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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1章 驯象人

    “首先我要诚心夸一句, 你前两条规矩定得真的很巧妙。”蒲千阳快速思考着自己应该如何找到一个合适的切入点,“要不是我仔细研究过他国发布的禁运名单,还真不一定能发现你的用意。”

    但总之先夸一下拉进距离肯定没错。

    “精不精准不说, 至少在执行阶段非常高效。”

    祝云宵没有回应也没有其他动作,不过心中隐秘的角落又被触了一下。

    打自己在香城小有成就以来,他人揣测自己想法的目的往往是想从中找出漏洞借此机会攻击自己或者是想摸索自己的欲求进而献媚讨好。

    已经很久没有人愿意从一个非常纯粹的角度去解读自己的行为了。

    而上一次,这么做的,还是你。

    祝云宵一时之间沉浸在了自己的情绪里, 而那边不知情的蒲千阳自然把这种反应理解为默许。

    他立刻接道:“既然你都看过我的相关新闻, 应该也能猜出来我为什么非得办成这件事。”

    这种类型的禁运本质上就是无烟的战争。

    “我本身就是这种技术的受惠者,而对这样技术有需求的人在中国还有数十万。”

    然而神仙打架,往往凡人受伤。

    “科学技术,理论上是不应该有国界的。”

    自然也不应该被政治因素所影响,也不应该成为任何可能被拿来做文章的导火索。

    祝云宵当然也是认可蒲千阳的这番言论的, 但当前身份所限, 他不能对蒲千阳的话有任何的正向反馈。

    他只能以一个对立的立场冰冷反问:“所以?”

    “虽然我们这是第一次见面, 虽然只是单方面见面。”蒲千阳看着窗户反射出来的祝云宵按在自己脖颈上的手, 根据寥寥几个字推测着这个年龄跟自己相仿的男人的思路, “但我总觉得你会做出正确的决定, 而且你有这个能力。”

    “你凭什么这么觉得?”

    感觉有机会,蒲千阳干脆先一步亮了自己的态度:“有些话直说怪尴尬的, 有个驯象人的寓言故事你听过没?”

    狡猾的人类为了驯服象这种力量远胜人类的美丽生物,在大象小时候,负责看守大象人会用一根细细的铁链将它拴在地面的水泥柱上。

    无论是铁链还是柱子,它们在成年象的力量之下与麻绳竹竿没有区别, 都是那么不堪一击。

    但对于年幼的象来说,它们就是不可撼动的存在。

    拽不动, 逃不脱。

    天长日久,象就习惯了不再进行无谓的挣扎。

    直到它长成到肌肉与骨骼都足够强劲可以轻而易举地挣脱链子时,它也不再尝试去挣脱可以被如今的它轻而易举摧毁的铁链了。

    至此,驯象完成。

    蒲千阳讲完这段故事,驾驶舱内一时之间陷入了寂静。

    祝云宵在阴影中无声苦笑了一下,随即平复情绪,用一种带有戏谑的语气说:“你这故事还是太善良了。更聪明的做法是当着这象的面鞭笞它的同伴。”

    “它跑一次,同伴就代它受罚一次。”

    找到它所重视的事物,摔个粉碎。只此一次足以刻骨铭心。又哪里需要经年累月。

    自己永远忘不了那次的月夜的港和在夜风中轰然坠海的蒲千阳。

    如果对方是针对自己这个祝潇的儿子而来,大不了自己再一走了之,再次放弃自己熟悉的一切隐入人海。

    世界那么大,总有一个角落足够安静,谁都不认识自己。

    然而你是自由的,是张扬的。

    我关不住你的。

    “只一次,它就不会跑了。”

    身后人语调轻佻浮夸,可不知为什么,蒲千阳却能从这段话里觉察出一种意外熟稔的悲伤。

    此时,祝云宵也发现了自己情绪的异常。

    不能再拖下去了,不然自己一定会露出马脚。

    “冷运车这个想法不错,我确实没理由因为一个只是能够冷藏和气密但本身不需要冷藏和气密的项目发难。”祝云宵收回了手转身往驾驶舱外快步走去,并在行动的过程中用符合自己身份的语气厉声警告,“不要得寸进尺。”

    重获自由的蒲千阳立刻转过身,却只听见了驾驶舱铁门关拢的声音,看到了映在贴着磨砂塑料纸的玻璃上离去黑影。

    他连忙拉开门,可门外却早已不见了那人的身影。

    他只得对着空无一人的走廊朗声道:“题外话,如果有机会,我会很希望能跟你当朋友的。”

    虽然连那人的脚步声业已微不可闻,但蒲千阳知道,那人一定听得到——

    看到祝云宵的身从驾驶舱的底部出现往楼梯方向走来,张约翰迎了上去。

    “怎么说?”

    “没坏规矩,放行。”祝云宵一边说,一边居高临下地快速扫视了一番岸边的人群,快速地锁定了珂父和在私枭里外号二秃指的船长,“等下一批来了,把东岸的大港调一个出来。”

    “让一个大港出来?你这是要干嘛?抬一手?”张约翰的表情逐渐从看戏转为了凝重。

    因为合作频繁,他自然是知道为什么原本只在赌场和地下钱庄相关的一亩三分地打转的祝云宵突然以一种非常强硬的姿态抢下了港口的控制权。

    那么相应的,他也知道祝云宵这抬一手的后果是什么。

    “很明显下次他就是奔着坏规矩来的啊!”

    “有意见?”祝云宵反而非常平静,即使他比张约翰更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当然没有,金主最大,你考虑好就行。”张约翰一耸肩,转身举起他的喇叭宣布,“各位,抽检合格,请便吧。”

    听到这句话,珂父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快速组织着会开车的船员按照原计划把二十辆冷运车从甲板上沿侧边的敞口开到了平地并盖上了防水布。

    那边的祝云宵先行离开了,留下张约翰拿着一份被牛皮纸包成的大约八厘米厚的纸钞走到了船长面前,“耽误各位的时间,一点小小的赔礼不成敬意。”

    船长身后的十来号船员见状一阵欢呼,对于分钱之事当真是望眼欲穿。

    而张约翰在把钱重重交到船长手里时,刻意凑近了些小声说:“顺便,据说这一单还有后一半。”

    “要是时间定了的话,船长应该知道怎么联系我。”

    闻言,船长先是身体微微一僵硬,随后勉强地露出一个笑容:“那可真是荣幸。”

    张约翰离开后,他看向了正站在甲板上指挥其他船员的珂父,自己曾经最看重的大副。

    一种已经无法分清是羡慕还是妒忌的情绪再一次轰燃了起来。

    凭什么,你的命可以这么好。

    这场插曲貌似就这么毫无风波地过去了,甚至还收获了一个相当不错的结果。

    只有蒲千阳感觉有些不对劲。

    就算是对方是真的讲道理,但在他已经看出来自己的真实目的之后又为什么会这么轻易地就放了自己呢?

    想不明白。

    可是这奇葩事儿自己还能跟谁说呢?

    小姨和学姐?不行,不能把她们带进这糟心事里。薛魁队长?好像也不行,他身后的那些不愿透露身份的高管想必忍不得这个所谓话事人的施舍。

    想来想去,人选居然只剩下了一个。

    在步行走到最近的公交站台后,蒲千阳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给一个人去了信息。

    【最近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流泪猫猫头.gif】

    原本蒲千阳是并不期待立刻得到回复的,再加上之前很长一段时间两人的约饭模式都是:玳瑁猫发出邀请-火柴人十动然拒。

    几次来回下来,着实是给自己整得有些不会了。

    然而当自己打算收回手机的时候,原本备注了祝云宵的地方,突然跳成了:正在输入中……

    第182章 【好】

    原本手机都已经从手掌滑落了一半, 又生生被蒲千阳用指尖按在了衣兜的内侧然后重新拿了回来。

    蒲千阳有些紧张地看着那行“正在输入中……”又跳回了“祝云宵”又跳成了“正在输入中……”

    最后变成一个白色的弹窗,上边写着一个字:

    【好】

    一个“好”字你需要打那么久吗?

    把你之前打过又删了的字吐出来。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最后蒲千阳还是换成了比较轻松且调侃的文字回:【你这次答应地这么爽快, 我都有点不适应了。】

    把车在路边停稳,祝云宵落下车窗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将温热的哈气轻轻地呵在自己有些冰冷的手指上,打字回复:【为什么这么说?】

    玳瑁猫:【[图片][图片][图片],证据确凿, 你拒绝我好多次了。】

    火柴人:【因为还那不是因为确实没时间啊。】

    火柴人:【学业繁忙.jpg】

    玳瑁猫:【好吧, 信了。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请客。】

    火柴人:【客随主便。】

    玳瑁猫:【吃火锅怎么样?这个天气就应该吃点热乎乎冒着热气的东西。】

    火柴人:【可以。】

    玳瑁猫:【那来我家吃吗?锅底和调料都能买现成的,何必出去人挤人。】

    火柴人:【好,什么时候呢?】

    玳瑁猫:【惊奇熊猫头.jpg】

    玳瑁猫:【你最近什么时候有时间?】

    火柴人:【最近只要你需要,我都可以有时间。】

    回完这句话,祝云宵推门下了车。

    越过他旁边低矮的金属围栏, 再走上两三百米就是一处悬崖。而悬崖的下方, 是一处呈V型的内嵌峡谷。

    此时一轮弯月正悬在半空中, 温润明亮。一艘走私货轮正在它的正下方灯火通明地卸货装货。

    这里就是在他刚刚的规划中会分配给蒲千阳用于下一次正式行动的野码头。

    峡谷本身地形条件良好, 可以允许两边同时下货, 而两侧山崖内还有一些由大型防空洞改装的运输通道, 对于冷运车这种本身就能移动的大型货物可以说是再合适不过了。

    把这个码头的档期调出来怕是要花上不少人情债。

    但人情债是自己手上最不缺的东西。

    随意地坐在一处破土而出的巨大山岩的平坦之处,祝云宵重新拿出手机, 回复并确认了蒲千阳发过来的聚餐时间。

    吃火锅啊,真不错呢。

    你应该会买番茄汤底吧,毕竟一直以来你都是喜欢偏甜的口味的。

    收好手机,祝云宵把目光再次投向下方的码头以及沉在远方海平面边缘的蔼蔼浓雾。

    相比于只是一些与货物和金钱往来相关的港城, 香城那边的波诡云谲才更为可怖。

    这个“封海计划”的执行人有很多,毕竟整个华国的沿海的国境线有那么长, 仅凭自己一人是肯定守不过来的。

    但相邻的城市之间的负责人所属的派系的利益纠葛都十分繁复,总体算下来基本上两两都是相互对立的状态。

    倒不如说,当时的周助理和他背后的特首是特意如此安排。

    这就保证了不同城市之间会形成一种相互监督的关系。

    就像是之前因为天气原因,原计划在港城登录的渔船队不得不去邻市卸货,就被提前蹲守的警方抓了个正着,一大批货都被拿去冲了业绩。

    要说这里边没有对手特意作梗,祝云宵是一万个不信。

    那私枭的亲眷们带着钱就跪在地下钱庄的门口,说只要人能没事钱都无所谓,只要自家男人能活着回来,下辈子当牛做马无以为报。

    最后祝云宵走了些手段查了邻市的管事的儿子在香城快要暴雷的账目,才把事儿平下去。

    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所以无论是欠了自己人情债的,还是有可能会欠自己人情债的,都会酌情卖自己一份薄面。

    祝云宵很有信心,自己一定能帮上蒲千阳。

    想到这里,他甚至意外地有些开心。

    只要你想要。

    只要我做得到。

    那我就帮你做到。

    这是天经地义的,不需要讲道理的事。

    可我想让你承我的情,又不希望你因为这个而感觉对不起我。

    你知道吗?

    你不知道。

    也是,还好你不知道。

    不过这次自己这一抬手,放了这么大条鱼过去,自己的对手一定会用这件事大做文章。

    这种消息可是瞒不住的,毕竟谁在公家还没几个人了不是?

    而不出意外,按照自己计算的,工厂那边的材料将会在一个半月之后告罄。

    也就是说,蒲千阳一定会在近期就有所行动。

    所以这顿饭自己要是再推掉,这以后估计恐怕是真的再也吃不上了——

    另一边蒲千阳见祝云宵那边确认会来,一时之间因为被“警告不要得寸进尺”而糟糕心情也舒缓了几分。

    虽然作为成年人,有事儿自己藏着担着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可是毕竟人是一种很怕孤独很怕寂寞的生物。

    不管对方是不是有好的解决方法,只要自己能说出来,只要对方愿意倾听,就好。

    切到地图软件一查,最后一班凌晨运行的公交大概还要四十五分钟之后才到站。

    所以蒲千阳打算先给自己整点吃的。

    这公交点附近还有一处大型的货车司机的集中休整点,有些人就瞄准了这个机会开了几家小饭店。

    味道不能深究,不过对于那些常年在驾驶舱里坐着的人来说,有口热乎的就不错了。

    当蒲千阳随便挑了一家馆子走进去的时候,这家店的老板和老板娘在后院往一辆五菱小面包上装箱。

    老板娘瞄到有生意上门,便对着后身另一间平房吼了一嗓子。

    不一会儿,一个手指上画着几架不同型号的小飞机的男孩就颠颠地跑到了店的前台旁,连台子都没掀开直接从下边钻了进去,站在一个小板凳上对这蒲千阳招呼道:“来点儿嘛啊,您嘞?”

    好家伙,港城的口音配着天津调调,怪喜感的。

    蒲千阳也乐得当个捧哏:“得,现在还有点什么?”

    “还有打卤面,手擀面和宽面,您看吃您偏好哪个?”或许是平常没人搭理他,小男孩在遇到蒲千阳这个“捧哏”后异常高兴。

    “手擀面吧。再来上瓶水。”

    “一共十三,您这边扫码儿。水在那边自己拿一下。”

    为了服务好自己的“捧哏”,男孩郑重地戴上了一次性塑料手套,随后从柜子里取了面装在铁丝漏勺里,下进了一直在烧的热水锅。

    这边面条在水里翻腾,那边小男孩也没闲着。

    他在前台拄着下巴看向蒲千阳,眼睛卡巴了两下:“你长得好漂亮。”

    “是吗,谢谢夸奖。不过下次最好夸我帅,我会更开心的。”蒲千阳扭开矿泉水瓶盖喝了一口。

    出师不利,男孩摸了下脑壳,想出个新话题:“这么晚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是跟着那个船一块来的吗?”

    “是啊。”

    听到蒲千阳的回答,他瞬间瞪大了双眼,双手一拍案台几乎就要跳起来。

    “那你可小心着点,搞不好你就要……”

    老板,也就是男孩的父亲,装完了第一批的货,拖着小车进来取第二批,刚好就听到了男孩对着客人说闲话,当场呵斥道:“话那么多!这不缺你了,写作业去!”

    男孩瘪瘪嘴,做了一个无奈的手势,磨磨蹭蹭地离开了。

    那边老板接过了煮面的活儿,一边将面条捞出来过凉水,一边打着圆场:“小孩子不懂事儿,编的瞎话。您别往心里去。”

    小孩子就算喜欢胡说八道,也是会在事实的基础上进行一些艺术加工。单凭他们这个年纪,还是无法凭空捏造的。

    “这船长是有什么说法吗?”蒲千阳掰开方便筷子,毫不避讳地问。

    老板警惕地看着蒲千阳。

    “我老板刚从那边走了一批货。目前合作看起来还比较愉快。”蒲千阳放下筷子拿出钱包,从里边抽了几张红票子压在了一旁的醋瓶底下。

    信息支付时代,随身携带现金依然是一个好习惯。

    至少钞票的视觉冲击力比什么转账语音好用很多。

    “如果有什么内幕消息,还请麻烦告知一二。”

    那边老板正想推拒,从后院赶来的老板娘上来就踢了他一脚,随后自己拖着货去了后院。

    还关上了门。

    这意思就很明显了。

    得了夫人的首肯,那边男店主讪讪地坐在了蒲千阳的对面,清了一下嗓子,低声说:“你看到那船长断了两根手指吗?”

    第183章 模具

    “看到了, 我以为是什么意外,比如卷到了什么机器里边。”蒲千阳顺着老板回答道,“干他们这行的, 安全意识薄弱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为了体现珂父这个中间人在这单行动中的重要性,他自己主动减少了与船长的正面接触,除非必要,两个人尽量少近距离单独见面。

    所以他这也是第一次知道,这船长的左手居然是断了两节手指的。

    “哪是什么意外啊, 是叫人砍断的。”老板啧了一声, 用右手的掌侧在左手手指上比划了两下。

    “他赌博?”蒲千阳脱口而出。

    毕竟砍手指这种行为确实非常有象征意义,除了赌博他也想不出来第二个会采用这种惩罚方式的行业了。

    “不是赌博。”老板一摆手,“据说是耽误了别人的事儿。对方要给他长长记性。”

    “而且啊,就这,听说还是有人说了两句好话才换得的结果。”

    这倒是让蒲千阳感到意外了。

    “什么事儿这么严重?”

    老板压低了声音:“对面要运好几十箱的东西, 还不让验货。”

    “当时别人看着架势都没敢接这活儿的。其实你想运什么其实大家不在乎, 但是你不能不给别人验。毕竟这万一沾了毒可不是开玩笑的。”

    “可当时这人好像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就必须趟这趟浑水。关键是好像很有信心的样子。”

    “结果, 好嘛, 全沉海里了。”

    蒲千阳结合着这老板口里的关键词, 加上之前所经历的一些事,基本把珂父和船长的恩怨拼了个七七八八。

    “可这时候就算卸了他十根手指, 这货也找不回来了啊。所以是纯泄愤?”蒲千阳用筷子轻轻点了点飘在面汤顶上的油花。

    “谁知道呢?那帮香城佬什么时候愿意跟你讲道理啊。”

    香城佬?

