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因为苏云的表情过于严肃, 一时间在场的人也分不清她到底是开玩笑还是真的这么想。
乌家人都不想在乌姑姑这么重要的日子还去管那对父子的事,知道胖儿子不是出意外而是自己离开就放心走了,自己离开的话, 后面讹不到他们身上, 就算将来贼心不死,也有监控作证。
苏云看人都到齐了,就直接说要送乌姑姑回殡仪馆,而且最好晚上乌瑾跟乌瑜留下, 天黑后路肯定不好走,就不安全了。
“我今晚要在殡仪馆留下?为什么?”乌瑾十分诧异, 按照他了解的流程,接下来应该是留一天给殡仪馆对尸体做准备, 然后他们去参加葬礼就可以了。
“事情我已经跟阿姨说了, 你们在路上商量就行, 天气炎热,车内空调不够冷, 对乌姑姑的身体不好,还是得尽快送停尸房。”苏云没直接回答乌瑾的问题, 跟他们打过招呼就准备上车回去了。
眼下正是夏天,猪肉放一个小时都会臭, 别说乌姑姑这都等了快一整个白天了。
考虑到天气确实炎热,乌瑾也不执着非得现在要个答案,而是跟着上了乌家的车子, 里面是僵硬着身体在抱牌位的乌瑜。
那边乌母会把事情都跟乌瑾、乌父说明白, 她是个靠谱的母亲, 会他们商量好的。
而苏云这边,他们上车后换了下位置, 让苏云坐在乌姑姑的尸体旁边,烧火师傅照旧是开车的,这种轮子超过了四个的车必须要有B级以上的驾驶证才可以开,现在殡仪馆里只有两位师傅有A级驾照。
苏云上车后放好了乌姑姑的手臂,没有掀开白布查看,而是重新点了三根香插在香炉里,这回没有断。
车子慢慢行驶,很快到了高速公路上,这家医院距离殡仪馆距离不算特别远,却因为两个地方都在城郊,要是不走高速,就只能走小路,那颠簸得能把尸体给摇散架。
后面的路途中,尸体没有再出现任何问题,香也安安稳稳烧到了殡仪馆,中间没有出现断裂或者熄灭的情况。
回到殡仪馆时已经下午五点过,夏季白天长,下午五点天还很亮,金色的阳光照在身上,看着就感觉十分安全。
两趟车一前一后到达,乌父乌母都是第一次来西城殡仪馆,他们只知道殡仪馆占地都不会小,却没想过苏云居然真的继承了这么大一家殡仪馆,因为之前都听说她的殡仪馆没什么生意。
况且,滨城的大多数人都只知道一家滨城殡仪馆,根本不知道还有西城殡仪馆的存在,这个殡仪馆大概只有老一辈的人还记得了,所以乌父乌母觉得这么没名气的殡仪馆,那应该是很小很普通的,像古时候的小义庄一样。
殡仪馆就这么几个人,烧火师傅得开车回车库,所以苏云提前安排了烧饭师傅等候,林琅不知道做好棺材没,反正人没到门口迎接。
苏云招呼烧饭师傅过来抗担架,同时去检查乌瑜端着的牌位,直接问他:“乌瑜,你路上没松手没换人吧?”
乌瑜端了一路,手都快僵了,他忙说:“没有,我一路都是自己端着的,没有放下来过。”
“那就好,现在准备送乌姑姑进棺材,然后再去停尸间,她不算是完全寿终正寝的,所以得停棺三日,这三日里,我们的入殓师会给她上防腐的药剂,同时呢,给她做好入殓,三天后就是葬礼,这样的安排可以接受吗?”苏云大概说了一下流程。
“停棺三日,是要给她散怨气吗?”乌父沉声问。
路上乌母已经跟他们说了乌姑姑并不想直接走的事,而且她答应苏云不管,让乌姑姑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苏云点点头:“差不多,一般入殓最快也要一天到两天,我这是看天气热,已经压了点时间,乌姑姑如果没什么问题,那肯定正常举办葬礼。”
在医院,那胖男人亲手把乌姑姑的牌位给推倒了,明显就是把乌姑姑当工具来利用,加上乌姑姑亲口所说她是被捡回去的,还被打断了手脚关了这么长的时间,现在气得不想投胎他们都能理解。
于是乌父乌母都答应下来,这三天里他们要去照顾乌家的公司,暂时不能过来,就留下乌瑾跟乌瑜在殡仪馆照看,况且,苏云本来就是希望他们能留下。
同意之后苏云重新点了香,自己在前面引路,后面是端着牌位的乌瑜,接着是担架,最后是乌家的其他人。
进入殡仪馆后忽然凉爽下来,外面三十多度接近四十度的高温完全没有影响到殡仪馆内部,屋内凉快得好像开了二十六度的空调,凉快得有些发冷。
很快,乌家人发现,这个殡仪馆都没有什么人,虽然每一处走廊跟通道都设计了可以扛着棺材过去的宽度,可偌大的殡仪馆除了他们居然一个活人都没有,让人莫名觉得毛骨悚然。
前方苏云跟鬼员工们还在严肃地带着尸体走,乌家人没办法在这时候开口问到底怎么回事,只好跟紧了,避免走神落下后找不到路。
等走出进门的大楼,他们终于来到了一个有阳光的院子,感受到了十度的温差,屋内冷得让人想感冒,外面就热得让人想中暑。
穿过院子后苏云在一栋看起来有些旧了的小楼前停下,这栋小楼门口大敞,可以看到里面胡乱摆放的木板跟一地木屑。
苏云示意身后的人都在外面等一等,她端着香炉走进去。
屋内正对着的墙壁前摆了灵台,上面供奉着后土娘娘,香炉里的线香还没燃尽,蜡烛也在顽强地扑腾着,无论风怎么吹都没灭掉。
灵台前正中的位置摆放了一副刚拼好的棺材,特地用了长凳垫高,没让棺材落地。
苏云将香炉放到后土娘娘前面,又加了三根香才去找林琅,发现人没在,便高声喊:“林琅?你人呢?”
