取自己南下通行令牌。
她恨她隐忍克制恪守礼教,恨她绝情,斩断青丝只是在一念之间。
也恨她所谓的为了自己好,擅自做了决定。
殊不知自己活着,远比看着她嫁人痛苦。
如今想来,或许两人注定有缘无分,求也求不来。
只是万万没想到,在这个小村落里,遇上了一个可心的小家伙。
她坦诚、热忱、呆萌,看着老实巴交却不守规矩,还爱动手动脚,她和夏寻雁简直就是两个极端,甚至大字不识一个,可自己却偏偏没能阻止她的靠近。
像春风,轻柔拂面;像好雨,润物无声。等回过神来,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俘获。
不知道她哪里好,仿佛处处都不足,可又处处都很好。
和她在一起,日子简单却不失温馨,朴实无华却让人无比踏实。
她的力量更是给了自己无限的安全感,董芸甚至没有忘记那天晚上,她正面抱起自己时,修长有力的手臂紧紧搂住纤腰,那一刻,自己仿佛要融化成一滩水,只是一个动作就轻易催动了身体的情/欲,唯有紧紧攀住她的肩膀,紧紧贴近……
仿佛只要有她在,就没有危机。
可自己这么大的危机,又岂是她一个小小的女子就能化解的。
心里想着,摇摆不定。
想着刚刚在山上见到她出现的那一刹那,心里所有的恐惧就在一瞬间消失,她当真如巨人一般出现,在自己意志力崩掉前的一刻来到自己的身边。
这样的人,谁能不爱!
就是因为爱,所以才贪恋,贪恋她体贴她的温度她所有一切的好。
也是因为爱,所以想远离,将灾难也带离她的身边。
可是,真的不想让她走,想不顾一切捆住她,把她留在自己的身边,让她狠狠地抱住自己……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微微蜷缩了一下身体。
很快,一个温暖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姐姐……醒了吗?”
她这才不得不睁开眼睛,看着眼前满眼担心的少女。刚刚被抱下山的时候,眼睛模糊根本就来不及看清她,如今再见到她这么俏生生地站在眼前,才发觉已经有十几日没见她了。
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相思所致还是别的,她长得又更加好看了,也更结实了一些。
那眼底熟悉的情愫,让她心里微微颤了颤。
“疼吗?”少女轻声问道,声音中的不易觉察的颤抖透露出她内心的紧张与不安。
被这么一个比自己还小得多的女孩关心,再想起先前的委屈,董芸突然一下没忍住,泪水潸然落下,红着鼻子道:“疼……”
梨花心疼极了,问道:“哪儿疼,我给你呼呼。”
董芸被她将自己当成小孩子的安慰语气给弄得破涕为笑,她轻轻摇了摇头道:“我不想在这儿待着,我想回家。”
梨花忙道:“我现在就去安排马车,姐姐等我一会儿。”
说着就转身出去了,动作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身上有银子,随随便便就弄了辆马车,再将自己的马也套在一起,两马拉车,稳妥。
梨花让车夫把马车驾到医馆门口,又和张大夫道过谢,这才抱着董芸上了马车。
她力气大得很,动作却温柔得如同捧着一件易碎的珍宝,时刻注意着不让董芸的身体受到任何磕碰,可谓是无微不至。
进了马车后也没放开她,就这么抱着她坐在自己的怀里。
董芸有些羞赧,挣扎着要自己坐她旁边,梨花却紧紧抱着她道:“这车子晃来晃去,你手受伤了都缠了起来,不好扶。身上已经禁不起磕磕碰碰了,就一会儿的路程,咱不折腾了好吗?”
这语气听起来,反倒她成了大人,董芸却像是一个胡闹的小孩。
董芸争不过,加上身体还软绵绵的,脑袋也依旧晕乎乎的,于是便作罢了。
她依偎在少女温暖的怀抱里,闻着对方身上青草的香气,心里却想着等到了家之后,要怎么把她赶走,否则,这些日子以来的努力和坚持就都白费了。
梨花可不知道她脑子里想的这些,抱着这个失而复得的宝贝,感受着丰盈的身子在怀里晃来晃去,一颗心轻颤着,既想着小心翼翼地把她捧在心里像珍宝一样呵护,又忍不住想用力地箍着她的腰将她融入自己的身体里。
想质问她为什么那么狠心将自己推开。
马车走着走着,突然“哐啷”一声陷进了坑里,车身往边上一歪。梨花下意识地一手紧紧揽住董芸,将她固定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则垫在她的脑袋下边,防止她磕到。
头上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只感受到那温热的掌心,董芸又一次偷偷红了眼睛。
马车很快就到了曾家,曾婆子前来开门。
小芙宝得知母亲受了伤,早就急得不行,如今见梨花抱着她下了车,哭着就要扑过来,被曾婆子一把拉住道:“你娘现在还不能走路,等回屋再说。”
等梨花把人放到床上,又检查了她的伤口后,见到没有被淋到或绷开,这才给她加了枕头盖了被子。
芙宝怯生生地站在一旁,看着梨花忙活完,这才小心翼翼地倚到床边,泪眼蒙眬地看着董芸道:“娘……呜呜呜……芙宝再也不吃小伞伞了……”
董芸心疼女儿,想抬手去给她抹眼泪,但看到自己手上缠着布条,只能轻轻碰了碰她的小脑袋道:“娘也想吃小伞伞呢,是娘自己不小心被蛇咬了,没事的,过两天就好。”
“可是……可是……”芙宝可是了半天,又可是不出什么来,急得两眼通红,最后才憋出一句话道,“娘疼不疼,芙宝给你呼呼。”
说着,鼓起小嘴,轻轻对着董芸的手哈气。
董芸想起刚刚在医馆里的时候,那人也是这么问的,苍白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道:“有点儿疼,但是只要芙宝亲一下娘,娘就不疼了。”