    又是这地方……

    “那老板你怎么知道地这么清楚的?”蒲千阳略微试探了一番。

    老板努嘴往旁边示意了一下,那边堆着一团深绿色的已经开裂了的渔网,“咱家里以前出海打渔的。年轻时候以前也跑过货。后边我就没干了,搞点简单的吃喝家伙, 赚个安稳钱。”

    有些话点到为止,对方不愿说, 自己也最好不要探究。

    蒲千阳说了一声,“多谢”,随后把一边醋瓶挪了个位置。

    那老板立刻把原先被醋瓶压着的红票票收到怀里,接了一句:“您吃好。”

    等吃完了东西,时间也刚好差不多了,蒲千阳便来到了站台等车。

    倒不是他不想打车,而是这野码头实在是太偏了。

    昏暗的路灯下,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车站的另一侧探头探脑,看蒲千阳过来了还对着他挥挥手。

    通过那只手上的小飞机,蒲千阳认出是那家店老板的儿子,便也朝他挥了挥手。

    小孩见蒲千阳应了自己,便勾着腰跑了过来,一把向蒲千阳手里塞了样东西,一脸郑重地说:“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感觉是最近学校刚学的课文。

    蒲千阳看着手里确实有点年份的袋子,有点哭笑不得,搞不懂这小孩在想什么。

    于是他蹲下来,保持视线与男孩齐平,“你把这拿来赠我了,你爹不会生气吧?”

    “他已经把这东西给我了。”男孩胸口一挺,“我所以想给谁就给谁。”

    有道理,希望你说的是真的,挨打了我可不负责。

    正好车来了,蒲千阳便先跟这小男孩挥手道了别。

    等上车找了个后排的座位坐下,他才有机会仔细看看这一枝春的真面目。

    这公交车大概是离报废不远了,开在柏油马路上都颠地不成样子。

    在它经过一根根间隔甚远的路灯时,昏黄的光线会穿过已经满是划痕的亚克力车窗照到蒲千阳的视野里。

    只这么一瞬,他却发现,这袋子上居然印的是蒋以升艺术基金会的标志。

    他连忙解开袋子口,里边倒出来一些非常精巧但已经长了铜锈的小玩意儿。

    个个指节的长短,成对成对的,有些凹有些凸,看着像是模具。

    蒲千阳拿起其中一个凸起小玩意儿,往手心托着的布上一印了一下。

    意外地,这模具的缝隙里上还残留了点染料,这印出来的图案红红绿绿的,意外看着挺喜庆。

    单一个好像看不出来是什么,他便又挑着几个又按在了旁边。

    这三道痕迹并排拼在一块,好像有了些熟悉感。

    又一道路灯的光掠过,三个图案一瞬间被照得鲜艳。

    蒲千阳认出来了!

    而在认出来的瞬间,自己的掌心就微微渗出了冷汗。

    虽然看着比平常的花纹要小上一整圈,可也能分得出,这按出来的分明就是幺鸡、五饼和六条。

    有些时候,很多旧事就算你不去挖掘,兜兜转转还是会缠上来。

    此时他突然冒出了一个问题:

    当初那些个盒子和麻将,还在家里吗?——

    在公交停靠在了能打到车的地方后,蒲千阳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家。

    开了门后,他连鞋都来不及脱就去翻箱倒柜。

    东西自己当时给放到哪里去了?

    最后他还是按照残存的记忆在电视柜的深处翻到了。

    蒲千阳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后从里边嵌地紧密的麻将里取了一个幺鸡出来。

    然后他拿出刚刚在布袋里得到了幺鸡的模具,小心翼翼地将两者对扣在了一起。

    严丝合缝。

    这事儿居然还能有后续。

    真让人想不到。

    碰翻了旁边的纸袋,掉出自己买给祝云宵的墨水。

    虽然按照要求避光保存,但墨水还是在瓶身上凝了一层层厚厚的部分会有崩断的固体,以至于只剩了大概三分之一的量。

    也是,哪家墨水能放上十年还不变质啊。

    当时是想着在祝云宵过生日的时候送给他的。

    他什么时候生日来着?除夕是吧。

    还有两个月就到除夕了啊。

    除夕的话,不知道他有没有时间。

    那时候到时候吃点什么呢?生日蛋糕?长寿面?祝云宵虽然很会做饭但是好像没有什么特殊的喜好,不如这段时间趁他有时间多请他吃点不同类型的馆子观察一下。

    倒不如说,祝云宵现在能安稳当上他的医生竟然是令蒲千阳最为欣慰的事情。

    守好现在的这一切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这些……

    蒲千阳轻轻地拆开了麻将和模具,将两者分开装好后,一块堆回了电视柜的最深处——

    祝云宵按时赴了约。

    在他敲下第二次门之前,蒲千阳就过来开了门。

    门口内的垫子上提前摆了一双大小合适的棉拖鞋。

    在蒲千阳开门的瞬间,祝云宵就注意到了他眼下的淡淡乌青。

    于是祝云宵在打招呼之前先关心了一句:“没休息好吗?”

    感觉到祝云宵的目光,蒲千阳抬手揉了一下下眼眶。

    可不是么,白天现实搞事业,夜里做梦解迷题,忙得很。

    但这些就没必要和祝云宵说了。

    他后退半步,给祝云宵留出了进门的空间:“来就来,还拎东西。你还是学生,不用讲究这些的。”

    见蒲千阳避而不答,对现状心知肚明的祝云宵也买办法,只得顺着他说:“刚好看到楼下有卖的,而且季节刚合适。”

    今天天气好,阳光也足,那股天然的热乎劲儿顺着领口就传到了全身。

    进门后,祝云宵便脱了羽绒服,把它搭到餐椅背上。

    他里边穿的是一份画着大号史努比的带绒卫衣。

    整个人一副典型学生打扮。

    在桌边坐下后,祝云宵从他拎过来的礼物袋的侧面取出了一个白色的信封并把它推到了正在给自己倒水的蒲千阳面前。

    “看到楼下有一封插在你信箱里的文件,看起来不像是广告邮件,就顺手给你捎上来了。”

    第184章 经纬度坐标

    什么广告邮件都是借口, 这信当然是祝云宵直接带过来的。

    看到信,蒲千阳手上倒水的动作却没有因此被打断,只是在嘴上感叹道:“我已经对公民的类似于联系方式和家庭住址等个人信息的隐私性不抱任何希望了。”

    把水杯推到祝云宵面前, 他顺手拿起了信封。

    蒲千阳没有着急拆开,而是先把这信封翻来覆去地观察了好几遍,又对着光线检查有没有什么类似于内部夹层之类的结构。

    这信封的用料十分厚重细腻,甚至还带了些暗纹,仔细闻一下还带了些香气。

    但凡换一个场景, 大概九成九的人都会觉得这是一封情书。

    “这是谁给你写的?”祝云宵明知故问。

    “不知道。我跟这人就见了一次, 还是单方面的。唯一确定的只有他的性别。”感觉顺手就放在一旁的了置物架上。

    “先坐吧,具体的待会儿我们边吃边说。”

    伴随着锅中腾升的白汽,和在水中上下翻滚的红油,种种烦心事儿都得为这人间食味让路。

    先下不好熟的土豆片,再下丸子和肉卷, 时令鲜蔬则是用筷子夹着小烫一下蘸个味道就出锅。

    在吃饭过程中, 蒲千阳将自己能讲的和同无关人员人不能讲的一概挑拣着说予了祝云宵。

    “所以, 最后就变成了这样一个奇怪的状态。”蒲千阳拉开一罐可乐, 一口气灌了大半, “搞得我现在进也不是, 退也不是。”

    没想到自己的行话语居然能让蒲千阳为难,祝云宵立刻追问了一句:“为什么?”

    “就像下棋, 人家已经把能够吃你棋子的棋放上去了,明摆着看出来你下一步会怎么走了,你还会按照原定的计划下吗?”

    “我不一定,但你会。”祝云宵肯定道。

    指尖感受着可乐的外壁的湿润, 蒲千阳轻声说:“而且,当时他说了一些话也让我有些在意。”

    【你这故事还是太善良了。】

    【更聪明的做法是当着这象的面鞭笞它的同伴。】

    【它跑一次, 同伴就代它受罚一次。】

    【只一次,它就不会跑了。】

    他说这话不会只是为了跟自己抬杠吧?还是说,这是警告?

    同伴吗?

    “算了,我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你当时怎么知道当时珂大哥在说谎的?”蒲千阳生硬地切了话题。

    “香城毕竟也是港口城市,之前在那边待着的时候,有过一些了解。”祝云宵对此早有准备,云淡风轻地回答,“那位珂先生说的一些事情,对不上号。”

    一时之间,蒲千阳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往什么方向接这句话。

    因为,在大多数社交场合,此时的自己,应该询问的是:

    那你在香城那边感觉怎么样?好不好玩?

    但是这个话题也……

    在气氛彻底冷下来之前,祝云宵却先行给了他台阶下:“我们之间的猜测都没什么意义,不如先拆开看看那人给你寄的是什么吧。”

    蒲千阳松了一口气,瞄了一眼一旁的那份信封,“不过很意外,这家伙,还挺守旧的。我还以为他会发个短信什么的。”

    “守旧的”祝云宵顿了一下,给自己辩解道:“大概是为了确保你能看得到吧。要是发短信,说不定就被系统给当成垃圾短信给删了。”

    “有点道理但不多。万一我就静态视力零点一硬是没看到楼下那封信呢?”

    祝云宵:……

    蒲千阳从锅里捞出一块鱼豆腐,“好吧,是我在诡辩了,反正他肯定有一万种方式让我看到。”

    “这次没拿,说不定下次一觉起来这封信就压在我手机底下。”

    虽说是拖延了一顿饭的功夫,自己最终还是要面对现实。

    用抹布将夹菜时掉落的汤污和锅底滴落的水汽擦干净,蒲千阳把那封信摆在了桌子的正中间。

    从抽屉里取出美工刀后,他用两指轻轻地按着内部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的短边。

    信封里静静地躺着一张折了几折的白纸。

    这白纸摸起来倒没那么多花里胡哨,是最普通不过的八十五克的打印纸。

    但不普通的事,在其中央用宋体打印了一处数到小数点后六位的经纬度坐标——

    “如果缺德地图没出错的话,就是这里了。”蒲千阳伸手把两人中间屏幕上的地图放到最大,确定自己所在的区域理论上就位于那张白纸提供的经纬度的坐标的附近。

    如果哪家的词典需要给“荒郊野岭”配一张图片,编辑可以选择直接来这里取材。

    环顾四周,蒲千阳叹了口气:“小说里反派角色都喜欢当谜语人,没想到现实中的反派居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有端挨骂的祝云宵选择不说话,今天自己就主打一个陪伴。

    反正以蒲千阳的水平,他肯定能找到的。

    如果实在不行,自己再无意间帮一下就好。

    阴阳怪气归阴阳怪气,但蒲千阳相信,对方这么一个大佬也没理由送一封写着经纬度的信来只为溜自己玩。

    又经过一番探索,果然还是被蒲千阳发现了不寻常的地方。

    这里以沙地为主,但港城前几天才下过一场雨。一部分棕色的泥土就吃着水从下方浮了上来,还盈盈地长出了不少毛茸茸的苔。

    而在一片泥土上的苔却秃了一块下去。

    仔细一看,还能发现一些残余的嵌在泥土中的残骸。

    是货车的车痕。

    以此为契机,蒲千阳和祝云宵两个人绕过两处急弯,来到了一处巨大的防空洞面前。

    这钢筋水泥的防空洞足足有三人高,可在的两次急弯的加持下外部是半点都没显露出来。

    同事在崎岖的山势掩盖下,连那边路过的重卡的声音都微不可闻。

    此时蒲千阳的心态已经变得非常平和了,现在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稀奇。

    他甚至还有心情仿照着各种电影里的经典桥段,对着这个防空洞来了一声:“喂!”

    “喂”的尾音顺着巨大的方形管道回荡,最后消弭于无形。

    依照常识,在进洞之前蒲千阳先伸出手放在了洞口。

    一股带着寒气的空气由内向外的涌了出来,擦过他的皮肤。

    嗯,感觉有路,而且应该不会缺氧。

    随后,他抬脚就走了进去。

    毫无疑问,祝云宵紧接着就跟了上来。

    一如既往地让人安心。

    从进门开始算,两人走了十三分钟就来到了防空洞的尽头。按照平常成年男子的步速来看,大概走了有两公里的路程。

    一路上地面的车痕和鞋印,还有若有似无的机油味道,也都证明了,这里确实是在使用的。

    在手机手电筒的照射下,一扇双开的铁门就那么立在道路的尽头。

    咸津津的气味顺着四周的缝隙就挤了进来。

    蒲千阳已经大概能猜到那人给自己寄这个地点的用意了。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打开门栓,就抓住了左边的扶手,而右边的扶手自然是被祝云宵握着。

    原本有些生锈的转轴此时工作状态良好,铁门下方的滚轮也非常配合地沿着轨道滑开。

    霎时间,阳光卷着海风就撞了两个人满怀。

    饶是蒲千阳做了不少心理准备,看到眼前的场景依然喃喃感慨了一句:“好家伙。”

    第185章 欣赏

    “好家伙。”

    薛魁看到这依山而建的基础功能完备人造港口时发出了跟蒲千阳相同的感慨。

    “薛队长, 你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不能发出这样丢人的声音。”蒲千阳义正言辞地批评道,完全没提当初自己第一次看到这里的反应与薛魁如出一辙。

    薛魁横了这没大没小的家伙一眼, “你是说,对方默许你下一次行动可以用这个港?”

    蒲千阳斜倚着一处扶手,估量着参与人员的行动路线,“嗯,如果我和我搭线的私枭没理解错的话, 从结果上来说是的。”

    “这港条件真不错。天然吃水深而且大小也适配各种船型。还用上了这种连市政地图上都没有记录的东西。”薛魁用手在一旁的铁门上捶了两下, “回头我得找人把这边给封起来。”

    听他这么说,蒲千阳猛地转过头不解地看着他:“薛队长,你这种行为叫过河拆桥。”

    “什么过河拆桥,这叫秉公执法。”薛魁掏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原本我要是不知道还行, 这知道了还不管就是玩忽职守了。”

    这倒也没说错。

    两个人从防空洞的尽头走出来, 一路沿着碎石子铺成的路面向下走去, 直至立着足足有半米粗细的船桩的野码头。

    站定后, 薛魁又在这个角度往回拍了几张照片, 随后把手机揣回了衣兜。

    他蹲下来仔细观察了一下绑在岸边用于缓冲的轮胎的磨损程度, 沉声说:“说实话,我现在对你说的那个话事人有点好奇了。”

    心中隐隐有些愧疚的蒲千阳, 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他在知道你为政府办事的情况下还能让你来到这里,很明显是知道后果的。”

    “所以你干什么了,居然能让人把这地方送你。”薛魁对着身边蒲千阳投来狐疑的目光。

    “天地良心, 我真什么都没干。”蒲千阳双手一摊开,“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 人家是觉得我深明大义,这种赠与行为纯粹是出于类似于英雄惜英雄的欣赏。”

    薛魁当然不吃这一套:“你知道这样一个口岸能跑多少钱吗?你是褒姒还是苏妲己?人家能就因为欣赏就把这口子调给你用?”

    蒲千阳当然知道他这话里话外问的是什么。

    说实话,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自己也没法相信,一个跟自己非亲非故、连面都只见了这么一次的并完全洞察了自己计划的人,居然会这样“掏心掏肺”地帮自己。

    感觉有诈。

    薛魁这么问,也正是担心自己被那边收买了,回过头来当了双面间谍。

    然后这个港就被当成了弃子,以小博大兑子争先,转移警方的警力和注意力去达成其他的不可告人的目的。

    但本就没有的事儿,自己总不能凭空捏造一个罪名然后扣自己脑袋顶上吧。

    于是蒲千阳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说:“如果非要我编出个理由的话,那我还是认领苏妲己这个称呼吧。毕竟相对于褒姒,苏妲己的群众认可度高一些。”——

    在一间中间放置了一张长条会议桌的办公室里,一群人已经坐在一起商讨港城地下事务将近三个钟头了。

    终于,原本针锋相对的双方在“商纣王”的冷冷注视下,终于各退一步达成了一致。

    接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坐在短边中央的祝云宵。

    把钢笔旋回笔帽中,祝云宵终于点了头:

    “就这么办吧,散会。”

    他话音刚落,不少人长出一口气。

    这群平日里喜欢聚在各色包间,吃着火锅唱着歌就把事情谈妥的粗人,在祝云宵的手下居然有了一种上班的实感。

    在第一个人鼓起勇气打了告辞招呼后,剩下的人也就顺着这个机会鱼贯而出。

    包括坐在外侧一圈椅子上的冯小年。

    然而祝云宵却在他刚迈开第一步的时候就叫住了他:“冯小年,留一下。”

    冯小年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向自己的直属领导投去一个求助的目光。

    而他的直属领导不仅回了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还非常贴心地在最后一个出去后,轻轻地把门给关上了。

    “祝哥,我最近没犯错啊?”冯小年露出一个比哭还别扭的笑容。

    祝云宵轻笑一声,没有回答,反而从一旁的抽屉里取了三幅未拆封的扑克放到了自己右手边的桌面上。

    每一个当荷官的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要考试了。

    看到这里,冯小年悬着的心才放回了肚子里。

    他坐了过去,娴熟地拆开卡牌外边的塑封,开始按照从基础的热身手法开始洗牌。

    倒不是说自己也像刚刚的其他人一样怕祝云宵。

    严格意义上说,他现在甚至不太能理解祝云宵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为什么这些人能这么听他的话。

    对于自己而言,在面对大自己不到十岁的祝云宵时,自己总是有一种非常不真实的感受。

    毕竟遇到祝云宵之前,自己充其量算是个街边小混混,还是最不入流的那种,要贼心有几分贼心,要贼胆却半点都没。

    而遇到祝云宵之后,妹妹找回来了,原本要攒好久的钱才能做的手术也做了,还搬到了可以做饭的新家。

    一切都好起来了。

    所以自己的心中比起畏惧,更多的是感激。

    祝云宵看着纸牌在冯小年的手下层叠又分开,时不时出声指点两句。

    在自己的教导下,冯小年之前的歪路子也被修了个七七八八,而他的天赋开始展露。

    就他目前的水平来说,撑两三个月场子已经不成问题。

    可心性这种东西不是磨不出来的,是经历出来的。

    但如果可以,不经历也挺好的。

    他看着冯小年的收官动作,淡淡地说:“我下个月要回香城,可能要在那边待上一段时间。”

    “要是有自己拿不定主意的,先问朱伯,你朱伯也不敢拍板的……”

    “就给许隆打电话。”

    冯小年原本就不熟练最后这段手法,又分心听了祝云宵说的话,一时乱了动作一次性洗岔了五张牌出去。

    这纰漏看得祝云宵眉头微微一蹙。

    冯小年立刻把自己洗错的几张牌挑了出来,放回正确的序列。

    他把牌归拢好,揉揉鼻子,假装自然地问:“祝哥,你这是干嘛。说得好像你回不来了一样。不就一段时间吗,我能行。”

    祝云宵也不多解释什么,只是挥手让他回去继续练习。

    然而出了门,冯小年的直觉告诉他事情不太对。

    他决定现在就给隆儿姐打电话——

    许隆接到冯小年电话的时候正靠在一张贵妃沙发上,左手的手腕上环着一套由金、银和玛瑙三种材质组成的镯子,手里拿着一个摇盅,摇盅里边码了六颗白玉骰子。

    “隆儿姐,祝哥最近感觉不对劲。”

    许隆向身边的男人眨眨眼,做了一个抱歉的手势,随后回道:“嗯?怎么说?”