“馆长。”林琅在楼上应了一声,匆忙跑下来,手里还拿着丁兰尺跟手工凿。
“怎么回事?还没做好吗?”苏云轻轻皱起眉头,她知道时间真的很赶,可这么多鬼齐上阵,没道理现在还没做好。
林琅下楼后径直走到苏云身边,余光看见外面的众人,只好压低声音凑到苏云耳边说:“馆长,棺材身子没问题,但棺材盖从你们走后,无论我怎么做,都会裂,要想不裂,只能换木头。”
不同木头制作的棺材对尸体有不同的作用,一般人如果不讲究,那随便做点就行,如果是想好的,那就用楠木,这个木头在地下不容易腐烂。
当然,如果想让尸身不闹腾的,就可以用桃木,直接把鬼魂和尸体都镇压在棺材里,除非是根本不怕桃木的厉鬼,不然可以安稳许多年。
而现在棺材盖一直裂,就是在说即将躺进来的尸体不愿意瞑目,所以不让棺材板盖上。
苏云不赞同地摇头:“那怎么行?乌姑姑人够倒霉了,哪里能让她死后还受这种罪?”
对此,林琅也很是无奈:“可没有棺材盖,晚上容易起尸。”
尤其是乌姑姑这种死得不明不白且刚断气就被人砸了牌位的,怨气不是一般的重。
苏云纠结地看看担架又看看后土娘娘,一咬牙:“人送我这就是我的客户,一切以客户为主,这几天你们轮流守夜,总之,熬过这三天就好了。”
事已至此,既然馆长都坚持要给乌姑姑一个体面,林琅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点头。
随后苏云挥挥手,让鬼员工们将乌姑姑的尸体抗进来,停尸的时候,尸体跟棺材一样不能落地,吸了地气就容易起尸,不一定到尸变的程度,主要是很麻烦,后续的处理可能会对客户不太尊敬。
烧饭师傅跟鬼差阿休放低了担架,让艳鬼跟鬼新娘可以去抗尸体放到棺材里,这时候乌瑾看她们是两个女孩子,有些想搭把手,被林琅拦住。
乌瑾不解:“她们两个女孩子,抗这个是不是太重了?”
“你们是乌女士现在的亲人,最好从现在开始到葬礼开始,都不能接触到她的尸身。”林琅一板一眼地解释。
“这是什么缘故?”乌瑾不能理解,他不懂这些,没想到来找苏云办一次葬礼,居然能见识到这么多规矩。
趁艳鬼跟鬼新娘收拾乌姑姑尸身的时候,苏云在灵台边画了符,直接贴到棺材头,她走过来说:“是我们这一行的避讳,尸体枉死怨气不散容易变僵尸,而变成僵尸后呢,它们会先攻击自己熟悉的人,比如说亲人、爱人、非常要好的朋友。”
听苏云这么说,乌家人都觉得相较于之前的猜测,变僵尸就太离谱了,跟电影剧情似的。
知道普通人不会信,苏云也不要求乌家人什么都相信自己,只要他们知道什么不能做就行了:“这些叔叔阿姨你们当听个行业规矩,就跟拍恐怖电影总得给关公上柱香一样,求个心理安慰。”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不听就有些作死了,于是乌瑾自发退后了一步,也没再说要去给艳鬼她们帮忙。
艳鬼跟鬼新娘都是熟练工了,很快收拾好了乌姑姑的身体,让她安安稳稳躺在棺材里,看起来跟睡着了差不多,好像睡饱了还会醒过来。
尸体入了棺,端牌位的人就可以放下牌位,接受暂时的香火供奉。
苏云点了香分给乌家人,而鬼员工们全部自发退到远处。
“接下来是停尸三天,叔叔阿姨给乌姑姑上柱香吧,还有乌瑾大哥和乌瑜,我就不上了,我是作为前方引路的,不好上香。”苏云将香都分给他们后,也自觉退到了远处。
乌父乌母举着香,跟乌姑姑说了好一会儿话,他们太多年没见了,原本是一个好好的家庭,因为老爷子一念之差 ,再见就是死别,如今说什么都不是滋味,可不说吧,又舍不下这份情谊。
人类面对死亡过于无助和脆弱,尤其是乌父乌母这把年纪的人了,他们知道世界上的人都是见一面少一面,这次告别后,葬礼再见一面,此后彼此就是通过遗照相见,想一想都觉得唏嘘。
晚上路不好走,乌瑾还是劝了父母在天黑前离开,苏云本来想留他们吃顿便饭的,结果乌瑾说下次吧,今天真的太晚了,这边附近有墓地,就算修了高速回城,依旧会路过大片荒地,世事无常,乌瑾不敢让父母在这个时候冒险。
苏云想着也是,就算是想请吃顿便饭,也可以等葬礼过后,不急于一时,就让烧火师傅送他们一程,哪怕有司机,也坚持让烧火师傅送,说是晚上路不好走,司机对这边不熟悉的话容易迷路。
