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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1章 可我能

    看到这几个字, 佘先生手一抖差点把咖啡撒了一身,还是那人帮忙托了一下杯身才避免惨剧的发生。

    此时,佘先生才认出来这人是昨天跟在蒲千阳身边的那个家伙。

    但这也不能怪他。

    自从何广渊和冯小年妹妹两台手术成功后, 作为初代小白鼠的蒲千阳的脸也再一次在一些平台上刷了屏,可祝云宵本人却基本在这些新闻报道里隐了身。

    所以他没在第一时间认出来也情有可原。

    甚至能认出只远远打过一个照面的人已经很了不起了好吧。

    把杯子稳稳地放回桌面上,祝云宵微笑着对着佘先生说:“我是香城大学本部医学院的学生,现在在港城大学直博,严格算起来跟您也是校友。所以我猜在这里大概率能碰到您。”

    佘先生见惯了假扮成校友来套近乎的人, 略带不屑地问:“你说你是我校友?那好, 在医学院本部大楼里边的雕像是举着左手还是举着右手?”

    “医学院本部一共两座雕像,一座是实验鼠,另一座是抽象现代艺术,无论哪一位都没举着手。”

    听到这个回答,佘先生才正视了一眼这位校友, 或者说至少做了不少功课的人。

    “行吧, 就勉强算你过关。有何贵干?要是来说情就免了, 我看了那边的新闻, 科学求知可以, 商业生产免谈。”

    “帮商人说情导师又不加我钱, 我图什么?”祝云宵手指捻了一下一次性麦秆的搅拌棒,“很荣幸读过您发在校园博客里的很多奇思妙想, 我这次主动请缨来出差也是想来见见您这位天才学长。”

    “哦?”见他提到了自己的博客,佘先生突然就萌生了一种亲切感。

    “尤其是在您其中一项大胆的设想在十五年后当真变成了现实的今天。”祝云宵把自己面前的平板推到了佘先生面前过去,上边赫然显示着一些跟手术内容有关的一手资料,“要是您没亲自看到结果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佘先生虽然已经远离学术多年, 但他本人对于学术的热爱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磨灭。

    这些资料理论上要隔上好几个月才能通过一些论文平台发表,至少自己是绝对不可能在现在看到的。

    用手指点着屏幕, 此时佘先生已经有点喜欢这位小学弟了,“那你怎么没读本校博士啊,反而跑到那边去了?”

    “学校被分了名额,那就总是要有人扮演友好交流的角色的。”祝云宵露出一些无奈的表情。

    一瞬间,佘先生的亲切感仿佛升级为了共鸣,甚至忘记了这人一开始是来蹲自己的,“这样啊,真是辛苦你了。”

    佘先生一边翻着平板上显示的资料,一边就一些手术的细节处理以及3D支架的设计思路与祝云宵进行了深入的讨论。

    随着讨论的逐渐深入,再加上祝云宵有意的引导,佘先生终于吐露出了自己真实的想法。

    “我又何尝不知道把专利签给那边是一件双赢的好事。”

    “其实针对无关人员原本也不是我的风格。”

    “但是吧。”他狠狠地捏住了纸杯,把皱纹纸的咖啡杯攥出了几道褶皱,“人挣一口气,佛挣一炷香。”

    “而法律甚至在保护这种偷东西的人渣。”

    “只打聋他一边耳朵真的太便宜他了。”佘先生冷笑一声,“除非我亲手宰了那个人,不然不能解我心头之恨。”

    “只能如此?”祝云宵看似不经意地问。

    佘先生恨道:“只能如此。”——

    听完祝云宵的转述,蒲千阳猛吸了一大口柠檬水。

    品着舌尖酸甜的果肉,蒲千阳无奈道:“既然如此,那我再想想办法呗,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替代品什么的,博采众长群策群力。毕竟我就算使点手段把那个戴助听器排挤出项目,甚至在那之前把人绑过来下跪谢罪也不够格平复佘先生这经年累月的愤怒吧。”

    “这样啊。”祝云宵晃了晃手中的冷饮,半融的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沙沙的响动。

    把那人绑过来谢罪对完全行走于阳光之下的你来说确实有些难度。

    可我能——

    当晚。

    原本睡在卧室的佘先生听到客厅传来一阵作作索索的动静。

    怎么回事?这是遭贼了吗?

    他用右手抓起床头铜制的座灯,用左手轻轻推开房门,来到客厅。

    目光所及之处依然整洁如初,一些名贵的瓷器和挂画也摆在原位。

    奇了怪了,这年头不会有小偷来别人家里翻现金吧。还是说这个笨贼不识货?

    可当他转头看向书房的方向,却被吓了一跳。

    一个将近两米长半米高的白色木箱横放在了案几上,像一口棺材。

    而此时一个模糊的轮廓正站在木箱上方,惬意地看着佘先生放在书架高处上的相框。

    佘先生又攥了攥手里沉甸甸的床头灯,咽了口口水,强装镇定呵斥道:“什么人?!私闯民宅是犯法的!你现在赶紧出去我就不报警!”

    闻言,那人转过身来,一双锐利的眼居高临下地注视佘先生。

    “佘先生。今天偶然路过听到您一番慷慨陈词,深有所感。”

    人影从木箱上悄无声息地直跳了下来,足尖一点抄起了一根黑色的一端弯折了九十度的棒状物。

    那是一根撬棍。

    “特意前来送您一份礼物。”

    这人用手轻巧地拿起撬棍,插入木板的间隙,随后抬起一条腿重重踩了上去。

    木箱一侧被钉死的木板应着他的动作翘起了一大段距离,发出了刺耳的纤维断裂迸溅的声音。

    一些细小的木屑朝着佘先生飞了过来,迷住了他的眼,让他无法自制地开始生理性流泪。

    这人重复几次相同的动作撬出四个角后,整个木箱像礼盒一般向着四周摊开,从中间滚出一个被白布裹着的大件物体。

    物体掉到地上的时候发出了一声沉闷的撞击声,随后这物件开始小幅地扭动了起来。

    将撬棍的一端勾在了绳结上,这人轻轻一抬手,那白色的口袋就被解了开,露出里边正在蠕动的东西的真面目。

    是那个戴着助听器的男人,而此时他的助听器已经碎了八瓣。

    虽然吃痛,但他也只是用鼻息哼了两声。

    仔细一看,原来是他的整个口腔都被塞得鼓鼓囊囊,就算想叫也叫不出声。

    “如果法律不能给你带来公正,也没法解决你的愤怒。”

    哐当一声,一柄将近一尺长的三棱刃就被那人抛在了地面上,随后又被踢了过来。

    三棱刃的刀柄划过地面发出了微弱金属震颤的声响,最后滚动几下停到佘先生面前,被透过纱帘的月色照得雪亮。

    这人好以闲暇地坐在案几后侧的老板椅上,两条长腿相互交在身前,“那现在,请吧。”

    “给你自己一个交代。”

    “给你自己一个公正。”

    第162章 我帮您选

    佘先生此时有些傻了。

    面前的三棱刃还躺在原地, 可他手上握着的铜制床头灯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掉到了地上。

    虽然自己当真是恨这被自己打聋了一边耳朵的人入骨不假,可如果让自己在现实中亲自动手杀了他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在他的假想中,如果有一天自己能手刃仇人, 那必然首先需要在一个安全的环境……

    坐在老板椅上的男人好像看出了他的想法,体贴地安慰道:“不必担心事情暴露。”

    “您周围邻居今晚都外出未归。”

    “而我是来帮您的,自然没理由像这人一般出卖您。”

    “所以这里无论发生出了什么事情都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的。”

    那,那,那其次需要一个合理的处理尸体的手段……

    “至于后续皮骨肉的处理……”男人左右手指尖相对着依次点了过去, 从容地建议道, “明天,刚好是这附近高尔夫球场定期浇水维护草坪的日子,百几十吨的用量偶然多那么十几吨的波动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或者如果恰好您喜欢烹饪,待会儿也可以让人送条狗过来。”男人仿佛想起什么往事一样,怀念般说, “藏獒的话有些难度, 但比格应该问题不大。”

    此话一出, 佘先生瞳孔都放大了几分, 双腿一软跌落在地面, 随后他用双手撑着自己往后退了好几步。

    知道现在他才真正地意识到, 面前的这个男人是认真的!

    他居然是真的想帮自己去杀人!

    先且不提这人到底是怎么偷听到了自己和学弟的对话,单说这男人居然能在不到二十四小时之内就把一个远在对岸的陌生人抓住, 装进棺材一般的箱子躲过海关的检查将人运到这边,又悄无声息地将其搬到自己家里。

    这种事情,到底是什么人才做得到啊?

    与此同时,那个被五花大绑的原本戴着助听器的男人听到这般对自己的“谋杀”安排, 一时间也是一股寒意从尾椎传到了头皮。

    埋在基因里的本能让他想自救。

    他动弹了几下,勉强调整姿态变躺为趴, 随后试图看向绑架自己的人的脸。

    只要能看到……

    可还没等他的视线挪到那人的膝盖以上的位置,原本坐在老板椅上的男人就发现了他的图谋。

    只见男人单手一撑,轻巧地翻过了宽大的老板椅,将其中一只脚踏在了躺在地上的男人的太阳穴的位置,进而阻止了他的动作。

    “嗯?”

    一个单音节的轻描淡写般的鼻音配合着男人渐渐发力的足尖,就让原本戴着助听器的男人再也不敢动作。

    现在房间里只有三个人,一个人站着,一个人趴着,一个人坐倒着,场面看起来很是滑稽。

    祝云宵原本踩在男人头上的脚向侧边迈了一步,仿佛嫌弃一般在白布上蹭了一下,随后整个人径直地从那人头顶上方绕了过去。

    然后他站在了佘先生面前,平静地望着这个早上跟自己高谈阔论了将近一个小时的老学长。

    “看起来你其实没有那么恨他。”祝云宵用脚尖将□□的刀柄勾了起来,随后从上衣口袋里拿了块布将它拿了起来,收在了身侧,“不然不至于当报仇雪恨的机会都被递到嘴边了还吐出来。”

    在佘先生的视野里,祝云宵大腿中部往下的部分沐浴在月光里,而其他的身体部分依然隐藏在黑暗之中。

    整个人在夜中被分了黑白两色,泾渭分明。

    “而且相比于恨他,你其实更恨你自己吧。”

    黑暗中传来了祝云宵淡漠的话语,

    “那个无能的自己。”

    这句话触到了佘先生的神经。

    作为一个天才,或者至少是一个前天才,最憎恨的就是被评价为无能和平庸。

    “我无能?我无能?”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和勇气,佘先生居然站了起来,和祝云宵平视,“是我第一次提出细胞生长支架理论,是我造了第一个模型,是我第一次把模型安到了猴子的心脏里……”

    祝云宵懒得再装乖听一次佘先生的学术生涯,当即出声打断道:“所以呢?那为什么第一个用你的理论救人的人不是你?是不想吗?”

    这句话一出口,佘先生瞬间语塞。

    因为确实不是他。

    因为确实不是不想。

    不然他为什么要独自耗费这么多年去研究和迭代工艺,然后申请了可以堵死之前自己所有方案的专利?

    在他停顿的瞬间,祝云宵又补了一句:“而且你是不是很羡慕?”

    这句话看似没头没尾,可佘先生第一时间就知道面前的男人到底在指向什么。

    他羡慕那个过去的自己。

    所以他想杀死过去的那个愚蠢的自己。

    他想要重生。

    然而不等佘先生压下自己的情绪,那边祝云宵又轻轻嗤笑一声,自言自语一般:“不管到底有什么苦衷,说一千道一万,自己的东西自己保不住,那不就是无能吗?”

    现在两人之间只有不到半米的距离,佘先生一伸手就可以抓住祝云宵的衣领,给他的左耳来上一拳。

    就像当年的那一拳一样。

    然后逃跑也好,报警也好,怎么都好。

    可他挥不出去。

    他动不起来。

    “杀掉他,杀掉过去的自己,和杀掉现在的自己。”那柄□□此刻被祝云宵握在手里,刀尖直指着佘先生的喉头,“您选一个吧。”

    “或者我帮您选一个?”——

    香城通行证不好申,蒲千阳作为边城集团的经理人之一,也因此被几位私交比较好的同事私下委托了拜访客户的任务。

    所以在确定专利的事情基本没有转机之后,他就把心思转移到了其他的事情上。

    在这期间,祝云宵作为“地头蛇”,也带着蒲千阳去参观了不少地方。

    港口,公园,美术馆,大剧院……

    两个人就像分别多年的好友一般,保持着一种成年人默契的社交礼仪之中的微妙的距离。

    其实有很多次,蒲千阳想再次提到那个被路过的汽笛打断两次的问题:你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为什么会回这边?又为什么会重新选择当医生?

    可转念一想,自己真的需要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吗?

    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会让自己安心吗?

    祝云宵在回答自己的时候又会是什么感受呢?

    最后,蒲千阳下定决心,以后把这个问题烂在肚子里,再也不要去问答案了。

    就当这十年直接蒸发过去,反正自己也很满意现在两个人仿佛最好的朋友和最默契的伙伴一样的关系。

    转眼间两人就要回去了。

    和祝云宵面对面坐在机场咖啡厅等候安检开放的蒲千阳里一边敲键盘,一边憋屈地喝下了一杯表面撒了些碎橙皮屑的纯牛奶。

    而他对面的祝云宵,虽然望着窗外的停机坪外远处的城市风景,实际上是在看在玻璃映出的坐在自己身边的蒲千阳的倒影。

    下一秒,蒲千阳接到了一个电话。

    祝云宵看到来电人是陶安后,先是微微蹙眉,随后将头扭回观景方向,在蒲千阳看不到的角度浮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你想要,我做到,你得到。

    第163章 这么哲学

    “主动退出项目?为什么?”蒲千阳难以置信。

    是什么风能让那个戴助听器的滑头主动退出这个死而复生的仿佛白捡的便宜一般的重大项目?

    而且这么突然?

    其实电话另一边的陶安也有相同的困惑。

    自从蒲千阳出差后, 接待研究小组的任务就落在了自己这个蒲千阳的嫡系名誉助理头上。

    一直以来自己都跟在蒲千阳身后,跟着他指哪打哪。

    所以严格意义上这还是自己第一次脱离蒲千阳的独立完成任务。

    而且这可是自己敬爱蒲学长痊愈后的亲手操办独立挖掘的第一个案例,绝对不能出差错!

    作为土生土长的港城人, 无论是陪吃陪玩,还是叭叭点“有史以来”对于陶安来说不过小菜一碟。

    跟蒲千阳的时间久了,他也培养出了一些对于人的基本的判断力。

    总之,他也非常不喜欢那个戴助听器的家伙。

    如果用一种动物来形容那家伙给自己的感觉,大概就是旱地癞蛤蟆, 沾满土腥气的同时还反射着滑腻腻的水光。

    “我也不知道啊。反正就今天突然就回老家了。”陶安回忆着之前电话里的内容, 只恨自己当时没多长一个心眼没把通话内容录下来,“而且其他研究小组的成员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比我还吃惊。”

    蒲千阳才不相信这种人会突然良心发现,于是他试图分析出一些蛛丝马迹:“那之前发生了什么比较异常的事情吗?”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两天这人身体不是很舒服,就一直待在宾馆里没跟着其他人行动。”陶安答道, “出于礼仪, 我也拎着东西去探望过, 当时那人脸上确实没什么血色, 说话声音也有些奇怪。”

    “那这种级别的病能在这么短时间里就自行痊愈了?”蒲千阳发现了一个疑点, “人也没去医院什么的?”

    “这个我还整不知道啊。感觉是没去吧, 毕竟感觉他那段时间整个人都起不来了……”

    蒲千阳原本还想再挖掘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可随后他的手机提示有另外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而手机系统这通电话的属地是香城。

    那这优先级就很显而易见了, 大不了回去按着陶安把这些天他们吃了什么、去了哪儿、见了什么人,统统按照时间线捋一遍,总会有发现的。

    不过话说回来,当然, 这人主动退出这个结果是喜闻乐见的,不挖掘深究也没什么问题。

    反正结果是好的对吧。

    “蒲经理, 请问您今天有时间吗?”

    这个声音属于那个三番五次帮佘先生骗自己的前台。

    那么这个来电的目的就有点意思了。

    “佘先生想跟您和您的同行人祝先生坐下来聊聊专利授权的事宜。”

    今天这太阳是打北边出来的?还是正方形?

    先是那个戴助听器的主动退出了项目,然后是一直躲着自己的佘先生主动找自己聊专利授权。

    但相比于远在千里之外的眼神里时常透露着清澈的愚蠢的陶安,此时另一个当事人正坐在自己的身边悠闲地看风景。

    “时间可能不是很充裕,我们的飞机还有两个小时就要起飞了。”蒲千阳确认了一下自己手里的登机牌上边的时间,回答了前台的第一个问题。

    在他说出这句话后,前台那边明显有些慌张。

    “但相比于万千人有关生命健康和人生希望的大事,两张机票微不足道。”

    “我们现在就从机场出发,大概半个小时之后到。”

    挂了电话,蒲千阳看向“始作俑者”:“所以你那天跟他聊了点什么?”

    “也没什么。”祝云宵泰然自若地把面前的咖啡一饮而尽,顺便把充电器从咖啡厅的插座上拔了下来装进外衣口袋,“非要总结一个主题的话,大概可以说是人对自己的阶段性的价值认同。”

    “这么哲学?”蒲千阳将信将疑。

    把两人的行李从桌下取出来,祝云宵解释道:“我感觉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但他其实不愿意承认这是一种痛苦的折磨罢了。”

    “但就我个人的经历来讲,相比于不可逆的生生死死,人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先拥有然后失去。”

    十年前季岚在把蒲千阳扔到海里之后,对汤彦说过他这么做的原因是希望祝云宵可以品尝到失去的滋味。

    从结果上来讲,他的目的达到了。

    祝云宵确实品尝到了失去的滋味。

    那种折磨,那种悔恨,那种憎恶,种种情感交织在一起化成了一枚射出去的子弹,将原本的那个只会一味逃避的祝云宵一枪毙命。

    但有一点季岚忘掉了。

    对于一个赌徒,既然已经失去了,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所以这枚十年前子弹一直在飞,一直在飞,贯穿了第一个对手的太阳穴,贯穿了第二个敌人的喉头,贯穿了第三个叛徒的手背……

    祝云宵就这么踩着一个个属于别人的“失去”,成为了白手套。

    直到在医院里,在祝云宵再次见到蒲千阳的时候它才化为了齑粉。

    可此时蒲千阳并没有领会祝云宵这句话背后的情绪,只当祝云宵在跟自己探讨一个哲学话题,“所以你让他失去什么了吗?”