    “我说不出来,就感觉他最近好像有点急?想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一样。”

    许隆那边听他这么说,当即笑出了声来:“还有这种好事儿?再探再报。”

    随后她挂了电话,顺势躺回了男人怀里。

    她用指腹轻轻点了点男人的笔尖,娇声道:“抱歉,手底下有个小家伙不太机灵胆子又小,总拿不定主意。”

    随后,她将手腕一翻,摇盅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扣在了台面上。

    在灯光下,许隆挪开摇盅。

    里边的六个筛子呈现为五个一,一个四。

    而这个四,其实是她刚刚在抬手的时候在摇盅的遮掩下用小指翻滚得到的结果。

    她对面的男人大声感叹道:“哎呀,可惜了,就差一点点。”

    许隆借机就把头枕到了身边男人的肩膀上,“最近烦着心呢,现在连这没气的玩意儿都跟我作对。”

    被她靠着的男人用下巴蹭了一下她的额头,轻声问:“是谁惹我们许小老板不开心了?说说看,我们帮你想想办法?”

    这位也是新闻里的常客,而且是坐在特首身后两排之内的那种。

    许隆眼波流转:“当真吗?”

    “当真。”男人微微点头,“当然,除了一个人。”

    第186章 一纸文件,字字万金

    听到这里, 许隆便直起身子,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盯着对方,嗔道:“这香城还有您几位觉得棘手的角色呢?”

    另一位男子笑了两声, “话说得挺好听的。许小老板不如猜猜还能除了谁?”

    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窗户外的对面的高楼上的LED屏正播放着一段港城旅游的宣传片,其中特首本人站在广场主席台上发表讲话的画面一闪而过。

    “还是说,我们许小老板这么有野心啊?那我还真是得佩服,巾帼不让须眉, 哈哈。”

    许隆垂下的眼中闪过一道怨毒的光。

    而她抬起头后又恢复了原来的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用纤纤玉指虚掩住朱唇:“各位还真是抬举我了,我怎么敢的啊。自然是那个男人的啦。”

    说到男人,而且跟许隆不对付,这些对香城灰产有所了解的客人自然也就跟祝云宵对上了号。

    许隆捡起一颗骰子无意识地搓捻着,“打当初校长带他回来我就看他不顺眼。就像各位上学的时候原本第一名当得好好地, 结果空降一个转校生抢了你的位置那样不爽。”

    “之前挑去港城的人选, 校长就分明有偏心。”许隆把骰子抛回摇盅里边, 正正好好抛了个一点, “虽然不爽吧, 但既然校长这么安排的, 我就听咯。”

    “然后,才多久啊, 竟然港口都归他管了?!”

    “而且最近不知怎么,他好像还借此卖成了那边官家的人情。”

    “我想要跟各位坐在一块喝酒,可是差不多花了将近五六年的功夫,凭什么他一步接一步地运气能这么好啊。”

    对面的男人嗤笑一声, 漫不经心地安慰道:“嗨,多大点事儿啊。不烦不烦啊。如果他真的是抬了一手才卖的人情, 那估计他也蹦跶不了几天了。”

    “您说得轻巧呢。”许隆把酒杯往道,“蹦跶不了几天这种话,从他刚来香城没多久我就在听了,结果越蹦越欢。”

    “这次大概是真的。”许隆靠着的男人也肯定了这个说法,“你知不知道‘封海计划’?”

    “好像听说过吧,但具体的我不是很清楚。”许隆歪过头,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男人这种生物天生就喜欢在漂亮的异性面前炫耀,炫耀自己的财力,炫耀自己的智慧,炫耀自己的人脉。

    就像求偶的花孔雀,恨不得把每一根羽毛都展示个遍。

    有些女性可能会把这种来自男性的自傲理解为对自己的羞辱,但许隆则是更倾向于利用这种异性的弱点为自己攫取好处。

    男人会骗人,但钱不会。

    这张的一个汗滴摔八瓣换来的钞票和那张别人塞在渔网袜里的一百,还分哪张高贵不成?

    果然,在许隆这种级别的美人面前,任何男人都没办法抑制那种写在基因里的开屏本能。

    被许隆靠着的男人拾起面前的红酒杯,轻轻晃了一圈,“简单来说呢,因为香城在这里,所以有些理论上允许过去的东西就可以过不去,反之亦然。”

    许隆也是冰雪聪明,被这么一点就很快想明白了近些日子发生的一些奇怪事情的关联:“怪不得有两家的公子好久都没来了,这是,端了啊。”

    闻言,男人们对视一眼,人人目光中充满了对于权力的艳羡与渴望。

    又一人出来指点江山:“一纸文件,字字万金,可不是诓人的。”

    被许隆靠着的男人将面前的红酒一饮而尽,“你要理解,今年就又要换届了。这任特首原本就因为各种原因没干出什么成绩正着急。送上来个这么个示好的机会,人家可不得抓住了。”

    “那要是没抓住呢?”许隆眼波流转。

    “毕竟有些位置,是人家让你坐,才是你来坐。”男人顺势揽过了许隆,用手指轻轻敲在她的腰侧,“这届特首在任期间,得罪了不少人。要是没能连任,日子应该会不太好过。”

    “哦~每次跟各位聊天都感觉能学到不少知识。”许隆笑盈盈地抓过台面上造型独树一帜的醒酒器的细颈,为围坐一圈的男人依次续了酒。

    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双喜临门——

    珂颖从副驾驶坐上下来帮何广渊拿东西,调侃道:“怎么?见我妈你不开心?”

    “我哪敢啊,我这是紧张的。”何广渊依次从后备箱里取出自己和爸妈精挑细选的礼品,顺便偷偷抬眼瞄了一下坐在驾驶席上的珂父的反应。

    “别担心,我爹不跟我们一块进去。”珂颖注意到了何广渊的视线,安慰说,“他每次都会单独跟我妈聊天。我们见完她在外边等着就好。”

    听到这话,何广渊松了一口气。

    虽然理论上自己已经得到了认可,而且还有蒲学长护航,但是有这样一位岳丈压迫感依然很强。

    等珂父进到病房里的时候,珂母病床旁边的茶几上已经摆放了两杯新的茶水。

    而刚刚被珂颖和何广渊使用过的茶杯此时已经被倒扣着放到了茶台上沥干。

    珂母顺着窗户往下看去,“广渊这孩子挺不错的。阿颖好眼光。”

    “嗨。他还有得学呢。”珂父冷哼一声,“至少得有我一半风采才算合格。”

    说完,珂父向两侧大幅伸展了双臂,示意自己要一个抱抱。

    珂母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但也只能微微张开手臂,让珂父可以扑进来。

    这也是为什么珂父每次来都想单独跟珂母呆着,因为这种幼稚的动作会影响他的高大伟岸的个人形象。

    当他的双手搂上珂母的后背,她过于突出的脊骨硌地他心疼。

    “是不是又不好好吃饭?”珂父眯起眼睛假装质问。

    “哪有!”珂母双手叉腰捏了两下,“明明都胖了!”

    还不等两人继续争执几轮,护士进来赶人了。

    见有外人在,珂父便回归了一副严肃的神态,对珂母嘱咐道:“你多休息啊。钱不是问题。”

    “知道啦。”珂母冲他摆摆手,随后乖巧地等护士将新的药品装在自己的滞留针上。

    珂父留在病房外,打算等护士出来问点跟珂母身体有关的问题。

    没想到护士从病房出来后,立刻严肃地对他说:“因为政策的原因,这是我们医院留的最后几瓶特效药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珂父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

    不等护士解释,一个珂父有些耳熟的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意思就是,你可能需要准备一下你夫人的后事了。”

    在两人的目光中,穿着去野码头当天自己穿过的灰呢外套的祝云宵坐在对面的长椅上,静静地看着珂父。

    “钱或许不是问题,但你夫人的问题,钱解决不了。”

    “你也解决不了。”

    “但我可以。”

    第187章 一个不留

    珂父的视线刚扫到祝云宵的时候, 并没有把他跟说话的人对上号。

    毕竟祝云宵之前在他面前立的人设都是平平无奇的医学在读博士生。

    所以珂父自然以为他出现在这家疗养院是有什么学业事务需要处理,甚至想抬手打个招呼。

    可当珂父发现整个走廊上只有自己,祝云宵和护士三人的时候, 他刚抬起的手顿住了。

    护士是女的,而刚刚的话肯定不是自己说的。

    那人选就只剩下了一个人。

    祝云宵也没有继续说话,只是静静等珂父自行完成思考。

    似乎明白了什么的珂父虚张了几次嘴,但半个字都没说出来。

    而那位护士那边早就被路过的对于氛围敏感的眼尖同事拉走了。

    日光照过走廊尽头的玻璃房,斜斜地投下被窗棱分隔成大块的浅金色亮光, 照亮了两个人中间的地块。

    珂父下意识地拦在自己妻子的病房前, 一双大手牢牢地攥住病房门的把手。

    即使是保护,也是支撑。

    “你……”

    祝云宵看出了珂父的不自然,为消除珂父的疑虑,他主动站起身向走廊尽头的玻璃房走去。

    当从珂父身边擦过时,他用平静但不容拒绝的语气说:“换个地方。”

    这是来自上位强者的从容。

    你没有发表意见的权利, 我也不是在征求你的态度。

    我只是在通知你。

    看着祝云宵的背影, 珂父原本有些宕机的大脑终于重新运转了起来。

    他有些不解。

    当然, 他完全不吃惊这位港城私枭的领头人能够摸到这家疗养院。

    也不吃惊他居然能套上一个医学博士的身份跟蒲千阳来往。

    相反, 他想不通的地方在那句:但我可以。

    可以什么?

    可以救自己妻子的命吗?

    想到这里, 他的双腿先于自己的理智动了起来, 跟了上去。

    这家疗养院的阳光房里种了一些高高低低的阔叶植物。

    这些植物的存在使得这间阳光房可以在冬日里给进到这里的人一种别具一格的清新润肺的感受。

    可即便如此,跟祝云宵待在一个房间的珂父却下意识地想抽烟。

    祝云宵看到他摸兜的动作, 心下了然。

    于是他先是指了指一旁的吸烟室,随后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刚好珂父也需要用香烟来缓和自己的神经。

    等珂父卷好烟并将其点燃叼在嘴里后,他的视线穿过缭绕的烟雾落在了在阳光房里欣赏植物的祝云宵身上。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无缘无故突然对你好的人,只会有杀猪盘和仙人跳。

    所以这人, 到底想干什么?他想从自己身上获得什么?

    感知到珂父的视线,祝云宵头也没转, 直接侧对着珂父问:“他有确定什么时间走下一单吗?”

    对于这个他,两人心知肚明。

    珂父用牙齿碾了一下烟蒂,吐出几个字:“还没说。不过应该快了。”

    “也是。”祝云宵点点头。

    被薄纸包裹的烟叶燃到尽头,珂父把烟蒂扔到吸烟室的烟灰缸里,重重通了一下鼻子,大步走到祝云宵对侧,鼓起勇气问:“你刚刚说,你可以,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祝云宵平视着珂父,“我确实可以救你妻子的命。”

    刚刚在两人过来的道路上,有一处告示栏用大字打印张贴了一份说明。

    具体内容就是受到禁运指令的影响,以下药物在消耗完当前库存后只能用其他效果相似的药物代替。

    珂母所用的特效药也被列在了名单之中。

    但珂母的特殊性在于,她对于其他有相似作用的药物都有非常严重的过敏反应。

    而她的基因病要求她必须定期进行药物注射。

    祝云宵看着珂父的表情,觉得他应该已经想明白了前因后果,便直接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希望他以后永远不会被这件事找麻烦。”

    蒲千阳在这个事件中其实一直充当着一种中间人的角色,一个缓冲带。

    虽然最终目的是好的,但这门交易的另外两头可各有所图。

    对于其中一方来说,后续一但出了什么问题,蒲千阳一定是第一个被抛出来顶罪的。

    蒲千阳或许不在乎,但祝云宵在乎。

    他不希望蒲千阳受到伤害,因而想提前把这种可能性掐灭在襁褓里。

    官家那边他一时动不得,这边就不一样了。

    “你要我干什么?”珂父直白地问。

    这次祝云宵没有直接回答珂父的问题,反而开始介绍自己可以为他带来什么:“走一单也是违约,走两单也是违约。”

    “你夫人所需的药品,我可以在同一趟里运作进来。”

    珂父搓了一下脸,“听起来挺体贴的,那么代价是什么?”

    “参与这趟货运的全体船员,一个都不留。”

    “什么!”珂父听到这话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反应。

    怎么会这样!

    不至于吧!

    “一个不留是为了你好。”祝云宵将一根搭在玻璃柜上的手指轻轻翘了起来,示意他收声。

    “我对于你跟你那位船长以往的恩怨不感兴趣。但作为一个第三方的视角来看,你确实也间接导致了人家失了两根指节。”

    “所以人家之前怨恨你也算是情理之中。”

    “所以,你觉得,要是这里边有人活下来,新仇旧恨加起来,他们会放过你。”

    “并且愿意遵守什么道义上的‘祸不及家人’吗?”祝云宵轻轻侧头看向了珂母所在的病房。

    “当然,你现在退出完全来得及,愿意用命换我一个人情的人不在少数。”祝云宵把视线转了回来,沉静地盯着珂父,“但我也真心觉得,你需要这个机会。”

    对于珂父这个男人来说,他的社会身份都是次要的。

    他在乎的只有自己的妻女,为此他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定了,十天之后。”蒲千阳在视频电话里跟珂父确认了时间以及行动方式。

    “流程跟上次模拟的一致。唯一的不同是我这边对接的司机会提前在那个深谷港口的两侧准备好。”

    “到时候也不用麻烦你们再折腾了,我这边连车带货直接开走。”

    “然后你们的船也可以快速撤离。”

    珂父在手机上点击保存了蒲千阳发过来的示意图,“好,我去跟那边勾兑。”

    感觉事情终于能够告一段落,现在只不过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的蒲千阳伸了一个懒腰。

    在他放下手臂时却意外地注意到珂父手上贴了不少创口贴。

    “珂大哥,你这手最近怎么这么多伤啊?”蒲千阳关心道。

    “没什么,最近自己动手修了点东西。”珂父憨笑着解释说,“哎,这不动手不知道,一动手才发现有些事情还真是各行如隔山呢。”

    而在视频拍摄不到的房间左边的角落放了一些已经拆封的快递盒,而另一边堆放了一堆用不同部件组成的半成品。

    如果有懂行的人一看,就会发现,那些半成品只差一步就可以组成一种威力极大的违禁物品。

    炸药。

    第188章 记得

    还是同一艘船, 还是同一个紫金港。

    蒲千阳看着因为货箱吃重而矮了一些的提前完成了改装的冷运车,对身边的人说了一句:“辛苦了。”

    那人扶了一下眼镜,浅笑道:“为公家做事, 应该的。”

    扫过下方船舱里正在被固定的车辆的布局,蒲千阳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不过为什么这次比约定的还多了一辆?”他问道。

    那人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解释说:“反正给到我的说法是,未雨绸缪。”

    蒲千阳深吸一口气,也没再追问这个未雨绸缪的指令到底是谁发出来的, 没有意义。

    “行吧。他们总有道理。”

    因为临时加了一辆车, 整个舱内车辆的布局有了一些变化,不过这种变化依然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主要问题在于,出于保密需求,自己预先安排的司机数量跟原本的计划的车辆数量是一致的。

    然而这临时多的一辆车总是需要有人来开的,这个就比较头疼。

    到时候可能只能自己上了。

    即使自己的驾照只不过是一个B类驾照, 理论上开不了这种A级货车。

    而且这种货车的驾驶技巧和普通客车完全不同。就算自己勉强上路, 大概也只能在近乎直线的路段上开。

    什么现代版的现上轿现扎耳朵眼。

    下边的船员按照上次的标准流程固定好所有车辆后用对讲机跟珂父和船长确定了信息, 随后朝着蒲千阳招招手。

    接收到信号的蒲千阳把敞开的夹克穿好并将拉链拉到顶端, 说了一句“走了。”, 就挥别了香城这边的负责人沿着船侧的扶梯进入了船身。

    而在他上船不久后, 留在码头的人员就解开了下方的绳索。

    拉响了两声汽笛,这艘货轮缓缓启动了它的引擎, 并且在离港后加速向着目的地前进。

    在确认船上所有仪器都正常运转后,大多数船员就进入了一种非常悠哉的休闲状态。

    毕竟这次做的是上次那位大方的主顾的单子,流程也是一回生两回熟。

    更何况这次连卸货都不用负责,直接到时候等着拿钱就好。

    岂不美哉?

    而他们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 有一个此时理应在场的人不见了踪影——

    祝云宵站在深峡码头的最顶端的平台,朝着下方用普通声量问了一句:“还没好?”

    张约翰听到他的问题无语地抬头, 冲着祝云宵的方向喊:“金主大人,你知道你的要求有多麻烦吗?”