殡仪馆的日常食物都由烧饭师傅来做,他一个人平时会按照一个活人加五个鬼魂的饭量来做,后来多了林琅,他是个修道的,吃不吃都饿不死他,就没怎么加每天的饭量。
现在多了乌瑾乌瑜,烧饭师傅就拎着大勺来问苏云,晚上的饭菜跟消夜怎么做——殡仪馆福利很好,一天的饭菜是按照早中晚饭加早午晚茶来做的。
苏云想了想,说:“你去问他们自己的,告诉他们说我们这边人少,一顿饭吃多少就会做多少,让他们不许浪费。”
浪费粮食可耻,不管是从前苏一翎跟季微棠管理殡仪馆还是现在的苏云,都从不铺张浪费。
等烧饭师傅离开,苏云去了一趟自己的小仓库,翻出来一盏架子上的莲花灯,灌上灯油后拿去了做棺材的小楼,楼里有冷冻系统,可以当临时停尸间用。
这栋小楼外号棺材楼,平时用来制作各种棺材跟下葬用品,新做好的棺材也是放在这里干晾上漆,久而久之,就被叫棺材楼了。
做棺材需要阴干一段时间,苏一翎早年给棺材楼加了冷风系统,后来发现一些尸体需要停尸,挪来挪去不安全,就又大了马力,现在整栋楼全封闭可以直接冻尸体。
苏云端着灌满油的莲花灯走进棺材楼,在乌家人祭拜后冷风系统已经打开,现在棺材楼只有零上三四度,刚好是太平间的温度。
仿佛没感受到寒冷的苏云走到灵台前点燃了莲花灯,又跟后土娘娘嘀嘀咕咕地说了一阵,求娘娘保佑停尸顺利,冤有头债有主,有问题就去找当事人,别在殡仪馆起尸。
絮叨完,苏云转身准备去吃饭,发现林琅刚好也端了一盏莲花灯过来。
“啊……原来你也有啊?”苏云看了眼林琅的,感觉还是自己的比较贵。
林琅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莲花灯也点上了:“毕竟是道士,这种基础工具还是有的,比不上老板你那盏,平时用起来倒是还可以。”
苏云打了个哈欠:“到了你这个修为,能用就是很可以了。”
晚饭是在院子里吃的,苏一翎曾经为了女儿回来能在院子里赏月,所以特地在院子里拉了电线,只要苏云想,她可以随时在院子里一边赏月一边吃饭。
乌瑾跟乌瑜第一次来,他们不是害羞的人,平时做生意应酬没少过,就算这些人里只有苏云一个熟悉的人,也没多少紧张。
烧饭师傅手艺好,饭量还估得特别准,刚好每个人都吃得七分饱,完了后就是餐后水果,稍晚一些会有消夜吃。
守夜这种事,一般烧饭师傅跟烧火师傅不参与,他们两个在殡仪馆里干的是体力活,晚上再熬夜就说不过去了,即使是鬼,也不能真的把对方当生产队的驴来使。
苏云在院子里乘凉,喝了口茶说:“今晚你们就两个工作,给客人收拾房间,然后抽个人守夜,是你们自己商量还是抽签,自己决定。”
由于乌瑾跟乌瑜并不想睡一间房,所以还是要给他们收拾两间房,也就是说,今晚得有三个人干活,剩下的人可以休息。
最终艳鬼提议剪刀石头,一轮下来,收拾房间的是鬼差阿休跟林琅,守夜的是鬼新娘,艳鬼美滋滋地准备睡个好觉,准备明天的入殓事宜。
等员工们都去干活了,院子里一下子就只剩下苏云、乌瑾和乌瑜。
大约是位置偏僻,殡仪馆晚上能听见许多虫鸣,有种乡下环境好的地方才会有的白噪音,听得人昏昏欲睡。
乌瑾陪着喝了会儿茶,问苏云:“苏云,你们殡仪馆,就这么多人而已吗?”
晚上吃饭的时候乌瑾才算是把人认了个全,除去送乌父乌母回家的烧火师傅,整个殡仪馆还剩五个员工,感觉连照顾苏云一个人都很捉襟见肘,难以想象怎么看顾这么大一个殡仪馆。
之前乌瑾以为西城殡仪馆很小,所以听乌瑜说了苏云的员工觉得人招得蛮多,结果来这一看,才发现西城殡仪馆非常大,就算按照城中村的地皮价格来卖,占地这么大的殡仪馆都是一笔巨款。
于是显得苏云的六个员工人很少,一个人就得干七八个人的活,十分辛苦,最重要的是,苏云平时跟个吉祥物似的,好像从来不干重活。
苏云知道乌瑾想说什么,回道:“这么多人就够了,你别看这个殡仪馆大,其实我们根本接不到什么生意,所以大家都没活干,根本不用担心被累到。”
“……那你平时怎么给他们开工资?”乌瑾不能理解,苏云这明显都不能开张,居然还没想着怎么赚钱,反而把员工带去高端场所玩!