芙宝一听,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董芸,认真地说道:“芙宝能亲很多下,娘就都不疼疼了。”
说着踮起脚尖,凑过去就亲董芸。
董芸感受着脸颊边小小的温热,心间软成一塌糊涂,转过头来,也亲了亲她。
然而,在转头之间,她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少女,目光热切地盯着她们母女俩的互动,仿佛也很想参与进来的样子。
董芸心一热,但想起刚才在马车上的决定,虽然有过河拆桥的嫌疑,还是决定要继续贯彻冷落政策,免得前功尽弃。
于是冲着芙宝道:“芙儿,娘想睡一会儿,你去奶那边好不好。”
芙宝嘟着嘴,并不情愿。
可是想着母亲如今受伤,又不敢忤逆,只得不情不愿地去了东院。
看着女儿走后,董芸这才转头看着眼前的少女道:“梨花,今日谢谢你了,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提,只要我能做到。”
梨花心中苦涩,除了眼前的女人,她还能要什么,她什么都不缺,她只缺她的爱。
但她知道董芸刚刚受了刺激,又下定决心要疏远自己,现在跟她提起这个,对方必定情绪激动,并一口回绝。
这时候并不是跟她争辩和坦白的好时机。
于是便摇了摇头,“我没什么需要的。”
董芸心中轻叹,预料之中的回答,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还没开口就已经很难过,但仍咬着牙道:“你今天能救我,我真的很感激,不过既然我已经回来了,家里暂时不需要你帮忙了,你先回去吧。”
梨花哦了一声,却没动。
董芸皱了皱眉头。
梨花站了一会儿,就出了房间去了。
董芸见她终于还是走了,舒了一口气,又忍不住难过起来,一开始只是闭着眼睛暗自伤神,随之而来的却是难以抑制的悲伤,眼泪一发不可收拾地落下来。
低低的啜泣声,让躲在门外的梨花心如刀绞。
她手绞着衣角,眼睛也不住发红,只是站了一会儿,就出门去了。
没有回家,而是穿上蓑衣又顺着早上董芸出事的那个方向爬上山去,在系统的指引下,找到被丢弃的背篓。
里面的蘑菇还在,被密密的雨水淋得湿答答的。
又让系统指了几处菌菇丰富的地方,采了满满一筐,顺手还擒住了一只倒霉的肥美山鸡,这才下了山来,往曾家小院去。
进门的时候曾婆子刚好过来,准备询问董芸晚上想吃什么,现在儿媳回来了,自己再怎么样也得把人照顾起来。
梨花将她拦在外头笑眯眯道:“曾奶,你手头要操心的事情那么多,这几天又下雨,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让我来照顾姐姐吧。”
曾婆子听到她这么说,求之不得,但多少还是有一些不好意思,毕竟当初买这丫头的三十两银子已经还回来了,最后还进了自己的口袋,如今人家念着当初的恩情,多次上门帮忙,任劳任怨,任她脸皮再厚,也是老脸一红。
但毕竟爱占便宜惯了,加上农家事情也是多,于是顺水推舟答应了下来,一张老脸难得挤出了几分笑意道:“都说你这丫头知恩必报,我老婆子是绝对相信的,实在是过段时间就要开春了,家里忙得很,下雨天也不能停,你要是能来帮忙那可真的太好,那就辛苦你了。”
梨花笑笑:“不辛苦,你忙去吧。”
曾婆子像是甩了根烫手的山芋,乐颠颠地走了。
梨花嘴角微微勾了勾,还真怕了这老婆子突然大发爱心要亲自照顾姐姐,自己就没什么用武之地了。
芙宝也跑了过来,见到梨花,开心坏了,缠着她嘴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梨花并没打算进屋去看董芸,那女人嘴硬心肠硬,懒得去跟她拌嘴。
牵着芙宝径直去了灶房,准备给娘儿俩弄饭。
她确实是不太懂得烹饪,但好歹脑子里还藏了个系统,每一步都指导得详细无比,难道还能做差了不成?
于是挽起袖子就开始干,可当看着那些断了一半的斧柄和卡在木头中间的砍柴刀,她还是忍不住扶额。
怪不得旁边还有些秸秆,看来是这女人劈不了柴火,只能烧那些了。
她稍微一用力就把砍柴刀给取了下来,利落地削了个斧头的手柄,拿着斧子三两下又劈了一堆柴火,这才生起火来。
芙宝在一旁拍手道:“梨花好厉害——”
梨花笑了笑,道:“去看看筐里有什么?”
芙宝顺着她的手看过去,眼睛一亮:“哇,小伞伞——芙宝最喜欢吃了!”
梨花笑了笑,开始忙碌地烧水给山鸡烫毛破肚,她手脚利索动作快,将山鸡和蘑菇一起丢进锅里,要不了一会儿,厨房里就弥漫着一股诱人的香味。
芙宝则开心地数着背篓里的蘑菇,自言自语着,见到长得好看的,就捉了一朵往屋里去,在董芸面前显摆。
董芸早在梨花和曾婆子在屋外对话的时候就知道这傻姑娘又回来了,心里又气又急,又无可奈何,对方如今主打一个阳奉阴违,嘴上应得好好的,可想干的事一件都没落下。
她打又打不过她,甚至连床都下不了,怎么赶人?
看着女儿兴高采烈的样子,又不忍心打击,只得安慰自己,等吃了这顿小鸡炖蘑菇,吃完就赶她走,明日不让她来了就是。
第79章 羞赧
熬煮鸡汤并不是多难的事, 只要把控好盐的量就好,有了菌菇的点缀,不需要放任何调料就已经很香甜美味了。
梨花头一回正儿八经地掌勺, 竟觉得味道很不错。
将饭菜盛出来后问芙宝:“芙宝,你自己在堂屋吃成吗, 我去房间喂你娘。”
芙宝立即摇了摇头:“要和娘和梨花一起吃。”
梨花宠她,自然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去了房间, 将之前董芸教她认字的小桌子拿出来,放到床对面的竹榻上, 再把她的小饭碗摆到桌子上, 人也给提溜上榻去。
鸡肉端上来, 问道:“能自己吃饭吗?”