    他用手指比划着数字,似乎想要用动作的幅度具象化祝云宵要求的无理程度。

    “一、看着势头要大,要让外行人相信这里已经完全塌了。”

    “二、不能炸伤主体结构,留一手方便后期把港口挖出来修修重新使用。”

    “三、先塌外围再塌内侧,相互之间的时间间隔要控制好,留给管道里的人充分逃跑的时间和空间。”

    “咱家工程兄弟为了达到你的这几条要求都熬了好几个大夜了,还催什么催。”

    祝云宵没有介意他的冒犯,又换了个问题:“那还要多久?”

    张约翰朝着四周观察了一番众人的进度,给出了一个估量的时间。

    见时长在自己可以接受的范围内,祝云宵便点头准许了。

    但与之前很多次行动不同的是,这次他没有离开,反而直接坐了下来,并且向着张约翰伸出一只手。

    这索取的东西就很直白了。

    毕竟对于这种场景,最为重要的东西便是那炸药的控制器。

    张约翰看着这人过于自然地动作,心中反复重复:金主给钱,所以金主的话语就是我们前进的方向。

    将总控制器调试好后,张约翰返回到祝云宵所在的最高平台将峡谷内炸药的总控制器递到了他的面前:“先打开保护栓,然后按按钮。”

    祝云宵先是确认了一下保护栓和按钮的位置,随后便把这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东西随意地放在了一边。

    “你之前找的人有按照说明书将炸药组装完成并安装到船底吗?”张约翰顺势坐到了他的另一边,大喇喇地翘起了二郎腿,“需不需要留一个plan B?”

    祝云宵望着远方映着莹莹的月的海面,淡淡道:“不用,他会装的。”

    “你这么肯定?”张约翰表示怀疑。

    他话音刚落,祝云宵的手机便收到一条图片消息。

    祝云宵看到来信人的尾号后就当着张约翰的面解锁了屏幕。

    那人所发画面里,一串炸药被捆绑在了船舱的最底部。

    而炸药顶端处墨绿底的液晶屏正亮着刺眼的光。

    这就代表着这炸药处于可以正常使用的状态。

    也就是说,祝云宵一个短信过去,这堆炸药就可以立刻引爆。

    祝云宵对着张约翰挥了挥手机,“还有其他问题吗?”

    再一次被祝云宵对于事态的掌控力所震撼的张约翰选择借坡下驴。

    “还有几个,但不知道能不能问。”他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问吧。”祝云宵将手机收回口袋,“随便问。”

    原本以为自己会收到拒绝的张约翰猛地回过头,难以置信地问:“这么大方?”

    “仅限今日。”

    张约翰立刻从脑海里拎了不少于白手套相关的问题出来,想给它们排个一二三四,依次问过去。

    这些问题可是问到一个就赚到,问到两个就赚爆。

    作为新一代的组织一把手,为自家谋福利谋发展已经成了张约翰的本能反应之一。

    可当他再一次看到祝云宵的表情时,他突然就不想问这些问题了。

    因为此时坐在他旁边的人,看起来,不像是那个从香城来的白手套。

    “你真的想好这次要亲自来吗?”张约翰问这问题时候的语气,更多的是一种对老朋友和好哥们的关怀。

    尽管他大多数时候都想揍这个好哥们一顿。

    祝云宵,先是停顿了一下,随后小幅但非常坚持地点点头。

    “为什么?”张约翰追问,“其实你可以不出面的,就像之前很多次一样。”

    “不一样。”祝云宵也第一次对着张约翰坦露了自己的心思,“这次,我希望他能记住我。”

    张约翰用手拟了个烟花爆炸的姿态,“记住你什么?记住你把人家合作伙伴全炸上了天?”

    祝云宵扫了张约翰一眼,眼神里写了三个字:神经病。

    “好吧好吧,那个蒲小哥也是个聪明的,就算当场没想明白,回头肯定也能琢磨出个名堂。”张约翰自讨了个没趣,将手收回来支在自己的腿上,“那你就不怕他再也不想见你了?”

    问出这个问题后,张约翰被自己的用词膈了一下。

    说实话,他是无所谓祝云宵是喜欢男的还是喜欢女的。

    关键是这蒲千阳十年来的动作实在是让他看不懂。

    祝云宵一个人在香城那边拼死累活只为保这人一个平安,这人却真的就在那按部就班安安稳稳地念书工作了。

    现在他还要为了这人的一个本就铤而走险的项目以自己的前途甚至性命为代价保驾护航。

    这一切就为了,一个,甚至没有确定过关系的人。

    这值得吗?

    “就算他想见我,也得能见到我才行啊。”祝云宵轻笑一声。

    张约翰沉默了。

    自己从其他消息渠道得知,因为事关连任,所以香城特首对于封海计划的重视度可以说是空前绝后。

    被分配到其他城市的封海计划执行人因为各种原因,类似于对其他地区私枭的控制能力和对于禁运品的认识度等等,总体成果算下来都没有祝云宵突出。

    而祝云宵作为香城地下赌场的实权一把手,可以说是树敌无数。

    里外里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犯错。

    即使这个“错”可以挽救那么多人的生命,为那么多人的生活带来希望。

    长叹一声,张约翰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条条大路通罗马,很多事情不止一种解决方法,现在你其实还有反悔的机会。”

    此时,在海天交接的地方,已经隐隐地可以看到一艘货船的痕迹。

    第189章 二十?二十一?

    船在既定的时间范围内抵达了深峡中的码头。

    正如薛魁所说的, 这里的自然条件非常优秀,船身甚至不需要额外的固定就可以非常平稳地停在几乎天然形成港口中。

    一部分船员在船身停靠到位后先把甲板上固定车身的套索解了开,另一部分则同步将预先准备好的平板搭在了两侧的船舷上。

    在确定平板的另一头嵌在了山崖的平地上后, 这些船员就依照船长的指示全都下到了船舱内部。

    这是蒲千阳的要求,也是他认为对两边人最好的处理方式:互不相见。

    在最后一位船员走下船舱并将舱门反手关上后,蒲千阳给一个号码发送了一串消息。

    五分钟后,一辆满载的面包车从防空洞里开了出来停在了一处在运输主干路之外的平台上。

    一些身穿便服的人从上边有序地跳了下来,随后按照蒲千阳之前提交的指示说明文件一路小跑来到了甲板上。

    按照这幅“执行命令, 不问缘由”的架势, 蒲千阳猜测他们的真实身份应该是军人。

    第一个来到甲板的人往四周观察了一番,肉眼可见地产生一些疑问。

    任务描述里明明是二十辆,怎么这里停了二十一辆?那自己应该上哪辆车?第一辆还是第二辆?

    蒲千阳虽然读懂了这人的疑惑,但他爱莫能助。

    呵,我也想知道。

    可现在他就是指挥员, 如果说现场只有一个人不能迷惑, 那必须是他。

    蒲千阳站在船身与合金梯的交界处指挥他说:“从船尾的那辆开始依次带出去。”

    不知道为什么, 他下意识觉得意外多出来的那辆绝对会是最靠近船头的那辆。

    收到了明确的命令, 这人就朝着船头的那辆车奔袭而去, 之后上车点火踩离合挂挡的动作也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其他人见到了他的行为, 也紧随其后,按照冷运车排列的顺序依次登上了驾驶座。

    虽然船身甲板上的空间非常有限, 还被多出来的一辆挤占了不少腾挪的空间。

    但在这些人精湛的驾驶技巧的作用下,看似庞大笨拙的冷运车在一退一进之间就像是瓜田里的猹,倏尔就沿着狭小的空隙冲上了平板,驶到了坚实的土地上。

    蒲千阳站在高处盯着防空洞的管道口清点着进去的车辆数目:“十五、十六……”

    等最后一辆车也消失在洞内后, 他愣住了。

    二十?

    不应该是二十一吗!

    他猛地回过头,而此时的甲板上已经空空荡荡, 只剩下一地的用于固定车身的绳索——

    冷运车转向时橡胶轮胎碾压甲板的声音顺着船体穿到了船舱内侧,随后在狭小的空间里反复回荡,听得人心躁。

    好在一段时间之后,这里最终又重新变回了这些船员最熟悉的最低档的发动机轰鸣的低沉声响。

    一位船员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懒散地说了句:“行,看起来是结束了。”

    “真希望这种好单子多来点。”另一位船员搭腔,“啥都不用操心,钱还多。”

    又一人参与到了这段对话里,调侃道:“那你可得替船长多巴结一下咱珂大老板才是。”

    最开始的那位船员放下手臂环顾四周,“说到珂老板,感觉好久没看到他了。他人呢?”——

    珂父将那辆多出来的冷运车从另一个方向开上了岸并驶进了一处被植被遮掩而在外围完全不可见的甬道内。

    他才停稳车辆,就看到他正前方的黑暗中亮起了两束狼眼手电光。

    左手边的那束光非常快地向他移来,而右边就显得悠哉了许多。

    等左边的光靠近,珂父才借由墙壁的反光发现来者是一位身穿暗色防护服手里拎着泛着金属光泽的工具箱的人。

    珂父下车后原想打个招呼,可那人完全没有理会他的动作,径直地略过他沿着车头旁的梯子翻上了冷运车的顶部。

    随后,那人将手里提着的箱子打开放在了一边,从冷运车顶部的一尺见方的盖子里取了一些样品出来放到了箱子里进行检测。

    此时,另一束手电光也来到了珂父身边。

    “嘿,兄弟。”

    虽然这人嘴上招呼的热切,但珂父明显感觉到他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已死之人。

    “听说你很喜欢抽卷烟来着。”

    这人非常自来熟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盒包装得十分精美的卷烟塞到了珂父胸前的口袋里。

    珂父认出,这是一家巴伐利亚家庭作坊产出的手工高级卷烟。他们家每季产出的量都非常有限,没点手段和渠道肯定拿不到当季的新烟。

    而现在这高级卷烟就被这人像递三块一包的红塔一样递给了自己。

    之前爬上车的那人此时得到了检测结果,他对着另一人点头说:“检测通过,没问题。这次我来开。”

    待在珂父身边的人先是比了一个拇指,表示自己收到了信息,随后贴心地对珂父解释道:“这里边的材料只要经过一些简单的二次加工就可以达到之前嫂子所用的特效药的效果。”

    “医院那边你也放心,门路都已经安排好了。”他把手收了回来托在了下巴上,“嗯,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这话问得,就好像是在询问自己的遗言。

    而事实上,这可能也真的就是自己的遗言了。

    珂父干脆把人家塞过来的高级卷烟拆了开,顺手卷了两根。

    将一根叼到嘴里后,他把另一根递到了对面这人手上,问:“蒲千阳知道这些事儿吗?”

    那人也非常给面子地接过了烟,还从兜里掏了个电子点烟器出来给两人都点了上。

    他深吸了一口又缓缓吐了烟出来,在缭绕的烟雾中沉声回答:“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不过既然我不认识,那这人估计是不知道的。”

    珂父乐了一声,仿佛得知了什么令他非常开心的消息一般。

    “那就留个,麻烦蒲老弟之后多看照珂颖一点,别让她受欺负。”

    他想了想,又补充:“还有就是,多谢您家老板成全。”

    那人把吸到尽头的烟掐灭,将两人的烟蒂一并收到点烟器的尾部,转身上了车。

    随后从副驾驶座的位置传来一句:“我们会转告的。”

    珂父见车身启动向着远处黑黢黢的深洞开去,便转身往自己来时的洞口走了回去。

    步履平静但坚定。

    等回到船上,刚从一个视线的死角转出来他就差点跟蒲千阳撞了个满怀。

    终于找到了珂父的蒲千阳长出一口气,“珂大哥,你去哪里了?我找了你好久。”

    珂父看蒲千阳此时居然还在船上,赶忙催促:“你事儿不是办完了吗?你快走吧。”

    “你不跟我一块走吗?”蒲千阳愣了,下意识问。

    “我还有点事儿,没办完。”珂父先是顿了一下,随后就恢复了平常说话的调调,“你先走,回头找你请我吃饭。上次那家馆子的用料也太次了,不算数。”

    不等蒲千阳回答,一声断喝从两人的头顶响起:

    “在那!抓住他们!”

    第190章 炸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蒲千阳只觉得莫名其妙。

    他心想:这单都结束了总不能现在才跟我纠结那个什么“前妻条款”的事儿吧?而且自己也从来没说过自己姓什么啊。

    而且就算这些人勉强算是违反了前两条规矩, 那也是在自己的操作下违反的。

    法律都讲究个不知者无罪,那个什么话事人就算要找事儿,冤有头找有主的, 枪口也应该对着自己来才是。

    而珂父那边却是心中一紧。

    既然祝云宵决议要抬蒲千阳一手,就绝对不可能让这些外行人看出破绽。

    之前的车走得也一帆风顺地。

    那么能让这些人这么反应过度的怕是只有一件事:

    自己依照要求安装在船底的炸药被发现了。

    不过,这帮船员都不是正规路子出身,就算是到处闲逛也绝无可能进到那边仪器的背面去。

    唯一的可能就是被船长本人发现了端倪。

    那他头一个就会怀疑到自己和蒲千阳这唯二的外人身上。

    但现在依照说明拼装好的炸药已经进入了正常运转的状态,就算是自己也拆不掉它们。

    眼前这些跟着船长这人混走私的船员, 挨个枪毙或许有误伤, 隔一个枪毙一个大概就会有遗漏。

    这也是当时他为什么没怎么纠结就答应了祝云宵的交换条件。

    如果这艘船上只有一个好人,那么这个人只会是蒲千阳。

    现在自己得想办法把蒲老弟送出去才行。

    “各位各位,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蒲千阳看着从朝着自己和珂父奔袭而来的几名船员,摊开双手示意自己完全配合, “这是演哪一出?”

    几名船员你看我, 我看他, 彼此之间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们接到的说法就是把两个人抓到船长室去。

    可这信息口耳相传之间难免失真, 这具体的动作是“抓”是“带”还是“请”其实都不一定。

    尤其是这位对方派来的技术人员此时的表情和动作实在是过于真诚且人畜无害, 一时之间搞得他们也有点莫名其妙。

    最终, 其中一人先一步做了决定。

    他半推半押地抓上了珂父的肩,说了句:“船长室。”

    另一人有样学样地抓上了珂父的另一边肩膀。

    剩下的一人没抢上珂父的另一边胳膊, 只能和蒲千阳面面相觑。

    虽然理论上他至少也应该做点什么,但他却迟迟动不了手。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这位技术员实在是让大家这些粗人稀罕得紧。

    他不仅待人亲和友好没有那种死读书人的清高架子,路程上还帮几位有孩子的哥们分析了港城中考的报考策略和高考的志愿选择。

    况且这技术员长年坐办公室看着就一身细皮嫩肉, 他自己都怕劲头使大了把人家胳膊卸了。

    蒲千阳见他有些手足无措,便上去跟人家握了个手, 笑道:“那麻烦带个路,我自己走。”

    把蒲千阳和珂父带到船长室后,几位船员就在船长眼神的示意下离开了。

    虽然这船长室看起来不过三米见方,但收拾得很是干净利落,连墙壁都比外边白净许多。

    周围的墙壁上打了一圈柜子,在一些格子里还放了一些诸如相框和摆件之类的物品。

    为了避免因为海面的起伏,这些物品都是被钉在柜子上的。

    可桌面上看位置是用于待客的烟灰缸,此时里边按满了烟头。

    蒲千阳感觉船长室里的氛围有些微妙,开口说:“尾款已经打在上一次的账户里了,船长你这边还有什么问题吗?”

    可船长根本没有理会蒲千阳的问题,直勾勾地盯着珂父,问:“什么时候?还有多久?”

    这问题虽然蒲千阳有些不理解,可珂父却知道他在问什么。

    然而这问题的答案必然要让船长失望了。

    珂父摇摇头回答:“不知道。”

    船长又转过头,看向了蒲千阳:“那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蒲千阳十分疑惑。

    “你的这位好大哥,我的前大副,想把咱们炸到海底喂鱼的事。”船长说这事儿的时候不怒反笑,“你知道吗?”

    “您在说笑吗?”蒲千阳双手环抱在胸前,“现代社会,治安严格,您就算给我机会,我都不知道去哪整到炸药。而且还是能把您这十几公分的钢铁船底炸穿的量。”

    船长往皮椅上一靠,用左手拿着一根已经燃尽的香烟,朝蒲千阳的方向点了一点,“所以,你不信?”

    “我不信”蒲千阳盯着船长那缺了两节手指的手,沉声道,“除非眼见为实。”

    闻言船长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示意两人出门左拐,“那走吧。”

    珂父在蒲千阳出门后立刻拦在了船长面前,“这事儿跟他没关系。”

    船长拍拍他的胳膊,“本来这次跑你的生意,一来是想赚点钱,二来是想找个机会我们聊聊当年的事儿。”

    “刚好赶上这个机会,我们不如新仇旧恨一块算吧。”

    这船长虽然刚刚在船长室说了一些生死攸关的大事,却在路过其他普通船员用最平常的语气下了指示,让他们下船去岸边活动。

    全然不像面临生死危机的样子。

    这就让蒲千阳感觉非常矛盾。

    下了楼梯,三人排成一列,沿着走廊向船舱底部的动力舱走去。

    走在三人前方的蒲千阳开口:“话说船长,既然你说有炸药,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那为什么你不下船再跟我们算账呢?”

    船长冷呵一声:“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你说是吧,珂大副。”

    珂父嘴上没有回应,却在路过一些仪器的时候轻轻调整了一些阀门的位置。

    原本稳定在绿色频段的指针开始悄无声息地缓缓向上浮动。

    终于,三人来到了捆绑着炸药的位置。

    无论之前蒲千阳如何作想,此时看到实物的他也陷入了沉默。

    即使是最外行不过的人,在经过各种电影的熏陶后,看到这一堆密密麻麻的绑线和排列整齐的棒状物的时候,也会不由得意识到它的真实作用。

    “还有疑问吗?”船长满意地看着蒲千阳的表情。

    饶是蒲千阳平日里巧舌如簧,此刻他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是。

    反而是船长主动补充了一些信息:“我开船之前习惯按照手册检查一遍船身的每一个角落,而我上次检查是在离港之后。”

    “珂大副这手法真的专业又漂亮。”说话间,船长居然还伸手摸上了炸药的绑带,“上岸这么多年,可手艺没丢,真难得。”

    原本的每间隔十秒会鸣响一次的电子音,此时突然传出了莎莎的响动。

    随后,从炸药捆的顶部的电路板处传来了低质喇叭放出的失真人声。

    “把公家的人放了。给你们一个小时,把船开到公海上。我可以暂时留这些岸上的人一条命。”

    从勉强听清的换气方式来看,说话的正是那位话语人。

    没有连接Wifi的情况下,能够达到这种效果的通信传输距离必然不会太远。

    “你还有第二个选择,……”

    原本表现得非常豁达且理智的船长听到“第二个选择”这几个字后,直接抄起了一旁的灭火器就砸在了炸药的中枢电路板上。

    “现在就炸!炸啊!我知道你在附近!”