“工资的话,很便宜啊,你来办一次葬礼,就够发他们两个月工资了。”苏云美滋滋地说,仿佛已经走上人生巅峰。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乌瑜小声问:“那他们每个月有多少工资呢?”
苏云直接说:“哦,每个人每月三千块,由于殡仪馆是包吃住的,所以开得不高,见笑了。”
一时间乌瑾跟乌瑜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这工资说出去实在低得可怜,滨城还是个海边经济发展非常好的城市,三千块在这座城市里,大概是活不下去的。
好半晌,乌瑾委婉地问:“那现在殡仪馆的日常开销,也是在用你的私房钱?”
苏云扫了乌瑾一眼,说:“对,你们别这个表情啦,我私房钱很多的,足够养这个殡仪馆到我老死那一天。”
作为从小就被培养要继承家业的人,乌瑾跟乌瑜不能理解苏云这种咸鱼心态,但如果这是苏云的追求,那他们也无话可说。
稍晚一点,烧饭师傅就送了消夜过来,今晚实在匆忙,所以准备的是炭火烧烤跟一些布丁类甜点,都是年轻人爱吃又不会觉得吃了睡不着的。
差不多晚上十点,苏云就催促乌瑾跟乌瑜回去睡觉,说十一点就是子时,这个时间阴气最重,他们就是睡不着,最好也不要出门。
今晚守夜的是鬼新娘,她哼哼唧唧地去了棺材楼,从前苏云还不是馆长的时候,就知道她胆小,遇上过路僵尸起尸,逃得比兔子还快,根本不像是威名赫赫的鬼新娘。
鬼新娘自己也有理,嘴硬地说:“谁说鬼就不能胆小?人吓人还吓死人呢,鬼吓鬼,当然也很可怕啊!”
苏云吃完消夜,生物钟到了,她回去睡觉前跟鬼新娘交代:“今晚你放心守着,别让后土娘娘前面的两盏莲花灯熄灭就可以了,这个简单吧?”
“那要是熄灭了呢?”鬼新娘纠结地问。
“那你就跑啊,逃命这种事,还用我教吗?”苏云没好气地说。
只能说,有什么样的将军就有什么样的兵,苏云都只会叫人跑,那遇见鬼的时候,鬼员工们自然也是以跑为主。
苏云回到房间洗了个澡,换下那身勒得人被迫板直的殡仪馆制服,穿上自己舒适的睡衣,感觉自己整个人终于活过来了,随后扑到满床的娃娃里去,准备安详入眠。
在她住苏家的二十年里,苏一翎跟季微棠想象着,如果她回来,应该给她什么样的生活,至少不能比在苏家的时候差。
所以,当苏云死后第一次醒来,发现自己居然在一个古香古色又堆满了各种少女心物品的房间时,久久不能回神——苏家人从不给她买娃娃,过了少女心的年纪,苏云已经不需要抱着娃娃入睡了。
可在重新醒来看到苏一翎跟季微棠努力买很多娃娃逗她开心时,苏云才发现,原来疼爱孩子的亲生父母是这样的。
苏云翻了个身,将折扇放到枕头边,随后在一堆娃娃里翻出自己最爱的小黄鸡,一把抱满怀,这只黄澄澄、肥嘟嘟的小黄鸡最合她心意,平时都要抱着睡才能舒服睡着。
然而今晚大概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吧。
美美入睡没多久,苏云就听见了救命声,她从娃娃堆里探出头,伸手去摸自己的手机,迷瞪着眼睛一看,凌晨一点,她才刚睡下没多久。
楼下还在喊,苏云闭了闭眼,直接一个电话打给了林琅,那边林琅的声音清晰,一听就很清醒:“馆长,怎么了?”
“把那个喊救命的给我捆了,我睡得好好的都被她吵醒了!”苏云带着起床气说。
“不是啊馆长,起尸了!鬼新娘在逃命呢。”林琅老实回答。
苏云抱着小黄鸡,十分呆滞:“我千叮咛万嘱咐,别让莲花灯灭了,这都能起尸,是专门来气我的吧?”
林琅不敢大声说话,只能小声哔哔:“……有时候,该起就会起的。”
没办法,苏云认命地起床,披上件外袍,拎着自己的折扇怒气冲冲往外走,鬼新娘刚好跑到这边来,她一把扑到苏云身上嗷嗷哭。
苏云疲惫地叹了口气:“不是让你好好看着吗?为什么还能起尸呢?”
鬼新娘十分委屈:“我看着了,莲花灯没灭!但乌女士自己坐起来了!然后我想把她按回去,结果我发现她在一点点变大。”
“……你要说变丑变凶我能理解,变大是什么意思?”苏云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
“就是从一个缩水的老太太,变成了一个饱满的大美女。”鬼新娘试图用她丰富的形容词来跟苏云描述那个诡异的场景。
苏云听后,恍然:“啊,你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来,从前乌姑姑是真的很高挑很漂亮的美女,我问乌瑾尺寸的时候,还感慨,那胖男人真的害人不浅,我好好一那么漂亮的姑姑,因为被打断骨头,变得又矮又小。”
说完,鬼新娘忽然抖着声音问:“馆、馆长,是不是……那样啊?”