芙宝看着对面床上的病号母亲,赶忙点头,“能,芙宝是大孩子了,可以自己吃饭。”
梨花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又出了屋子。
董芸看着她忙前忙后,却没看自己一眼, 想说话,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梨花回了厨房鼓捣了一阵子,很快又端了个碗进屋来, 高高叠起的米饭,上面堆满了撕好的鸡肉和菌菇。
董芸知道是来喂自己的, 不禁有些抗拒,毕竟前头自己刚把人给赶回去, 这会儿又要吃人家喂的饭,简直就是打脸啪啪啪,她自己还是想要点脸面。
梨花见她不愿张口,道:“你这一天折腾得够呛,损耗了那么多的精气神,又剐了肉,不吃饭就没力气,也好不起来。”
董芸咬了咬牙,“我自己来。”
梨花看着两只包得严严实实的手道:“你这手怎么吃?”
看着对方望着芙宝的方向,又道:“你别指望她,她自己吃得都不利索。”
董芸不自然地别开眼去,“你去叫芙宝她奶来,让她奶伺候我吃。”
梨花一听,脸上顿时露出难过的表情,低声道:“你宁愿让她奶喂也不愿让我喂吗……”
董芸见她这副委屈的模样,心也揪了一下,只得妥协地张了嘴,梨花这才眉开眼笑地给她一点点喂过去。
芙宝一边吃着自己的饭,一边举着一个大鸡腿向董芸晃了晃,“娘,芙宝给你吃鸡腿。”
董芸摇头,冲女儿笑道:“娘不吃,芙宝吃。”
梨花也接口道:“你娘碗里也有一个鸡腿呢,我已经把骨头去掉了。”
芙宝一听这话,这才毫无负担地将鸡腿放回自己的碗里。
董芸看着米饭上边堆着的鸡肉和菌菇,心里五味杂陈,问道:“你怎么又上山去拿我背篓了?”
梨花道:“你为了这些玩意儿费了那么大工夫,还差点把命搭上,要是还吃不上一顿,那可太亏了。”
董芸没说话了,低着头细细咀嚼着食物。
等抬起头来,看到女孩正紧紧盯着自己看,想起她也还没吃,于是说道:“你吃完了再喂我吧。”
梨花摇了摇头:“我不饿,你吃。”
梨花这种胃口好饭量极大,以前又是没吃饱饭的人,今日又为自己的事情忙活着跑上跑下,身体消耗那么大,董芸怎么可能相信她不饿,可对方坚持要先喂她,她拗不过对方,迟疑了一下道:“不然……你就和我吃同一碗吧。”
这话一入耳,梨花的心跳顿时加速了不少,但仍摇了摇头。
她以前是亲过董芸没错,但亲吻是欲望驱使,跟生活习惯还是有很大的隔阂。而且两人中间这段时间疏离得很,她连董芸的面都见不上几次,更别说别的更亲密的行为了,突然亲昵起来,着实有些别扭。
而且对方现在还没有完全从心底接受她,共食不过是权宜之计而已。更何况她以前那么尊贵的身份,自己实在不好跟她共用一个勺子共食一碗饭。
“你慢慢吃,我不急这一刻,锅里煮得多,终归是有我吃的。”
见对方还是拒绝,董芸也只好由她去了。
等终于吃完了,梨花忙着收拾母女两人的残局,董芸看着往外跑的女儿,转向梨花,语气带着三分央求七分坚决道:“我明天就能下床,你待会儿回去就不用过来了,你又要去镖局,就算不去,家里也总有事情要忙活,总往我这边跑这算什么事。”
梨花一日之内被她往外推几次,心里不难受是不可能的,可想起自己在医馆里下的决心,又想起今日在门外听到她低低的啜泣,还有那日何主簿走了之后,自己承诺过的,她要她们母女俩……这些说出去了的话,下了的决心,怎能因为对方的口是心非而言而无信摇摆不定呢?
她低垂着头,轻轻哦了一声。
董芸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你中午也是应得好好的——”
话音还没落,人已经端着碗往门外去了,董芸只能无奈地把未说完的话咽回肚里。
梨花回到灶房,这才开始吃饭。
她是真的饿,今天经历了太多,先是冒雨上山寻人,把刘有铁打了一顿,又抱着董芸跑来跑去,后面又再上山一趟,腹中早就空空如也。
锅里留了鸡汤明早煮面,剩下的鸡肉和菌菇全都捞了起来,就着三大碗米饭,大快朵颐,吃得满头大汗。
芙宝围着她身边跑来跑去,时不时往她身上扑,她都好脾气地应付着这只调皮的小团子,直到吃饱了,小家伙这才依偎进她的怀里问道:“梨花,娘什么时候好起来呀?”