    “我没有。”

    是他们自己选的——

    佘先生这两天只要一合眼,当天晚上的场面就会不由自主地在脑海里浮现。

    “或者我帮您选一个?”

    三棱刃的刀尖此时距离佘先生的喉结已不足一毫米,但凡佘先生稍有晃动,这雪亮的刀刃就可以划破他的皮肤。

    一时间,整个房间鸦雀无声,仿佛在等着祝云宵的宣判。

    佘先生的冷汗从发际中淌了下来。

    祝云宵突然笑了出来,“这题不难吧?”

    “这答案不是非常显而易见的吗?”

    “倒不如说,现在还活着的,应该只有那位过去的您了吧。”

    他退了半步,用刀划开了原本戴着助听器的男人的衣服,露出了一道蜈蚣似的疤痕。

    “这个。聋了一边耳朵,摘了一个肾,慢性病一大堆。跟死了区别不大。”

    随后他用手拿起一份摆在书桌上的文件,露出下方的论文草稿。

    “这个。逃兵似的跨到了销售行业,在饭桌上被当成谈资笑料,回头又放不下自己的身份还要躲着人搞研究。”

    祝云宵抬手拿起了佘先生摆放在书架角落的一份小相框,擦掉上边的落着的薄灰,“反倒是这位。”

    “又是在校内打架又是在实验室骂供应商,活得像个人。”

    “所以……”

    下一秒,佘先生的桌面上滴滴作响的座机打断了他的回忆。

    “佘经理,他们来了。”

    第164章 签合同

    得到佘经理回复后, 前台将蒲千阳与祝云宵两人带到大厦的电梯间,抬手在感应处刷自己的工牌,然后在外部替二人按下了目标楼层的按键。

    等到电梯从从高层降落, 在三人面前打开后,前台却后退了半步没有跟着两人进入电梯。

    “二位上去之后,电梯所正对的房间,就是佘经理所在的办公室。祝二位洽谈顺利。”

    依照一般的企业礼仪,负责接待的人需要将客人带到指定的办公室再离开。

    那么这人这么做一定是有佘经理的授意在。

    既然如此, 蒲千阳心里也有了大致的衡量。

    于是他微微点头, 示意自己接收到了信息,“好的,辛苦了。”

    磨砂的金属电梯大门就在两人面前无声并拢,随后电梯开始缓缓上升。

    这电梯在上到五层时,突然两个人的身后就变得明亮了起来。

    原来这电梯的另外一侧被设计成了观光电梯的样式, 所以在外围没了混凝土的遮挡后, 香城落日的余晖就盈满了整个空间。

    水平的钢铁的装饰性框架将投射过来的光线切分成了一格一格, 仿佛将香城晚间的风景凝成了胶卷。

    远方城市边缘的塔吊、高楼侧面的大型LED灯牌、在楼宇间穿梭的车流, 时不时从窗户中探头收衣服的人群。

    此时的整个香城像一片刚经历落潮的沙滩, 嵌着密密麻麻的贝壳、砂砾、被冲成碎屑的动物骨骼和海草, 繁杂而鲜活。

    蒲千阳的棕色瞳孔被直直的夕阳照得浅淡,他眯起眼赞叹道:“是个好天气。”

    祝云宵挪了一步, 将那道刺目的光拦了住,“明天也会是。”

    一时间,一种难以言说的氛围在电梯里弥漫了开来。

    到达楼层后,玻璃门自动向两边分开, 而此时正对着的办公室的大门也已经打开了。

    两人走进办公室后,佘经理从办公桌后起身迎接, 并与二人分别握手。

    “佘经理,久等了。”

    “不,是我让你们久等了。”

    两边非常有默契地绝口不提前些天的“香城特色出差行为”。

    在引二人坐下后,佘经理坦诚道:“在跟祝学弟交流之后,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但说话间,他却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番祝云宵。

    祝云宵当然发现了佘经理的小动作,但他却非常泰然地让他打量。

    白手套和祝云宵是一个人不假,但他自己有意识地在成为白手套的期间独立生长出了一套全新的动作习惯。

    在这个身高和体型都可以用外物修饰改变的现在,白手套和祝云宵完全可以看做是两个人。

    佘经理最终也没发现什么端倪。

    那么也就没有必要接着说下去了。

    他长叹一声,总结说:“感觉自己之前的想法还是太狭隘了。”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啊。”

    “您不必自谦,说实话,让这个富有潜力的企划五年后才被挖掘出来是我们这些项目经理的失职。”一直认真听着的蒲千阳应和道,“说一个题外话,您这是在申请学校吗?”

    自己在刚进办公室的时候就发现了一点蹊跷,毕竟一摞经典的黑色封皮的剑桥出版的雅思教材混在一堆纯色的文件夹中显得格外醒目。

    佘经理先是有些吃惊,随后顺着蒲千阳的目光发现了自己的“马脚”,自嘲道:“是。这么大年纪了还想一出是一出是不是挺滑稽的?”

    蒲千阳摇头,“个人拙见,人类之所以能持续不断地对抗一切困难,主要有两个出发点。”

    “求生和求知。”

    “而这两个需求,永远不分年龄。”

    “您的求知造福了求生的人,您是英雄。”——

    从大厦里走出来的蒲千阳反复确认自己刚刚签的文件确实是被自己收在包的夹层里了。

    “你已经看了第三次了。”祝云宵调侃道,“它真的在包里。”

    蒲千阳郑重地拉上公文包的拉链,感叹说:“主要是今天这个经历真的很荒诞,我做梦都不敢这么做啊。”

    十分钟前——

    佘经理用钢笔在甲方的落款处签了字,他把文件推到了蒲千阳面前,“后边应该没有什么时间了,签完这份文件时候的内容就拜托您全程帮我代理了。”

    “您就不怕我扭头签一个让您赔得底儿掉的数进去?”蒲千阳接过佘经理递过来的文件,把祝云宵胸口的笔抽出来扭开,然后在乙方的位置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你会吗?”说话间,佘经理把一式两份的第二份合同也签完递了过来。

    蒲千阳笑着回答:“说不好,毕竟我是商人。”

    知道蒲千阳是在开玩笑,佘经理咔哒一声扣上笔盖,“那麻烦学弟替我看着点。”

    祝云宵点头,“一定。”

    蒲千阳看了一眼时间,淡定地宣布:“我们的飞机,已经起飞一个小时了。”

    祝云宵当然知道这件事,“离下一班飞机还有好长一段时间,你想不想吃点好吃的?”

    “又吃好吃的,出差一周胖十斤是吧?”

    “最后一次了不是。”

    “好吧,吃啥?”

    “跟我来。”

    在不远处,有一辆银鱼一般的帕拉梅拉安静地停在路边。

    “隆儿姐,就是他。”之前偷过蒲千阳钱包的鸭舌帽在后排鬼祟地向外张望。

    听他这么说,一个把墨镜顶在刘海上方的女人把车窗降了下来,从主驾驶位上向外探头探脑。

    随后她顺着鸭舌帽指过去的方向锁定了站在马路边的蒲千阳。

    然后她发出一声惊叹:“男的啊?”

    鸭舌帽不敢发表评论,只是咽了口口水,“隆儿姐,这人我给你找到了,我能回去了吗?”

    “去吧。”隆儿姐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观察蒲千阳身上,听他这么说便伸手按下了主驾驶的儿童锁的解锁按钮。

    鸭舌帽刚拉开门打算速速逃窜,仿佛想起什么一样回过头谄媚又小心地说:“你千万别跟我师父说这事儿。不然我得被他抽死。”

    “你再不走就会先被我抽死。”隆儿姐眉头一挑,“废话咁多。”

    鸭舌帽马不停蹄地滚了。

    隆儿姐把墨镜戴到鼻梁上,启动了发动机,冷哼一声:“好你个祝云宵,总算被我抓到小辫子了吧。”——

    凌晨一点多,蒲千阳和祝云宵乘坐的航班落了地。

    沿着航班楼内的指示牌,两人朝着出租车上车点走过去。

    凌晨的机场楼非常安静,除了他俩的脚步声就只剩下了扫地机工作的声音。

    “你怎么安排?”蒲千阳打破沉默。

    “从这边回学校不远,我走着过去比打车方便。”

    回学校啊。

    突然间,祁一山的那句“你不要用你的兴趣和从歪门邪道听来的手段来挑战我的饭碗,他这几天就没回学校啊。”此时幽灵般在蒲千阳的脑海中冒了出来。

    “这个时间宿舍应该关门了吧?还是说你在外边租房子?”他半是关心半是试探地问。

    祝云宵“避重就轻”地回答:“理论上确实关门了,所以我打算直接回实验室。”

    此时,两人已经来到了出租车的上车点,而这里刚好有一辆车亮着揽客灯。

    “这个时间?实验室?”蒲千阳脚步顿住了,“你认真的?”

    “习惯了。”祝云宵绕到车后敲了一下后备箱的盖子示意司机打开车锁,然后在后备箱翘起后接过蒲千阳的行李箱放了进去,“而且半夜看东西能静下心。”

    这出租车的后备箱开口比较窄,祝云宵几乎把整个开口全占满了,蒲千阳想搭把手都没位置。

    除非自己从人家的胳膊下钻过去。

    他犹豫了一下,说:“或者你来我家住也行,我明天给你送回去。”

    祝云宵抬手把后备箱的盖子扣了下来,锁后盖的机械结构发出一声轻响,“谢谢,不用了。”

    既然人家已经明里暗里表现了拒绝,那自己要是再邀请就会有些讨人嫌。

    于是蒲千阳也没再耽搁,走了两步坐上了副驾的位置。

    不过临走时,他还是没忍住,对祝云宵嘱咐道:“那你自己注意安全,到实验室了给我发短信。”

    “好,没问题。”祝云宵后退一步重新站上台阶,对着蒲千阳挥手道别。

    看到载着蒲千阳的出租车在道路尽头拐了个弯消失,祝云宵收起了原本的温和的表情,抬手打了个电话。

    几秒后,一声经典的电话铃在他身后大概四五米的位置响起。

    但是他没有回头,还是保持着通话的姿势,尽管屏幕显示电话还没有接通,冷冷地说道:

    “你是自己回去还是我让别人押你回去?”

    第165章 一分钟交易

    看着屏幕上跳动的被自己备注为“泡椒鸡爪”来电显示, 许隆嘴角一抿。

    她也不接,就这么持着电话等着系统自动挂断走到了祝云宵旁边,平伸了只手到他面前。

    “充电宝有吗?来得匆忙手机要没电了。”

    “没有。”

    “充电线和插头也行。”

    “不借。”

    “不是?你现在不应该谢谢我吗?”接连两次被拒的许隆难以置信地瞪大了花哨墨镜后的双眼, “要是我刚刚过来跟你搭话,你可就暴露了。”

    “那你应该庆幸自己没这么做。”祝云宵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拖着箱子转身就走,“不然你的御照府下周就着火。”

    很好,很好, 这家伙的性格还是那么恶劣。

    自己跟这种人就没法当朋友。

    港城深夜的温度比香城要低不少, 临时买票跑过来的许隆习惯出了车就进空调房的生活,身上穿得单薄。

    此时的她站在夜风里,两条被薄丝袜裹住的细腿已经微微有些打颤。

    “我千里迢迢跟过来,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吗?”她强行稳住被冻得有些发抖的声线。

    祝云宵抬头看了一眼路标,抬脚就往路的另一边走过去, “不想。”

    这男人真的是油盐不进啊!

    许隆把墨镜一摘, 深吸一口气:“我要杀一个人, 在我杀完他之前, 你不许有动作。”

    听她这么说, 祝云宵总算是停了脚步, 隔着三米的距离回过头,“一分钟时间, 凭什么?”

    许隆见祝云宵有了兴趣,反而斜靠在一旁被设计成了罗马立柱形式的石墩上开始点兵点将:

    “前两天,你连夜偷偷从这边运了个人去香城,然后又偷偷给送了回来。”

    “虽然我不知道你具体运的是谁, 但很明显,这事儿必然跟那个家伙有关系。”

    她一抬下巴示意了一下蒲千阳离开的方向。

    “港城这边的口子一直是季岚把着的, 没有他的帮助,任凭你挥金如土都做不到这一点。”

    “这事儿我帮你瞒下来了,你欠我一个人情。”她得意地竖起一根手指。

    祝云宵抬头看了一眼立在机场外的巨大时钟,“四十秒。”

    如果许隆这个汤彦最喜欢的徒弟都不知道汤彦跟季岚之间有来往,那厉锋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算是个好消息。

    见这件事不能动摇祝云宵,许隆有些疑惑,但现在她没时间细琢磨,只能选择继续加码:“你不在的期间是我在假扮白手套开了两场局,其中……”

    “那本就是汤校长给你的任务,你大可以试试用这件事要挟我,看看有什么后果。”祝云宵冷笑一声,“二十五秒。”

    “我知道你一直想拿下的那块地皮现在在谁手里。消息我可以出给你。”

    “不需要。还有十五秒。”

    “你在找祝潇!我可以帮你!”

    “五。”

    许隆急中生智,脱口而出:“既然这人已经被我找到了,那对于其他也盯着你的人来说,找到他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祝云宵停止了倒数,冷冷地看着她。

    “要怪就怪你自己没克制住,现在全香城都知道你亲自为了个钱包就亲自下了场。”许隆松了一口气。

    “那句评价白手套的打油诗怎么说的来着?万万中渣丰,沾黑不惹红。”她把重心转移到另一边的腿上,“想结识一下你这第一位‘红颜’的绝对不在少数。”

    “或许相比于其他人,我会是你最好的合作伙伴。”

    相比于之前的条件,这是一个他无法拒绝的理由。

    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祝云宵不惜一切代价都会去做的事,那就是护蒲千阳周全。

    他拿起手机打了个车,“下不为例。”——

    冯小年大半夜被祝云宵一个电话拎到了赌场,此时他的大脑还有些迷糊。

    不过这种迷糊在他看到许隆的瞬间就变成了熊熊的八卦之火的最佳燃料。

    自家老板外出一个星期,然后大半夜回来时带着一个女人,多么经典的故事开头。

    他是土狗他爱看。

    随后一道经典而标准的电子女声响起:“支付宝到账,一万元。”

    祝云宵把手机放回兜里,“在我来接她之前,把人看好了。”

    冯小年摩拳擦掌地想表忠心:请组织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可哪知祝云宵后边又跟了一句:“就这么多额度,花剩下的都归你。保证人不死就行。”

    随后祝云宵直接带着箱子离开了。

    啊这?

    冯小年一时间没了主意,这是让他好好照顾还是让他好好“照顾”啊。

    被无情扔给了冯小年的许隆饶有兴趣地环视了一圈这个赌场,然后把目光落到了面前这个半大小子的身上,“你就是冯小年?”

    “您,知道我?”冯小年从来没跟许隆这种级别的美人打过交道,有点不知所措。

    “当然。我还知道你有个很可爱的妹妹呢。”许隆两条腿交叠在一起,斜靠在沙发上,媚眼如丝地看着冯小年,“来来来,先给我找个苹果充电线。然后你跟我讲讲,你们老板平常都在干什么?都跟谁出去玩?越详细越好。”——

    时间来到一个月后。

    “以上,是港城大学联合实验室制法工业化研究进度汇报。”

    屏幕上,祝云宵的火柴人头像周围有一闪一闪的绿圈,这显示是他在说话。

    蒲千阳虽然是拿到了佘经理的专利授权,但项目进展到这一步已经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就能搞定的了,具体很多执行的细节还需要交给更专业的同事去拟定。

    比如设备采购和调试、生产工艺的优化和适配、与各大医院和医保信息的对接等等都需要交给更专业的公司。

    或许也是基于此,从香城回去之后祝云宵的学业任务也变得非常重,搞得自己好几次想找机会回请那一顿看着就贵的外卖都没找到机会。

    算起来,两个人见面最多的地方居然是视频会议。

    不过鉴于,祝云宵在演讲时都不开摄像头,这见面的形式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蒲千阳直觉祝云宵在躲着自己。

    然而,他没证据。

    毕竟每次自己约祝云宵出来吃吃玩玩,祝云宵总是变着花样地有一万个正当理由。但每逢天气变化,又总有一条加衣减衫的信息准时出现在自己的手机里。

    而且,他没立场。

    毕竟现在自己跟祝云宵之间不过是朋友。

    朋友,嗯,发个消息很正常。

    挺好的。

    吧。

    在地方政府一路绿灯护航的情况下,由原药厂改建的新工厂很快就落成了。

    这无论是对于当前的政府班子,还是对于边城集团,都是一件大事。

    那么根据中国传统习惯,几方约了一个良辰吉日,举行了剪彩活动。

    这种活动重,各路大领导的讲演表态才是重头戏,即使是像蒲千阳这种项目牵头人也只能往后站。

    不过作为院方校方青年代表之一,祝云宵抓了壮丁也出现在了现场。

    这还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两个人第一次在线下见面。

    或许是天意,两个人被人群挤到了一起,然后被两侧高射的塑料礼花落了一头。

    “这塑料片也就看着闪亮图一乐,乐完造成污染麻烦。”蒲千阳拍拍衣服。

    “所以你更喜欢鲜花礼炮?”祝云宵抬手帮他摘掉挂在发梢的几片金的银的碎屑。

    蒲千阳点头,“那肯定是鲜花好啊,虽然我没黛玉那种葬花的闲情逸致,但把它们跟湿垃圾一起处理的功夫还是有的。”

    祝云宵嗯了一声,随后把话题转移了到了其他地方,“后边这个项目还是你负责吗?”

    “目前应该是的,等项目彻底稳定下来后可能会涉及到建立分公司移交权限的事情,怎么了?”

    联想到特首助理交给自己的任务中的时间节点,祝云宵隐晦地提点道:“有些材料没有备选方案,如果被人掐脖子了就会非常麻烦。”

    “第一批原材料已经从旧金山出发了,大概一周之后会到达港城的东港。”蒲千阳也对此有过担忧,但大多数人对此都不以为意,只是他没想到祝云宵居然会跟自己想到一起去,“材料国产化是必须的,可这种事情你也急不来不是?”

    夜里,蒲千阳放在枕边的电话忽地响了起来。

    谁啊,大晚上不睡觉,加什么班啊。

    “蒲经理,你快开电脑!看一下邮件!”