然后苏云就看到鬼新娘同样抖着的手指指向自己身后,苏云平静回头,看到一张明艳漂亮的脸距离她的脸不到二十公分。
对方其实真的很漂亮,如果她眼睛不是红色的话。
苏云感受到鬼新娘在背后拉着自己的衣服,她咬牙微笑:“新新,你引来的,你自己解决。”
“馆长,要不我们跑吧?”鬼新娘小声建议。
“好主意——”苏云声音都没完全出来,人转身就跑了,一下子在漆黑的走廊里消失不见,连个背影都没留给她。
鬼新娘猛地就跟乌姑姑对上视线了,她继续喊着逃命往前跑,身后是飘着追的乌姑姑。
很快,鬼新娘追上了苏云,她跟背后灵一样贴苏云背上:“呜呜呜……馆长她追过来了,我好害怕……”
苏云送她一白眼:“你别追我了,你也是鬼,害怕什么?上啊!”
然而鬼新娘只会嗷嗷哭:“她刚死的,怨气那么重,我都死多少年了?打不过,真的打不过呜呜呜……”
此时此刻,苏云只想骂一句“废物点心”。
没一会儿,苏云跑出了她住的小楼,路过院子的时候看到了穿着道袍的林琅,她赶紧一个滑铲跑到林琅身后,再反手一推,将林琅推过去,差点跟乌姑姑来了个脸贴脸。
“交给你了!这是你老本行,你一定能行!”苏云人都跑没影了,声音还在。
林琅下意识抬手捏诀,本命剑差一点就插乌姑姑身上,他随后想起来了什么,同样转身就跑,缩地成寸直接来到苏云身边,跟着她一块跑。
苏云看到他跟过来,不能理解:“不是,你不是祖师爷级别的吗?你怎么也跑啊?”
对此,林琅沉默了会儿,解释说:“那是你认识的客户,我一剑下去,她就不能转世投胎了。”
听了这话,苏云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个狗啃泥,好在被鬼新娘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你不用剑给她张符不就好了?”苏云两手一摊,显然不能理解林琅为什么要过来追自己,而不是先把乌姑姑给稳住。
“我没带符,只带了剑,馆长,你先拿着剑防身,我回去取一下。”林琅将手中的剑递给苏云,二话不说就消失了。
苏云一脸呆滞地看向手里的剑,雪白剑脊上刻了“问清”两个字,不知道是林琅的字还是剑名。
鬼新娘这时候冒出头来:“馆长,这是本命剑啊,林琅把他老婆给你了。”
手里的剑仿佛还带着林琅身上那种清净的气息,苏云挽了个剑花,无语地看向鬼新娘:“你少看点修真小说,你见过几个道士真把剑当老婆的?毕竟一把剑哪里有真老婆好?”
除了全真教和受佛教影响的派系,道士都是可以结婚的 ,那叫结道侣,跟普通人结婚有法律不同,道士结婚就是以天地为证、道心为誓,此生若负,不得好死。
小说里背叛来背叛去的道侣,要是放在现实中,怕是要被祖师爷吊起来打。
在苏云教训鬼新娘少看网络小说的时候,乌姑姑追上来了,不过她似乎也畏惧林琅的问清剑,并没有像刚才那样直接靠过来。
苏云看了会儿,觉得奇怪:“新新啊,你在棺材楼真的什么都没做吗?”
“我以我的鬼魂发誓,我真的就是坐在旁边看着她,什么都没做,莲花灯也没灭!”鬼新娘趴苏云肩膀上说。
“那她怎么光追你啊?”苏云不能理解。
鬼新娘也很疑惑:“总不能是因为今晚我守夜,所以她来追我吧?”
事出反常必有妖,苏云小心翼翼地跟乌姑姑沟通:“姑、姑姑啊,咱们有话好好说,您有什么要求,可以提的,我们能办的,尽量办,您看怎么样?”
乌姑姑似乎没听懂,她歪了歪头,露出狰狞的神色,继续冲着苏云扑过来,又被问清剑上残留的紫光逼退。
林琅此时刚好回来,他丢出一张符贴在乌姑姑额头上,随后乌姑姑惨叫一声,身体一点点缩回死亡时的大小,身上的皮肤快速发皱变老,一头乌黑长发也变回发白的模样。
“馆长,你没事吧?”林琅落在苏云身边问。
“没事,你的剑沉死了,下次不要让我拿。”苏云直接将问清剑丢还给他,自己走到乌姑姑的尸体旁边,伸手去摸乌姑姑身体的几处大穴。
鬼新娘跟林琅这时候围过来,等苏云做决定。
好好的尸体突然起尸一定有问题,尤其是他们都点了两盏莲花灯了,鬼新娘坚持说莲花灯没灭,更没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那乌姑姑一下子尸变就很耐人寻味了。
苏云缓缓站起身,掏出手帕擦了擦手,说:“乌姑姑应该是生前就被人做了手脚,还做得很干净,而且,她不是在追我们。”
鬼新娘心有余悸:“做了什么手脚能这样?而且,她就是一直追着我们跑啊。”
这时林琅否认了鬼新娘的话:“并不是,她只追了你们跑,我被吵醒后就立马去了棺材楼,后面一直是在跟着你们走的,但她从来没回头看我一眼。”
“可是我们今天——”鬼新娘刚要说她们今天没做什么,忽然想起来,她们今天只去了一个地方,那就是医院,接触了乌家人。
苏云摸摸下巴:“有意思,我下午跟叔叔阿姨说,僵尸会最先咬自己亲近的人,因为熟悉的气味可以吸引僵尸,晚上就出现了这样的情况,刚好殡仪馆的房间隔绝气息,乌姑姑找不到亲人,就从新新和我下手。”
假如乌家不是找她帮忙,那乌姑姑在死的第一天不火化就会直接去找乌家人,然后将乌家人全部啃一遍,到时候乌家人死绝了,又是谁坐收渔翁之利呢?