梨花把碗放在一边,抱着她坐在自己的膝盖上,任她玩着自己的手指道:“明天应该能下地了,不过要全好,怕还是得好些日子。”
芙宝拧着小眉头犹豫道:“我希望娘能快点好起来,不要再痛痛了。可是我又不想娘太快好起来。”
“为什么呢?”梨花好奇地问道。
“因为这样梨花就能天天来家里陪芙宝了呀。”小家伙天真无邪地说道。
梨花被芙宝的话逗得哭笑不得,同时忍不住感到一阵唏嘘。小孩子的喜欢就是这么直白而纯粹,而姐姐心里却有着太多的顾忌和考量。
她轻轻拍了拍芙宝的小屁股道:“好了,去陪娘说说话吧,我要洗碗收拾灶房呢。”
芙宝哦了一声,从她的膝头跳下来,往屋里跑去。
梨花就着热水把碗洗了,又照着以前董芸的样子把灶房收拾得井井有条。
收拾完了,找来两根粗木头和一个板凳,在门口那里叮叮当当地又是一顿削,等弄完这些,天就已经黑了。
屋里的董芸听着她在外头的动静,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想着这人表面顺从身子里一身反骨的特质,也只能轻叹了一口气。
然而,此刻她还要面临着一个尴尬的问题——她需要上茅房。
刚刚吃饭的时候没注意,加上菌菇鲜美,让那丫头给喂了一大碗鸡汤,这会儿小腹胀胀的有点想小解。
她倒希望梨花快点走,自己扶着墙说不定也能勉强撑着挪到茅厕,可那人要是在,怎么可能让自己自行解决……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脚步声,少女高挑的身子出现在门口,拿着火折子将屋里的油灯给点亮,随后走到床前道:“我抱你去茅房。”
董芸的耳朵瞬间就热了,她下意识地拒绝:“我没有想上茅房。”
梨花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你喝了那么一大碗鸡汤,今天又下着雨,你也没出汗。我都去了两趟了,你再能忍也得去一次吧。”
董芸坚持道:“不要你抱,天黑了你赶紧回去,我待会儿自己去。”
梨花轻笑一声:“就你现在这个样子,天黑了能自己去?不过我给你做了个恭桶,你要不想去就在屋内解决。”
说着从屋外拿了个东西进来,是一个剜了一个大洞的凳子,还有个盆子。
董芸瞬间就觉得臊得不行,再次出言赶她。
梨花对她赶人的话已经免疫了,将凳子和恭桶摆好,随即走到床边,一把将她抱起,挨近那张特制的凳子,道:“扶着柜子,我给你解裤子。”
董芸只觉得羞愤难当,伸手去推她。
梨花被她这小动作给挠得上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劲儿,用力地一把将她搂住,嘴唇也咬了上去。
怀里的女人呜咽一声,还想挣扎,但身子被箍得太紧,上边的唇又被梨花强势攻入,贝齿被撑开吮住了舌头,瞬间就歇了声。
就这样浅浅地含了一会儿,董芸才渐渐恢复了神志,用力将人推开。
梨花偷香成功,心里一股火也下去了,不过也没再跟她商量,一只手揽着她的腰,一只手撩了她的裙子解了她里边的亵裤,将她安置在剜了洞的椅子上,道:“人有三急,没什么可害臊的,你慢慢来,我出外头去等。”
说着不待她回应,就起身出去并关上了门。
董芸被一群人从小伺候到大,各种隐私小事在宫女太监眼中,都被当成一件大事对待,根本毫无隐私可言,她也没觉得害臊,都习以为常了。
更何况一路逃亡,都伪装得了乞丐婆子,还有什么苦是不能吃的。
可是偏偏是面对这个人,却忍不住生出一丝羞赧来。
好在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女人,她压着还在疯狂跳动的心脏,努力适应这个新型的恭桶。
但脑子里还停留在前一秒被少女强势入侵的场景。
不禁有些头疼,明明已经在克制着将人推开了,可是怎么感觉两人之间的磁场却愈演愈烈呢?
口腔里似乎还残留着被肆虐过的感觉,想着刚刚还含着她那根火热的舌头……董芸不禁呼吸一滞。
终于完事,为了不让那人进来给自己扯裙裤,董芸艰难地自己将裤子拉起来,扶着柜子往床边挪。
谁知门外的人听到里头的动静,推了开门。
于是乎,董芸又不出意外地落入了少女的怀里,很快就被安置在床上。
看着对方手脚利索地将盆子端出去,她红着脸撇开了眼神。
等梨花再进来的时候,她鼓着眼睛瞪着对方,但已经说不出驱赶的话了。今天说了不知道三次还是四次了,对方哪一次不应得好好的,可哪一次又真的答应下来了。
梨花轻声说道:“今天有些晚了,明日我烧好水,给你洗洗头发。”
董芸是很想反驳,但看着自己的手,至少十日之内是不能碰水了,今天又在泥水里滚了一圈,要等十天,哪里能忍得了。
逃亡有逃亡的活法,但现在不是……
梨花道:“我让芙宝去和她奶睡了,免得她晚上睡觉不老实,踢到你的伤口。”
董芸无力地哦了一声。
两人的角色微妙地反转了过来,之前是她发号施令让梨花离开,梨花虽然表面应承,却依旧我行我素。现在轮到梨花来安排她的生活,她动弹不得,又无法拒绝,只能像埋在沙子里的鸵鸟一样,装聋作哑,默默接受了对方的安排。
“芙宝不在,你身子不方便,身边离不了人,晚上我就睡你屋里了。”
董芸一听,急急道:“我晚上不用起夜,你回去歇着吧,你……今天也累坏了。”
没能把人推远,倒还让人登堂入室了!
梨花却顺着她的话道:“我在哪儿都能睡,这里也能休息,我看你柜子里还有一张被子,我就睡在旁边的榻上。”
董芸无奈地叹了口气:“梨花,你真的不用这样,你这样……让我心里实在不安。”
梨花哦了一声,转身打开柜子将被褥拿出来铺在榻上:“姐姐困了吗?我准备吹油灯了,还是你想亮着睡?”
董芸彻底没了辙,转过身朝着里侧气鼓鼓地躺下。
梨花看着她那小模样,嘴角微微勾了勾,想着张大夫白日里的交代,还是留了灯。
直到半夜,果然被床对面的呻/吟声给惊醒,赶忙起身,一摸女人的脑袋,触手就是滚烫。
急忙去了外头舀水,将毛巾打湿,敷到对方的额头上。
又解开她的衣裳,用另外一条毛巾一点一点擦拭着她的脖子,腋下和大腿根部,一遍又一遍。
直到温度渐渐降了下来,这才松了一口气,挨着她的身边躺了下来,半睡半醒之间,手掌还时不时往她额头上探着。
而此时的董芸也有了短暂的清醒,默默地流了会儿眼泪,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
梨花又伺候她洗漱解了手,经历昨日那一轮,今日这次倒是没那么尴尬,只是董芸原本的羞赧逐渐又变成了内疚,内疚着自己现在拖累她,照这么发展下去将来还要拖累她,心里情绪反复折腾,整个人变得恹恹,加上身子伤痛,连半碗面都吃不完。
梨花见她吃得少,心里也难过,让芙宝跟着一起哄,她这才勉强又吃了半碗。
收拾完了,见到炉子上水热,又抱着董芸到了榻上,让她的脑袋搭在床沿,垫了个凳子给她洗头发。
来来回回折腾几次换了几次水,总算是把一头秀发洗干净,再细细给她擦拭。
夏寻雁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梨花见她来,站起身给她拿了凳子,自己就出了屋子,给她们留说话的空间。
如今在梨花面前,两人的关系已经不是秘密,董芸也再懒得装模作样,靠在床上淡淡问道:“不是要授课吗,怎么得闲过来了?”