    听着对面同事十万火急的声线,蒲千阳立刻清醒了,火速从被子里爬起来打开了电脑。

    一份在当地时间上午十一点由他国官方发布的一份官方口令下禁止出口的名单正静静地躺在抄送邮件的附件里。

    其中,生产支架最最总要的细胞粘合材料,也是目前来说唯一短时间内没有国产化替代品的原材料,作为A级禁品,赫然列在了表格的最前端,斜体,加粗。

    一语成谶。

    第166章 走私,我负责

    大多数时候时代的浪潮是不随着渺小的个人意志而改变。

    轻飘飘的一纸禁令就可能一夜之间摧毁掉无数人长时间以来的心血和奋斗。

    次日, 在一场一间非常开阔的会议室中坐了好几方的代表,各个神情肃穆面色铁青。

    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努力化为乌有。

    这会议已经持续了将近五个小时,蒲千阳面前的记录本上也满满当当地记下了不少关于解决方案的设想。

    可同样的上边的用于划掉想法的一道道粗横线也非常醒目。

    算到最后, 满本文字却只剩下了那么一两条具有一定可行性的路径,但代价却是非常高昂。

    因此几方代表也非常经典地分为了以政绩为核心的出地出政策的支持派和真的在出钱出力出人的反对派,以及一些以技术人员为核心的中立派。

    支持派和反对派的代表虽然措辞上还保持着对彼此的尊敬,可无论是他们手里被捏紧的笔杆还是被重重扣上的杯盖,都能展现出他们的耐心几乎已经达到了极限。

    “至少我们第一批原料已经在路上, 而且走的是行业内国企的航运路线, 他们就算想拦也拦不下来了。总不能派轰炸机给炸了吧。”蒲千阳试图缓和一下房间内僵硬的氛围,并把早早就被绑上价值扯出八百里远的话题拉回正题。

    中立方的一名技术人员开口说明:“蒲经理,你有所不知,其实问题就在这第一批材料上。”

    蒲千阳不解:“这个不是唯一指定的进口材料吗?”

    “不是材料本身的问题,是技术的问题。”那人解释道, “诚然, 您从佘先生那边签来的专利里边所包含的技术路线有着极大的优势, 但同样有一个致命的, 嗯, 不能说是缺陷吧, 也是一个弊端。”

    “怎么讲?”

    “就是排他性太高了。一但这个材料要改动,基本上其他的确定好的生产路线都要跟着变。”

    另一位参与工厂改建的工程师追了一句:“换句话说, 如果我们在那批材料到港后,正式开动机器下料,那可就绝对没有更改的机会了。”

    反对派的一员抓住这个点,立刻开始对支持派施压:“这一开就是几个亿的设备, 你们上下嘴皮子一碰可便宜地很,要是第二批原料搞不来这一切都会打水漂。”

    支持派反唇相讥, “给你们用的那块地皮就值十几个亿怎么不说?你们不干,有的是人干。企业连这点困难都克服不了,说出去不是让人笑话?”

    反对派听到这话都气笑了,“大家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了,跳出这身皮,这一套话你们自己信吗?”

    蒲千阳立刻选择打断了即将开始的下一轮无意义的情绪发泄。

    他开口问向技术人员:“其实我之前就问过这个问题,为什么独独这个材料我们不能国产化?”

    中立派研究员,思考了一下措辞,最后长叹一声,还是选择了实事求是:“我们得承认,国内的一些预制生物材料的生产手段确实跟个别国家有一定的代际差距。想要赶上还要一段时间。”

    这个“一段时间”就很微妙了。

    一年?三年?还是五年十年?

    等不起。

    又过了几个小时,几方依旧没有商议出一个结果。

    到最后,在场的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蒲千阳。

    支持派不紧不慢地施压:“蒲经理,你作为挖掘出这个项目的牵头人,同时作为核心专利的唯一代理人,你的态度对我们很有参考意义。”

    反对派紧随其后:“蒲经理,您是一位出色的商人,边城集团也是我们一直以来重要的合作伙伴,想必您一定会有自己的考量。”

    之前吵得沸反盈天,这会儿倒是演得一出兄友弟恭。

    烦。

    虽然支持派嘴上说着一定要保障民生福祉,但对于他们来说这个项目不行就下一个,总有能被他们写到报告上的内容。

    而反对派本身就是以利为先,国家的政策倾斜和后续的资金支持是他们愿意进行前期投入的重要原因。可眼见着这损失就要大过收益,他们这些人精怎么可能做赔本生意。

    简而言之,或许坐在这间房间里的所有人,有人求利,有人求稳,都想放弃按时开工。

    说实话,虽然蒲千阳是这个项目的挖掘者,可跟另外坐在这里的代表比起来,他的话语权其实不大。

    但他依然需要表态。

    因为他也曾经是“患者”。

    “离船到港还有几天,可以再让我思考一下吗?”

    散会后,蒲千阳独自坐在一处附近咖啡厅中,沉默地浏览自己手提电脑里的文件,一旁的热饮早就凉了。

    因为首批3D打印支架的额度有限,这些需要定制支架的患者都是经过各级医院层层筛选才最终呈报上来的。

    这里边每一份文件的背后都是一个病患,一个家庭。

    生命理论上是平等且无价的,然而这项目也牵扯到了上十亿的……

    下一秒,放在他手边的电话响了起来。

    “广渊,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相当不错。能跑能跳。”何广渊充满了元气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两人随便聊了聊后,何广渊便提到了他打这通电话的目的:“学长,你这周周末有时间吗?我和阿颖要订婚了,想请你过来参加订婚宴。”

    原本头疼脑胀的蒲千阳当即坐直了身子,“订婚?”

    “其实我本来是想当面给你送请柬来着,可陶安那边说你最近忙得起飞。所以最后只能打电话问问了。”

    “这么快吗,你们不是还有半年才毕业?”蒲千阳稍有疑惑,“又是毕业又是实习,还有可能换城市什么的,你们后边要忙的事那么多,怎么想到这个时间订婚?”

    “确实未知量是挺多的。但无论怎么样,办法总比问题多。”电话里何广渊的语气非常坚定,“她能在手术室外等我,我就能克服一切困难娶她。”

    “她去哪我去哪,休想甩开我。”

    “行啊,你有这个觉悟是好事儿。”不知不觉,蒲千阳终于露出了近些日子的第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周末我自然有时间,那时间公务员又不上班,就算我想加班别人也不给我机会啊。到时候你把时间地址发给我,我一定去。”

    “好嘞!”

    挂了电话,蒲千阳重新把目光投回了自己的屏幕上。

    这些冷冰冰的文件背后是千千万万个“何广渊”,有着无限人生的何广渊。

    他们有自己的故事,有自己的爱恨。

    凭什么一张破纸就能把这些人的未来压得灰飞烟灭?

    想到这里,蒲千阳顺势拨通了另一通电话。

    “研发主管您好,很抱歉这么晚给您打这个电话。”

    “之前会议中你们的代表提到的一段时间,您估计要多久。”

    “或者我换一个问法,如果在我们能承受的良率损失范围之内,重新计算一下材料所需要的系数。然后达到这个系数,需要多久?”

    “三个月到半年是吧。”

    “那我们就按照顶格的研发时间需求来算,也就是说,只要能撑过半年的时间,这项最重要的材料就能实现国产化了对吧。”

    “我当然知道那边也在申请相关的专利。说实话,在这种级别的事情上,所谓什么某个公司专利不过废纸一张。”

    “对,我负责。如果您需要,下个工作日,我给您签字。”

    挂了这一通电话,蒲千阳重重地靠在了咖啡厅的藤编椅背上。

    不就缺一种原料吗?解决方法不多的是?

    其中最简单的就是之前因为时间和政策导向被否决的转移货运,也就是俗称的走私。

    这个时候蒲千阳就想到了一个人,也是他和祝云宵高中时的班长,常思锦。

    她本科毕业后顺利通过了公考,现在在港城的海关工作。

    相比于自己这个门外汉,她肯定有着更详细的资源。

    于是蒲千阳从自己的联系方式中翻出了常思锦的联系方式。

    在文字里讲清楚来龙去脉后,常思锦也很委婉地答应了走非官方的渠道帮他问问。

    一段时间后,常思锦的反馈回来了。

    但她并没有直接给出一个行或者不行的回答,反而迟疑地问:

    “你最近惹了什么人吗?”

    第167章 订婚宴

    “那要看你怎么定义‘惹’这个动作了。”蒲千阳打字回道, “严格意义上,我天天都在惹别人。”

    常思锦先是发了一个“满头大汗”的表情包,随后解释说:

    “我问了大概九家, 在打完招呼后没聊两句,他们都会先问上一嘴,这个委托方是不是姓蒲。”

    “我一开始回答的是‘是’,然后谈话基本上就立刻终止了。”

    “后几家我特意回答的‘不是’,这才有得聊。但他们在听到需要额外装载能达到你要求的特殊恒温冷冻货箱时, 也纷纷拒绝了。”

    随后常思锦那边传了一张打了码的截图过来。

    截图里的老板估计是和常思锦有些交情, 在一串对话的最后委婉地提醒道:“小常,劝你一句,你最好别帮这个忙了,有些人和事是惹不起的。”

    嘶?

    就算自己最近“惹”了不少人,可这些人里边能影响到这个级别的应该一个也无啊?

    蒲千阳先谢过了替他问话的班长, 随后整个人后仰瘫倒在了床上。

    一般来说, 这些本身就游走在灰色地带讨生活的人的人生信条往往都是有钱不赚王八蛋。

    就像所谓“为了利益, 资本家会出售绞死自己的绳索”一样。

    但他们也会止步于巨大的危险。

    毕竟赚钱是为了享受生活, 要是因为贪婪搞到最后自己有钱赚没命花, 也挺不值当的。

    他抬起双手捂住了眼, 明明几个小时之前才下定决心,无论以什么代价都要把这项目推进下去。

    结果这“全拒终”的结果搞得自己就像蓄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带着身体在原地转了个三百六十度。

    人生的大起大落莫过于此。

    不过对于现在的蒲千阳来说,这个事情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沉。

    毕竟自己也是死了活活了死不知道循环了多少次的人物,怎么会被这样的小事击垮。

    只要在那艘运载着第一波能使用原料的船靠港之前, 自己找到能够完成后续原料运输的路径就好。

    事已至此,深夜再去骚扰别人也不合适了, 收拾收拾准备参加何广渊和珂颖的订婚宴吧。

    至少这肯定是好事一桩。

    说不定沾沾喜气自己这边也能产生转机呢?——

    周末,迎庆楼。

    “隆儿姐,你这段时间动不动就从香城跑过来找我吃饭打探我老板的消息,我会误会你对我老板有意思的。”冯小年夹了一块招牌的酥炸排骨到自己面前的盘子里。

    “怎么?这港城他开的?我来不得?”许隆嘴上答着话,手上的筷子轻轻地敲在盘子的边缘,“更何况每次我叫你出来吃饭,你不还是来了?”

    冯小年没敢接话,小脖一缩,专心啃排骨。

    祝云宵之前特意把他叫过去叮嘱了:“糖衣可以吃,炮弹扔回去。”

    中译中一下,陪吃陪聊陪逛街,把人哄开心了送回去,多的不可以。

    虽然隆儿姐对自己也很好,可这一顿饱和顿顿饱的事儿,自己还是分得清的。

    见许隆已经停了筷子,他把盘底的菜又扫了扫,确定剩下的都是不咋值钱的垫菜后,小心翼翼地说:“那隆儿姐,你要是吃饱了我就去埋单了?”

    又一次一无所获的许隆,正想着怎么给祝云宵找点麻烦,心不在焉地答道:“行……等等!”

    看着从迎庆楼走进来的那个人,她的眼神一亮。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皇天不负苦心人!人生何处不相逢!

    妙极了!

    “不,我没吃饱。”用尽自己的定力在冯小年保持优雅的作态,她话头一转。

    原本以为自己今日任务结束了,已经起身打算伸个懒腰的冯小年傻了。

    “而且你看这个河真的特别河,景色一级棒。”许隆往外随手一指。

    冯小年跟着她的所指向的方向看到了一艘冒着白汽开过的船身掉漆的货轮。

    “总之……”睁眼说瞎话的许隆神态自若,“上楼,我要再点一桌。”

    今日蒲千阳特意穿了一身看着正式但非常朴素的休闲常服,带着自己精心挑选的给这对新人的礼物赴了宴。

    毕竟今天的重头戏在何广渊身上,全场最帅的人一定得是这家伙,自己可不能喧宾夺主。

    他进门后,根据服务员的引导径直上了楼。

    其中一个包间的门口立了一份红色的指示牌,上边写着:贺何广渊先生与珂颖女士,喜订良缘。

    然而在这个喜庆的立牌侧边,却站了一个有些颓丧的人影。

    这不是何广渊又是谁?

    听到脚步声,何广渊转过头,一扫刚刚的沮丧惊喜道:“学长!你来了!”

    “怎么在外边站着?总不会是特意来迎接我的吧?”蒲千阳往屋内张望了一下,发现何广渊的父母、珂颖和一个背对着自己的人在席,不由地猜测起来,“还是说,被赶出来了?”

    听到这话,何广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学长你就别开我玩笑了,十万火急,快救一下!”

    他做了一个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老丈人这种生物好可怕,我感觉我说什么都不对,该怎么办啊?”

    “这种问题,就算你问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啊。”蒲千阳望着病急乱投医的何广渊,眼神中充满了同情,“我又没有女朋友。”

    “我高考都没这么紧张过。”何广渊撸了一把自己特意打理过的头发,“起码人家还有个一模二模三模。周周练月月考,哪有一上来就直面boss的啊。”

    “那你又问错人了。”蒲千阳指指自己,“没参加过高考,保送的。”

    “……”

    逗人也要有分寸,蒲千阳一手揽上了何广渊的肩头,另一只手点着人家的心口,“好了,只要你对人家女儿好,人家还真能挑你毛病不成?”

    “我肯定对她好啊,但这跟我害怕老丈人不矛盾啊。”

    “再拖一会儿,你可就没法用催菜当借口了。”看何广渊的样子,蒲千阳选择牛不喝水强按头,直接把人推了回去。

    在何广渊下意识地抗拒挣扎的动作下,两个人进门的声音格外大,引得房间内的人都停下了原本的聊天纷纷看了过来。

    于是,借这个机会,蒲千阳就看清了那位“老丈人”的真面目。

    这人留着有些泛白的胡髭,左边鼻孔的边缘缺了一小块,大衣内里穿了一件海魂衫。

    他老辣的眼神从堆起的眼皮里射出直直地投在了蒲千阳的身上。

    也无怪何广渊会表现地这么惶恐,因为这位“老丈人”的草莽气息确实很重,普通的眼神清澈且愚蠢的大学生估计是应付不来。

    再加上自己之前对于何广渊父母的了解,这两位也都是一路家门校门机关门走上来的,而且他们的工作性质也决定了他们大多数时间也不会跟这种类型的人打交道。

    不过嘛,论压迫力,这人跟汤彦比起来还差得远呢。

    蒲千阳泰然自若地跟认识的几位打了招呼,然后自顾自地坐下了。

    自己当然能够理解对方或许是想树立一个珂颖娘家不好欺负的形象,但是这手段做实是有点过了。

    “抱歉啊踩着点来了,今天迎庆楼这边有点堵。”

    就当为自己积点德攒攒人品,毕竟自己这个当学长的,给学弟撑腰也是分内之事,对吧。

    “刚刚各位聊到哪儿了?我在外边听着好像是三金对吧?”

    第168章 超级加辈

    常年跟人打交道的珂颖父亲敏锐地发觉了蒲千阳的气场与另外几人都不一样。

    那就很大概率是同类啊。

    于是他眯缝起眼睛, “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

    把人接进来的何广渊连忙介绍道:“这位是我和阿颖的学长,蒲千阳。”

    珂父对何广渊的热切牵线不以为意,继续盯着蒲千阳刁难:“哦?可这里不是订婚宴么?学长这层关系又算怎么回事儿啊?”

    如果说之前珂父的话里话外绊子主要都冲着何广渊去的, 那么这次就明显是冲着蒲千阳来的。

    这就让何广渊有些不舒服了。

    毕竟人学长是自己特意邀请来的。

    他耐心解释道:“您有所不知,要不是学长被调来了我的病房,我大概是不会有机会做手术,自然也没有今天能够向珂颖提亲。”

    “说到这个提亲,我就一直有一点疑问。刚好跟小兄弟你请教一下。”听到这个话题, 珂父的怒气终于有了更明显的表露,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为什么这个提亲我事先不知道呢?”