鬼新娘皱起眉头:“馆长,你是说,有人故意找到了乌女士,然后让她死后起尸,就是为了让她去杀乌家的人?”
苏云摇着折扇:“八九不离十,有钱人家争权夺势太常见了,之前我就怀疑,乌姑姑到底怎么逃出来又回到滨城的,现在看,是有人特地帮她回来。”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乌姑姑好可怜。”鬼新娘心疼地说,她蹲下去给乌姑姑整理了一下衣服。
“先送回棺材里去吧,这种事,说给乌家人听他们也不会信的,这才第一天呢。”苏云可以想到,接下来是如何鸡飞狗跳的三天了。
两人一鬼合力将乌姑姑送回了棺材楼的棺材里,后土娘娘前面的莲花灯确实没熄灭,鬼新娘没有说谎。
苏云走到灵台前,她检查了一遍莲花灯的灯芯跟灯油,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林琅这时候走过来,悄声说:“馆长,我看乌女士这个样子,应该是趁她刚死但气还没断的时候就把她做成僵尸了,能解决。”
这一手基本上是赶尸人的入门本领,从前赶尸人就是为了将客死他乡的尸体送回家乡去,家人往往会给赶尸人一笔钱作为感谢,那时候讲究入土为安,所以家里人如果真有在外地死亡又不好运输尸体的,可以找到赶尸人,他们会把尸体安全送回家。
后来随着道家分出派系,正派、邪道各自分家,赶尸也跟着分裂开来。
有像林琅跟苏云这样依旧使用莲花灯引尸体的,也有先将尸体弄成僵尸后进行驱赶的,前者需要点本事,本事不够,点了莲花灯也照样驱赶不尸体,后者看使用的人是不是有其他心思。
一般来说 ,如果不是为了练僵尸做些不好的事,单纯赶尸的话,趁尸体没凉之前改造成僵尸,就能让尸体多“活”一段时间,也就是行家常说的,僵尸比人多了一口气。
这口气能撑多久,尸体就能“活”多久,甚至跟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
苏云一开始听了乌瑾说的故事后就怀疑乌姑姑早已死去,回来的应该是魂魄,可是在医院见面了,她去把了乌姑姑的脉,发现那虽然是个死脉,却也没死透,当时一下子没想出来,乌姑姑到底是怎么回事。
现在林琅提醒,苏云倒是想起这许久没人用的赶尸手法了。
在印象里,苏云没见过使用这种手法的赶尸人,只是在书上看到过,传闻,这种赶尸人修为次一点的,就只能让尸体自己走动,只记得自己生前最执着的事,如果刚好最执着的事是回家,那赶尸人不废什么力气就能完成单子。
如果是本事很强的赶尸人,他们制作出来的僵尸会跟活人没什么两样,因为无论怎么检查都跟活人差不多,所以尸体还会自己回家,只要提前留一点钱给赶尸人,尸体就能自己回到家乡给自己安排后事。
乌姑姑的情况就跟书中说得差不多,她确实一个人回到了乌家,并且在医院住到了苏云过去让她签下火化同意书才死,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赶尸人见她可怜一辈子,所以帮了下忙。
苏云沉默地看了眼棺材里的乌姑姑,将自己知道的说给林琅听:“你觉得乌姑姑身上的手法,像是这种赶尸人做的吗?”
林琅微微点头,又摇头:“像,但又有对不上的地方,这种赶尸人我见过,他们的手法本质上是延续了尸体保存的时间,但是刚才乌女士直接变回了年轻模样,就算是僵尸,也顶多是维持死时的样子,怎么会变年轻呢?”
闻言,苏云思索一会儿,走到棺材边,伸手直接把黄符给揭了,顿时吓了鬼新娘一跳,她立马跳开,惊恐地捂住嘴巴。
没了黄符压制,棺材内的乌姑姑果然又慢慢变回了年轻模样,就像时间往回倒流了二十多年。
乌姑姑眼睛猛地睁开,血红的眼睛盯着苏云,伸出手就要去掐苏云的脖子,然后苏云啪一下又把黄符给她贴回去,下一瞬,乌姑姑就瘪了。
苏云直起腰,重复了两次这个行为,确信乌姑姑是会变大的,她十分惊异地说:“有意思,明天我们问问乌瑾,看他是想要个大的姑姑还是想要这个小的姑姑。”
第十二章
林琅有些犹豫:“这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 如果我们能让乌姑姑变回去,至少可以……给她拍一张好看的遗照。”苏云轻声说。
乌姑姑死得匆忙,乌家那边什么都没准备, 乌瑾倒是联系了很多东西, 可是其中却没有一张适合用来当遗照的照片,不管是放在骨灰盒上,还是墓碑上,都没有。
这件事乌瑾给苏云说的时候, 他还问苏云这可不可以拍遗照,不可以的话, 他另外安排摄影师到殡仪馆,等乌姑姑入殓后拍摄, 苏云说她这有最好的化妆师跟摄影师, 让乌瑾放心。
不是所有人都能预见自己的死亡, 并且去准备一张漂亮合适的遗照,从前很多人没准备, 临时又没办法拍,就找来技术很好的素描画师, 让画师对着死者的脸画一张素描出来,就算是遗照了。
鬼新娘这时候又凑过来, 躲苏云身后看:“馆长,那现在怎么办?我不敢一个人守夜了,万一她又跳起来, 我会被她戳死的。”
“戳死什么戳死?你这么看不起林天师的本事吗?这个符不要动, 莲花灯也别动, 明早艳鬼过来接手,我们就得把她送化妆间那边的停尸房去, 到时候就不用你守着了。”苏云没好气地说,她都服了这些不靠谱的员工,一天天的,就会给她找事。
“那、那我们不管吗?比如给她解一下法术什么的……”鬼新娘小声提议。
苏云双手抱胸:“你会?”