夏寻雁即使坐着,腰杆也笔直端正,宛如一棵苍松。
“晌午学生用饭,我过来看看。”
她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不徐不疾,目光落在了董芸刚洗过的头发上,“她把你照顾得很好。”
董芸听到这话,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倒宁愿她不要对我这么好。”
夏寻雁:“你一再拒绝,她会伤心的。”
董芸:“一时伤心总好过一世连累。”
夏寻雁摇了摇头:“明月啊,你不能总是这么想。你觉得自己活着是对别人的负担,但你有没有想过,没有人把这些当成负担?护卫为掩护你身死,这是他们的职责所在。你活下来,他们就是死得荣耀。”
“你以为不是为了你,你五姑姑就不会被赐婚羯族吗?不要把所有的担子都压在自己的身上,这样太累了。”
董芸沉默片刻,突然盯着夏寻雁问道:“那你呢?”
夏寻雁苦笑一声:“我啊……我祖父看不过宇文敬的为人,借病致仕归田,三请仍不出山,夏氏式微。你觉得就算不是因为你,我还能独善其身吗?”
董芸以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之前每每想到渡江的那一夜,她就觉得难受得不行。如今听到当事人在自己面前风轻云淡地提起这件事,她突然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夏寻雁看了看门口,继续说道:“她很聪明,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董芸咬着唇,一言不发。
夏寻雁这才转了话题询问伤口的事,见她确实是在恢复中,又见梨花把她照顾得很好,也终于完全放下心来。
聊了一会儿,看着时间差不多,这才起身告辞。
梨花在灶房里忙活了一阵,见她出门,赶忙追上来道:“夫子,我做了午食了,您吃点再走吧。”
夏寻雁笑道:“杏花也做了饭,我得回去跟她一起吃,若是我不吃剩了,该被那小丫头念叨了。”
说着撑着小伞,一身飘逸离去。
今日吃的是菌菇炒肉和野菜蛋花汤,梨花在系统的指导下,磕磕绊绊地也总算做好,总之盐分和火候保持好,饭菜味道都不会太差。
董芸自夏寻雁来了一趟后,心情稍稍好了一些,鸡蛋是梨花家老黄鸡下的,蛋汤好喝,娘俩算是喝了干干净净,至于菌菇炒瘦肉,董芸吃了菌菇,肉则大部分进了梨花的肚子。
梨花看着她挑剔的样子,心里盘算着下午再上一趟山,给她寻些野味。
系统自从昨日梨花暴揍刘有铁后,就不太敢招惹她,这会儿竟讨好道:“宿主,你知道为什么你董姐姐不爱吃猪肉吗?”
“为什么?”
“因为这些猪都不阉,口感不好。”
梨花哪知道这些,对她来说,能有肉吃就不错了,哪还能去追求口感,在她看来,猪肉就是那个味儿,这不挺好吃的吗?
也只有董芸这种自小锦衣玉食的人才能品出不同来。
可这又如何,她天生就是皇家贵胄,本该一生不惹尘埃,无奈命途多舛明珠蒙尘,没了往日的骄傲,舍弃了昔日的排场与奢华,仅剩的这点口味上的挑剔,自己难道还不能满足她了?
自己的确不能如夫子那样能吟风弄月出口成章,可昨日发生的那一遭,换成夫子来救姐姐,她能否做到?
如果说以前梨花是自卑的,那么如今她开始多了一些底气。
想起昨晚上再次亲了姐姐之后,姐姐的反应……
梨花忍不住咬着唇。
以前懵懂不知事,从未在乎两人之间的身份差距,后来慢慢长了智慧开了眼界,就变得诚惶诚恐起来。但这一刻,她发其实这些东西说重要也不重要,说不重要也重要,姐姐喜欢才是重要。
不出意外,姐姐当然是喜欢自己的。
第80章 喂饭
梨花下晌又准备往山上去了, 出门之前把昨晚上削好的两条拐杖靠在床前道:“我要出去一趟,你要是实在不得不下床,就用这玩意儿, 卡在腋下走起来不是难事。”
董芸一个上午并没有察觉她在准备这些东西,问道:“什么时候做的?”
梨花道:“昨晚和那椅子一起弄的。”
董芸想起刚刚她又抱着自己去解了一次手, 气得牙痒痒的,没好气道:“有这东西你怎么不早些拿出来,抱着我搬上搬下的很好玩吗。”
梨花道:“这拐杖用得有我顺手?有我在这儿你要什么拐杖?”
董芸如今发现自己不管怎么说, 好像已经没办法像以前那么奏效了,俏脸一沉, 道:“你现在油嘴滑舌, 不再像以前那样乖巧听话, 我不欲与你多说话,你要干什么便干什么去。”
说着转过身去,拿着后背对着女孩。
梨花听到这话,微微叹了口气,坐到床沿,道:“好姐姐, 只要你不赶我走,你说的话我哪句没放在心上?”
董芸一时语塞, 的确,正如对方所说的,除了没有按照自己的意愿离开之外, 其他的,她几乎少有忤逆自己。
但嘴上仍不饶人:“哪句没听你自己知道。”
梨花不欲跟她拌嘴, 也舍不得,招手叫来芙宝道:“芙宝, 我要上山一趟,你在这里陪着娘,你娘要是想做什么又做不了,你就去喊奶,好不好?”