    听到这里,蒲千阳大概也把事情猜出了个七七八八。

    尤其配合上那边打扮得花枝招展甚至有点用力过猛的,此时像一只刚结束沙漠长途跋涉的骆驼一般一直在低头喝水的另外一位核心当事人的表情。

    合着这姑娘根本没和自己的爹商量就自行把这事儿敲定了啊。

    蒲千阳甚至怀疑,这位当爹的火气这么大, 说不定很有可能是提前几个小时才接到的“通知”。

    虽然说现代年轻人对婚姻的看法和做法相比于老一辈有些不同, 所谓只要你情我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小事。

    可就算思想观念再怎么前卫, 婚姻怎么说都是一件涉及到两个家庭之间相互来往大事。

    原本何广渊的父母原本对自家儿子选的这个女朋友是相当满意的, 但是看到这亲家公后就多少有了些犹豫, 估计是顾虑着自己儿子的想法才没有明显地表现出来。

    而且珂颖的母亲今天也不在场。不由得让人琢磨, 这是没来到底是不想来,还是来不了。

    无论是哪个回答, 这在思想观念比较传统的父母眼里都是一个巨大的减分项。

    “可是阿颖她跟我说,您这边……”何广渊一时间有点糊涂,言语间眼看就要穿帮。

    蒲千阳立刻在桌面下碾了一脚何广渊,用目光和口型“亲切”地示意他收声。

    “我这边?”珂父眼神一凛。

    “珂叔叔, 我想插个题外话,您夫人是不是香城人?”确定封了何广渊的口后, 蒲千阳身体前倾,非常真诚地提问。

    一时间,珂父显露出了几分意外的表情。

    观察到这个反应,蒲千阳便有了更大的把握,又进一步解释说:“珂学妹虽然脸型和五官都跟您非常相像,但却给人一种非常独特的俏丽味道在里边。”

    “那想必这种气质就来自于您夫人了。”

    这句话算是说到了珂父的心坎上,他一时之间放过了何广渊,一拍大腿叹道:,“我也一直觉得我们家颖儿确实长得像她妈。可周围人都不这么觉得,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那还真得归功于我前段时间才去过一趟香城才有这种感受。”蒲千阳微笑着拿出自己准备的礼物。

    这伴手礼还是祝云宵陪着自己挑的。

    当时自己提了一堆有的没的要求,又要有点档次又要有新意还要有香城特色,居然还真能被他挑出一个合适的品类来。

    “那我这礼物选的还当真有点凑巧了。”

    透明的包装内是颜色一黑一红的一对音响。

    漆面光滑,造型圆润,布面纹理细腻,一看就价格不菲。

    “我当时买的时候店家自豪地介绍说,这香城本土品牌的音响最新一代的设计也保留了最开始的按键排布。”

    “然而就算我看说明书也没研究明白这按键的具体功能,一度还想着要不要换一个礼物”

    “但想必您夫人肯定用过,至少也见过。这当真是一种缘分了。”

    只见他看着这音响眼神微动,最后说:“她教过我的,我记得。回头我教教颖儿。”

    “拉到吧。我妈生病前每次拉着你听音乐跳跳舞,你宁可去买菜做饭都不陪。”珂颖当场戳穿。

    霸蛮大多数情况是让人厌恶的品质,只有和大方率真这种性格结合起来才会让人觉得愿意和这人打交道。

    这点在珂父身上可以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此时的他看起来与那些最普通的,爱女儿以至于有些束手束脚不知所措的笨蛋父亲别无二致。

    两人又聊了几个回合后,珂父大手一抚,赞道:“你这个当学长的真的太有意思了。”

    “行,大家都兄弟。你要是觉得这小子没问题,我就没问题。”说话间,珂父拿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将其倒置向周围展示了一圈已经见了底的酒杯,“我干了你随意。”

    原本蒲千阳不过以为这次也是普通的举杯示意,没想到半路上还冒出来这么一句。

    然而这茶杯都沾到了唇边也没法再放回去了,他只得跟着喝了这杯用茶代替的结拜酒。

    不过吃个茶的功夫,自己突然就被超级加辈,从“学长”晋级成了珂父的兄弟,也就是说,严格意义上自己的身份就成了“叔岳”和“叔叔”。

    心情有点微妙。

    可话赶话的,气氛都到这里了。

    “行,交给我,您放心。我替您盯着他。”

    在此之后,珂父也就当真把蒲千阳当成了自己人,两家直到这时才算是正式和和气气地坐在了一起聊事情。

    再加上有蒲千阳这个人精的调节,后半场的聊天可以说是顺风顺水宾主皆欢。

    “彩礼走个过场,你们给多少我返双倍。我只要颖儿风风光光快快乐乐地过活。”微醺的珂父一巴掌拍在了何广渊肩上。

    何广渊先是一激灵,随后快速平复了心情,郑重地握上了珂父的手:“尽我所能,不负所托。”

    另一边珂颖也收到了来自何广渊父母的大红包。

    至此,这事儿就算定了。

    在桌上果盘也基本见了底后,何广渊就先行下去结账了,看起来有模有样的。

    另外的几人开始拾掇东西准备离席。

    平日里珂颖的穿着走的都是休闲率性风,对今日这为订婚宴特意穿的带有三厘米厚的防水台高跟高跟鞋不是很适应,走上两步就得被轻轻别一下。

    更不用说她身后有些拖地的垂坠裙摆,更是在她走路的时候动不动就盘上她的腿,稍有不慎大概就会被绊上一跤。

    而这家店的楼梯的最后一级台阶比之前的多了一道金属包边。

    然后毫无意外地,珂颖踩在上边的瞬间就滑了一下。

    好在已经预料到这个情况的蒲千阳早有准备,及时地伸手托上了她的小臂,“小心点。”

    把人扶正后轻放到地面,蒲千阳松开手插回兜里,正要转身向前走。

    可这一回头,差点撞到人。

    然而当看清来人是谁的时候,他半是惊喜半是疑惑:“你怎么在这里?还穿成这副模样?”

    又意外地,好开心。

    第169章 恍然大明白

    来人正是祝云宵。

    他身上虽然披了一件素净的深灰外套, 但内里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

    一条宝蓝色的斜纹丝巾被他压在微微开敞的衬衫领口内侧,在外一层的西装的下领上有一串用珠光贝母手工缝制的宛若星河一般的点缀,再加上他下半身熨烫妥帖的垂坠的裤脚, 显得整个人贵气十足。

    此时那双纯金线收边的白色手套,就静静地躺在他外套左边缝在内侧靠胸口位置的口袋里。

    他的胸口微微起伏,大概是因为从下车到进门这最后一段距离他几乎是用跑完成的。

    也难得他还能记得把手套摘下来。

    十分钟前,在他的手机收到了两条来自许隆的消息,分别是一张照片和一段录音。

    照片上的蒲千阳站在一块写着喜订良缘的牌子前跟几位一看年龄就是长辈的人有说有笑。

    而录音, 虽然听起来模糊, 但依然能分辨出不少对话内容。

    尤其是蒲千阳的那句“交给我,您放心”,几乎可以说是震耳欲聋。

    还没等自己反应过来,身体就先有了动作。

    他拨通了冯小年的电话,厉声问:“你们在哪?”——

    此时蒲千阳隔壁包间里的冯小年正面对着十三道新上的菜叫苦不迭。

    菜是上了, 许隆是一筷子都没动。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回她肯定不是来吃饭的。

    那这隆儿姐到底要干嘛啊?

    在许隆笑盈盈的鼓励目光里, 冯小年颤巍巍地伸出筷子……

    然后夹起了一块花生米。

    而此时, 祝云宵的电话可以说是救他狗命的一道曙光。

    可接通后, 祝云宵的冷厉声音和问话把他筷子上夹的唯一的花生米都吓掉了。

    冯小年绝望地说出两人所在的位置, 然后更绝望地看着许隆又叫来服务员加了三道菜。

    “来,别吃那个, 吃排骨,你不是最喜欢吃排骨吗?今儿排骨管饱。”——

    等祝云宵回过神的时候,专职司机已经启动了车辆,朝着迎庆楼的方向驶去。

    他烦躁地活动着手指。

    明明自己几个月前才下定决心要离蒲千阳远一点。

    这样他就不会再次被发现, 然后被下一个人拿来当成是威胁自己的手段。

    可远一点,是多远?

    不知道, 不愿知道。

    祝云宵未尝没有在结束工作的深夜设想过,如果某一天蒲千阳有了爱人,自己应该怎么做。

    而那一天早晚都会来的不是吗?

    毕竟他那么好,喜欢他的人一定很多。

    当然是祝福了。

    或许自己可以在他的婚礼上匿名送一份大礼,让这份礼物成为他人生中永远解不开的谜团,然后就此消失。

    多体面啊。

    而且这样他每次思考那份礼物从何而来就是在想自己。

    没有比这更精妙的做法了!

    可当事情果真发生的时候,就算一万匹名为理智的马拉着你,你还是会头也不回地朝着那个写着“不体面”的结果撞过去。

    望着对向车道里如鱼群一般游过的车流,祝云宵做完手操的最后一个动作,心情已经平静了下来。

    抱歉。

    或许很久以后我会因为今天的冒失举动而后悔,但不这么做我现在就会后悔——

    就像涂了黄油的吐司片在掉到地上的时候永远是黄油面朝地一样,祝云宵在进门的瞬间看到的场面就是蒲千阳主动伸手扶上珂颖的小臂。

    此时他的情绪达到了顶峰。

    我,不允许。

    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一般,蒲千阳在珂颖站稳后就松开了手。

    祝云宵强忍着把人直接抗走然后打包绑住扔到后备箱找个地方藏起来的冲动,在走过去后勉强从唇齿间里挤出几个字:“订婚?”

    虽然对祝云宵的没头没尾的问话感到奇怪,但蒲千阳还是选择先回答这个问题:“啊,对,订婚。”

    “这么突然?”

    联想到自己之前接到何广渊的电话也是相同的反应,蒲千阳先是很绅士地帮珂颖整理了一下被踩住的裙角,随后点头同意:“确实挺突然的。”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这句就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人家情侣之间的事自己怎么知道。

    不过好像自己住院期间祝云宵一直都没跟珂颖有过正面接触,不理解也很正常。

    于是,蒲千阳选择省略一些说来话长的前因后果,直接长话短说:“人家陪着出生入死地总得给个名分吧。”

    出生入死?

    你有没有搞清楚到底是谁在为你出生入死?

    可能是觉得在这大喜的日子说什么生生死死的不太吉利,蒲千阳换了个措辞:“好吧,出生入死有点夸张,但患难与共肯定算得上。对吧?”

    珂颖听到蒲千阳这么说,好像联想到了什么一般,轻笑着点点头。

    患难与共……

    无能的人才会让你陷入难局。

    祝云宵知道自己的想法在迁怒,在胡搅蛮缠,在无理取闹。

    但他克制不住。

    何广渊其实也注意到了珂颖行动的不便,于是在结完账后立刻回来尽自己作为未婚夫的责任。

    他挽过珂颖,感叹:“学长,今天真的太谢谢你了。还好我请你来参加我的订婚宴了,要是没有你我肯定搞不定珂伯父。”

    然后他才注意到站在一边的祝云宵,奇道:“是祝大夫啊,真巧啊。穿这么帅,难道是今天这边有什么宴会?”

    不等祝云宵回答,蒲千阳先指了指站在大门外的何广渊父母,示意何广渊正事要紧,然后又主动说:“挺久没见了,我们这边单独聊两句。”

    何广渊连连点头,“那我们先走了啊。”

    “嗯,回见。”

    这对准夫妻一边往外走一边聊着。

    “这裙子你啥时候买的啊,我怎么没见你穿过。”

    “怎么?不好看?”

    “好看好看,我的鞋也挺好看的,你要不要试试?”

    “……也行。”

    真好啊。

    “我们刚刚说到哪了?”蒲千阳转回过身子。

    被这两人一打断,自己还得重新理顺一下思路。

    ……等等?

    好像有些恍然大明白的感觉。

    尽管试图通过回想一遍最近遇到的糟心事儿来保持严肃,可蒲千阳还是没能克制住自己的笑意。

    用咳嗽一声勉强掩盖,他假正经地问:“你刚刚问的这个订婚?主语该不会是我吧?”

    在他的身后,越过层叠的华丽扶手,站在二楼楼梯间的许隆笑得像一只刚抄了田鼠三代饱食餍足的狐狸。

    这一次来得可太值了。

    不仅拿到了这“男红颜”的名字和身份,还看到了了不得的场景。

    知道自己闹了乌龙,祝云宵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先松一口气,还是给自己的冒事提问行为找补。

    可无论自己要做什么,都不想被许隆盯着。

    “站在这里不太好。要不我们出去聊聊?”——

    迎庆楼外,珂父跟何广渊一家道别,然后走到了一处吸烟亭抽烟。

    他先从口袋掏出一盒烟丝,单手打开后,用另一只手抓了一撮烟丝然后用烟盒中自带的薄纸将它们卷了起来叼在嘴里。

    空出来的手正要去摸打火机,可下一秒,一只点着的火柴就已经伸到了他的面前。

    这年头居然还有人用火柴啊,真是有点怀念了。

    不过这人都主动递了火儿,自己也不好拒绝。

    调整了一下姿势,珂父点着了卷烟,美美地抽了一口,“哟,谢谢啊。”

    “自家兄弟,谢什么。”一道仿佛被风刃砂砾磋磨过的嗓音顺着手臂的方向传来。

    珂父猛地回头,看到了一个穿着厨师服,拿着已经燃到尽头的火柴在甩的矮个子中年男人。

    看到这人的面貌后,珂父猛吸了一口烟,让大量的尼古丁快速地渗入自己的心肺然后让自己的大脑冷静下来。

    长吐一口白烟,他不动声色地回了一句:“好久不见啊,船长。”

    这男人听到这个称呼,先是朗声一笑,随后朝着何广渊一家所在的方向一点头,感叹道:“连颖儿都到了嫁人的年龄,这时间过得是真快啊。”

    “珂老弟能来迎庆楼安排颖儿的订婚宴,想必过得还算巴适。”他那只中指和无名指都短了一截的粗糙大手重重的拍在了珂父的肩头,“那可不能不管我们这些老哥哥啊。”

    第170章 聊聊

    “行啊, 出去聊就出去聊,我无所谓。”蒲千阳好不容易才强压笑意恢复以往的标准营业表情,“不过你这身大概会被冻感冒吧?”

    说完, 他把自己的围巾取下来围到了祝云宵的脖子上,还仔细地把围巾的边角塞到了祝云宵大衣的缝里,保证不会待会儿有冷风灌进去。

    “现在应该没问题了。”他后退一步观察了一下效果,对自己自己的缠围巾的技巧甚是满意。

    祝云宵抬手抚上这条纯白的羊绒围巾,嘴角勾起一个浅淡的笑意:“确实, 很暖和。”

    随后, 两个人开始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离开过程中,祝云宵特意背过手对着在上边看热闹的许隆比了一套充满了阴阳怪气和奇妙比喻的暗语。

    用文雅一点的说法简化一下就是:谢谢,干得不错。

    笑容往往是守恒的,此时的许隆只感觉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

    祝云宵,你给我等着, 我们来日方长, 你最好祈祷你和你这男红颜别落我手里。

    二人身后合上的迎庆楼的大门隔绝了热闹的人间烟火气, 也将一切的纷扰拦了起来。

    只剩下两个人矗在瑟瑟的江风中, 不时从口鼻冒出一股白汽。

    “想好聊什么了么?”蒲千阳选择先发制人。

    已经冷静下来的祝云宵早就准备了不少聊天策略, 他随便挑了一个“祝云宵”会选的内容。

    “关于核心材料情况被出口国禁了的事情我听卫教授说了……”

    蒲千阳有点哭笑不得, 这家伙怎么回事?变脸比翻书快?

    “天气这么好,还难得赶上周末, 我们,就不聊工作了吧。”他抬头示意了一下云层之上湛蓝的晴空,“关于这件事要怎么做,我已经决定好了。”

    祝云宵眼神一凛, “你要干什么?”

    根据他对蒲千阳的了解,这人大概率是不会放弃让项目定期开工的想法的。

    但这项目前期投入巨大, 若是想要更换生产方式就会牵扯到数以百计的供应商。这些人为了跑路子也花了钱送了礼,怎么会轻易放过让他们前功尽弃的角色?

    而想要保证工厂持续运转,就必须保证原材料的供应。

    那解决方法不外乎那么几种。

    祝云宵此时迫切地想要知道,蒲千阳选择的解决方法是什么。

    请,千万,不要是……

    蒲千阳微微一笑,选择暂时回避了这个问题,“不如先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要‘订婚’这件事的?”

    ……

    祝云宵沉默了。

    关于如何狡辩这件事他没想。

    首先是从店里到门外就这么几步道,想编个在蒲千阳面前不露馅的故事可太难了。

    那如果说:我有朋友看到你了,然后拍照发给了我。

    即便如此,那自己又该怎么解释为什么自己没有发消息问候祝福或者求证,而是直接杀到了现场?

    是问罪?

    还是抢亲?

    或许是感知到了祝云宵的为难,蒲千阳又“仁慈”地给了他一点缓冲的时间:“如果这里也不合适,还可以去我车里聊。而且那边还可以开空调。”

    相比于当前最流行的把各种功能简化后移植到中央屏幕中的内饰设计,蒲千阳挑选的座驾还是保留了一定的手动原始的驾驶体验。

    上了车祝云宵依然处于沉默的状态。

    但现在蒲千阳心情很好,而且非常有耐心。

    现在不说无所谓,早晚你这嘴都能被我撬开。

    他发动了车辆,在发动机的蜂鸣声中问:“说起来,你有逛过港城吗?”

    听到这句话,祝云宵仿佛得到了大赦一般,开口接道:“怎么这么问?”

    “你高二才转来一中然后半年不到又转走了,加上之前的学籍是外地的,所以我猜你没逛过港城。”蒲千阳把空调开到二十五度,“安全带系一下。”

    祝云宵点了一下头就打算伸手去拽一旁的安全带,可没想到被蒲千阳抢了先。

    蒲千阳一手撑在两个人之前的置物箱上,另一只手经过祝云宵的身前,先他一步勾到了插销。

    “副驾驶这边的安全带之前卡死过,我试一下这次好不好用。”

    此时两个人的面庞近在咫尺,只要其中一个人稍有动作有些事情就可以尘埃落定水落石出。

    可最终他俩什么都没做。

    一个在等。

    另一个在怕。

    正如祝云宵当时带着蒲千阳逛香城一样,这次两人身份调换,变成了蒲千阳指着窗外的景色对祝云宵娓娓道来。

    当然,相比于那些会被撰写在官方旅游介绍中的文字,蒲千阳的侧重点更多地放在了自己身上。

    自己什么时间第一次来的这里,当时这里什么样,那边曾经有个卖甩鞭和蝈蝈的老爷爷,自己偷拆蝈蝈笼子还被咬了手。

    两人最后一站来到了一处灯塔景区,顺着一级级的台阶登到了最高处。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至于那些热门景点,你还是报个团吧。”蒲千阳用手撑在扶手边缘,极目远眺,“这么长时间了,想好借口没有?”

    祝云宵感受着羊绒围巾与自己脖颈皮肤之间柔和的接触,叹了一句:“还没。”

    在灯塔下方的平台,隐隐传来了推搡的声音,随后,一个慌忙的人影就从一个桥洞之下蹿了出来。

    蒲千阳原本只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可随即他眯起眼睛,半信半疑地叫了声:“珂大哥?”

    无他,军绿大衣里套海魂衫的搭配实在是显眼。

    而珂父听到自己的招呼后也花了一秒时间搜寻声音的来源,但随后他便放弃了寻找,径直朝着园区侧门奔去。

    祝云宵沿着蒲千阳的目光看过去,“认识?”

    “何广渊女朋友的父亲,我们今天一起吃的饭。”蒲千阳皱起眉头,“只是我不清楚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他为什么要跑得这么慌张?难不成有人在追他?

    仿佛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一般,下一秒,一辆空载的货车车头就从同一个桥洞冲了出来,径直朝着珂父逃跑的方向冲了过去。

    如果说这也许是巧合,毕竟园区的路就那么几条,可那车头在接近珂父的时候丝毫没有减速避让的意思,甚至一打方向盘就要撞上去。

    还好珂父手脚敏捷,竟让他提前一扭身子越过了一道厚重的水泥地桩,紧随其后的深红的车头愣生生被这水泥地桩蹭出了一道银色的划痕。

    这力度,可见这就是冲着杀人去的!