作为一个鬼,鬼新娘哪里会这个,她赶忙摇头:“我不会这个的,我属于鬼的分类,不是僵尸。”
然后苏云冲她点头:“说得好,我也不会,那要不你问问林琅会不会?”
林琅顿了顿,说:“不太确定这个法术是哪个派系的,不太敢下手,万一弄错了……”
他们现在不能随便去解开乌姑姑身上的法术,就是怕猜错了,让乌姑姑的尸身出问题,乌瑾跟乌瑜还住在殡仪馆里呢,他们直接把乌姑姑尸体弄坏,估计整个乌家都不会放过他们。
而且,莫名弄坏尸体,他们心里也过意不去的同时,还会担上因果。
与其让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不如现在什么都别动,看看能不能正常挺到火化那天,或者,在那之前找到解决的办法。
连林琅都有些瞻前顾后,鬼新娘就不好说什么了,她委屈屈地一个鬼留下,拉着苏云的袖子迟迟不敢松手,有时候一个鬼真的很无助。
苏云冷漠扯回自己的袖子:“你好好看守,明天猜拳前先拜一拜后土娘娘,求她保佑你别再输了。”
林琅想留下陪鬼新娘的,被她赶走了,她觉得比起诈尸的乌姑姑,还是浑身紫光的林琅可怕一点,谁知道她会不会一个晃神就被林琅身上的紫光给烧成灰了?
经过这么一通闹腾,到了凌晨两点多,苏云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她飘一样回了自己的房间,倒头就睡。
这回人迷迷糊糊还没睡着呢,又听见救命声了。
苏云无语地翻了个身,抱着小黄鸡试图装死,只要她努力装死,别人就不能叫醒她。
然而过了会儿,救命声越来越近,近到几乎就在窗边了——鬼新娘直接飞到了苏云的阳台上,她敲着阳台门:“馆长馆长,出事了!”
这都贴脸敲门了,苏云就是想不起来都不行,只能气鼓鼓地重新披上外袍,起床走到阳台门后,一把拉开:“你要是没什么重要的事,我以后就一直让你守棺材!”
“馆长,乌女士不见了!”鬼新娘惊恐地说,“馆长你能理解吗?这就像你本来跟一只蟑螂对视,互不打扰,结果你一个眨眼,蟑螂不见了,还不知道它会从哪里出来!”
听完,苏云眼前一黑:“不、不见了?她头上贴着符呢,就不见了?”
这比他们弄坏了尸体更严重!尸体丢了!
不得已,苏云立马从阳台上跳下去,径直往棺材楼跑过去。
棺材楼在开冷风系统的时候,除了大门,其他门窗都是锁死的,就为了保持温度,现在整栋楼也没有特别明显被破坏的地方,灵台前的莲花灯完好无损,甚至没被熄灭。
苏云大步走进棺材楼,她猛地在棺材前停下,她撩了把自己的头发:“新新,我的符呢?”