芙宝乖乖地点了点头,道:“那梨花你快点回来哦。”
梨花摸了摸她头上的小揪揪道:“好,抓到猎物就马上回来。”
董芸听说她上山,就知道这人准时又去给自己弄吃的了,刚刚还说不欲与她说话,又不得不转过身来道:“我又不是非要吃那些野味,你别总是往上边跑。”
外头还下着雨,一天下来照顾自己都够呛了,尽折腾。
梨花道:“是我想吃,我一日不吃肉就难受。”
“早上不是有人挑猪肉来卖,你怎么不买?我又不是没有银子。”
“可我不想吃猪肉了。”梨花道。
“你——”到底谁不想吃肉!董芸对她简直没辙了,没好气地道:“赶紧滚吧。”
说着又转过身去,面对墙壁,一脸的不高兴。
梨花笑了笑,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姐姐越来越像芙宝了呢。”
以前她总是喜怒不形于色,见到同村的乡亲,若有人与她打招呼,她不过是简单报以微笑,可一转身,笑容便逝。如今她的喜怒哀乐也没再当自己的面隐藏,连发起小脾气来都那么可爱。
董芸听她这么说,更觉得恼了,胳膊肘顶着她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梨花笑笑,这才起身出门去。
这一去,等到临近傍晚才回来,扛了一头大概五六十斤的狍子,沉甸甸地往家里去。
收拾野味,还得自己那傻爹,梨花让大根给自己留一条大大的后腿去董芸那儿后,就去冲澡了。
董芸受这么重的伤,熊氏知道自己大闺女定要前前后后照应,也没敢阻拦,毕竟这个家都是这个大女儿给赚来的,几千两银子说给就给,去哪儿找那么好的闺女。
她爱干什么就让她干什么,也别过问就是。
而且就算出去了也没忘记过家里,这不,昨天刚拿了菌菇,今天又扛了一头狍子,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还要去这尊财神爷面前指指点点耍耍威风?
那可真的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
想到如今董芸受伤,女儿过去得自己烹饪,这傻丫头就没煮过几顿饭,熊氏怕她把这上好的狍子肉给糟蹋了,于是便把这块后腿给用酒和姜片给腌制起来。
等梨花洗完澡出来,嘱咐她拿过去,直接上火煮开,到时候切薄片,蘸着酱料就能吃。
母亲这么有眼力见,梨花乐得耳根子清净,提着腌制好的后腿肉就往董芸家里去。
等米饭上锅蒸了,肉也下锅炖煮,梨花这才得空晃到门口看着董芸。
却见她靠坐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里也没什么情绪之类的东西。
梨花不喜欢她这样的表情,这让她看起来离自己很遥远,甚至有一种生无可恋的感觉。
她宁愿她生气,宁愿她咬自己,如此,也比现在更鲜活。
她走过去,走进了董芸的目光里。
董芸视线受阻,这才后知后觉地抬起眼睛,见到是她,情绪似乎还没收回,轻声道:“回来啦。”
语气早已没了梨花出门之前的怨念。
梨花走上前,伸手进被子里摸了摸她的脚,确认暖和后才收回手来,又把被子掖好道:“今天逮了一只狍子,爹割下来的时候我看了下,肉很嫩,娘帮腌好了,调料都弄好了一起带过来,这会正在炖,要不了多久就能吃了。”
董芸嗯了一声,“你爹娘真是有心了。”
“那也是分人的,换作别人,怎么可能会这么上心。”梨花道。
董芸不想再扯那三十两银子的事,恹恹地往后靠了靠。
梨花见她这表情,忙问道:“是哪儿不舒服吗,我帮你按一下,还是想下床,我扶着你走。”
董芸摇了摇头,她是心里不舒服,可看着女孩一脸担心,转而道:“是饿了。”
“饿了好办,我去加把火,看着弄快一些。”
董芸看她又起了身,就这么盯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门后。
晚饭果然如梨花所说的,很好吃,狍子肉质细腻,与菌子一同炖煮,更是鲜上加鲜,就连早上胃口不怎么好的董芸也多吃了几块。
梨花见她胃口好起来,心里也跟着高兴。
“还剩了好些,明早拌面一起吃。”
董芸嗯了一声。
“明早吃过早饭我得去一下城里,你有什么要买的吗?”梨花没指明说要去镖局,免得董芸以此为理由再次撵她走。
董芸摇了摇头:“没有什么想买的。”
“那我回来的时候买条鱼吧,上次的鲈鱼你不是觉得很好吃吗?”
“好吃。”董芸点头,总算没再拒绝。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锣声响起,村正张三爷大儿子浑厚的声音传来,“衙门又要纳粮了——各家各户准备好粮食,下个月月底之前要全部交上去,迟了就得多交——”
这个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顿时激起了层层涟漪。东院的曾婆子早已探出脑袋急切地问道:“大石,咋回事?往年交税也不是这个时候交的啊,这才刚过年没几天。再说了,去年已经缴了今年的税,怎么缴了又缴?是不是搞错了?”