    就算立刻报警,等警察到了这人都凉了两轮了。

    蒲千阳当即就要跑下灯塔,可祝云宵先一步拽住了他,喝道:“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那我当年放着你不管了?”蒲千阳下意识反驳。

    此话一出,两个人都怔了一下。

    祝云宵深吸一口气,放开了钳住蒲千阳的手,妥协了:“那至少让我开车。”

    第171章 小场面,不要慌

    之前去买东西的时候蒲千阳坐过一次祝云宵开的车, 无论是绿灯起步还是遇到闯红灯的行人的点刹都非常地平稳丝滑。

    怎么看都是个守法好公民。

    这开车习惯放在平常当然没问题,但对面可明显是亡命徒之流,这种开法……

    祝云宵仿佛看出了他的疑惑一般, 解释道:“当时你是病人。”

    说完,他又往下方看了一眼,随即拽着蒲千阳朝着灯塔下方狂奔而去。

    两个人的鞋底与钢架的台阶碰撞的声音在狭窄的塔身内回荡,其间伴了祝云宵一句坚定的:“信我。”

    信我。

    当初为了说服祝云宵跟自己翻墙出去救人,蒲千阳不知道说了多少次这两个字。

    而今, 说这话的人角色竟然对调了, 就多少让人有些恍惚。

    等蒲千阳系好安全带,祝云宵也根据自己的习惯调整了后视镜的位置。

    这次祝云宵开车技法,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应该是:爆裂。

    他在点火之后的瞬间就完成了放手刹踩离合挂倒挡的一系列动作。

    在他的操控下,车身先是流畅地倒退出了车位, 随后就宛若一头蓄势已久意图捕食羚羊首领的猎豹一般蹿了出去。

    被气缸内爆裂的火花推动的汽塞带动发动机多重齿轮之间的啮合, 将巨大的扭力传动到前后四轮, 带来了强有力的推背感。

    蒲千阳下意识地抓住了上方的抓手稳住身形。

    虽然只是站在灯塔的最顶层平台看了一圈, 祝云宵已经把整个园区的路线图记了个九成五。

    连续几个路口不等蒲千阳指挥, 他就先一步向着正确的方向驶去。

    “打开后门, 准备接人。”

    他的语气沉稳,甚至自带了一种威严让人不容拒绝。

    在这种情况下, 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一个人全盘指挥而另一个人只负责执行而不要质疑。

    蒲千阳自觉当了那个执行人。

    他向后放倒座椅,伸手过去打开了后车门的门锁后又一勾手指虚虚地打开了车门。

    在他完成这个动作坐回来后,祝云宵便一甩车尾,将车横停在了一处交叉路口的中央。

    这里是逃亡中珂父的必经之路。

    随着车身的停顿, 原本虚合的车门瞬间向外弹出,朝着一个方向的车道大敞着。

    与此同时, 珂父的身影果然出现在了道路尽头拐角。

    从蒲千阳目击到他开始计算,此时他已经和那追杀自己的车头周旋了大概有五六分钟的时间。

    作为一个缺乏运动的中年男人,虽然精神意志还能坚持,可此时他的物理身躯几乎都快达到了极限。

    一时间“难不成今天自己就要折在这里了吗?”的模糊念头冒了出来。

    可随后一句“珂大哥,上车!”又将他拽回了现实。

    在看清坐在副驾向他挥手的蒲千阳的一瞬间,珂父心中冒出了无数的问题,可相比较于紧紧缀在身后的直接威胁,这些问题都得往后排。

    而在他半个身子登上车的一瞬间,祝云宵再次发动了车辆,用一个几乎可以视为是原地转向的操作直接把人重重地甩了进来。

    很难说这里边是不是有些许的报复心理在。

    远处的重载车头看到在这几乎没有游客的景区居然还有人接应珂父,立刻一改之前猫捉老鼠一般戏弄的策略,直直地踩下油门加速冲撞了过来,一副你死我活的架势。

    一黑一红两辆车在没有布置摄像头的尚且修建的一半园区中展开了一场追逐的戏码。

    虽然蒲千阳的轿跑有很大的性能和操作优势,但在这种情况下势大力沉的重载车头的威胁性明显更大。

    经过几处急转弯的路口时,你漂移玩得再花,重载车辆可以选择直接碾着小腿高的人行道越过去。

    所谓我能失误无数次,但你的机会只有一次。

    车内的三个人有着同样的判断: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

    祝云宵先是向远处张望了几下,又通过后视镜观察了一下后车的情况,对后排的珂父说:“拆一条安全带给我。”

    虽然不明白这穿得骚里骚气的人要安全带做什么,珂父还是抬手将自己身边的安全带整个抽出来递了过去。

    拿到安全带的祝云宵将它握到靠窗的左手里,然后直接抓起蒲千阳的左手放在了方向盘上。

    “稳一下方向盘。”

    而在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他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窗外。

    蒲千阳和珂父看着他的危险动作惊得说不出话来。

    祝云宵倒是面无表情。

    小场面,不要慌。

    比这更要命的自己也经历过不知道多少回了。

    倒不是自己不惜命,而是在你一无所有的情况下,除了赌命你还能赌什么?

    车辆按照他的规划直直地冲进了一处暂时停工的工地,在路过一处堆放着钢筋钢管的棚屋时,祝云宵将安全带甩了过去。

    在金属锁扣的作用下,那安全带的一头非常自然地在棚屋的支柱上打了个结。

    而安全带的另一头早就被他系在了车的B柱上。

    被他这样一操作,原本直线行驶的车身被棚屋支柱被拽得歪离了行驶方向,原地空转的轮胎扬起了一阵呛鼻的尘烟。

    而与之相应的,棚屋的底座也被拉得平移出了段距离,倾在了边缘的斜土坡上,里边原本平稳堆放的钢筋钢管在重力和角度的双重作用下雪崩式地滚落下来。

    它们一部分插进了跟在后方的重载车头的轮胎里,另一部分则被绞进了了它的车底。

    金属之间的碰撞和金属与地面的摩擦引得火花四溅。

    即使是用料扎实的重载车头,在这种情况下要是再开下去也是非常危险的。

    更何况若是让钢筋戳漏了油箱引了火,恐怕车里人连逃都来不及。

    而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已经一抖手将安全带抽了回来,从蒲千阳手里接回了车辆的驾驶权限,一溜烟撞开园区的侧门消失得无影无踪。

    驾驶座上的人急火攻心,重重垂上了方向盘中央的喇叭,重载车头发出了一声刺耳的长鸣。

    副驾驶上的人“啧”了一声,把驾驶座上人的手拉了下来,随后自己打开车门跳下去检查车的情况。

    “大副,怎么办?让人跑了。”驾驶座上的人颤声问,“要不先跟船长说一声?”

    “跑?都被抓出来了还能往哪跑?”大副嗤笑一声,“老珂真是上岸久了脑子锈了,明明好好合作一把大家一拍两散多好不是?”

    “而且你不会以为船长给的命令是把人抓起来吧?”

    第172章 饮茶先

    在祝云宵的操控下, 蒲千阳黑色的座驾车飞速从灯塔景区驶了出来,又走了大概十多分钟就才入了相对繁华的城市区域,随后车身减速悄无声息地汇入了周末密集的车流。

    若不是车头的漆上有几道因为撞开铁门而产生的划痕, 外加后排的一边少了一条安全带,蒲千阳都要怀疑刚刚所经历的一切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现实。

    祝云宵一声安抚和在自己手背上摩挲的让蒲千阳确定了刚刚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好啦,别再抓着方向盘了。”

    见蒲千阳还没放手,祝云宵干脆抬手轻轻拍了他两下。

    “再往前要有摄像头了。 ”

    蒲千阳这反应过来, 有些尴尬地抽回了手。

    他的掌心还有些酥麻, 大概是被方向盘震得吧。

    反复通过后视镜确定几个路口下来没有追踪过来的车辆,祝云宵便在一处路边靠边停了车,“没追了。”

    相比于他的云淡风轻,车里另外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表情显得十分复杂。

    受人恩惠的珂父轻咳了一声, “蒲老弟, 这位是?”

    “嗯, 我同学, 祝云宵。”其实蒲千阳现在还有些惊魂未定, 平常的连珠妙语此时真的是半个字都蹦不出来。

    这话就很难接, 基本没有传递什么信息,一时间车内的氛围更微妙了。

    缓了一下, 蒲千阳又恢复了一些思考能力,便加了一句介绍,“目前港城大学博士在读。”

    接收到这个信号,珂父立刻应和恭维道:“博士啊, 高材生,失敬失敬。”

    祝云宵对着后视镜里的珂父礼貌一笑, 然后把目光重新投向了副驾驶的蒲千阳:“接下来什么安排?”

    蒲千阳看看珂父,又看看祝云宵,反复试图组织语言,最后破罐子破摔的说:“先找个能说话的地方吧。”

    祝云宵点点头,然后重新启动了汽车,“二位才一同参加过订婚宴,想必不是很饿。刚好我知道这附近有家茶楼,里边的信阳毛尖值得一尝。”

    从这里到茶楼还有些距离,在遇到红灯时,祝云宵还拿出手机按了几下。

    随即,蒲千阳之前被甩出去掉落在副驾驶地面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火柴人”向您转账:1000元。

    蒲千阳低头把手机捡起来,对着祝云宵晃了两下,“这是干什么?”

    “修安全带。”

    ……

    现在谁会关心那条破安全带啊!

    他不提还好,一提蒲千阳才反应过来刚刚这人的这套操作是有多么危险。

    蒲千阳正要出声责备,却被祝云宵一句话堵得没了脾气。

    “多请退,少不补,我是穷学生。”

    您赢了。

    当车在露天停车场停稳后,保险起见,蒲千阳从后备箱取出了厂家送的不透明的防尘罩子。

    三人合力把罩子展开盖在了车身上。

    做完这一切,蒲千阳长叹一声:“最近一段时间我可能都不是很想开车了。”

    祝云宵判断道:“他们应该是查不到你的车牌的。”

    “不是因为这个。”蒲千阳抬头望了一下白云之上的晴空与暖阳,“只是突然觉得,活着比较美好。”

    这楼是汤彦先前置下的产业之一,是从一栋民国古楼改建而成,配合设计师的巧思,在保留了原本建筑的格调之外兼容了许多现代化的功能分区。

    而选茶楼作为营业内容就是为了附庸风雅,为了贴合一些大客户的品味。

    祝云宵之前参与主持的“茶会”就是在这里举办的。

    身穿标准浅绿丝质制服的服务员上了茶水后就从包间离开,只留下三个男人面对着一壶茶水和三杯冒着热气的茶碗互不作声。

    蒲千阳和祝云宵坐在一侧,而珂父则坐在了另一侧。

    这场面像极了审讯。

    “珂大哥,眼看着我们已经上了一条贼船。”蒲千阳浅喝了一口热茶后把杯子往桌面轻轻一放,杯盖与杯身之前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声响,打破了一直以来的沉默,“要不,解释一下?”

    珂父用双手的手掌搓了一把脸,“蒲老弟,今天多谢你。不过,这件事你最好不要再插手了,我自有办法。”

    “就算躲得了初一,还能躲得了十五?”已经恢复了平常牙尖嘴利状态的蒲千阳根本不吃这一套,反手就戳上了珂父的软肋,“珂颖她可刚订婚啊。”

    “就算你真的能一死了之?她呢?”

    “有句话我觉得挺有道理的,死亡只需要一瞬间的勇气,而活着需要的是一辈子的勇气。”

    思考良久,直到壶里的茶水都添了两轮,珂父终于妥协了。

    或许是真的闷了很久,他垂下头说了一长串蒙着浮灰的陈年往事。

    正如蒲千阳之前猜测的那样,珂父的确是海员转业。

    大半年上船漂小半年上岸逛,这种日子他过了不少年。

    相比其他一靠岸就喜欢钻红灯区的同事,他除了喜欢到处淘点烟丝尝尝就没什么别的爱好了,自然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一趟趟船跑下来攒了不少钱。

    因为手上技术过硬,加上脑子活络又为人健谈,他几乎只差一步就能从大副升为船长。

    然而某一年例行回家的时候他被自家老母押着去见家里的香商朋友,一来二去竟然跟人家女儿看对眼了,两人飞速领证修成正果。

    结婚后,尤其是有了孩子,这珂父才算是彻底从男孩变成了男人。

    原先的潇洒自由的工作就成了对夫人孩子陪伴缺失的亏欠。

    思来想去,珂父最后决定带着积蓄辞职,从此跟大海告别,上岸搞点小生意什么的。

    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多陪陪家人,至少在一个丈夫一个父亲该出现的时候不会缺席。

    可这条航线危险大时间长,就算给的钱多跑的人依然很少,公司那边也就一直扣着人不放,撂下话让珂父找个能接他班的来才签字。

    这可难倒了珂父。

    那时候的珂颖就要出生了,眼见着新的一轮排期又要轮上自己,珂父也是病急乱投医。

    他就跟当时自己的船长,也就是之前那个穿厨师服的男人,诉苦求助。

    在掏了不少私藏烟酒礼品后,船长终于开口给他指了条“明路”。

    “不过我可提醒你,这条法子没有后悔药,一上道可就回不了头了。”当年手指还健在的船长咂了一口酒液,“到时候你可别怪我,也别把我供出来。”

    “您放心,肯定不怪您。”年轻的珂父一边替他满杯一边拍着胸口保证。

    最后珂父如愿以偿,原公司知道这事儿后也为了跟他切割迅速给他敲了章办了离职。

    这段故事珂父说得恳切,坐在他对侧的两人也是不时点头表示理解。

    可这些明显提前准备了的说辞瞒得过其他人,也瞒不过祝云宵。

    近些日子,作为港城这边“封海计划”的首席执行人,可以说除了季岚,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被珂父含混糊弄过去的“明路”的具体内容和执行方式。

    可现在他只不过是一个在读博士生也不好直接抓出珂父故事中的漏洞,便用手点在桌面下蒲千阳的大腿外侧,写了一个“假”字。

    哪知在他想把手拿回来的时候,却被蒲千阳捉了个正着。

    随后他掌心微痒,自己的手心被还了一个字。

    第173章 三条要求

    蒲千阳在祝云宵手掌上写了一个“嗯”字。

    之前为了能达成替工厂续命半年的目标, 蒲千阳选择“责任全包”而且“先斩后奏”。

    只有这样,作为“不知情”的支持派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确保他们的政绩毫无污点。

    只有这样, 作为“不知情”的反对派才能假装自己毫不知情以不留话柄,免得被人秋后算账。

    而对于中立派来说,技术本身是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的。什么生产路线的成本低,什么原料的良率好,这都是由一次次测试得到的白纸黑字的数字, 但凡是学过小学数学的人都能看得分明。他们不在乎东西是怎么来的, 只要最终的结果是好的就行。

    所谓成功了皆大欢喜,失败了,受伤也不过一个无关痛痒的自己。

    既然都打定主意要走些“旁门左道”来达成目的,那你要面对的人就是一帮刀尖舔血的披着人皮恶鬼。

    但凡你露出一些破绽和弱点,就可能被他们群起而上啃得渣都不剩。

    所以在委托常思锦帮忙问问各路蛇头有没有门路的同时, 蒲千阳自己也做了不少“功课”。

    在这个互联网浸润到每台终端设备的时代, 只要你想而且懂得一点小小的技巧, 这世界是几乎没有秘密的。

    因此, 结合一些他了解到的行业内部消息, 他自然看出来了这珂大哥没全说真话, 只不过真话假话的比例大概控制在了八比二的状态,外加一些言语经过恰到好处的修饰, 使得整段话刚好处于一种只要你相信就逻辑自洽的状态。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蒲千阳可以理解每个人都有不愿意对他人言说的过往。

    不过,至于这祝云宵是怎么看出来有问题的,自己回头单独审审他, 现在正事要紧。

    蒲千阳主动拎起被蜡烛文火持续加热的茶壶为珂父面前空了的茶盏续了一杯,“珂大哥这人生也是充满了波折啊。”

    翠绿的茶水在白色的茶盏中荡漾了几轮, 映衬出茶楼的顶灯和珂父微微紧绷的下颌。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你都洗手上岸这么多年了,无论是对于原先船只的操作方式还是其他相关的技巧经验可能都已经被淘汰了,那他们找你做什么?”

    听到蒲千阳的提问,珂父用几乎不可见的幅度深深呼吸了一次。

    果然,最终还是要面对这个问题。

    希望这次自己也能顺利过关——

    “那可不敢,船长您对我有恩。”珂父把燃到尽头的卷烟碾灭投进了一旁的垃圾桶,“这些年净瞎忙了,没怎么走动。真是不好意思。”

    用衣角蹭掉手上的烟丝碎屑,他反手拍上了矮自己半头的船长的肩,“借钱的话,我这边手头虽然不宽裕,但挤个十万八万还是有的。”

    船长先是看了一眼珂父的手,先是发现上边确实少了些船员特有的茧子,随后爽朗一笑,“嗨!你这点钱留着给颖儿打套好嫁妆吧。”

    这话听在珂父耳朵里就奇怪了。

    既然不是借钱,那又何必说什么“可不能不管我们这些老哥哥”?

    难不成真的只是怪自己少了联络?

    珂父虽然心有疑虑,但还是接茬聊了下去。

    两人先是叙了叙旧,聊了点共同认识的人的现状,引得一阵唏嘘后又把话题转到了船长身上,比如怎么从船上下来了,又怎么转业当了厨师之类的。

    令珂父唏嘘的是,明明是最热爱大海的船长到最后也不得不跟自己走了同一条路子才脱离那条航道。

    只不过当时的自己多了一道心眼才换得能全身而退,而船长却在一个失误下失去了他的两处指节。

    就这样经过了几轮你来我往的对话,船长终于主动把话头拉回到了正题上。

    “说实话,这钱确实是有一点缺,但这个缺肯定用不着你来补,你那十万八万的连个溜边的都算不上。”他望着远处隐隐约约吞吐着巨轮的港口,“只是,这里可能需要你一点小小的经验。”

    “我这经验当年就比不得您,更别说现在了。”珂父陪了个自嘲般的苦笑。

    “前几天有传言说,有人出这个价,运个东西。”船长没有接他的话,只是用左手手指比划了一个数。

    在这个行业,默认左手比划的数字之后缀六个零,也就是单笔运价百万起。

    这种“好事”可不常见,一旦出现就基本上是冲着买命级别的家伙事儿去的。

    见状,珂父连忙劝道:“船长你可千万别碰什么毒啊粉啊之类的!钱的事情不行我们还可以想想办法不是?”

    “那不会,没听说过那种东西要零下七八十度保存。”船长舔了一下嘴中的后槽金牙,目光中满是膨胀的贪婪,“不过呢,这些年我还明白了一句话,被撑死的胆大的,都只是不够仔细罢了。”——

    听到这里,蒲千阳打断了珂父的回忆:“等等?他说多少度?”