    “这船是烧的油!油啊!可不是你们想灭就灭的!”

    “选,又选,我日你们这些狗养的!”

    伴随着突然变得急促的电子鸣响,船长笑着坐在了地上。

    “那时候我就应该选去死的。”

    然而下一秒,蒲千阳却抓住了船长的衣领。

    随后他一发力,竟然把船长这个壮实的男人生生拖到了走廊上。

    “不好意思,麻烦你多活一会儿。你问了我不少问题,刚好我也有事儿要问你。”

    第191章 炸

    人在生死攸关的场景下被本能刺激得肾上腺素分泌的时候, 大脑的运转速度和肌肉力量往往超出想象。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看着没有船长健壮的蒲千阳一时之间居然当真能把人生生拽出了房间。

    况且,在船长失心疯直接动手砸伤炸药的的前一秒,蒲千阳的脑海里只剩下了两件事:

    逃。

    以及, 问出十年前,这船长到底搞砸了什么生意。

    虽然自己把那孩子赠给自己的模具藏了起来,并在一段时间内不打算告诉祝云宵这件事,但这并不代表自己不想调查下去。

    说来也可笑,明明自己做事都是雷厉风行说一不二, 确定了一个目标就一定要完成的那种风格。

    可在碰到和祝云宵有关的事情的时候, 就多少有些瞻前顾后首鼠两端。

    之前自己不着急,是因为觉得只要人还在,早晚能找到合适的机会去问这件事而不打草惊蛇。

    毕竟这船长看着年富力强的,一时半会儿还能死了不成?

    然而事情的转变就是这么突然,不仅是这人, 甚至连带着自己和珂大哥可能都要一块葬身火海。

    自己对炸药没什么研究, 但这里可是动力舱。就算炸药威力有限, 可那些能驱动千吨巨轮的燃油的能量也不是开玩笑的。

    船长虽然被蒲千阳拽了个措手不及, 但他怎么说也在灰色地带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 很快就重新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然后他回过手就想要反擒住蒲千阳这个不老实的家伙。

    可他忘了, 在场的不止现在纠缠在一块的两人,还有一个珂父。

    珂父在蒲千阳动手之后就悄然把被摔在一旁底部出了凹陷的灭火器捡到了手里, 然后在船长反身去擒蒲千阳的时候一灭火器砸到了他的头肩位置上。

    船长虽听到风声降降躲过最致命的攻击,让珂父的施力点从自己的头顶偏到了自己的肩上。

    可珂父这次出手也是下了死力气。

    这份砸在肩颈的力量带得船长一个趔趄差点就跪到的地上。

    趁船长身形架势失守,珂父当即用拳头弥补了之前的失误。

    至此,船长就倒在了地上没了动静。

    刚刚插不进战斗的蒲千阳立刻把人翻过来, 伸出手探查了他的一番鼻息。

    在一股微弱的温热气流轻轻地扑上了蒲千阳的指尖后,他松了一口气。

    人还活着, 只是晕了。

    珂父把已经开始泄露跑气的灭火器扔到一边,弯下腰打算拉起蒲千阳赶紧离开。

    可蒲千阳却躲开了他的手,反将昏迷的船长扛上了肩。

    昏迷的船长没法配合蒲千阳的动作,蒲千阳为了搬动他不得不将他全身的重量压到自己身上。

    这让他走路都有些费劲,更不用说救人了。

    于是他自然地向在场的另一人发出了求助:“珂大哥,搭把手。”

    珂父见状,正打算劝说一番:“蒲老弟,你……”

    然而蒲千阳却打断了他后边的话:“我不管你们之前到底有些什么过节。今天你要是杀了他和其他船员,你一定会后悔的。”

    “想想珂颖,想想嫂子。”在船舱并不明亮的灯光的照射下,蒲千阳的眼神依然闪亮,“人只要活着,总有办法的,我保证。”

    珂父也不反驳,只是顺着蒲千阳的动作接过了船长的大半重量,喃喃道:“蒲老弟,你真的,很幸运啊。”——

    两人沿着来时的路快速返回。

    原本不过几十步远的廊道此时仿佛被乘上了数十倍一般漫长。

    在途径一处杂物间的时候,珂父突然踹开了房门将蒲千阳和昏迷的船长一同推了进去。

    蒲千阳一时没有防备,整个人重重地砸在了房门正对的墙壁上,发出了“咚”的一声。

    另一边,珂父反手将这间房门的握柄拽了下来扔在了不远处的地上。

    缺少了一边的握柄,这种老式的把手是绝无可能在不被破坏的情况下被打开了。

    “咳!”蒲千阳爬起身后,猛地吸入了一大口混了经年灰尘的陈腐空气。

    一处缺乏保养的转轴在这次的撞击中终于寿终正寝,掉落在了简单铺了一层绿色毡布的底板上。

    从它的原本遮挡的位置透出了些许光线。

    然而此时的蒲千阳还分不出精力去关注这些细节。

    他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船长,扑到了房门上,试图扳动把手打开房门。

    可他的努力注定是徒劳的,这门虽有些晃动,但依然履行着自己的作用。

    “如果他们给我的说明书没出错的话,那玩意儿被激活后还有个五六分钟才会炸。”珂父笑了一下,往嘴里倒了一些烟叶,“蒲老弟,给我,三分钟。”

    蒲千阳看着远去的珂父的身影,“珂大哥……”——

    因为之前珂父的小手脚,原本沉静的船身突然发出了一阵怪异的响动。

    原本在下方比较近的位置活动身体的船员听到这些动静就回到了船上。

    其中先回来的几人就碰到了珂父。

    为首的跟相熟的珂老板打了个招呼:“这船什么动静啊?咋回事儿啊。”

    “应该是底部发动机没关,外加停在港里没有水流帮忙散热,就报警了。”珂父非常专业地解释道,“船长让我们先把船开出去,大家各自就位吧。”

    “成。”

    随后这人就向远处招呼着其他没听到声音的船员都回到船上干活——

    这船本身体积不大,外加之前的发动机也没有熄火,所以再次发动也没用多长时间。

    即便如此,截至现在,早就过去了所谓的五六分钟。

    也是,依照那个话事人的性格,连安的炸药都要带个通讯功能,怎么可能允许这种人为的不可控破坏打乱自己的计划。

    蒲千阳把船长放平后,正在研究怎么给那扇已经被自己拆得摇摇欲坠的门来上最后一击时只觉得脚下一晃。

    根据他这几次航行的经验,这就是船开始离港的最大特征。

    之前掉落的转轴后方显露开始加速倒退的景色也印证了他的猜想。

    蒲千阳明白,珂父这是铁了心要替船长完成那个什么第一条。

    可是那个第一条里边,还涵盖了一个要求:

    放了公家的人。

    这个人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所以只要自己赖在这条船上,那人就不会操作着炸药爆炸,那么这船上的人就都能活着。

    然而下一秒,蒲千阳所在房间的外侧船身就剐蹭在了一处巨大的岩石上。

    岩石的棱角虽然被船身磕下了一大块,可作为回报,它也硬生生勾走了船身大片的生锈的带漆铁皮。

    这些铁皮长度大概在十米左右,刚好覆盖了蒲千阳所在房间。

    这样一来,这个房间一下子就从封闭变成了开敞。

    而紧随其后的,是一次猛烈的加速。

    这次加速所带来的巨大的离心力直接把刚刚站稳的蒲千阳从那处因剐蹭而产生的漏洞里甩了出去。

    在被甩出去的时候,蒲千阳的鞋履被铁皮的缺口绊了一下,导致他整个人几乎是摔在了那块巨岩旁边的土地上,扬起了一阵沙尘。

    等他抬头时,船身已经跟山体拉远了距离。在没有外力帮助的情况下,凭蒲千阳一个普通人是绝无可能再跳回去的。

    此时,事态的发展已经超出蒲千阳的认知了。

    他正欲大喊点什么,希望一些船员在听到自己的喊话能条船时,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从蒲千阳头顶响起:“往后来一点,那里不安全。”

    这声音和语调……

    蒲千阳一瞬间似乎想通了些什么。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他猛地回过头向身后三米高的上一层的平台看过去。

    那里站着一个人。

    远处的景区的灯塔此时恰好转了过来,一道经由厚重玻璃反射而微微泛黄光短暂地照在了那人的面庞上,

    是……祝云宵?!!

    怎么回事?!!

    见蒲千阳看到了自己,祝云宵微微一笑,用医学生祝云宵面对蒲千阳最惯用的温柔语气说:“这次是真要炸了,请小心,最好闭上眼。”

    第192章 告别

    蒲千阳怔怔地看着祝云宵, 瞳孔微颤,至于像眨眼这种活动他已经没有心情去顾虑了。

    此时,无数的问题在他的头脑里碰撞。

    有些问题之间一碰撞就出了答案。

    为什么那位话事人要单独跟自己说话, 还不让自己看到他的脸。

    ——因为他是祝云宵。

    为什么那个人的手指那么柔软。

    ——因为他是祝云宵。

    为什么明明可以当场把自己扔到海里,结果那个人还听了自己那么久的废话。

    ——因为他是祝云宵。

    有些问题的疑惑却越结越大。

    为什么你祝云宵在这里?你不是香城大学的医学博士交换生么?

    你又是为什么会成了私枭的一把手?那之前你在订婚宴的出现到底是巧合还是故意安排?

    还有,他当时说的不跑的象,到底是在说你,还是在说我?

    然而现实情况不允许蒲千阳长足思考下去。

    那边在把他甩下来后, 珂父驾驶的船仍然在以最高速度前进。

    经过一番操作, 此时船身距离海岸已经有了大概五百多米的距离。

    祝云宵抬头一扫,大概用目光估测了一下距离。

    是时候了。

    他回望蒲千阳盯着自己的复杂目光以及微颤的嘴唇,无奈地笑了一声,“好吧,不闭眼也行, 别直着看过去就好, 待会儿可能有流片。”

    随后他非常坦然地用手机发送了一条草稿箱中提前准备好的全是数字的短信。

    这条短信先是被附近的信号塔接收到, 随后信号塔又将它扩散到了控制着船内炸药的电路板上。

    在接近光速的电波的传导下, 几乎实现了一触即发的效果。

    首先是那边船体内传来了隐隐的闷响, 随即一股浓厚的黑烟从船体的各种缝隙冒出, 冲天而上。

    在黑烟中,一部分尚且活着的船员跑到了甲板上, 开始下放挂在两边船舷的救生艇。

    在这期间,又有几人因吸入浓烟而昏迷倒在甲板上,也有人扶着船舷失去意识直直地坠入海中溅起一朵转瞬即逝的水花。

    剩下还活着的人几乎是以自由落体的速度将橙红的救生艇速降到了海面。

    然而不等他们划开多少距离,他们身后的船体就传来了巨大的爆裂声响,

    高达数十米的火光瞬间从甲板上腾升而起,火舌的势头仿佛就将舔舐到天际。

    与此同时, 大大小小的星火随着这股的势头从火舌的中央四散开来,画着弧线落到海里,像是红场冬日里一场凛冽的疾风骤雨。

    其中一点细小的星火在失了动势后,擦过蒲千阳的袖口绵绵地嵌在了他的斜下方的土壤中。

    是一小片被烧红的金属碎片。

    这也是为什么祝云宵选择在这个距离引爆了炸药。

    因为只有在这个距离下,自己和蒲千阳才是安全的。

    那么相比于身处安全区的他们,那些附近的船员就没那么幸运了。

    一些体积较大的流片在割伤了其中部分人的大腿后还贯穿了他们身下的救生艇。

    嘶嘶的漏气声像极了他们生命的倒计时。

    然而比受伤和救生艇漏气更可怕的事情是,他们身后的货轮已经开始缓缓下沉。

    就像《泰坦尼克号》里所展现的场面那样,下沉的货轮所留下的空间牵动周围的海水,最后在物理规律的作用下形成了巨大的漩涡。

    即使刚刚侥幸从灼热的流片群中存活下来的人,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这巨大的漩涡所吞没,发出徒劳的垂死呐喊。

    即使相隔太远蒲千阳听不到他们的呼声,他依然能想象到这些人的绝望。

    人类这种有同理心的生物,即使是面对死刑犯,在看到对方死前的惨状多少都会有些于心不忍。

    更何况这些人本质上也不算坏。

    况且,在蒲千阳的认知里,就算他们有罪,也应当交由法院审判,而不是死在人为的火焰和冰凉的海水。

    然而导演了这一切的祝云宵连半个眼神也没分给那些人。

    他只是那么温柔地看着蒲千阳,轻声催促道:“快走吧,那边的人还在等你。”

    他说的自然是刚刚把车队开出去的那群人。

    在原计划中,蒲千阳会驾驶那辆他们留下来的面包车先于他们到达工厂那边,然后组织好对接的人员和设备,以保证在第一辆冷运车抵达的时候,那根连通生产线的管道可以直接插到冷运车中把这千辛万苦漂洋渡海才得到的珍贵材料抽取到原料仓里。

    从完全理性的角度来说,蒲千阳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严格执行原计划中的步骤。

    一来,他在这边确实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

    二来,现在船已经沉了海,一整套过程下来连半个活着的船员都不会存在,救援不会有任何意义。

    然而……

    见蒲千阳迟迟没有动作,祝云宵往前走了半步,然后在陡坡的边缘停了下来。

    此时两人的位置一上一下。

    明明不到两米的距离却宛如天堑。

    “对了。”祝云宵用着仿佛两个好朋友见面聊天般的语气说,“你醒的那天,我送你回医院的时候,你问了我一个问题。”

    说话时,他的眼前浮现出那个把医院普通均码的条纹病号服也穿出了一种格调的蒲千阳。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蒲千阳,用着一种真诚混杂着些许尴尬的神情问自己:“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回忆完这个场景后,在祝云宵的视野里,穿着病号服的蒲千阳又分出了一个穿着蓝黑校服的蒲千阳。

    【站在校园会议室窗外的蒲千阳对自己伸出手:“我信你。所以,你想不想再勇敢一次。”】

    “当时因为各种原因没能好好回答,抱歉。”

    三个蒲千阳并排站立在下方的平台上,用着不一样的神情看着自己。

    穿校服的蒲千阳是殷切又热烈的,穿病号服的蒲千阳是关怀但小心翼翼的。

    而那个真实的,站在中间的蒲千阳此时却是震惊又多少带了些自责的。

    祝云宵突然很想跳下去抱住他,贴在他的耳边对他说:

    “请记住我。”

    “还有,如果可以的话,请别讨厌我。”

    但自己不可以。

    祝云宵抬起手,在他的手中握着张约翰给到他的用于引爆安插在港口四周的炸药的遥控器。

    “现在我正式回答一次。”

    他先是用大拇指撬开了保险栓,随后将食指放在了按钮上,坚定地按了下去。

    伴随着几声闷响,四周的山崖开始晃动——

    看到地面沙土的猛然颤抖,冷运车的领头驾驶员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的对讲机及时地响了起来,里边传出他队友的声音:“地震?还是我的错觉?”

    另一人问:“那人呢?还没出来?”

    “该不会埋里边了吧?”

    领头驾驶员看了一眼后视镜,里边只有孤垠月光与漫漫黄沙,除了车队的二十辆冷运车之外根本没有其他活动的物件。

    他确认了一下时间,如果那人现在都来,按照任务书,自己就会晋级为最高指挥员。

    “调频133.85,准备联络……”

    可不等他说完这句话,一辆黑色的面包车就出现在了他的后视镜里。

    那车几乎是压着的那型号能达到的速度上限在开,很快就来到了与自己车头平齐的位置。

    随后,那车打了两下双闪,又切换了一次远近光灯,然后重新加速往前驶去。

    这就是约定好的,任务照常执行的交流灯光。

    “……刚刚的命令作废,任务继续。”

    在那辆面包车消失在车队前方后,对讲机里幽幽传出来新的声音,讥讽道:“就你们还担心这种人啊?”

    “看着感觉挺普通的,至少没我帅。”

    “拉倒吧,人家那张脸就够能在办公室混个风生水起,而你只能挨罚跑圈喂猪。”

    “首先,换成是你,你办得成这种事?其次,这是要靠脑子而不是肌肉的。”

    “你就能?明天训练场揍死你。”

    眼看着队友之间就要讧起来,领头人只得再次开口:“安静!执行命令。”——

    蒲千阳自己都不知道后半段行动自己是怎么撑过来的。

    自己的意志仿佛生生地分裂成了两部分。

    左半部分的自己依照自己在脑海里过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计划行动着:开着面包车从巨大的管道内冲出;独自在没有基建的星野荒原下狂飙追赶车队;提前输入秘钥打开工厂的后门;指挥车队分批次进入冷冻仓库移交原材料;与其他人合作将车经过改装的部分拆卸下来;最后一把火将这批可能会被痕检的冷冻仓内胆毁尸灭迹。

    右半部分的自己则反复地在责怪自己:

    你真的不知道吗?

    你真的没察觉出来吗?

    承认吧,你不敢知道。

    承认吧,你在逃避。

    对了,还有一件事。

    你清楚他是可以不来的,但他亲自来了。

    为什么?