大石停了下来,叹了口气道:“曾婆,这次是提前缴明年的税。我爹也就是个传话的,上头让交,咱也没办法啊。依我看,年中的时候怕是还得缴后年的税呢。”
说着摇了摇头,又继续敲着锣往大根家的方向去。
梨花二人自然也是听到了他们的话,董芸原本刚刚好转的心情瞬间又跌入了谷底,她推开梨花递过来的菜道:“饱了,不吃了。”
倘若还不知道董芸的身份,梨花或许会觉得她担心税赋过高家里负担过重,如今得知她生来尊贵,就知道她在担忧什么——祖父辈的江山被一个昏君给败到这个地步,而这个昏君不想着怎么治理天下,却还笃信着那句虚无缥缈的预言,对前皇女穷追不舍。
如今百姓深陷水火,再继续这么下去,天下危矣。
梨花没再逼她,收了碗筷。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像一块巨大的绸布慢慢覆盖住整片天空。
煮晚饭的时候趁着炉子热已经烧了水,梨花先是给芙宝洗了澡,把她送去曾婆子那边,曾婆子还在骂骂咧咧着交税的事。
回来后又打了水去到床边,冲着董芸轻声道:“昨晚上你发热,出了些汗,身子也要擦一下。”
董芸见她水都端来了,哪里还拒绝得了。
况且她也觉得身上黏黏的难受,于是便默许了。
梨花自小就带着三个弟弟妹妹,给小屁孩洗澡是手到擒来的事,可要是不算昨晚上的降温,给大人擦洗那却是头一遭。
在她眼里,比起自己的弟弟妹妹,甚至芙宝来,董芸可要易碎得多了,她也不敢太用力,生怕碰到她的伤口。
脸、脖子和手脚等地方擦完了,梨花端着水出去倒。
董芸想叫住她,因为还差一个地方没洗,可想了想最后还是没叫。
没想到过不了多久,梨花换了盆水又进来了,只是站在床边的时候迟疑了一下。
原先董芸是想清理下身的,但如今水真的端来了,她又和昨天一样,变得羞赧起来。
熊氏爱干净,除了大根这个大老粗,几个孩子多少都是像她,冬天太冷了就算不洗澡也要用清水擦一下那儿。
因此梨花对待董芸自然也是一样的想法,对方手暂时不能沾水,总不能十来天就这么邋遢过吧,梨花自然是要把这些自己都揽在身上。
两人的目光轻轻一碰,很快就移开。
梨花拿着毛巾的手紧了紧,道:“那我解裤子了哦……”
董芸低低嗯了一声。
梨花这才掀了她的被子,将裙子撩开,又将她的亵裤轻轻往下拉。
她不敢直视,只能大概瞅着腰部那一块,用余光指挥着手中的动作,拧着布巾来回擦了几遍这才停手。
动作还算轻柔,董芸全程没发出一丝声音。
忙活的整个过程中,梨花也没敢去看眼前的女人,一张脸烫呼呼的,完事后在柜子里找了一条新的亵裤给她换上,拉了裙子盖好被子。
这才端着水盆出了房间。
董芸也没好到哪儿去,只感觉那只手像是带电一样,将她的气息都给搞混乱了,见梨花出去,这才舒了一口气。
……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起来,梨花弄好早饭,伺候母女二人吃完,便翻身上马,急匆匆地直奔城里去。
先是去了镖局,跟慕容锦说这几天暂时过不来了训练了。
慕容锦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梨花于是将董芸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但她没想到的是,慕容锦的反应异常激烈,竟然丢下她,独自骑马直奔大柳树村而去。
梨花有些惊讶,她不知道慕容锦和董芸什么时候关系变得这么好了,但慕容锦一贯疾恶如仇她是知道的,说不定是回去把那刘有铁给揍一顿,倘若是这样,梨花还是比较乐见其成。
本来也想追上去一起回村,可想到昨晚上和董芸说了今日要买鱼回去,于是便作罢,转身前往市场,去了上次的那个摊位,同样买了草鱼和鲈鱼。
鲈鱼买了两条,夫子也是个矜贵的人儿,姐姐吃鱼,自然也少不了夫子的。
就在她买鱼的这会子功夫,慕容锦很快就赶到了大柳树村。
自从梨花与龙威镖局的人往来,又有夏夫子暂住在村子里,如今马儿进进出出,村民已经习以为常。
大黑见有生人入内院,汪汪汪地叫了起来。
还不等董芸开口阻拦,芙宝已经率先跑出房间,往院子里奔去,看到门口站的是有过几面之缘的慕容锦,弯着眼睛叫着姨姨。
大黑见小主人与来人认识,就歇了声躺到一旁去。
慕容锦看着眼前这小小的小团子,听她叫自己姨姨,心中五味杂陈。
原先还开玩笑说外甥女像姨,没想到搞了半天竟是亲表妹,真是造化弄人。
她将小姑娘抱了起来,不小心碰到那圆鼓鼓的小肚子,笑道:笑着问道:“是不是吃了什么好东西?小肚子都鼓起来了。”
芙宝被她摸得痒,咯咯地笑了,缩着脖子道:“吃肉肉,梨花煮了肉肉。”
“梨花煮饭好吃吗?”
“好吃,”芙宝对于梨花从来都是百分之百的捧场和信任,“梨花什么都会做。”
慕容锦早就见识了这小团子的盲目崇拜,如今知道她是自己的小表妹后,也忍不住吃味儿,想和梨花争一争,道:“姨姨也什么都会。”
芙宝想了想:“那你会抱着娘尿尿吗?”
慕容锦一听,惊得差点把怀里的小家伙给摔到地上,摇了摇头,诚实地回道:“不能。”
芙宝哼了一声,看吧,才问一个就不如梨花了。
慕容锦逗完她,这才把人放下来,催她去曾婆子那边。
董芸早在两人谈话的时候就知道来人是谁,先前还担心江娘子藏了私心,没把那事跟丈夫女儿说,如今梨花才出去一会儿,慕容锦就来了,倒是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慕容锦进了屋,看着躺在床上的董芸,轻声叫了一声姐。
董芸听着这一声,心中微微有些复杂,虽说两人不同母,可毕竟也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亲姐妹,很长时间来,先帝就她一个孩子,堂兄妹对自家的一切又虎视眈眈,亲兄弟姐妹对她来说相当稀奇。
不过慕容家能做到这一步,倒是让她看出了这一家子的大气来,庆幸自己经历那么多遭遇,但遇到的人大多都是至纯至善,对她更是爱护有加,她又焉能不感动?
看着眼前一身张扬红衣侠女装扮的年轻女孩,她叹了口气道:“你不该来。”
慕容锦耸了耸肩:“我有什么可害怕的?”
面对眼前这位跟自己性格截然不同的妹妹,董芸苦笑道:“跟我牵连上可不是什么好事,我还想着万一出了什么意外,盼你能妥善安置好芙宝,其他的,我就再没什么奢求了。”
慕容锦轻嗤一声道:“都说你是天之骄女,甚至连国僧都预言你能皓月当空一统天下,延长国祚,可如今看来,那预言怕是弄错了。”
董芸这些年来被步步紧逼,一路逃亡,狼狈不堪,如今更是存了死志,被慕容锦这么一说,也没反驳,只是淡淡道:“我倒希望从始至终就没有那什么所谓的预言。”
慕容锦不禁提高了声音:“姐,宇文敬欺人太甚了,你这也能忍吗?”