    “零下七八十度。”珂父重复了一次。

    “一般的冷链海运也就零下二十多度,这零下七八十度他是要干什么?”蒲千阳眼神微动。

    “那就不知道了,他也只是道听途说,据说这次的单特意点了说要单独加装能冻到这个温度的冷运箱,从西海城运到港城。”

    有了时间、温度和两边货运地址的佐证,现在蒲千阳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珂父和那个船长说的就是自己的单子。

    而那个报价确实也在自己当时给到常思锦的价格范围内。

    不过相对于自己给出的原价,这报价转船长耳朵里就被硬生生抽了三分之一走。

    果然从古至今,无论哪个行当,层层盘剥的经销商都是一种打不净灭不全的生物啊。

    接下来,蒲千阳自然而然地将自己之前的疑惑融进了问话:“不过珂大哥,这世上没人会跟钱过不去。那别人不吃这单,想必是有什么原因的吧。”

    “几个月前,这港城的山头换人了。除了知道是个男的,其他外人一概不知。”珂父将之前船长给自己说的一些消息提炼了一下,“而且新来的这个,一上了任就只提了三条要求。”

    “第一条,需要严控低温的不能运。”

    “第二条,需要完全气密的不能运。”

    这两条虽然看着简单,但这是祝云宵为了更好地管理香城提供的文件里那边一串密密麻麻的禁运品简化下来的方便记忆的两条规矩。

    虽然可能会误伤到一些其他物品,但这种事往往都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第三条,不做姓蒲的人的生意。”

    “这前两条还好理解一些,这第三条是怎么回事儿?”正坐在茶厅里的“蒲”姓之人无法理解,“算命的说他们生性犯冲?”

    “谁知道呢?说不定这人前妻姓蒲,恨屋及乌。”珂父开玩笑道,“我才发现,这前妻跟你一个姓,巧不巧?”——

    一场茶喝了两个多小时。

    在与珂父道别后,蒲千阳回过头对祝云宵说:“我送你回宿舍吧。”

    “还是说,你现在在外边住?”他目光灼灼。

    这其实是蒲千阳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

    而现在他旧事重提,也是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为自己确认一个事实。

    祝云宵何尝看不出蒲千阳的目的。

    一反之前的“顾左右而言他”,祝云宵非常干脆地点了头:“住宿舍。你能送我真的再好不过了。”

    正好,我也想让你见见“祝云宵”。

    你会喜欢他吗?

    第174章 回学校

    所以虽然理论上是蒲千阳主动要送祝云宵回宿舍, 但鉴于他刚刚才宣布了最近一段时间都不想开车的事实,最后开车的还是祝云宵本人。

    再加上蒲千阳已经毕业良久,反而是此时的交换生祝云宵比他更熟悉校园的环境。

    现代版借花献佛, 被献的只能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在礼让了第三辆从道路中央违章横穿行而过的外卖电动车后,蒲千阳发出了疑惑的声音:“为什么现在外卖车会走这边?”

    “因为前进楼旁边那条路封了,第二个路口现在只能右拐。”祝云宵降下车窗,摆手示意前边的行人一家先过。

    “理由呢?”

    “据说是路权纠纷,原住户控诉学校骗他们先搬家后赔偿, 然后把旧屋给铲了又变卦要重新定价。”

    “听起来是校长这人能干出来的事情, 然后?”

    “然后,这家住户趁夜里校园没人的时候又把路挖开了,白天学校发现了还不得不再找人给填回来。就这么反复拉扯好几个月了。”

    听到这里,自从获知了新港口走私话事人定下的三条规则后就一直都没什么表情的蒲千阳终于有了些笑容。

    对啊,明明这样子才是人世间应该有的简单的矛盾和吵闹啊。

    至少不能倒霉事儿都奔着自己一个人来。

    在学校旁边名存实亡的停车场里, 祝云宵凭借着精妙的开车技巧终于在一众的自行车、共享单车、电动自行车和电动车里把车停了个稳当。

    他先是自己下车, 随后绕到蒲千阳的车门旁小心地替他开了车门, 避免车门撞到一边摇摇欲坠的一排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两轮车。

    祝云宵用手指尖点住车门, 躯干则后撤了一个身位, 留出蒲千阳行动的空间, “这个时间了,饿不饿?迎庆楼请不起, 请你吃食堂介意吗?”

    “当然不。”蒲千阳艰难地从狭窄的车门缝里挤了出来,“你这么一说我还有点怀念三食堂二楼那个卖肉沫茄子盖码饭的窗口了。”

    “他们家还在,不过现在老爷子很少出现基本上是他小儿子在掌勺。”

    等两人从车群中钻出来,祝云宵先是往宿舍区的大门口搭了一眼, 随后指着一处墙根叮嘱道:“今天的门卫不太好说话。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蒲千阳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在他的意识中, 祝云宵是永远不会害自己的。

    然后,他就望着祝云宵在门卫的特别注视下坦然地从大衣口袋里取出一个挂着原始配发的印着校徽的腕带的卡套刷学生卡进了门。

    嗯,不得不说,也无怪门卫对他有特殊关照。

    就他那一身,好听的说法是充满了设计感,不好听的说法就是奇装异服,的衣服怎么看都跟旁边背着双肩包左边放水瓶右边挂雨伞的普通羽绒服男大学生格格不入。

    顺利通过闸机的祝云宵绕远躲开保安的视线回到了停车场一墙之隔的地方,然后把自己的校园卡隔着栅栏递给了蒲千阳。

    蒲千阳接过卡,沿着刚刚的路径走到了大门口。

    然而刚刚对祝云宵“关照有加”的门卫这次甚至没舍得多赏蒲千阳一个眼神,就直接让他刷卡过了。

    这就让蒲千阳的心情很是复杂。

    一方面,这变相地认证了自己长得还算年轻,至少还没被蹉跎出社会人的气息。

    另一方面,对于一个已经工作了很多年的人来说,别人觉得你人畜无害并不是什么太好的消息。

    祝云宵在大门口内部的不远处站着等他。

    走到他身边的蒲千阳非常自然地伸手直接把卡揣回了祝云宵的兜里,就像在高中食堂打饭一样。

    “学校经费没地方花了?整这东西?上学高峰期怎么办?”

    “开闸泄洪。”

    ……好好好。果然是熟悉的特色的拍脑袋打补丁的味道。

    两个人并肩走在树木萧瑟的宿舍区主干路上。

    因为是上课时间,这里没什么人,只偶有路过的把自己裹成熊的目的地也是外卖柜和快递点的大学生。

    祝云宵突然问:“你当时在这边念书的时候住哪一栋?”

    蒲千阳轻车熟路地指了过去:“前边操场后边,左手第三栋,顶楼,现在飘了个红床单的那个。”

    “夏天不会热吗?”

    “热啊,还是有空调也不是很压得住的那种,不过好在我一般不在宿舍待着。”

    说话间,两人就来到了三食堂的门口。

    原本祝云宵打算直接上楼,可哪知他的衣角却先一步被蒲千阳拽住了。

    蒲千阳微笑着提议道:“要不你先回一趟宿舍换个衣服?毕竟你这身给人的感觉和大学食堂画风不是很相符。”

    就普遍理性而言,穿这种衣服的人应该在暗得看不清一米半开外的人的脸的高级餐厅里,拿着镌刻着新艺术风格的植物纹样的餐刀餐叉,优雅切割一份盛放在一个硕大餐盘里豆大的食物。

    即使没到这个程度,至少也不应该出现在食堂吃肉末茄子盖码饭。

    穿这身衣服的人有没有压力不谈,跟他一块吃饭的人肯定是很有压力。

    “说得是。”祝云宵这才想起来自己在冲去“订婚宴”兴师问罪之前的工作内容以及为了这项工作他所不得不穿着的服饰,“那你顺便上来坐会儿,喝杯水吧。”

    那句原本蒲千阳要接的“我在楼下等你就好”就这么被祝云宵提前堵在了嗓子眼里说不出来了——

    港城大学研究生的宿舍格局和本科生的一致,四张上床下桌的家具组合两两并列排放,远离走廊的一端配了单独的洗手台、晾晒衣服的阳台和带了淋浴功能的卫生间。

    不用祝云宵指明,蒲千阳下意识就分辨出了那张床位是属于他的。

    无他,那里桌面上边生活用品的排列方式和跟当时祝云宵在蒲千阳家里借宿时的习惯如出一辙。

    更不用说在架子上还摆放了一个当时自己住院他送给自己的同款只是颜色不一样的水杯。

    随后,就仿佛老师宣布正确的答案一般,祝云宵非常自然地拿起了这唯一的水杯从饮水机里为蒲千阳接了一杯温开水。

    “宿舍条件比较简陋,没有一次性纸杯,你将就一下。”

    “没事。”

    把玻璃杯握在两手之间,蒲千阳感受着透过杯壁隐隐传来的热度。

    那边把人安置好后,祝云宵先是把外套大衣脱下用衣架挂好收进衣柜,然后依次取下了身上蒲千阳替他围上的围巾,系在领口的宝蓝丝巾和单独缀在腰侧的独立贯穿镀银西装扣。

    脱掉第二层嵌着珠贝母银河的西装外套后,他内里还穿了一件绣着同色复杂纹样的衬衫。

    “怎么想起来买这么一套衣服?”蒲千阳一边看着他脱下这穿戴工序十分复杂的套装一边感慨,“这得多少钱啊。”

    “设计师朋友送的练手作品,不要钱。”祝云宵解开腰间镀银的皮带扣,把被掖在裤腰的衬衫下摆抽了出来,“我行李箱子里还有几套,你想要挑一套拿走吧。”

    蒲千阳断然拒绝,“不要,没地方穿。”

    “总会有机会的。”祝云宵对着贴在墙面的便宜镜子从上到下一颗颗解开同款贝母制作的扣子,随后干脆地把衬衫脱了下来。

    骤然变化的温度,让他的腹部和腰侧的皮肤不由自主地收紧了几分,露出了自然而健美的线条。

    但最让蒲千阳在意的,是他左上臂的浅淡纹身和手掌虎口处因之前拽稳安全带而摩擦产生的两道红痕

    等祝云宵套上了一件最普通不过大学生连帽衫单品后,他下意识伸手抚上了那两道红痕问:“疼不疼?”

    祝云宵也随他摸:“有点。”

    等蒲千阳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实在是有些越界打算把手收回去的时候,反而是祝云宵反手拉住了他的手,然后把手腕翻了过去。

    他手指点在蒲千阳被勾破的衣角,“可能是下车的时候被刮到的。你要不要先穿我的衣服?”

    “也行。”

    然后在接过祝云宵递过来的同款连帽衫后,蒲千阳这才反应过来这当着别人的面脱衣服这件事多少还是有一些微妙。

    也难为祝云宵没提醒自己回避一下就完成了整套换衣服的动作。

    “这里冷,我去卫生间换。”

    真是完美的借口。

    蒲千阳这边刚把门带拢,另一边就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伴着大门被猛烈推开撞到靠门的椅子的声音,一个陌生的男声叫了出来,“嚯!吓一跳。怎么今天回来了?”

    第175章 三食堂

    这偶然回寝室的室友此话一出, 门里蒲千阳一双耳朵就竖了起来。

    自己刚刚观察了一番祝云宵的床位,无论是纸抽的使用还是一些角落处落灰的痕迹,都能证明这人基本上会很频繁地在这边留宿。

    那为什么这室友会有这样的疑问?

    而门外的祝云宵反而没什么反应。

    倒不如说, 除了在特定的几个人面前,他基本都不会有什么大的情绪的波动。

    坐在他这个高度的人是不被允许有弱点的。

    这也是为什么一个在道上跟祝云宵平起平坐的许隆会为了一个仅仅是口口相传的不知身份的“红颜”就在香城和港城之间来回奔波数次,只为了那么一个拿捏自己可能。

    更何况,自己又不是没有提前准备。

    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 他甚至都觉得自己的这份准备可能再也派不上用场了。

    “导师临时有事, 就提前散会了。”他把之前脱下来的小零碎一件件归拢,该挂的挂,该收的收,“而且其实我每天晚上都有回来。”

    “是吗?可我感觉基本上没咋见过你啊?”室友心生疑惑。

    “你每天在床上拉着床帘戴耳机五黑打游戏,听不到我回来不是很正常吗?”

    这回来睡觉的当然不是祝云宵本人, 甚至每隔一段时间还要换一个人。

    “啧, 有一定道理。”这室友仔细一想, 觉得确实有这种可能。

    两个人其实并不熟络, 连院系都不一样, 充其量不过是被学校系统偶然分配到一块的陌生人, 在校园里碰面稍微点个头都算打招呼的关系,自己之前的勉强可以算作关心的话也不过是一时感到意外脱口而出的无心之语。

    更何况自己这个舍友一向早出晚归, 一问不是去实验室就是公派出差。

    这就很让人有挫败感。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保持这种萍水相逢就是最好的状态。

    把这件事抛在脑后的室友把身上的书包往椅子上一撂,抬脚就朝着卫生间走过去。

    然而下一秒,祝云宵就抬起一边的臂膀拦在了他前进的路上。

    “有人。”

    室友先是顿了一下, 随后扭头仔细观察了一下另外两个人的桌面,发现他们的手机耳机电脑都不在。

    想必这俩人肯定是出去了。

    既然这两人都不在?那么为什么卫生间会有人?

    ……

    啧!

    好家伙, 你这个时间突然回来果然事出有因!

    他心情复杂地看了祝云宵一眼,责备与鄙视的神情溢于言表。

    祝云宵当然能猜到这人在想什么,便顺口解释了一句:“朋友,男的。”

    室友的心情更复杂了。

    食堂也有公用卫生间啊。难道有人会为了上个厕所爬五层楼?你不如信我是秦始皇。

    当一个人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时,无论你再说什么都是在为他巩固自己原有的离奇脑补添砖加瓦。

    “打扰了。”他小心翼翼地穿回了外套,又蹑手蹑脚地拎起书包,倒退着走出了房间,顺便轻轻合拢了大门。

    那头室友离开后,这头蒲千阳也换好了衣服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同样心情复杂。

    “只是换了个衣服的功夫,感觉自己多了一些莫须有的罪名?”

    祝云宵看着穿着跟自己同色系但款式不同的卫衣的蒲千阳,一时间心情很好。

    “我们得快走两步了,待会儿本科生要下课了。”他站起身,非常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三食堂是港城大学宿舍区最受欢迎的食堂,好吃实惠,而且经常会推出一些色味分离的创新菜品为大家平凡枯燥的学习生活增添一点滑稽和癫痫感。

    除此之外,在大堂的一个角落还预留了一块用于学生活动的空地。配合上二楼三楼四楼的中央挑空,居然还意外营造出了一种维也纳金色大厅减配版的气质。

    蒲千阳和祝云宵刚登上二楼,一拐弯就听到一楼的那块学生用地传来一阵吵闹的声响。

    “今天又是哪家社团在搞宣传啊?”蒲千阳手肘搭着栏杆往下方一看,这阵仗还不小,又是大屏幕又是音响的。

    嗯,至少这个社团很有钱,而且还是那种能自己造血的有钱。

    祝云宵对这些不感兴趣,不过既然蒲千阳感兴趣,那么他自然也可以勉为其难地把两人难得独处的时光分给这些外物一点点。

    他扫向之前蒲千阳提到地卖盖码饭的窗口,“今天是老爷子掌勺。”

    “哦!那感情好。走着。”

    两个人来到这个窗口,点完饭后,蒲千阳拿起一张在台面下方被堆叠起来的盘子,然后从一侧的小料处舀了一勺炸蚕豆。

    原本正在热锅的老爷子看到他的举动,眼睛一眯缝,惊呼道:“是你啊!”

    “是我。”

    “肉末茄子配炸蚕豆,我印象太深刻了。有几个月你每天都卡着关门的来点这个菜,到最后只要你到了我就知道今天我能收摊了。”老爷子挑了一勺猪油放到锅中,笑吟吟地问,“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回来了?”

    蒲千阳也乐得跟老爷子聊天叙旧:“怎么?就不能是想您家的饭了?现在外边想吃个现炒的而不是料理包预热的肉末茄子多难啊。”

    “哎呦呦。”老爷子一摆手,示意自己可受不来他这套,“就你这张嘴是真会讨人开心呐。”

    这两个人在那边聊,祝云宵就在一旁静静地听。

    这是一段他无奈之下不得不缺席蒲千阳生活的时光。

    能从旁人嘴里略知一二已经是很幸运的事情了,他别无所求。

    这聊天总有尽头,告别了老爷子,两个人端着冒着热气的盘子在一处靠边缘的座位面对面坐下。

    就这一会儿功夫,楼下社团的布置也来到了尾声。

    “话筒OK,音响OK,准备放海报!”一个腰间别着小蜜蜂的女生从楼下三步并作两步蹿到二楼两个人附近的位置,“好再往左挪两步。我数到一两边一块放手,这海报千万别褶了啊。三,二,一!”

    在她的指挥下,一张巨幅海报从对面三楼的位置直直展开垂落。

    蒲千阳对着这海报打眼一瞧,终于确定了这是哪家社团。

    果不其然,财大气粗动漫社。

    此时也刚好来到了下课时间,大批的学生鱼贯而入,挤在不同的窗口前觅食。

    在等待食物制作的期间,他们自然也不吝啬于看两眼这不要钱的表演。

    一男一女两位浑身穿戴整齐的cos服装的主持人此时也双双登台开始了这次动漫社的活动。

    “各位亲爱的同学,大家晚上好!”

    “民那桑学习辛苦了,今天全场的可乐雪碧还有其他的所有小甜水都由港城大学动漫社埋单!”

    这实打实的好处引起了一阵欢呼和掌声。

    “自创社始,在历代社员的不断努力下,港城大学动漫社在业界已经有了一定的影响力。”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由前社长现动漫社最大金主白一柠学姐督导制作的《长安九重门》系列短剧已经在短视频平台上获得了超过两亿次的播放量。”

    “谢谢学姐的大力支持喵!”

    蒲千阳夹了一颗炸蚕豆喂到嘴里,一边嚼一边从新的十年经历重扒拉一些跟《长安九重门》相关的细节。

    在他新的记忆中,小姨的这部作品在这个世界线里已经完成了漫画改动画、改小说、改真人大电影等一些列动作。

    然而大概是出于“当你离作者近了,你就离她的作品远了”这种理由,自己却没怎么看过这部作品。

    哪知道自己对面的祝云宵此时突然开口:“后续的漫画我看了。”

    “哦?怎么说,药庄少主治好了不良人,朝廷海晏河清,两人归隐山林?”蒲千阳联想着小姨的性格,给出了一个自认为合理的HE的猜测。

    祝云宵轻微地摇摇头,“不良人死了。”

    “你要不要猜猜他是怎么死的?”