    他是在跟你告别——

    承认吧,你在后悔——

    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要么是十年前,要么是现在。

    蒲千阳把这句话奉为人生信条。

    因而原本被蒲千阳列在后续计划中的大小事项悉数被划掉。

    重重写上了一条,也是唯一的一条。

    找回祝云宵。

    第193章 辞职

    得益于蒲千阳之前项目的成功, 很多边城集团的政府竞标项目都或多或少得到了一些优待。

    年末一份能让所有股东眉开眼笑的报告连带着让全公司职员的年终奖都翻了一番。

    一时之间,蒲千阳可以说是风头无两,公司路过条狗都会蹭他两下裤脚那种。

    然而……

    “辞职?谁?”厉麟在茶水间听到辞职员工的姓名之后一个手抖差点被撒出来的咖啡烫到自己。

    季岚伸手扶正厉麟正在接水的只有两个指节长短的画着花哨图案的意式浓缩专用咖啡杯, “你没听错,蒲千阳。OA系统里已经过到我这里了。”

    厉锋的咖啡被他撒得只剩下一个浅底儿,就算想喝也没得喝了。

    他也就干脆把杯子拿到水龙头下边冲洗了一番。

    伴随着水流冲击不锈钢水槽的声音,厉麟问:“为什么?”

    “就普遍理性而言,一个员工想辞职不外乎两种原因。”另一位同样在茶水间里偷闲的高层加入了这个话题, “要么就是钱委屈了, 要么就是心委屈了。”

    厉锋不得其解,辩解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钱的话,他刚刚拿了七位数的奖金,税后!”

    “心的话,就今年他这个成绩, 下一次职级调整的时候, 他至少能连跳两级。一年更比五年强。”

    那位高管眉头一挑, “哎呀呀, 既然如此, 那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厉麟虚心求教。

    那高管幽幽抿了一口热水:“金钱诚可贵, 爱情价更高。”

    ……

    厉麟陷入了沉默。

    如果人家当真是因为这个原因铁了心要辞职,自己这边还真没好的办法。

    但是, 没有好的办法,不代表没有不是很好的办法。

    把洗好的杯子晾在沥水架上,厉麟甩净手上的水珠:“不行,反正他不能走。”

    “为什么?”那位高管不解。

    “不管事实如何, 或者是公对外布什么说辞,在外人和其他公司看来我们这种行为就是在卸磨杀驴, 对公司整体形象不好。”

    高管了然,又提议:“要不厉小老板亲自去拜访一下?”

    “古有刘备三顾茅庐,今有总裁三访干将。”另一位旁听已久的高管调侃道,“倒也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美谈不美谈另说,这人我可能真的要见一下。”厉麟用纸巾擦干手后将垃圾抛进了垃圾桶,随后看向季岚,“他现在在哪?”

    季岚照顾了厉麟这么多年,对于他的思路自是了解,早在他冲洗咖啡杯的时候就已经拿出了手机开始查询系统里蒲千阳的日程安排。

    “他现在应该在二院,作为公司代表出席一场高龄患者的3d打印支架应用的发布会。”——

    在众人的翘首期盼中,手术间外亮了几个小时的指示灯终于熄灭了。

    随后,一位头发花白的耄耋老人被簇拥着推了出来,一路推进了高级护理室。

    卫教授在完成手术后进行简单的清理就换回了白大褂,来到了一间塞满了长枪短炮似的摄像头的会议室。

    他刚一进门,就引起了成片的快门声响。

    卫教授稍眯了一下眼睛,随后露出了一个标准的学术分子的微笑。

    跟院长、政府代表握手后,他坐在了话筒前:“各位媒体记者朋友,非常感谢大家对3D支架手术应用的关注。”

    “经过之前那么多次的实践和改良,这项技术已经成为了非常稳定可靠的治疗手段。”

    “为了今天这场高龄病患的义务手术,我们提前进行了非常详尽的准备。也非常感谢边城集团愿意根据我们的需求一次次调整制造工艺。”

    说话时,卫教授伸手向蒲千阳所在的方向示意了一下,许多镜头立刻跟进转了过去。

    那边蒲千阳抬手回应,顺便也赠以一个灿烂的笑容。

    致意完,卫教授继续他的讲话:“而这场手术的成功,既是对我们医学工作者前期工作的认可,也补上了这项技术应用范围的最后一块拼图。”

    “现在,我们可以肯定地说,华国的3D打印支架的实践应用工业体系,已经超越了其他国家,成为了全球第一。”

    他话音刚落,现场就响起一阵掌声和欢呼声。

    毕竟大家还是非常喜欢这种,被打压然后逆袭成为第一的桥段的。

    “同时,也非常感谢医疗部门的大力支持。后续这项技术也会逐步在全国范围内示范推广并纳入医保范畴。”

    此时,有记者举手提问:“网上有不少博主分析过这样一副支架的造价普遍在六万到八万不等,遇到一些极端病例更是上不封顶,为了这种小众病将其并入医保,这值得吗?”

    卫教授严肃地说:“华国人多,即使是再低的发病率,都会为这片土地上带来千千万万的病患。”

    “同时,边城集团工程师也在大力研发低价的替代材料,争取以最低廉的价格让病患得到最好的耗材。”

    此番发言又引起一阵掌声。

    后续的问答环节也基本在非常友好的环境中来到了尾声。

    蒲千阳身后有人窃窃私语:“今年职称一共就两个位置,看来其中一个是没悬念了。”

    另一人淡淡答:“又是高新方向,又是产学研联合,老中青少全年龄段覆盖,buff齐得不能再齐了……”

    第一个说话的声音转向了另一个方向:“小梁啊,卫教授今年过年肯定能给你们发大红包。”

    “哎,红包不指望了,能早点放我们回家过年就不错了。”一个蒲千阳很熟悉的女声从两排之后的位置传来。

    蒲千阳微微侧过头一看,是之前跟祝云宵一个研究室的梁楚言。

    在散会后,蒲千阳特意过去跟她打了个招呼。

    在寒暄几句后,他不经意地问“祝云宵呢?最近我没他消息呢。”

    “他一段时间之前就没来过学校了。”梁楚言回忆了一下,“好像是那边他原导师有了新的项目,给他叫回去了。”

    蒲千阳对于这个回答早有心理预期,算起来那段时间祝云宵确实忙得飞起,但他还是微微露出了吃惊的表情:“这么突然?”

    “而且本来他就是交换生。那边政策有变,他人被紧急调回香城大学了。”梁楚言遗憾地说,“感觉挺可惜的,毕竟这个项目其实某种意义上真的是他和你一起开的头,结果现在只有你一个人了。”

    这句话微微刺痛了蒲千阳。

    他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随后又切换成了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梁同学你真的抬举我了,我充其量也只负责了躺着。”

    蒲千阳说得谦逊,可梁楚言却着实不敢小觑面前的这位男子。

    虽然消息都是道听途说而且内容多少有些让人难以置信,可空穴又怎会来风。

    蒲千阳本来也没想从她这里获得更多的信息。

    毕竟凭祝云宵的手段,想瞒过这些学生简直是易如反掌。

    见时间差不多了,他就跟梁楚言告了别:“卫教授那边估计还要聊很久,你替我带个好吧。”

    “一定。”梁楚言频频点头。

    出了医院的门,蒲千阳来到附近的停车场。

    果然在自己的车附近,看到了一辆边城集团为高层统一配备的高级奔驰轿车。

    车里,厉麟和季岚分别坐在副驾驶和驾驶座上。

    在看到季岚的瞬间,蒲千阳的目光几乎是药化成锥子戳上他脖间的血管。

    发现蒲千阳人后,厉麟立刻开门下车迎了过来。

    蒲千阳反应也快,立刻收回了充满敌意的目光,换上一脸惊讶的表情握上了厉麟的手:“厉老板?幸会幸会,你最近忙什么呢?在公司都见不到你人。”

    厉麟先是上下摇了两下手,随后就搭上了他的肩:“哎,瞎忙,上车说。吃了没?”

    “还没。”

    “那感情好,刚好我朋友新开了个店,我请客,走走去捧个场。”

    面对厉麟的邀请,蒲千阳假意推诿了几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在开门进车的时候,蒲千阳自然而然地搭在季岚耳边,用气声说:“怎么?季先生,终于肯说点什么了?”

    第194章 故地

    季岚肯定听到了这句话, 但他完全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问厉麟:“你哪个朋友?店在哪?”

    厉麟捋了一把头发,摆手道:“你先开出去, 我给你指路。”

    随后他犹豫了一下,改口:“算了,那边路况复杂,我来开。你俩坐后边吧。”

    季岚也随他变卦,只是信手解开安全带, 从驾驶座中钻出来, 经车前绕过整辆车,最后拉开后排车门坐到了蒲千阳的身边。

    这个过程中,蒲千阳也一直保持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他。

    等季岚坐进后排后,蒲千阳还假意往旁边窜了点位置。

    各怀鬼胎——

    时间倒回到走私行动的当晚,凌晨三点。

    蒲千阳在完成材料的交接后, 便只剩下最后一个步骤:

    将沾有生物材料残余的内胆毁尸灭迹。

    于是在工厂外不远处的土坑里, 在一股塑料烧焦的刺鼻味道混合臭气中, 一叠叠的板材在火焰的作用下慢慢熔成一摊暗红的半固体。

    蒲千阳用手擦了一下被被浓烟熏出的泪液, 转过身对工厂开叉车的工作人员说:“剩下的就交给你们处理了, 拖到垃圾场伪装成什么大件垃圾还是干脆就地埋起来都随意。”

    “没问题, 您辛苦了。”工作人员点头,然后试探性地提议, “或者我给您随便收拾个房间出来,您直接在这边睡一觉?”

    其实从原则上讲,这位年纪较大的工作人员不应该留蒲千阳的。

    可他还有个跟蒲千阳年龄相仿的孩子。

    看着蒲千阳泛红的布满血丝的双眼和疲惫但坚强的表情,他实在是有些于心不忍。

    然而蒲千阳是知道好歹轻重的, 这件事牵扯的人越少越好。

    他勉强笑了一下,对这位工作人员说:“不打紧, 我直接回去就好。”

    工作人员又劝阻道:“您现在这个状态,开车回去恐怕不得行。”

    蒲千阳深吸一口气:“好意心领了,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我早就该做这件事了——

    又经过几个小时的驾驶,蒲千阳在天蒙亮的时候回到了城区,自己的家。

    但他只是简单换了身衣服就又出了门。

    随后直奔了当年他和祝云宵第一次见到汤彦的纹身店。

    然而十年过去,这块城区老旧了许多,一些原本畅通的路段被拦了居民私建的瓦房。

    终于在七扭八拐后,蒲千阳来到了纹身店的原址。

    意料之中,这里已经换了店家,现在成了一家玻璃上贴着马克笔手写信息的地产中介所。

    一扑不中,蒲千阳立刻调转车头顺着自己的记忆去到了当初小姨当初带钱赎人的地方。

    纹身店或许只是汤彦的一点个人爱好卖了就卖了,但与那种级别的地下赌场相关的地界决计是无法轻易变动的。

    果然,等蒲千阳来到那栋大楼的时候,虽然楼身的设计风格已经老套连外部的墙体都有些碎瓦剥落,可一楼进门的门面却保养得相当好,甚至还打了两刀盘龙绕凤的柱子立在了正门两侧。

    上方一块匾额,用勉强能认出来的书法字体写了三个字:

    典当行。

    行,怎么不算是一种合理的包装方式呢?

    看到这里,蒲千阳原本几乎是焦躁到极点的心情终于平复了一些。

    他把车停在路边,推开车门,跨过两道护栏来到典当行的大门前。

    现代的典当行大多数还是保留了这个行当祖师爷的审美,沿袭着古色古香的装饰风格。

    里边一排排的博古架上摆了一些看着就精奇且价值不菲的玩意儿。

    这个时间还没到正常的开门时间,整条街上在活动的物件只有早餐铺飘出的热气和零星的滚动在街角的垃圾,街上也只有一位身穿亮橙马甲的扫地工在工作。

    透过玻璃,蒲千阳隐约看到了里边似乎亮着些许灯光。

    不等他思考好下一步应该怎么做,他的身体却下意识地行动了。

    他重重扣响了这家典当行的门扉。

    一次。

    自顾自出现。

    两次。

    又自顾自消失。

    十次。

    你把我当什么?!

    二十次。

    你把自己当成什么?!

    手骨敲击厚重玻璃的响动很是沉闷,但即使是这般低沉的声音放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也依然清晰可闻。

    原本在远处的那位扫地工人注意到了蒲千阳的诡异举动,在观察了一番蒲千阳的衣着后缓缓靠了过来。

    他大概是将蒲千阳当做了那种家道中落的富家子弟,并且脑补了一堆恩怨纠纷。

    不然哪个正常人会这个点跑过来敲典当行的门呢?

    “小伙子,有什么事儿你现在急也没有用啊。”这位环卫工好意劝说道,“那边店马上开了去暖和一下吧。你看你那小脸小手冻得都没血色了。”

    听闻此言,蒲千阳终于从之前的浓重情绪中抽离了出来,慢慢地放下了已经磕破了皮的手。

    他先是对着环卫工微微点头以示感谢,随后缓缓蹲坐在了典当行外的石质台阶上。

    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和祝云宵之间的关联是这么的脆弱,

    如果他单方面消失,自己就找不到他。

    自己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自己不知道他有什么朋友。

    朋友……

    蒲千阳猛然抬头。

    虽然不知道有什么朋友,但知道有什么敌人——

    季岚刚进到办公室就看到了裹着一身凉气的蒲千阳正在观赏自己养在桌面的热带鱼。

    他眼神一凛。

    虽然自己负责在日常里监视蒲千阳的行动,但因为跟汤彦达成了交易,因此他在各种事务上都会进行避嫌。

    所以从蒲千阳的公司被集团收购后,自己和蒲千阳之间都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状态。

    可今天,这位居然主动找上门来了。

    而且整个人的气势与以往自己所见的完全不同。

    情况有变啊。

    听到开门的声音,蒲千阳转过椅子,抬头淡淡说:“现在还不算是办公时间,所以有些私事想跟季总讨论一下。”

    “比如,您当年雇人私闯民宅,以及把我扔到海里的事儿。”

    原来如此。

    “这病了一场,想起来的,还挺多嘛。”季岚似笑非笑,“但你现在才来找我,是出什么事儿了?”

    蒲千阳自知没法解释十年前二十六岁的芯子回归之后自己的行为,但这都不重要。

    他只是冷静地问:

    “祝云宵在哪?”

    第195章 没有就对了

    听到祝云宵的名字, 季岚眼神微动,随即笑了出来。

    “他的消息你来问我,看起来你还没睡醒。”

    “上次睡觉都是一天之前的事情了。”蒲千阳倒也坦诚, “我试过去找汤彦了,可是没找到他人,不然我也不至于来问你不是?”

    季岚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后方,按下开机键。

    在Windows经典的开机音效中,季岚不答反问:“我凭什么告诉你呢?”

    这种回答自然也在蒲千阳的预料之中, 他也提前做了准备。

    然而在他开口前, 一位秘书敲了门随后探了半个头进来。

    他第一眼看到蒲千阳后,先打了个招呼:“蒲经理。早啊!”

    当着外人的面,蒲千阳施施然收了声,报以一个标准的微笑。

    随后,这位秘书转过视线对季岚说:“季总, 那边会议就差你一个了。”

    “就来。”季岚也微微点头回应, 从办公桌的桌面拿起一个边脊上夹着一支笔的黑皮笔记本就要往外走。

    蒲千阳抓住了那位秘书离场后, 季岚出门前的空隙, 来了一句:“当年叶君生把盒子拿走后, 你们研究出什么结果没有?”

    听闻此言, 季岚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

    “没有吧。没有就对了。”

    说完,蒲千阳主动起身离开了季岚的办公室。

    虽然自己手里的信息其实也少得可怜, 但蒲千阳依然可以凭此一搏。

    虽然他没有祝云宵那双手的本领,但狐假虎威以小博大的本领不仅有,还很大——

    后排两人之间的氛围多少有些剑拔弩张,可这丝毫没有影响到坐在驾驶座上的厉麟。

    他先是在中控上戳了几下开始缺德导航, 然后就沉浸在了与窜马路的行人、加塞的电动车、逆行抢时间的外卖小哥和变道不打灯的司机的斗争中。

    在一个等绿灯的间隙,蒲千阳貌似随意地问:“厉总今天怎么没带司机啊?”

    “这不是亲自来才能体现我的诚意吗!”厉麟也正愁找不到开口的机会, 这真是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你最近生活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这话问得可以说是精准踩雷。

    但此时蒲千阳只是微微一笑,答道:“生活上倒是没什么麻烦,毕竟边城集团给开的工资足够解决生活中绝大部分的问题了。”

    听到这个回答,厉麟心头一紧,不是生活上的麻烦,那大概就是感情上的麻烦了。

    怕不是真的被那位高管一语成谶。

    他清了清嗓子,又问:“那为什么突然想辞职呢?”

    “有些比较重要事情要去做。”蒲千阳坦诚答道,“这件事可能需要占用我全部的时间和精力,实在是很难兼顾和平衡好工作内容。”

    厉麟心中的左边小人狠狠批判道:大丈夫岂能囿于儿女情长!

    然而他右边的小人却劝解说:怎么?难道一个员工无欲无求你就开心了?你之前不是下定决心要打造一个每个员工都能平衡好工作和生活的职场么?

    “可以问问是什么事吗?大家同事一场,或许能帮上些忙呢?”厉麟若无其事地再次试探,“而且俗语说得好,人多力量大。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蒲千阳何尝听不出来这提问背后的意图,便应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厉总有心了,不过不是行业上的事。”

    “这样啊。”厉麟用手指敲敲方向盘,一双浅绿的眼睛左右转动了一番。

    既然跟行业上的事儿无关,那就变相说明这人不会被其他的公司挖角。那么最好的留人方法……

    下一秒,厉麟不假思索地建议:“那不如你先去办你的事儿,等事情办完后再回来?职位这边都可以给你留着。”

    “这多麻烦公司啊。而且虽然您这么说,但我们部门这边要看季总怎么想了。”蒲千阳朝季岚偏了些头,眼神中的内涵和挑衅可以说是显而易见。

    只可惜厉麟坐在前排集中精力观察路况,完全看不到。

    “他肯定同意。”听到这个回答,厉麟心情一振,随后偏了下身子通过后视镜飞速瞄了季岚一眼,意味明显。

    “对吧?!”