董芸看着她,道:“那日你也看见了,区区一个小小的县主簿,也敢上门拿人,我差点就插翅难飞,我连他都对付不了,不忍还能怎么样?”
慕容锦瞬间语塞了,毕竟那日自己还跟何主簿一起来的,自己对那人尚还存些忌惮,更别说手无缚鸡之力的董芸了。
“趁着没人知道你在我这里,你回去吧,这对你和芙宝都好。”
慕容锦虽是性情中人,也喜欢感情用事,但并非蠢货,尤其在董芸的再三坚持下,不情不愿地出了曾家的院子。
不过出门之前,又转回身问道:“你和梨花的事,是我想的那么回事吗?”
董芸闻言,瞬间沉默了。
慕容锦笑笑:“情事上面倒不算孬种。”
董芸顿时有口难辩,她不论是在哪件事情上边,都怂极了好吗!
梨花从晋阳城回来,把鱼送去了学堂,正好和慕容锦完美错过。
夏寻雁谢过之后道:“你这几日也没念书,念你有事缠身,不来学堂我也不予追究,但若是得闲也不可松懈,以前教的那几篇文章,也要时不时拿出来温习,不懂的便问你董姐姐,想必她是愿意教你的。”
梨花这几日确实没怎么看书,被夫子这么一说,不禁面红耳赤,连连点头应下。
临走的时候,不经意转头,看着一身白衣的夫子还站在学堂边上目送自己,北风猎猎,吹起她那一身衣裳,衣袂随风飘动,看上去宛如仙人一般。不禁羞愧,夫子如此品性高洁,又知道自己和董姐姐之间的那些事,言语之间皆是成全,当初自己怎么会怀疑她从中插一脚和姐姐好上呢,真是该死。
懊悔过后,就想到了别的东西,眼神也变得凝重起来。
这么说来,那日夫子握着姐姐的手,或许另有深意。
梨花回想当日董芸的神情,单是看那侧面,神情几乎能凝成冰,而她端的那碗饭,根本就没动过几口,回去时两人并肩而行,皆是行色匆匆。
那日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使得姐姐一下子就变了脸色,那副样子,如今想起来,就像是当日何主簿来时她藏在门后自己见到的那副神色。
宛若惊弓之鸟,惶惶不安。
梨花这时才发觉起自己的疏忽来,心中一紧,懊悔之感翻天覆地涌来。
自己居然没瞧出姐姐的惊惶失措,还误会了她和夫子之间余情未了,简直糊涂。
梨花当然不可能去问夫子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便调出了系统,问道:“那日张春景成亲,吃饭的那段时间,可有谁提到了董姐姐?”
系统一时不知道这个宿主想要干什么,只得调取当日数据,找出了年二七那日郑三哥和张春景的那段对话。
“宿主,数据只有一个月的权限,再往前就没有了。”
梨花表示明白,果然一听之后,心中翻江倒海,恨不得连扇自己几巴掌。
郑三哥提到曾大有,又说有人开始调查公主曾经的护卫,那么不出意外的话,那些人很快就会寻到大柳树村来,只要找到曾大有家,势必会看到董芸。
这事要是镇抚司的人来办理,董芸必定插翅难逃。
这叫她如何不惊慌失措。
梨花这时候总算明白她那几日一次又一次将自己赶走的原因。
姐姐的苦,自己竟难体会千分之一,梨花自责不已。
快马加鞭往村尾的方向赶,先是回了家,将五六斤的大草鱼给家人送去,又迫不及待地回了董芸这边。
进了院后先是探着头进屋里去瞧那念念不忘的女人,见她好像比昨日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似乎多了几分活力,一颗心总算是放下来,这才去了灶房把鱼给收拾了。
她决定了,将来若是能把姐姐的事情处理好,日子安定下来了,自己以后就专门研究厨艺,日日给她做好吃的。
鲈鱼是清蒸的,董芸如今受了伤,适宜清淡,简单调了个料汁就很美味了。
蒸熟后,梨花小心地把刺跳出来,放了一小半到芙宝的碗里,多数则留给了董芸。
董芸看着一条鱼半数都在自己这儿,这才问道:“都给我们俩吃了,你吃什么?”
今天那摊位上鲈鱼只有两条,一条给了夫子,一条拿来董芸这里,梨花胃口大,比起鱼肉,猪肉更适合她,不过清蒸的鱼汁倒是可以拿来拌饭。
她知道自己要是哄对方说还有一条在灶房,董芸必定不相信,于是老老实实回答道:“这鱼难料理,吃起来也不畅快,不如猪肉简单又解馋,我给自己炒了个猪肉,一会儿我吃那个。”
眼前这女孩对自己的好,董芸又如何不知,感谢的话说了不止一次,说多了对方也不爱听,她终究还是没再说什么,只是在梨花夹着一块鱼腹上的肉递过来时,抬起缠着布的手,推着向她的方向,口中只有两人听得见声音道:“你吃。”
那双眼睛不似先前那样的冷冰冰,多情而深邃。
梨花只消一眼就能迷在这眼波里,但还是摇了摇头,又将筷子送了回去。
董芸轻声道:“你乖点……”
那手又推了回来。
梨花被她一句话“你乖点”给迷得晕头转向,等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把那块鱼肉吞入腹中。
她红着耳朵,继续给董芸喂饭,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地将一碗饭给吃完。
梨花怕董芸吃少了饿肚子,又去舀了一碗,配着剩下的菌菇和青菜去喂她,可女人摇了摇头道:“今天已经很满足了。”
梨花无奈,只得自己吃,但仍时不时地抬头去瞄董芸,想要确认她刚刚的那些温柔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自己臆想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