    第176章 我全都要

    “既然你这么说, 那我可以先排除掉一个错误选项。”蒲千阳收掉盘子里最后一口米饭,用纸巾擦了一下嘴唇,“他肯定不是病死的。”

    “确实。”祝云宵点头, 但并没有接着说下去。

    蒲千阳一挑眉,“看起来你并不打算直接告诉我答案了。”

    说话间,他便从兜里掏出手机决定百度一下故事介绍,打算直接进行一个答案的抄。

    然而祝云宵在看到他的动作后,直接伸手过来按熄了屏幕, 然后虚握着蒲千阳的手把他的手机整体倒扣在了桌面上。

    “不是有那种划定一个范围然后一人提问另一人回答对或者不对的游戏吗?”祝云宵发出了一个挑战, “要不要试试看,你几次能猜对?”

    蒲千阳当然选择接受挑战。

    嗯,就当他刚吃饱,有点撑。

    “那先暂定个五次之内吧。”立了军令状,他双手怀抱在胸前, 开始回忆当初自己阅读过的剧本以及部分漫画内容。

    “他是否死有全尸?”

    “否。”

    好, 这个回答排除了类似于被毒杀或者溺亡的可能性。

    “他是否死于意外?”

    “是, 也不是。”

    “是否有贼人加害?”

    “不是。”

    是意外, 也不意外, 而且与第三人无关, 那这就奇怪了……

    于是在提出下一个问题之前,蒲千阳先思考了一会儿。

    犹豫片刻, 他小心地问:“他是不是死在为公家办事的路上?”

    “是。”祝云宵目光灼灼。

    蒲千阳感觉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了,便放松地靠在椅背上,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他在启程之前,是不是知道自己很有可能会死?甚至, 他是不是主动找死的?”

    “很接近了,算你赢。”祝云宵将一段自己收藏已久的关于这段情节的概要和分析发给了蒲千阳, “简单来说,他主动死在了替朝廷运火药的路上。”

    “北原风雪,燃野百里,满天星火。”

    那边点开链接翻了几段的蒲千阳沉默了。

    他首先震惊于看上去有些傻白甜的小姨居然会创作出这样的深沉的一看就不讨大多数读者喜欢的内容,这里边应该多少有一些白一柠学姐的帮助。

    其次,则是一种隐隐地惶恐。

    明明是不同的次元不同的时空,然而此时此刻得自己无论是处境还是心态都恰如彼时彼刻的不良人。

    在蒲千阳阅读文本的期间,楼下的主持人恰如其时地宣布了动漫社下一阶段的活动内容:“接下来,请各位欣赏由动漫社与配音工作室合作出品的有声漫画片段集锦。”

    而仿佛冥冥之中注定一般,他们所遴选出的第一个片段,就是接在不良人受命于天“意外身亡”情节的之后的内容——

    从北原战场上回来的女主,受人所托,亲自把不良人提前埋到地里却依然被炸得只剩了一半的用于识别身份的信物送到了药家山庄。

    原本在闭关替当今圣上炼丹的家主无法亲自接见女主,由二家主代为接待。

    这边女主拜别后,二家主独自拿着这信物走到了后山。

    这绵延千里的山体里是药家十多代人接力修建的塔炉,最深处可达到上千的温度。

    “那人的遗物,给你放在外边了。”

    里边家主没说话,山洞里只隐隐传出火舌舔舐炭火的哔啵声音。

    二家主随手扫出了片台面坐下来,“得亏那阉人能想出这断子绝孙的法子。明面上送粮,可稻壳下边盖的全是火药。”

    “而这一过了北岭,那风可是烈地要人命,稍有不慎落了个火星子就是燎原之势,天神下凡也未必平息得了。”

    “不过火药被制造出来的宿命就是燃一场,燃在峡谷可比燃在炮膛燃在营帐还要好上一点。”

    “自交战以来,药家便全力相助,送出的珍奇丹药不计其数。”一直没有说话的药家家主蓦地开了口,“但我们救活的人,远没有死去的人多。”

    二家主自然知道他向说什么,“如果这火药真的按原计划送到了对面平民的营帐,死的人只多不少。”

    “这家伙也算是死得其所。我承认你没看错人。”

    “不过呢,你也别有其他想法的好。药家刚刚受了皇上的恩典,三姐也给储君添了新丁,现在正是巩固地位的大好时机。”

    “等你这炉丹出来了,就带着这人出去云游一段时间散心吧,后边的脏活累活我来接手,保你一个清清白白遗世独立。”

    说罢,二家主翩然离去。

    画面推进到山洞的内侧,家主静坐在四周刻满了代代祖训的洞府里,发出了如同失了生母的小鹿一般的无声悲鸣。

    “现在连你也走了。”

    “我什么都没保护得了……”

    这部分有声漫画的片段到这里就结束了,后续的剪辑内容就跳转到了女帝登基大殿,雷霆手段重整朝堂,大力发展农用民用机关术等情节。

    补完重要内容的蒲千阳评价道:“我觉得不良人的做法有失偏颇。”

    换做是我,我肯定全都要。

    我既要活着,更要和那人一起看到这乾坤朗朗海晏河清——

    周一一到那边的正常上班时间,蒲千阳就准时地接到了打探口风的电话。

    “蒲经理,运了第一批原材料的船明天下午可就要靠岸了,这边考虑得怎么样了。”那边用着公事公办云淡风轻的语气讲着最滑不留手的话,着实让一般人听着心头火起。

    不过,蒲千阳可不是一般人。

    面对着被他铺了满地的囊括了地图,船体结构,保存条件,冷运车型号等等内容的布满了红蓝标注的纸质资料,他轻笑一声,“我是考虑好了,而且我也相信我的回答可以让‘各位’都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

    听到蒲千阳格外强调地“各位”两个字,那边的语调似乎带了一些讽刺,“请讲。”

    “只不过呢我接下来的说的话和提到的计划可能有些激进,所以请叫一个你们那边真的能拍板和愿意担责任的人过来。”蒲千阳也不是任人拿捏的主儿,随即抛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过去,“还是说,您想先睹为快?我肯定是不介意的。”

    “……请稍等。”

    这个缓兵之计的回答也在蒲千阳的意料之中。

    他先是在阳光里伸了个懒腰,打开手机给自己在公司的OA系统里挂了居家办公,随后拱回了被窝,合上睁了一夜的眼。

    这一“稍等”就等了将近一天的光景,直到晚上临睡觉的功夫,蒲千阳的手机上才响起了一通未知号码的来电。

    可以想象,这表面清白光鲜的巨大的黑匣子机关里边经过了怎样的一番商讨拉扯和相互运作,最终在“既要又要还要”的心理作用下勉为其难地给了个结果。

    电话被接起后,里边传出来一个充满威严但又有着一些岁月蹉跎的熟悉声音:“多激进,说来听听?”

    第177章 瞒天过海,暗度陈仓

    这熟悉的语气和腔调……

    “薛警官?”蒲千阳试探性地问。

    那边薛魁也懒得遮掩直接就承认了身份:“行啊, 这么多年了还记得我的声音。”

    既然那边派来的负责人是薛魁,那蒲千阳对于自己被允许行动的范围就有了一个大致的概念。

    甚至这也变相意味着自己可以些微地调动一点官方的力量,所谓权力的小小任性。

    一想到这里, 蒲千阳甚至有了心情开玩笑:“那边安排您来给我打电话是怎么回事?这是一天之内光速高升了?”

    “你问我啊?”薛魁笑骂了一句。

    他对当年这个在看上去证据确凿的名作家刺杀案里以一件证物扳倒并取信于警方后组织了那场雨夜围堵的男生印象很是深刻。

    甚至在后续的这些年中他还会时不时关注这个男生的动向。

    当他看到这个男生在经历了报复性绑架和冬夜坠海后还能规规矩矩地进大学,中间几经波折但终究还是在社会道德和法律伦理所囊括的范围内活动,最后走上了一条世俗意义上成功的道路的时候,委实是松了一口气。

    毕竟这样的角色可千万别成为警方的对手才好。

    世人总是把警察医生老师消防员捧到一个极为崇高的位置上去歌颂,去挑拣里边的光辉事迹拔高当做普适的标杆。

    但这些名头说破天去, 对从事这个行业的绝大部分人来说, 也不过是个一个混口饭吃的手段罢了。

    一个“蒲千阳”一般的罪犯,就可以以一当千,以一当万,总之就会非常头疼。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理又多少隐隐有些, 仿佛目睹了一个传奇故事还没诞生就胎死腹中, 的遗憾。

    “那我这边不跟您绕弯子了。”蒲千阳自然是分得清主次的, 而且面对薛魁, 他原本准备的一些“预防针”此时也不用再拿出来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 蒲千阳首先把自己之前拜托常思锦打听到的, 自己通过些小手段调查到的,以及从珂父那边听到的消息, 给薛魁理顺了一遍,保证双方的信息对等且互通。

    薛魁也不愧是真的一路从一线混上来的实干派,听着听着,很快就跟上了蒲千阳的思路。

    结束这些准备工作后, 蒲千阳切入了正题:

    “说实话,我总感觉我大概能猜到这个所谓的话事人的想法, 以及他这前两条规定的用意。”

    他戴着耳机拉开窗帘眺望远处海面上的朦胧的月与隐匿于港口薄雾中的巨型塔吊。

    “在这些干走私蛇头的胆大的主儿里,念过高中都能算是知识分子。让他们主动去分辨什么能运什么不能运就纯粹是在难为他们。”

    “所以为了达到目标,这一定是根据一些需求总结出来的两条最简单的,他们能够理解和执行的规定。”

    蒲千阳拿起之前他国发布的禁止出口的目录,轻轻弹了一下。

    可以说这两条规定一口气将里边所包含的生物类别的材料全都囊括了进去。

    很多时候,一些自以为遮遮掩掩迷雾缭绕的行动,其实在跳出原有的思维惯性后再去看就很好理解了。

    “但这些要求他能让这些人执行一时,还能让他们执行一世不成?”

    “就我们这单的价格,九成九的蛇头都无法拒绝。”

    “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做到让这么多法外狂徒都对他言听计从。”

    “可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一次两次也就罢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总会有人铤而走险。”

    “而且港城的海岸线那么长,大大小小那么多码头,他总不可能一个个盯过去。”

    “不让冷冻不让气密,那运点能冷冻的能气密的总是没问题的吧?”

    “然后这能冷冻能气密的东西里边装的东西,可就不在他们的责任范围内了,他们会愿意给自己找麻烦?”

    “瞒天过海,暗度陈仓。”薛魁完全理解了蒲千阳的计划的核心,“所以人家这第三条要求还真没设错。这就防了一个姓蒲的一手不是?”

    “这不就得靠您了吗?之前就差点打草惊蛇,难道这次还能由我出面不成?”蒲千阳似笑非笑地回道,“那些名头繁复多看一眼都要头脑发昏的购置条目不就是干这事儿用的?”

    听到这里,薛魁立刻留了一线讲话的余地:“先说好,就算我点头同意了,但不代表别的部门也这么好说话。”

    “这里就咱俩,您别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啊。”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蒲千阳深知其中不易。

    同样,他也相信薛魁一定能搞定那边的一切妖魔鬼怪。

    结束通话之前,薛魁还是没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多问了一句:“抛开外在因素不谈,你这么搞图的是什么?安心当你的经理赚你的钱不好吗,掺和这些事儿?”

    一改之前的调侃语气,蒲千阳很正式地答:“鬼门关走了一遭。”

    其实又走了哪止一遭啊。

    “大彻大悟。”

    “想要做点百年之后别人提起我时能感慨一句‘先生大义’的事。”——

    又过了两天,薛魁那边的反馈回来了。

    既没说同意,也没明确反对,只是要求蒲千阳就这件事在一场不对外的会议上作出详尽报告。

    按照要求,蒲千阳将自己汇报时会用到的内容拷进了一张光盘,然后在全身的电子设备被收走后,只携带那张光盘进了一个方厅。

    厅里只坐了薛魁一人,但他面前摆放了一台摄像机。

    摄像机上亮起的红灯表明其正在工作。

    蒲千阳无法得知现在自己的脸到底出现在了哪些屏幕上,不过这都无所谓,他还是会按照自己的节奏行进。

    将光盘放入光驱,点击几下鼠标后,一份极为详尽的计划书就被映在了显示器上。

    致以简单问候后,蒲千阳就开始了自己的讲解。

    这一讲就是足足几个小时。

    “为了计划的保密性,每一个部分的负责人和执行人都会轮换,没有人能得知事情的全貌。”

    “看着是不错。”薛魁也是第一次完整地了解蒲千阳这行动规划,“可越精妙的计划,失败的风险就越大。你怎么保证它的成功呢?”

    从古至今,最好的交易都是一锤子买卖。

    “人家高考都有一模二模,军演,这么大的行动不得彩排个一次两次的?”蒲千阳早就料想到了这个问题,便抛出了准备已久的回答,“至于用于演习的关键人选,我已经有数了。”——

    “谁啊?”

    蒲千阳把刚刚用于写说明情况的纸抛到了一边的火盆里,在一片被暖风吹起的茸茸纸灰中带着真诚的微笑看向对面的人。

    “我啊?”

    第178章 谁啊?

    坐在蒲千阳对面的珂父一脸震惊。

    自己前脚跟女儿要了这蒲学长的联系方式打算请顿饭表示对之前救命之情的感激。

    那边答应得也爽快。

    原本自己还以为这事儿就算了了。

    结果后脚这刚吃上没多久就单方面收到了这么震撼的消息。

    面前这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

    “不止哦。”蒲千阳把因为握笔写画而有些僵硬的手放到炭火的上方烘烤了一下, “毕竟珂大哥你一个人也开不了这么大的船吧?”

    好家伙还有意外收获。

    “谁啊?”珂父难以置信地又问了一次。

    蒲千阳抬眼看了一眼把刚刚一模一样的问题又问了一次的珂父,确认对方不是在明知故问地寻自己开心后,顺手捡起一根烤得滋滋冒油的羊肉串, “反正都是赚钱,赚谁的钱不是赚?”

    “你,作为老熟人,牵头合作一来是可信度高。二来按你的性格肯定也不短他们的。没有中间商赚差价,这么好的事儿那什么船长还会不乐意?”检查了一番羊肉内部的熟成情况后, 他用筷子将铁钎上的羊肉尽数撸了下来放到了盘子里, 然后在干料碟里蘸了一下送进嘴。

    而且要是能按照他们拿到的二手报价来支付,自己这边还能省不少钱。

    珂父抚上眉头,大意了啊。

    既然如此,那自己之前那番真假半掺的话,岂不是当时就已经被识破了?

    自己还自以为是沾沾自喜地当做掩饰良好, 这可太尴尬了。

    可他是着实没有想到一个看着这么年轻的普通白领居然能掺和到这种类型的事情里。

    真是人不可貌相。

    那对方这次堂堂之师且有备而来, 自己是真没把握能把这事儿推掉。

    珂父连忙拿起一边的酒瓶打算给蒲千阳面前的杯子续上, 然后在看到冒泡的棕色液体时猛地想起来对方不喝酒的事实, 又讪讪放下。

    “蒲老弟, 你那次又不是没见识过这帮人的手段。蛇头和海员虽然都是驾着船在大海上讨生活, 可性质可是一个东一个西。”他搓搓手,“我当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 可以的话还是不要跟他们打交道的好。”

    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一样,他振奋地提议:“如果当真非走这条渠道不可的话,虽然我离了这行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不过我应该还是可以帮你找找其他人的。”

    看着珂父卖力游说的样子, 蒲千阳笑了一笑,反手将对方面前的杯子满了上, 并在液体碰撞的声音中循循善诱道:“珂大哥你想,这一单要是真成了,作为牵头的你就被敲了半个‘官’字,不管你之前做过什么,但凡还有点脑子的都不会再来找你麻烦。”

    他仔细回忆过当时在茶楼的对话,发现了一个被珂父含混过去的细节。

    如果珂父和船长走的是同一条路子才能脱身,那就没法解释两个人目前的天差地别的人生走向。

    想必珂父是留了一手准备。

    这具体的准备是什么先不提,但同人不同命这事儿本身就是恩怨的一种,两边梁子已经结了。

    把空了的酒瓶收到桌下,蒲千阳用启瓶器开了一瓶新的放到了珂父手边,“能拿钱还能平事。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至于我这边你不必有心理压力。说真的,事成之后,他们要是想找我麻烦,难度大概不比一刀挑了那个什么话事人低多少。”

    “蒲老弟,你这,等我缓缓。”珂父拿起桌边的廉价红色塑料打火机,又站起身从挂在后墙的外衣兜里掏出自己的卷烟盒子,径直走出了包间去到了二楼阳台方向。

    蒲千阳是完全不着急的,反正珂父那边是肯定会答应的。

    他甚至有心情翻了一下面前的烤串,然后偷偷把自己喜欢的蒜蓉生蚝从边缘挪到中央跟那几片已经有些烤焦了的土豆换了位置。

    无论是出于想了结掉经年的人情债还是想保护珂颖,在珂父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的前提下,他没理由拒绝这送上门来的大好机会。

    果不其然,大概两三支烟的功夫,珂父就带着一身凉气回来了。

    他把蒲千阳替他倒的酒一饮而尽,长出一口气:“可是如果按照你刚刚跟我说的这种做法,虽然不需要什么特别大的提前投入,可没个两三次的训练也达不到要求。”

    “放轻松,这个问题你也不是第一个问我的。”见他这么问,蒲千阳便知道事情已经成了一大半,“我当然也不可能指望一帮散兵游勇能有什么作战素养,所以这第一趟演习我会全程陪同。”

    他把装着定金的箱子直接从桌下提了上来推到了珂父的蒲团旁,“按照比例,这里放着第一趟预演用的钱。”

    “而且从保险和经济两方面起见,预演用的不是真货,又没违了那什么规矩。”

    “当然,那个‘前妻条例’除外。”蒲千阳把烤好的蒜蓉生蚝捡进自己的盘子,“先天爹娘给的名字,真遗憾。”——

    “二十七箱杂蟹脚。”

    “六十小箱万宝路。”

    “十箱左右的微瑕疵奢饰品A货。”

    在一间有着大落地窗的办公室内,张约翰坐在办公桌的对面清点着近些日子从自己下边人层层汇报上来的不同门路即将进港城的走私目录。

    往前倒十多年,这种场面是绝对无法想象的。

    那时的港城的走私业各自为政山头林立帮派盛行,彼此之间都是你多一口我就少一口的竞争关系,又怎么可能愿意透露自己的生意内容?