    季岚这边也有自己的小九九,现下对于他来说,控制住蒲千阳的利是远大于弊的,他自是不会反对。

    “厉总都点头了,我当然可以。”他坦然地回看向蒲千阳。

    没想到事情居然这么轻易就可以解决,厉麟的心情可以说是非常好。

    “OK, deal is done!准备吃饭。”——

    又开了一段时间,车辆在拐了一次急弯后下了高架桥驶入了一处别墅区。

    别墅区的楼房设计语言明显参考了维多利亚时期的建筑风格。房体上的凸窗装饰了一圈白色的金属条,拱窗的外侧还打了一圈篱笆。

    因为是冬季,爬在篱笆上的植物虽然在物业的维护下仍然顽强地绿着,但多少还是有了些萧瑟之感。

    而在一众住宅中,一家门口竖着木质招牌的私厨就非常安静地出现在了那里。

    在跨入店门的一瞬间,那种寒冬的萧瑟感就消弭在了从玻璃窗斜照进来的融融暖阳里。

    不等服务员来招待,厉麟就非常自然熟地先从柜台拿了瓶浸着柠檬片的凉水瓶,后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坐,都随意点。”语气仿佛他是这家店的主人一样。

    从侧边的抽屉里取出平板,厉麟开始选菜,头也不抬地问:“岚哥我熟得很,千阳你有什么忌口的吗?”

    “没什么忌口。客随主便。”蒲千阳把外套搭在扶手上,随意地回答道。

    厉麟也没再客气:“那我就全权处理了。”

    既然有人负责点菜,蒲千阳也有了机会仔细观察了一番这家店的装修。

    在跟自己这桌的隔了大概十多米的位置,有几位身穿洛丽塔风格服装的学生在打卡拍照。

    看到他们的穿搭和动作,蒲千阳骤然发现这里居然就是《杀玫瑰》现代改编版的拍摄取景地。

    此时,一只素净的手往桌子中央放了一份摆盘精致的茶点。

    厉麟眉头一挑,“老板这点心免费吗?”

    “算我送的。”那人没好气地说,“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会这么点菜,我在那边一看就知道是你。”

    这家店的店主居然是房惠惠。

    相比于十年前,她的眼角爬上了一些细纹,原本长发现在已经剪成了齐耳短发。

    时近中午,有不少客人陆续都进了店。房惠惠也只是过来打个招呼,很快就去忙她的了。

    菜品往往是一个很好的聊天切入点,即使是再乏于口舌的人也能点评上个一两句。

    话语间,厉麟再次不经意地试探:“蒲经理对点心这么有研究,是有女朋友吗?”

    第196章 一问一答

    嗯, 蒲千阳想到过这个话题,倒没想过这个切入角度居然会这么生硬且清奇。

    把叉子上的绿豆糕送进嘴里,他笑着反问:“厉总怎么突然对下属的私生活感兴趣了?”

    “没有, 就随便问问呗。”厉麟也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的转折过于明显,为了缓解尴尬随手给三人的水杯满了上,“感觉你平常工作内容太饱和了,可能就没什么时间顾及到个人私事。”

    蒲千阳轻轻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话不能这么说,万一我是时间管理大师呢?”

    “不过女朋友也是真没有。”

    “这么优秀的员工居然没有女朋友, 是领导的失职。”厉麟转过头开始对季岚指指点点。

    季岚任凭他比划, 自己不动如山。

    把自己放到了一个体贴下属的好领导的道德制高点后,厉麟转过头亲切地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啊?公司是允许跨部门谈恋爱的。销售部开朗外向的?研究部文静内敛的?”

    图穷匕见,但这燕国地图委实是有点短。

    “你再说下去就会变成过年催婚的讨厌亲戚了。人终究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季岚用筷子指向一个方向,“比起搞这些有的没的,那边好像有之前的客户。”

    提到了客户, 厉麟严肃起来, 直起身子往季岚指着的方向望过去。

    “真的啊。我去打个招呼。”在确认信息属实后, 厉麟便离开了三人就坐的卡座, 朝着客户所在的桌子走了过去。

    而且从对方和厉麟的肢体动作来看, 这人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

    于是此时餐桌上只剩下对坐的蒲千阳和季岚两个人。

    厉麟的座位其实完全背对着客户, 双方相识不相见也情有可原,而季岚就算不提醒他也无可厚非。

    那么他这么做自然是有所图谋。

    比如创造一个只有两个人对话的环境。

    蒲千阳心细如发而且从善如流, 在厉麟离席后便放下筷子。

    在确认厉麟确实把注意力放在那边后,他旧事重提:“所以,你现在知道祝云宵在哪吗?”

    “不知道。”季岚淡淡地答道。

    听见这个回答,蒲千阳眼神半眯, 试图从季岚一张波澜不惊的脸上分析出这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或者是在暗示自己需要再拿出点诚意。

    “不用怀疑,我说的是真话。”季岚也是聪明的,“现在这个情况下,你我之间相互欺骗除了浪费时间没有任何意义。”

    蒲千阳姑且一信。

    “既然刚刚是我问的问题,那现在轮到你了。”

    “东西有什么问题?”季岚单刀直入。

    “是假的。”蒲千阳不假思索地答了,随后发出了自己第二轮的问题,“我该怎么找到他或者找到汤彦?”

    季岚听到前边这三个字的回答,眉头微微皱起。

    就像数学题的答案推导里写了个“显而易见”一样,你不能说它没写,但用处确实不大。

    “城东典当行。”

    经典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有仇当场就报。

    蒲千阳也被他的回答噎了一下。

    在那天之后,自己当然也在典当行的正当营业时间里去拜访过。

    然而无论自己怎么试探询问,对方都会在临门一脚之前把话题绕回到表面看着非常正当的营业内容上。

    配上业务员的标准营业微笑,任何人对于这里的服务都无可指摘,也可以说是整套话术体系非常完备针插不进水泼不入。

    重新轮到季岚提问:“假的是哪来的?”

    “祝潇提前准备的,我也只是跟着他预留的布置在走。”蒲千阳这次在回答之外给出了一定的解释。

    祝潇……

    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季岚只是垂了一下眼,随后又恢复到了之前面无表情的状态。

    “你想要接触那家典当行的真实业务,需要有人介绍才可以。”

    可以理解,倒不如说这些类型的业务如果没有所谓的熟人牵线搭桥随便一个人都可以来做的话才奇怪吧。

    虽然蒲千阳没有抱什么希望,但问一嘴也不会掉块肉:“介绍一下?”

    季岚也实事求是地答:“我不建议你走我的渠道。”

    这家伙,意外地还怪好心的?

    “真的在哪里?”绕了一圈,季岚终于来到了自己最关心的这个问题。

    蒲千阳夹起一块煎鱼,并在放到自己的餐盘中后用筷子尖剔掉了上边的蒜末:“半年前它是在我家,可在我手术过后祝云宵去过那里。”

    这言下之意自然就是,现在自己家里的那东西是真是假,自己也不知道了。

    不过相比于跟祝云宵断联十年的蒲千阳,季岚对现如今的祝云宵就算没有到了如指掌的地步,至少也能将对方的行为方式猜个大概。

    不用考虑了,东西肯定是没了,就算有,也不过是另一个假的罢了。

    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这个祝云宵跟祝潇在这个方面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事已至此,自己只能另寻他法。

    季岚看着面前的蒲千阳,不由得问出了一个疑问:“这个结果对你来说不是最优解么?”

    蒲千阳在专心挑鱼刺,只是轻哼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在他的帮助下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办成了,你得到了丰厚的奖励不说,可能会带来麻烦的相关人员也被清掉了。”

    虽然地位不在,但季岚手上多少还是有一些消息来源。

    深峡海港坍塌相关的小道消息传播速度之快远超普通人的想象,一时之间,港城的私枭人人自危,几乎是把那三条命令当成了金科玉律般执行。

    “为什么还非得给自己找麻烦呢?”

    将自己的劳动果实送进唇齿之间细细咀嚼品尝并下咽后,蒲千阳拿起了桌面的水杯。

    “因为我有比较灵活的道德标准。”

    做工花哨的玻璃杯和粼粼的水将从窗户透过来的阳光溅在了他掌心的皮肤上。

    “对一些人,比如无缘无故筑高墙的,和为了点股权就让一个写小说的无关人员活不到第二个落日的。”蒲千阳回忆着自己当初偷听到的汤彦和房惠惠的对话,“那我讲江湖道义和规则就是在给自己上难度,我看起来有这么圣母么?”

    “对他……嗯,我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是什么身份还是说有什么地位,但肯定不会是当年他想成为的样子。”

    毕竟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希望活下来反复改写了时间线,祝云宵可能还会在安安静静读他的书,然后沿着一条再普通不过的路线过活下去。

    至少怎么都不会发展到先炸货轮再炸海港的地步!

    “而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有一份责任。”

    季岚对蒲千阳的言论不置可否,但他意外地有些期待事态会在这位的参与下有什么样的变化和发展。

    对话的两人并没注意到,他们所在卡座的上方挑空的角落背后,有一人听完了整场对话——

    “说好了来给我朋友捧场,当然是我请。”厉麟在回来之前已经把单给买了,“你的小动作已经被我识破了。”

    “这个月的部门公费开支额度应该还有不少。”结账不成的季岚跟在他身边提了一嘴,“严格意义上,挽留优秀员工也是公事的一种。”

    厉麟双手插袋往停车场走去:“还是算了。最近不能让别人抓你我小辫子。”

    可房惠惠那边居然已经将发票准备好了。

    奈何她出来的时机有些晚,只得由走在最后一位的蒲千阳顺手接过了她递过来的发票。

    然而在他接过来的一瞬间,发现这对折的白色薄纸中居然夹了一样东西。

    第197章 典当行内间

    在蒲千阳拇指与食指的作用下, 原本对折得整齐的发票错开了一些位置,露出了其中物件的真面目。

    那是一张镀银的硬质卡片。

    在这张卡片的正面有一些凹陷的纹样,对着光看过去, 可以认出是用龙飞凤舞的字体书写的典当铺三个字。

    巧不巧了,这家典当铺的牌匾的字体选择居然和城东那家一模一样哎。

    这世上当然不存在这种巧合,以汤彦的性格也绝对不可能允许这世界上有人能伪造自己发出去的通行证。

    蒲千阳抬头的时候,房惠惠已经沿着台阶走回了她的私厨店内。

    只剩下挂着门口的黄铜风铃,在残存的动势的作用下微微摇晃, 发出隐约而空灵的声响——

    冯小年坐在典当行内间的黄木柜台后方, 用铅笔后边的橡皮快速敲打着房在桌面角落的金蟾摆件。

    坐在他一旁的冯小妹也委屈极了,用橡皮反复擦拭着作业本的纸张,瘪嘴道:“就是不明白嘛……”

    冯小年深吸一口气,默念:这是亲妹,要有耐心, 要给孩子一个快乐的童年。

    当他再次睁眼的时候, 又变回了那个平日里不辅导作业时候的平易近人的好哥哥。

    若不是阿姨她这段时间要回老家探亲, 辅导作业这种差事当然不会落在自己身上。

    既来之则安之。

    “来我们再来分析一次。”他用笔点在习题册上, “题目里边怎么说的?”

    “一列火车, 长600米。一个山洞, 长1200米。”冯小妹顺着冯小年的笔尖的位置一排排字逐个念了过去。

    “对。”冯小年在草算纸上画了一个方块,假装这是那列火车, 又在它前方画了一个两倍长的方块,假装这是那个山洞,“接着读。”

    “火车通过山洞一共使用了一分钟,问火车的行驶速度是多少。”冯小妹乖巧听命。

    冯小年顺着“车身”画了一个箭头, “所以呢,假如现在这个火车, 要驶过这个山洞。”

    他又画了一个火车完全驶出山洞的示意图,也就是一个新的“火车”在“山洞”的前方。

    “所以当它开出去的时候是不是应该加一个车身的长度呢?”

    冯小年觉得自己讲得棒极了。

    然而在他抬眼头再次看到冯小妹清澈的眼神之时,他崩溃了。

    “啊啊啊啊!为什么啊!”

    再复杂的棋牌规则自己都能在三局之内摸清其中奥妙,甚至有些时候不需要出千也可以轻轻松松赢一个满贯。

    那么为什么,明明都是一个肚子里爬出来的,自己的妹妹就连火车过山洞要加一个车身长这件事都想不通呢!

    不行不行,辅导作业可以先放一边,大不了明天给冯小妹请假不去上课用于逃避这次作业,自己待会儿可还有重要任务呢。

    决计不能因小失大。

    冯小年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态不够平和,于是他选择通过练习祝云宵交代的手法平复一下心情。

    从衣兜里拿出他随身携带的练习牌,他开始进行第一轮的洗牌。

    原本排列整齐的五十二张牌在他的指尖分分合合。

    相比于祝云宵精准平稳的手法,冯小年的风格就奔放许多,甚至偶尔还会加两个花切技巧进去娱乐一下。

    因为太过专注于自己手上的动作,冯小年完全没有注意到在典当行内间的门口站了一个人影。

    这人正是蒲千阳。

    凭借着房惠惠给的身份证明,这次他的典当行之行几乎可以说是一路畅通无阻。

    甚至有专员将他引至内间的入口处。

    所以才有了蒲千阳站在门口看冯小年切牌的这一幕。

    蒲千阳原本是计划先敲门打个招呼的,可他的动作在看到冯小年的动作后就猛然顿住了。

    那个手法蒲千阳太熟悉了。

    他第一次见到这套切牌是在学校的天台上,当时祝云宵在楼顶的暮色和昏暗的灯光之中反复打磨自己的技巧。

    后边也无数次在家里写作业的间隙看到祝云宵在反复地练习和改进。

    正在扣橡皮顺便神游天外的冯小妹比冯小年先一步发现了蒲千阳的存在。

    她原本想拽拽冯小年的衣袖提醒他。

    可是之前阿姨也跟自己说过不要在哥哥练牌的时候打扰他。

    一只小手伸在半空时伸也不是缩也不是。

    蒲千阳捕捉到了她的动作,轻轻竖起一根手指放到嘴唇前,示意她先别作声。

    因为电视剧里好看的一般都是好人,加上之前经常送好吃的来家里的那个哥哥也很好看,所以这个漂亮哥哥也是好人。

    经过这番神奇的思考,冯小妹说服了她自己,就悄悄放下了手。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了纸牌牌背相互摩擦和开合的声音。

    很好很好,这次的练习完美收官,冯小年觉得自己又行了。

    我太强了,我甚至能完成一套combo,区区一个火车过山洞而已,根本不在话下。

    他把牌收回盒子里,“好,我们再讲一次。”

    然而此时的冯小妹根本没在写作业,也没有在琢磨题。

    她在看着前方发呆。

    那边有什么好看的!

    他顺着冯小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原本被自己花了一堆丑框框的草稿纸在另一人的手下枯木逢春。

    在那人笔下的四格漫画中,一列用加粗线条画出的精巧火车,从一处用浅色细线绘成的云层洞穴中猛地窜出,驶向一片星海。

    冯小妹用指尖在那副简笔画上戳了两下,恍然大悟:“哦,我懂了。”

    随后在她的作业本上写出了正确的公式,并开始计算正确的答案。

    虽然结果是好的,但冯小年在感动于自家妹妹开悟的同时突然感觉有些郁闷。

    什么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我看也就比我的方块火车稍微稍微多了那么一点细节而已啊。

    不过再怎么说,这人都帮自己解决了一个难题。

    冯小年抬头谢道:“真是麻烦您了……”

    随后他呆住了。

    这不是祝云宵钱包里边夹着的照片上的人么,虽然发型有些细微的变化,但很明显就是一个人吧!

    另一边,认出了冯小年的蒲千阳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行,合着祝云宵那家伙这么早就开始耍自己了是吧。

    这件事先放在一边不提,等找到人之后算总账。

    “你好,请问……”蒲千阳正要发问,冯小年的手机亮了一下。

    他在看到消息之后,甚至来不及解释,就立刻起身朝着外间走去。

    得亏是蒲千阳视力一流,仅仅是那么一瞬间也看清了刚刚冯小年收到的信息:

    “小年,对面要见祝老板,不见不交货,怎么办?”

    第198章 有人砸场

    蒲千阳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评价冯小年的这种行为。

    你说他谨慎吧, 居然能直接把冯小妹一个学龄儿童跟一个对他和她来说都是“陌生男子”的人留在一块。

    你说他心大吧,却还记得走后把门反锁上避免蒲千阳跟过来。

    但蒲千阳既然已经看到了那条信息的内容,又怎么可能不跟过去呢?

    冯小妹看着冯小年离去的方向, 夸张地叹了一口气,放下手里的笔:“叔叔,你找我哥哥有什么事吗?”

    看着一脸小大人模样的冯小妹,蒲千阳也如实地回答了她的问题:“我想问他一个人的去向。”

    “想必那个人对叔叔你来说非常重要吧?”冯小妹点点头,“这里还是挺难进的, 我在这里写了这么久的作业, 一共也就见到过,屈手,嗯,弯手指头就能数过来的人。”

    她皱起眉头,似乎在思考被自己跳过的那个那个成语是什么。

    “屈指可数。”蒲千阳体贴地提醒了她, “对, 非常重要。”

    “那哥哥的举动真的太失礼了。”冯小妹从黄木椅子上跳下来, 牵过了蒲千阳的手, “这样吧, 你跟我来。我带你绕路去找他。”

    “你知道他现在会去哪?”蒲千阳略有疑惑, 但还是任她牵着自己,“还知道怎么过去?”

    “当然。”冯小妹伸手在书架上摸索了几下, 按动了一个隐秘的开关。

    原本矗立在那里的墙壁居然悄无声息地旋了开来,露出一条隐秘的通道。

    可想而知,这也是汤彦的习惯和手笔。

    冯小妹拉着蒲千阳就往通道里边走,边走边埋怨:“这两天他晚上睡觉时动不动就念叨这件事, 吵得不行。”

    “如果叔叔你能帮他一下,那我们俩就扯平了。好不好?”——

    在典当行的后身, 一辆明显经过不少改装的厢式货车停在了楼宇夹缝中的小道上。

    它两侧车窗贴了仅单向可见的黑色车膜,让外边的人无从窥探车内的情况。未熄火的柴油发动机发出了嗡嗡地声响,连带着车身也隐隐地抖动着。

    一位穿着纯黑羽绒服的人斜倚着副驾驶的门,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不巧的是,我得到的说法是,不见人,不交货。”

    带着手推小车来接货的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说:“祝老板日理万机,还能亲自来接你们这不到一千万的现金不成?”