    况且走私这种歪路子显然是没办法应用什么所谓现代企业的管理方法,甚至为了不留痕迹很多时候连重要消息都只能靠中介人口口相传,隔两转后别人可能连暗语都看不懂了。

    而这种情况在祝云宵接手之后有了好转,所以才有了今天这一幕。

    当然不是说,他出手把别人家都按掉了或者收编了,他可没那么大能耐。

    在这些讲究资历的灰色地界,隔行如隔山,白手套就算在赌场混得风生水起也不代表这些私枭会认他半根毛。

    但赌场有一个好处,它天然跟钱亲近。

    而近些年更是衍生出了地下钱庄,分账贷款,借贷抵押,洗钱出海等一系列业务。

    俨然一副正规军的模样。

    那么大家都是一路货色一丘之貉,与其被银行各种盘问资金来源,还不如一步到位两边人一起坐进赌场的办公间好好聊聊。

    而且白手套也放了话,只要你们走赌场的线交易,只要这赌场还在,就算有人违约,赌场也会自掏腰包补上另一头的欠款,然后独立追债。

    这就很够意思了。

    所以各路私枭卖赌场一个人情,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这边张约翰在挑着重点念,那边祝云宵耳朵上在听,手里翻的却是纯英文的医学论文。

    上边那些挤在一块密密麻麻的字母让张约翰看一眼就感觉昏昏欲睡。

    再加上后边摆放的一系列中的洋的专业书籍,只能说人和人体质不同,不可同日而语。

    翻到下一页,他念:“二十辆冷运车。”

    一直没说话的祝云宵似乎察觉到一些不对劲:“冷运车?”

    “对,就是那种装海鲜的冷运车。”张约翰把这份文件抛到了祝云宵的桌面上,“奇了怪,冷运车又不是什么购置税高的豪车为什么非得用这路子不可?”

    祝云宵放下手里的论文,换上了这份报告。

    有别于前几份儿,这一份文件在第三页的页边上被折了个角。

    这是隐晦地表明,这单的主顾有点来头。

    “作为过来人,这官家的事儿一般来说少管为妙,最好是直接放行。”张约翰伸了个懒腰。

    祝云宵轻描淡写地问:“那要是两边的官家杠上了,这位过来人会帮哪边?”

    张约翰语塞,随即往沙发上一瘫:“你管我呢,我就是一收钱帮你干活儿的。现在坐这个位置的人是你。核心是你帮哪边?”

    第179章 预演

    祝云宵没直接回答问题, 只是仿佛自言自语般小声说道:“收钱干活的起码还有拒绝的权利。”

    张约翰耳朵尖,在捕捉到这句话之后立刻翻身坐了起来,用一种难以言喻的揶揄表情看着祝云宵:“乖乖不会吧?这一个人能吃定你十年啊?”

    祝云宵懒得搭理他的恶趣味, 转而问:“走这条线的私枭什么来头?”

    虽然明显看出来祝云宵在转移话题,可张约翰也不敢得罪这大金主,只能跟着他的思路走。

    “二秃指。前船长下海转业。干这行的要么是有些家传,但更多都是这么来的,挺正常。”

    “时间呢?”

    “大概十几年前从正经公司跳出来的, 表面身份是主厨, 现在私下主要营的大概是海鲜之类的冻货,也算是副业的一种。怎么了?”

    这个身份和入行的时间点触到了祝云宵的一些神经。

    “那凭他怎么搭上的官家的线?”

    “或许是洗澡认识的,或许是有酒肉朋友搭桥,反正渠道多的是,比你想象地花哨多了。只有你想不到的, 没有发生不了的。”

    “为什么官家会指定要这个型号的冷运车?”

    面对接二连三被抛到了脸上的问题, 张约翰察觉到了一丝异常, 反问道:“你会不会太敏感了些?这冷运车也就零下二十多度顶天了不是吗?”

    “改装冷运车又不是什么难事。”祝云宵把文件放到桌面上, 用笔尖点在了冷运车的冷冻室上, “感觉有人在试图打擦边球。”

    “所以?”

    “二十辆冷运车这个重量和体积走不了小港。但大港最近被其他家占着轮不上他。”祝云宵在文件最后的部分画了一张简笔画, 然后在三个地点标了三角形,然后把文件还给了张约翰, “最近涨潮之夜,在这三个码头设卡抽检。”

    张约翰接过文件确定了具体地点,就开始在手机上点兵点将,“您出钱, 那您的要求就是我们前进的方向。”

    “抓到之后先别动,给我发信息, 我亲自去看情况。”说完,祝云宵重新拿起了刚刚被他放下的论文——

    香城,紫金港。

    此时蒲千阳正对着三人高的一排冷运车装模作样地检查质量。

    在他身后不远处,有两个人在围观。

    “这是雇主那边的人?”一个穿着黑胶靴的海员用胳膊肘拐了一下身边的同事,“这么细皮嫩肉嘴上没毛的,能抗事儿么?”

    “有钱拿就行,废话恁多。”对方立即还手锤在了这人的背上,“而且那些搞技术的不都这个呆样子?”

    不同于平常的打扮,为了增加自己的识别度和刻板印象,蒲千阳现在架着一副没有度数的无框眼镜,身穿一件蓝白拼色的紧身冲锋衣,下半身黑色的裤腿被收在齐膝高的防水长靴里。

    正如那边祝云宵猜测的那样,蒲千阳选这个型号的冷运车正是出于其厂家可以提供一定的定制改装服务。

    而他们家在改装过后的冷冻仓恰好能够在不改变外观和功能的情况下满足运送生物材料的低温和气密要求。

    算下来,二十辆冷运车所能携带的材料的数量基本上可以覆盖半年工厂生产的需求,甚至还有一些容错的空间。

    而半年之后,国产自研的材料也基本上能达到工厂最低的良率要求,也就不再需要这么偷鸡摸狗躲躲藏藏地搞走私了。

    但是呢,计划是这么计划的,具体执行起来还是有很多细节需要确定。

    首先,重点就在于怎么完成把二十辆装载着材料的冷运车偷偷运回国内。

    之前的关于3D支架正式商业化的新闻,国内可以说是当做正面案例宣传地铺天盖地,什么人民网啊,中国日报啊,轮着番地上,海外想不知道都难。

    那对面本身就是冲着这个来做文章的,自然也会严加监视。

    一旦被发现,接下来的流程就是“意外发现”-“强烈谴责”-“周密讨论”-“报复加税”等一系列驾轻就熟早有预谋的制裁手段。

    或者说,其实人家并不是真的在意这点小玩意儿,人家只是想“师出有名”。

    这也是之前那场隐蔽会议中一位不知名高官反复强调的一点:绝对不可以被抓到话柄。

    所以蒲千阳计划中的第一步就是借用香城注册地在外岛的皮包公司的名头购买材料。

    第二步,才是走私人运输通道把材料运回国内。

    可私人海运这种法外之地官方就没法插手帮忙,而管着这些私枭的人又定了那个什么破规矩拦死了自己直接找几个大头目分批转运经过涂装的集装箱的可能性。

    所以才有了集装箱转冷运车再运过来这么一大顿折腾。

    立这个规矩的人,你最好别被我知道是谁,不然高低地给你两脚不可。

    第三步,把材料运到工厂然后接上生产线。

    因为集装箱的大小是没法直接装车的,而如果想要在码头卸货转运,就一定需要提前设置大型吊机。

    可这样做就基本等于明着说:太君,人在这里!

    对方再派人蹲点,一抓一个准。

    所以这么一想,冷运车其实还有点好处。起码省去了在国内码头装填的功夫,并且可以同时登录多个私港码头搞点什么声东击西的战术。

    行吧,给那人打个折,两脚变一脚好了。

    蒲千阳检查完最后一辆车,对着那边的两人比了一个OK的手势,“我这边没问题。”

    其中一人见状,用蒲千阳完全听不懂的切口和方言掏出对讲机说了两句——

    另一边在驾驶室的珂父怀念般摸了摸驾驶舱内的各种仪器。

    因为这艘船是旧型号,所以还保留了一些类似于滚轮和方向盘之类的机械式的操作内容。

    现如今的新船各种系统是升级了不少,但台面上也基本只剩下了鼠标和屏幕,总感觉少了些味道。

    “珂老弟,很久没跟你一块开船了。”那边船长的眼神中也带上了一些怀念的神色,“当年也是在这里,我偷偷把你放下的船。”

    “船长,时至今日,我依然还是很感激你对我的帮助。”珂父听他这么一说也有些触景生情,“方法我真的全都说了,绝无藏私。至于为什么那预先挖好的通道会消失不见,我是真的不知道。”

    两人只见即将陷入沉默,一旁船长的收音机里就传来了几句消息。

    即便要旧事重提,也要分场合,现在挣钱要紧,船长便走了两步拿起收音机调了频道对岸上的人下了命令。

    岸上的人在接到指令后解开了系在岸边打在码头的粗壮的船柱上的缆绳。

    伴随珂父下拉的手柄,被安装在船体之下的大号螺旋桨开始转动,搅起水下涡流,最后变成雪白的浪花在漆黑的海面翻滚。

    按照近日的水文状况,不出意外的话,几小时后就能从香城的紫金港抵达港城的私人码头区。

    事情到这里都发展得还算顺遂。

    船队也确实在预计的时间范围内抵达了目标区域。

    按照经验,在离岸大概几十米远的地方,船底的引擎便提前熄了火。整个船身借由剩余的惯性和海浪的冲刷静默地向岸边靠拢。

    在船侧,几名船员提前放了小艇下水,预先前往码头做准备工作。

    可他们刚一靠岸就被一群身穿黑衣的人捉了个正着。

    为首的人在他们身上摸索了一番,便找到了对讲机。

    这人先是调了两下旋钮,随后按下顶部的通讯键。

    因为他所调的频道对接的是整个船体的广播,于是下一秒全船的人都听到了他的声音:“喂喂喂?听得到吗?”

    什么情况?!

    在他说话的同时,一柱惨白的高亮光柱照了上来,仿佛巡视一般快速地扫掠过整个船身,最后定格在了驾驶室的位置。

    “接到消息,这里有人想要坏规矩。”张约翰虽然感觉自己举着喇叭的姿势非常地不拉风,但这也是无奈之举。

    毕竟这种中型野码头怎么可能有广播可以用呢?

    “所以非常抱歉,照例,这里要进行抽检了。”

    “麻烦船上的各位放下手里的家伙事儿,到这边稍候片刻。”

    第180章 坏规矩

    广播响起的时候, 蒲千阳正在自己的手机上写写画画。

    这次预演对他来说收获颇丰。

    之前借口检查车辆情况,他在甲板上上下下来来回回跑了好多趟。

    现在无论是人员调度方式,还是车辆扎绑固定方向, 甚至每一个步骤大致会消耗的时间他心里都有了数。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需要观察和改进的就只剩怎么把这些大家伙们平安地卸到地面这一项内容了。

    毕竟等这些油箱半满的车落了地,自己一个消息下去,不多时附近的草丛里就可以神奇地闪现出一些来路不明的司机,将它们开走跑路。

    胜利在望。

    所以当他听到广播里传来的临时抽检的话语的一瞬间, 整个大脑都充满了疑惑。

    这哪来的程咬金啊?

    把手机收进口袋, 戴好眼镜,蒲千阳快步跑上甲板。

    目光越过船舷,他看到下方的一群身穿黑衣的人在探照灯的光影里推了一架高达数米的但宽度只够过人的移动楼梯过来。

    抓住一个路过的船员,蒲千阳在提问表现出一种恰到好处的急躁:“怎么回事?这是在干什么?他们是谁?”

    “广播里不是说了?碰上抽检了呗。”这船员倒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甚至还夹了些高兴。

    啊?

    蒲千阳有些不明所以。

    首先, 这走私的货物跟抽检这个行为怎么想都搭不上边。

    其次, 为什么你会对这件事表现地这么自然啊?你有没有一点自己在法律的外围大鹏展翅的自觉啊!

    “要是从头说起来或许有点啰嗦, 不过老板你别担心。新管事的讲道理得很。”另一位经过的船员认出蒲千阳是这单大雇主的人后, 贴心补充道, “只要结果不违规, 这抽检耽误的时间可都会折算成钱给我们的。”

    蒲千阳的眉头搅得更紧了。

    违规这两个字从一帮干走私的人嘴里说出来就更幽默了。

    虽然此时蒲千阳对现在的情况依然有些难以理解,但意外地, 他开始对那个所谓的话事人有了兴趣。

    到底是什么角色,能在这种行当里硬生生搞出了一套规范体系。

    而更为难得的是,他居然还能让这帮三教九流的人都能服气地听从指挥。

    虽然疑问很多,但面对现在的情况蒲千阳也只能随机应变了。

    毕竟, 虽然感觉很离谱,嗯, 但是吧,他真的姓蒲啊。

    这被抓了可是没法说理的啊。

    这就像是一家店门口贴着喜欢吃香菜的人禁止入内的告示,结果你一个天天香菜拌饭吃的人偷偷溜了进去,就算全世界人都觉得你无辜,本质上还是在坏人家的规矩。

    于是他混在船员里,沿着那道看着还算结实的楼梯下了船。

    这野码头周围的环境昏暗,就算架了灯也不过勉强够照出一小块区域。

    再加上张约翰整个人风格变化很大,即使是从他身边不到两米的地方经过,蒲千阳依然没能认出这人。

    张约翰在高处看着最后一个人离开船体后,三两下跃到平地,给看着就像领头人的珂父和船长散了两只烟。

    “劳驾二位清点一下人数。”

    得知船上已经确实没人后,张约翰“哦”了一声,但却只守在了一边没有了后续动作。

    看样子,像是在等人。

    果然,不久后,一辆黑色的车停在了距离最近的公路旁,一个身影从驾驶室内下来,越过护栏,踩着大块小块石板堆成的路走了过来。

    在这人自然就是祝云宵。

    因为相同的环境因素,蒲千阳同样也没认出他来。

    祝云宵此次前来的目的非常明确,所以他登上甲板后就直奔着中央载着冷运车的金属货架而去。

    在顺手解开几处固定防水布的结后,他就登上了高处。

    随着一阵猛烈的海风吹过,大片深蓝的防水布被齐齐掀翻。在船顶的大灯的照射之下,二十辆三人高的崭新大型车辆齐齐排列,看着就很有气势。

    型号跟报告上完全一致,也就是那种改装适用型。

    祝云宵问向身后的张约翰:“这单跟船的在哪?”

    传声筒张约翰转过身举起了他的喇叭:“这些冷运车有没有人管啊?来个说话管用的。”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蒲千阳便干脆利落地把手举了起来:“我就是。”

    听到这个声音后,祝云宵先是陷入了一种反复确定和自我怀疑的状态。

    这个声音他不会听错。

    但此时此刻,他找了一万八千个理由说服自己,这不是那个人。

    可……这个声音他不会听错。

    随后,祝云宵深吸一口气,重重地闭了眼,手指重重捏上了一旁的扶手试图平复自己的心情。

    跟这个项目有关的人有那么多,事成获益在你之上的比比皆是数不胜数。

    怎么偏偏来的就还是你?

    你是真的喜欢多管闲事,你是真的喜欢当英雄。

    一旁的张约翰察觉到祝云宵的情绪变化,感觉特新鲜。

    自从这家伙在香城那边闯出了名头,开始跟原先的老大平起平坐,就没听说过他还能有这样明显的起伏。

    这是何方神圣在此显灵啊?

    张约翰侧过身仔细朝着岸边那举着手的正从人群中往外挤的人瞧去,此时他才把蒲千阳认出来了。

    这戏剧性的一幕让他差点没笑出来。

    心里反复默念着“这是金主”,他才强行压下自己试图看热闹的心态并保持面部表情毫无波澜地问:“怎么说?”

    “让他上来。”重新恢复平静的祝云宵抬脚走进了驾驶舱。

    张约翰便朝着下方的已经来到楼梯底部的蒲千阳招了两下手,并在人重新登船后示意对方单独进驾驶舱。

    然而在蒲千阳开门进入驾驶舱后,却发现这里空无一人。

    他试探着招呼了一句:“你好?”

    下一秒,祝云宵站在他身后一米远的位置冷声问:“为什么进这个型号的冷运车?”

    “我怎么知道呢,就一干活的,上边怎么吩咐的我就怎么做。”蒲千阳主动乖巧地没有转身,只是通过驾驶舱斜向上的窗户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人被反射在玻璃上的穿着,“还是说,您也对它感兴趣。我可以把公司销售的联系方式给您。”

    虽然是从石头地走过来,但这人除了皮鞋的边缘有一些污渍,连裤脚都保持着十分整洁的状态。

    “不过话说回来,这冷运车到底怎么了,就要被抽检?”

    最近灰色长款立体剪裁外套是什么时尚单品吗?人手一件?自己要不要也买一套?

    “零下七十度?没有吧。”

    “气密性,也没有吧。”

    见蒲千阳主动提到了自己定的规矩,祝云宵便顺着他反问道:“那他们就跟你说了两条规矩吗?”

    蒲千阳语塞。

    “如果是他们没跟你说,那受罚的就另有其人。”

    “你怎么敢断言我……”

    祝云宵打开自己缓存在手机里的视频,电子女声配音立刻在驾驶舱里响起:“就在昨天晚上,一位男子驾驶摩托车在市区闯入步行街,其原因令人瞠目结舌……”

    是当初蒲千阳单骑载着小女孩闯进急诊室的新闻报道。

    想撒谎却提前被抓了个正着,蒲千阳无话可说,“工作之余刷短视频,你们这干灰产的工作量看起来不饱和啊。”

    看到他现在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祝云宵整个人都被气到了。

    “做事不考虑后果的吗?”

    这是在两人十年分别重逢后他第一次对蒲千阳说这么重的话。

    仿佛是批评,又仿佛在心痛。

    听到这句明明没由来但语气又莫名有些熟悉的话,蒲千阳下意识想回头,却被那人从后边轻轻钳住脖颈转了回去。

    很意外,跟那些海员常年与海相伴的被海水、海盐和海风砥得粗粝的手完全不同,这人搭在自己颈侧的指腹软软的,指甲也修剪得十分妥当,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死皮。

    很难想象是一个有着这样一双手的人能够摆平这数千公里海岸线中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私枭。

    不过,这个类型的手,蒲千阳也不是第一次接触了。

    蓦地,他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而在他大脑还未理顺自己这突发奇想,一句话却先于思考的完成脱口而出:“既然这里也没第三个人了,我们说两句真诚的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