    “不见人,不交货。他要来多久我都可以等,后边怎么罚我那是老板们之间的事儿,我该认认。”黑色羽绒服耸耸肩,“但他要是不来,这连货带钱我就算倒海里,也不能交给你们。”

    “倒海里何必呢?污染环境不谈,伤到什么小鱼小虾也不好啊。”

    “你哪位?”对方见来人依然不是祝云宵,话语中已经有一些不耐烦,甚至还多了些挑衅意味。

    “冯小年。”冯小年自报家门。

    这人看着冯小年不过二十岁左右,心里不免存了轻视的心思,“没听过,很有名吗?”

    然而此时的冯小年已经不是那个拿着别人给的五十万第一次踏进高端赌场摸牌手都颤的冯小年了。

    在祝云宵的安排下,他从街边的棋牌店开始坐起,见了足够多的人,也看了足够多的心思。

    然后又经过一轮轮的晋级调岗,自前段时间他就开始负责大都会的午夜营业所的业务。

    换言之,只要你在港城的灰产生意足够大,那你肯定是见过冯小年的。

    “你不认识我没关系,你们老板不认识我也没关系。”冯小年面不改色,“但祝老板今天把这里交给我管,那就有关系。”

    随后,他又加了一句:“如果招呼不周,后边怎么罚我那是老板们之间的事儿,我该认认。”

    相当于把之前那人的话重新抛了回去。

    那人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几欲发作,最后还是强压怒火,“那你得带个什么信物啊来证明你说的是真的吧?”

    “我就算拿了出来,你不是照样可以借口说不认识,分不出真假。之后继续胡搅蛮缠。”冯小年冷笑,“交货,这事儿我们翻篇,就当没发生过。”

    “要是不呢?”那人见话赶话到了这里,干脆掀了场子。

    然而他还没接上下一句话,就被一股巨大的自上而下的冲击力压到了地上动弹不得,黑色的羽绒服沾了不少飞溅起来的黄褐的灰。

    比起被压倒在地,更重要的是他的整个气管都被那人用膝盖抵了住,除了喑哑的嘶声,他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刚刚蒲千阳看事态发展不妙,径直从三楼的窗户轻跳到了货车顶端,然后又借势抓着车顶边缘收拢冲势直接袭至那人身后,这才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做了个手势,示意冯小年接话。

    冯小年先是一愣,随后用余光扫向了蒲千阳跳下来的地方,那边有一个用双手捂着自己嘴避免发出惊叫的冯小妹。

    对话也就这么一停顿,让这人坐在驾驶席上的同伴察觉到了异常。

    蒲千阳这边继续压着这人,却听到另一边传来了开门下车的声音。

    然而,那人的脚步声并没有绕过车头,而是直奔向了车厢。

    此时更是印证了蒲千阳的猜测:货箱里边藏了人,而且至少也得有四五个的样子。

    因为之前的经历他对于一辆厢式货车在装了多少东西会是什么状态有了充分的了解。

    凭借他刚刚借车身缓冲时的脚感,它里边绝对不是什么塞着钞票的小件古董玩意儿,至少不会只是它们。

    如果现在对面两人各自算为一点战斗力,自己就勉强算个零点七五,那个叫冯小年的算个零点五,另外两个看着就久坐办公室的普通工作人员不添乱就不错了。

    现在的优势全都来自于自己的成功偷袭,若是让那人把货箱打了开,现在这还算小有优势的局势肯定就会急转直下。

    胜败决断只在一瞬。

    吼了一句“按住”后,蒲千阳当即起身直奔货箱的开门处。

    那边冯小年虽然一时没能跟蒲千阳打好配合,但很快也跟上了他的思路,带着另外两人将倒在地上那人完全控制住。

    相比于从车头出发的另一人,蒲千阳所在的位置比他能少个两米的距离。

    最终还是蒲千阳先一步来到了后方车厢的开门处,并在那人赶到前落了足足两道门锁。

    里边的人大概也察觉到了事态的变化,再加上蒲千阳锁门的声响。巨大的撞门声响在蒲千阳手抓上门锁的同时就从货箱里传了出来,门合页也在一次次的撞击声中开始变形,甚至还蹦出了半个螺丝。

    前有车门摇摇欲坠,后有打手手持钢棍汹汹而来。

    蒲千阳还没做出决断,只听得一个油腔滑调的声音从自己头顶传来:

    “某年某月某日,预支服务一次,记祝老板账上。”

    第199章 专业

    张约翰本来是不想来的, 他觉得祝云宵需要为自己的恋爱脑付出代价。

    奈何朱伯那张嘴实在是烦人,至少跑出来还能图个清净。

    再考虑到这人现在虽然失了联,但是生是死还不一定。那么按照组织规矩, 只要客户没彻底咽气都要维护好客户关系,他才随便攒了个小队不紧不慢地晃了过来。

    万一祝云宵真没留后手,自己这边还能找个契机替他那个便宜外路徒弟兜底,顺便卖个新人情。

    相比于没什么经验的冯小年,张约翰一打眼就知道对方来者不善。

    他的判断理由与蒲千阳如出一辙——车厢重量不对。

    只不过蒲千阳还需要亲身上去才能有所察觉, 但职业的张约翰只通过车身的吃重高度就已经有了预判。

    看来今天一场冲突是不可避免的了, 早晚而已。

    他打发跟自己一同前来的人趴在边沿观察情况,自己则跑到一个避风的地方躲清闲。

    正轮岗的一人啧啧道:“这人穿西装打架,骚的呀。”

    原本昏昏欲睡的张约翰听到这句话来了点精神。

    西装?不对劲。谁家专业人士穿西装打架啊,这要是裤子蹦线了不还要花钱补吗?祝云宵安排的后手会犯这种错误么?

    于是出于看热闹的心态,他揣着手凑过来施施然朝着下方看过去。

    然后他原本半耷的眼皮在他认出蒲千阳的瞬间突然挑了一下。

    哎呦, 这不那谁吗。

    行啊。

    能找过来, 这人还不算没良心。

    那感觉这一趟能值不少, 至少保底有个一炮双响。

    如果当时冯小年成功接收到了蒲千阳的暗示, 接上那么一两句话拖延时间, 大概驾驶座上那个人也可以被风平浪静地解决掉, 至少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个情况。

    张约翰一行人处于场景靠上的位置,也就从最开始便能看到从驾驶舱上下来的人手里是拎了家伙的。

    这下不得不出手了。

    在张约翰说出那句登场台词后, 一块随手捡的红砖就那么从天而降般拍在了手持钢棍之人的额头上,送了他个满面桃花开。

    蒲千阳虽然现在不知道张约翰的身份,但秉承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他开始配合张约翰的行动。

    抬头观察了一下已经产生了形变的车厢门, 蒲千阳估算了一下仅剩的几处合页还能撑住的时间,在得出结果后连忙提醒道:“门要开了, 闪。”

    跃下车身给那人补了刀的同时张约翰听见了蒲千阳的话,于是在拾起那人掉在地上的钢棍就往外撤开了两步。

    果然下一秒,两扇车厢的门就在门锁的加持下齐齐飞了出去。从中跳出了四个头戴头盔,手持不同钝器的大汉。

    在他们身后,摞着几个箱子,上边贴着印有典当铺标志的封条。

    想必他们是准备了两套方案:

    如果祝云宵在场,那么就按照正常的流程交货。

    如果祝云宵不在场,那么就直接大闹一场。

    具体他们能获得从这次活动里获得什么暂时还不得而知,但事发之后在一定时间内如果没有相对应的处理,那全港城都会知道祝云宵已经失去了对这里的控制。

    对于这种你多一口我就少一口的行当,此时不撕更待何时?

    想通这点的蒲千阳突然有点生气。

    凭你们这种拙劣的计谋也好意思玩试探反水的戏码?

    祝云宵,你看看,这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出儿,是你期待的吗?

    就这?空城计玩砸了吧!

    就这!十年你就这点长进?!

    还香城进修呢!别让我瞧不起啊!

    张约翰正盘算着怎么从这些人中挑个软柿子先把头盔抢过来一个,结果一时不查居然被蒲千阳夺了家伙事儿去。

    什么人啊!缺武器就抢别人的是吧!

    张约翰在腹诽的时候丝毫没有想起自己的武器也是从别人手上抢的。

    然而因为对方有头盔,得到了武器的蒲千阳的进攻多少还是有些不痛不痒。

    不过,小队的另外两位带着专业设备及时赶到了现场。

    拿出他们带过来的专业设备,张约翰招呼了蒲千阳一声:“接着!”

    在听到张约翰的招呼后,蒲千阳在闪避的时候分了一些余光过来,然后顺势就在半空中抓住了张约翰扔过来的短棒。

    这样一来,蒲千阳就就“单刀流”变成了“双刀流。”

    虽然“双刀”看上去确实比“单刀”要唬人那么一些,可这又不是打游戏,花里胡哨的招式肯定不如当头一棒来得实在。

    从蒲千阳的表情中读出了对方的不解,张约翰采用了亲身示范的教学方法。

    在一阵巨大的电流噼啪声中,他一棒子怼上了其中一人露在外边的皮肤。

    二者相接触的一瞬间,那人便开始剧烈的抽搐起来。

    直到短棒离了体,那人才停止了抽搐软软地瘫在了地上。

    “带电的。”张约翰一脸正经地介绍,“有点疼但死不了。”

    这就叫专业。

    这就叫降维打击。

    蒲千阳心领神会从善如流有样学样。

    在张约翰一行专业人士介入后,原本一场声势浩大的砸场就这么被消灭在了襁褓之中。

    站在七零八落倒了一地的人中央,蒲千阳搜寻了一番后蹲下了身子,从最开始负责说话的那个身穿黑色羽绒服的家伙的兜里掏出了那人的手机。

    按亮屏幕后,果不其然,他的手机上已经收到了好几条询问情况的消息。

    把那人翻了个身,强行掰过他的手指解锁手机后,蒲千阳先是扒拉了那人的聊天记录,确定了他的说话风格,然后打字回复:

    祝云宵入在,交了。

    应该是“人”字的,蒲千阳还特意打成了“入”,来契合这人的手写输入法。

    果然,那边早就在等消息了。

    在蒲千阳发出消息后,那边立刻回了个“知道了,你们自己躲几天。回头联系。”

    这个“几天”和“回头”的弹性空间就很大,说不定这一躲一回头,就是一辈子。

    善后完毕,蒲千阳把手机塞到那人的羽绒服帽子里,顺便用他帽子边缘的毛毛擦了一把手在之前落锁时意外蹭到的机油。

    等自己起身转回来后才发现周围人在距离自己在两米开外的位置围了一个半圈,独留他一个人在圆心。

    既然如此,蒲千阳也不装了,干脆当着这一堆人的面问了他最关心不过的问题。

    不过呢,这次他换了个问法。

    “冯小年,对吧。”

    比起泛泛地把问题抛给大众,不如把压力全都给到一个人身上。

    “祝云宵去哪了?告诉我,我去找他。”

    第200章 迁怒

    听到这两个名字, 一圈人齐齐后退了半步,把原本混在人群中间之前一直小偷小摸找机会下黑手的冯小年露了出来。

    冯小年卡巴卡巴眼睛,有些不知所措。

    毕竟还是第一次有人当着大家的面用这种几乎是讨债一样的语气叫老大的全名。

    这场面自己真没见过。

    蒲千阳信步走到冯小年面前, 仗着冯小年还没发育完自己比人家高出半个头,居高临下地俯视:“别装了,你肯定知道。就算之前的对话你说是你临场发挥不算数,我也在医院见过你。”

    “当时你那碗排骨面我买的。”

    “不加香菜多放辣。”

    “我当时还奇怪他怎么口味变了,现在看来合着是给你的啊。”

    在蒲千阳的渐渐逼近阴影下, 冯小年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气息。

    这种气息, 有点类似于隔壁阿妈做菜缺酱油派孩子到楼下小卖铺买一瓶,然后在等待的期间生闷气回头一锅铲敲在自己正在择菜的老公头上的感觉。

    论学名,大概叫做迁怒。

    这场面张约翰看得津津有味。

    什么兄弟出差后院起火,精彩,再来点。

    可这场面没持续多久, 就被另一人的介入强行打断了。

    “冯小年, 过来带路。”一声清脆的女声从后门传来, 其语气之愠怒可以说跟蒲千阳不相上下。

    众人抬头看过去, 只见一个身穿黑白拼接的水貂外套, 脑袋上顶着一副碎钻墨镜的女人正在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戳来戳去。

    “隆儿姐, 你怎么过来的……”话问出了口,冯小年才看到了许隆手腕上挂着的金卡, 默默收了声。

    毕竟这说到底都是汤彦的产业,那人家给自己学生留点特权走个后门也合情合理。

    处理完最后几条消息,许隆把手机往手提包里一扔,先是用余光扫过后院这片狼藉的现场嘴角一抿, 随后把目光落在了冯小年身上。

    见冯小年迟迟没有动作,她催了一声:“呆站着干嘛?带路办公室。”

    随后, 她仿佛有感而发一般疲惫地长叹:“我真是服了。”

    “自己想出风头就算了,连带着让我也遭殃。”

    “不然这个时间我应该在一百八十平米的床上睡觉,而不是赶最近的一班飞机飞过来跑腿。”

    这下冯小年安逸了。

    如果说之前他还在犹豫是不是先安置好面前这位暂时不知道名字的嫂子再去接待隆儿姐,还是先接待嫂子让隆儿姐等一会儿,那么现在他肯定半点不带犹豫地选后者。

    还是那句话,一顿饱和顿顿饱他分得清。

    奇怪于在自己催促过后冯小年依然没有行动,许隆再次皱眉看了过来,而这回她才发现了蒲千阳的存在。

    “是你啊。”她眉头一挑。

    “你知道我?”蒲千阳仔细审视了一番许隆。

    “不仅是知道,比你想象的要多不少。”许隆毫不在意蒲千阳的打量,只是用她素净的指甲轻轻敲着手镯,“比如,我在香城见过你。”

    这句话透露出的信息量非同小可。

    首先,刚刚冯小年对她的称呼是一种偏于亲昵的敬称,这就足以说明两人相识已久。但祝云宵能把这里交给他,大概也是变相默许了这种关系。那么至少,这两人之间一定是相互认识的。

    其次,若不是自己机缘巧合得到了来自房惠惠的帮助,仅凭自己是绝对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获得进到内间的许可,而这人居然轻车熟路畅通无阻。

    再加之,她说在香城见过自己,那么她肯定也会看到当时绝大部分时间都跟在自己身边的祝云宵。

    在多重信息的交叠下,蒲千阳现在可以确认相比于冯小年,这个女人的话语权一定高上不少,大概率跟祝云宵平起平坐,想必从她那边得到的信息也会更加准确。

    “他人在哪?”

    听到蒲千阳的问题,许隆眼中的疑惑一闪而过,可不过一秒的反应时间后,再睁眼时她又是那个御照府的女老板。

    哦,这样啊。

    祝云宵,你这回可当真是欠我一个大人情。

    再次扫视过现场的情况,她朗声道:“他人在香城,办点儿事。”

    在她说出这句话后,在场的两名普通员工是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地面上被放躺的尚且清醒的几人却是彻底不动了。

    毕竟蒲千阳之前的找补行为大概也只能当做是缓兵之计,对外能撑一段时间,但对于在现场的几人来说,无疑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然而许隆的带着香城腔的回答对于他们来说就可信很多。

    经她这边放出祝云宵尚且活着的消息,这港城短时间内大概不会再有不长眼的来试探了。

    况且相比于外人的试探,从内部兴起的留言才如溃堤之蚁,防不胜防。

    随后许隆招手,示意蒲千阳走过来。

    冯小年看了一眼许隆又看了一眼蒲千阳,最后决定招呼人把现场收拾了。

    “去去,你们俩把货接下来,运去之前那个屋把钱拆出来,然后复原登记入库。”他在工作,很忙很忙,照顾不周情有可原,别人讲小话听不到合情合理,“发消息问问哪儿还有个空的,让他们收拾一下,准备把这些人关起来。”

    许隆笑晏晏地望着走过来的蒲千阳,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顺便等死哦。”

    说完,她往后撤了一步,希望欣赏到蒲千阳那精彩的面部表情。

    在她的想象中,应该是一种震惊混合着不甘,多少再添点真情实感的悲伤。

    呜呜呜,大金主没了可不得伤心一段日子吗?

    然而蒲千阳却意外地非常平静:“能请教一下为什么吗?”

    “为什么你应该很清楚啊。”许隆娇俏地偏头。

    蒲千阳了然,淡淡地回:“谢谢解答,那我接下来就完全没有心理负担了。”

    “行,我算是看出来他这英雄病是从哪感染的了。”许隆收了笑容。

    “麻烦说话尊重一点。”

    “还挺傲的啊。要是我不呢?”她是完全不憷蒲千阳的,就算这人真是祝云宵的心头好又怎么样。

    这人都不一定能活多久了,现在才搞狐假虎威义正词严这套是不是有些为时已晚。

    那边一直在观察情况的冯小年眼看这两人之间的火星子都要冒出来了,连忙打圆场:“哎呦,隆儿姐,还有这位先生。这里风大,我们里边请。”

    三人走回典当行的内间,冯小年殷切招待道:“刚到了一批冬茶,味道好极了。”

    “茶下次喝,带我去祝云宵办公室。”虽然遇了一点小插曲,但许隆依然记得自己此行的目的为何。

    冯小年双手一摊:“隆儿姐,不是我不帮你,而是我实在是打不开祝老板的办公室啊。”

    “怎么?他办公室上了八十道锁?”许隆语气中充满了怀疑。

    “您要是不信,您自己去尝试一下。”冯小年抬手指向了矗立着一扇银灰色的门的走廊尽头,“除非您拆墙,不然从外边肯定打不开。”

    然而他话音刚落,那间看着就结实紧固的大门居然“咔哒”一声从里边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