乌姑姑刚到的时候,因为没有棺材盖,苏云写了张符贴在棺材头,替代棺材盖的作用,镇压着乌姑姑,不让她起尸。
鬼新娘匆忙出现,她看了眼,摇头:“不、不知道,我刚才一眨眼,乌女士就不见了,我就赶忙去找你了,可能、大概、我走的时候,符就没了。”
不知道符什么时候没的,也不知道乌姑姑什么时候没的,苏云觉得今晚让鬼新娘来守夜就是个错误的决定。
事情变成这个样子,睡肯定是睡不了了,苏云只能先召集所有员工过来商量,到底怎么办,最好趁乌瑾跟乌瑜睡醒之前把尸体给找回来。
最后一群人在棺材楼里集合,鬼新娘还非常狗腿地把门给关上,避免被人发现他们在这合谋。
苏云简单把事情说了下,问众鬼和林琅分别有什么想法。
烧火师傅今晚会在市里住一晚,就他没回来,不过他们少个鬼也没有太大区别。
林琅刚才已经见过乌姑姑的模样,他思索了会儿,说:“可能是给乌女士提前准备了阵法,让她在固定的时间到某个地方去,而且刚才她起尸,应该是为了让她能够从殡仪馆离开。”
假如乌姑姑不是在西城殡仪馆入殓,那今晚大概会变成这样——乌姑姑夜半起尸,先在殡仪馆里找一圈,没发现乌家人的气息后离开了殡仪馆,然后在马路上忽然消失,监控也拍不到。
等乌姑姑去做完事情了,真的死亡后,警方去调查,大概也找不到凶手,只能当悬案处理。
鬼差阿休检查了一下棺材,说:“看遗留的鬼气,应该是直接离开的,没有溢出的痕迹。”
一直鬼如果走动,肯定会留下移动的气息,可如果是直接消失,就没办法追踪过去。
“当务之急,还是得把尸体找回来,馆长,我觉得她会回乌家老宅,刚好阿火可能在那附近,不如联系一下他?”烧饭师傅开口说。
阿火就是烧火师傅,他跟烧饭师傅是兄弟,烧饭师傅叫阿大,是殡仪馆的大师傅,烧火师傅就是二师傅。
苏云沉默一会儿,点头:“行,如果在那边找到了,先把乌姑姑抓回来,还有林琅,现在你跟我去一趟乌姑姑之前住的地方。”
原本苏云不想跑这一趟的,没想到还是要去一次。
事情发展得太突然,苏云临时安排艳鬼、鬼新娘守着棺材楼跟化妆间,明天苏云肯定赶不回来,为了不被乌瑾兄弟俩发现尸体没了,艳鬼要骗他们说尸体被送去入殓了,家属不能看。
问就是入殓的手法可能是家属接受不了的,而且要清洗尸体加上防腐药剂,都是不太好看的场面。
鬼差阿休则是跟烧饭师傅守着殡仪馆,万一乌姑姑打回来了,他们可以顶住,但不能直接把乌姑姑尸体给烧了。
苏云交代完,匆忙回房间换了身衣服,带上手机、乾坤袋和折扇,就招呼林琅出发。
根据之前乌瑾说过的情况,当年乌姑姑被老爷子送去道歉,她在滨城郊外跳车,后来担心被老爷子抓回去,乌姑姑在还没昏迷的时候,看哪里偏僻就往哪里爬。
当时她也是摔懵了,不然她该想到,一个漂亮的、正值壮年的女性对一个穷乡僻壤意味着什么。
乌姑姑晕在了滨城城郊的一片林子里被陌生男人捡了回去,她后来一直没被放出来过,窗户也是封死的,连一丝光亮都不给她,不过房子的隔音很差,所以乌姑姑后来还是通过窗外的各种声音,判断出那是滨城下属的一个乡村。
从前国家为了发展乡镇的时候,重新做过土地规划,将许多乡镇并进了城区,这同样是为了扩大城市的面积,这样做的就造成了两个结果——有的乡村发展起来了,变成了新的城区,有的乡村没发展起来,反而因为修路,变得更加荒芜。
因为贫穷,捡乌姑姑回去的胖男人二十年了,完全没换过地方,那些封好的门窗也随着时间流逝慢慢老化,这才有了乌姑姑逃跑的可能。
苏云很少去这么偏僻的地方,她从小就被滨城老牌世家苏家给抱走了,后来被亲生父母找回来,日常的活动范围就在殡仪馆附近,那边倒是一样穷,不过鬼比人多。
晚上不好打车,林琅的驾照就派上了用场,苏云很是震惊,没想到林琅一个道士,居然还会开小轿车!
“你居然也有驾照?”苏云震惊地坐上副驾驶,他们现在开的是殡仪馆的小轿车,一般是给人送遗照跟骨灰盒的。
“嗯,从前道观里只有我和师父,道观需要采买的时候不能总用乾坤袋,那看起来太奇怪了,有车的话,别人就不会怀疑怎么运东西上山了。”林琅一边解释一边发动车子。
苏云想了想,感觉林琅说得挺有道理的,她自从会用乾坤袋之后,觉得这个东西简直是居家旅行必备,平时出门根本不用担心忘记带什么,反正平时经常用的,一定会塞乾坤袋里。
不过他们整个殡仪馆的人和鬼都用乾坤袋,回头被人问起怎么买菜买香烛纸钱的,说乾坤袋的话别人还以为他们发疯呢。
最好还是跟林琅说的一样,偶尔开车去才买一下,这样不至于让人怀疑。
这么一想,苏云觉得招林琅当员工是她最近做得最正确的决定,又能打又会开车车又懂操持的道士,打着灯笼都难找啊!
从殡仪馆到胖男人家,大约要跑两百公里,等开到,天都亮了。
苏云跟林琅说,她先眯一会儿,如果累了可以叫醒她换人开,她还是有C类驾照的,可以开四个轮子的手动档。
然而林琅一路都很安静,天亮后苏云睡醒了才发现林琅一个人开了一路,根本没叫她。
“林琅,你怎么没叫我换手啊?”苏云揉揉眼睛问。
“没关系,还不累。”林琅声音很是清明,听得出来蛮精神的。
苏云活动了下身上的筋骨:“啊,你们修道的确实能熬,我就不行了,普通人的身体总觉得随便一点动静就能累了个半死。”
林琅注意到苏云的用词,“普通人的身体”,他其实没怎么接触过道观外的普通人,却依旧觉得苏云有时候说话像是在用第三视角描述,并不是在说她自己。
这话林琅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就轻轻嗯了一声。
天色已经大亮,苏云看了眼手机,艳鬼不久前给她发了消息,说乌瑾早上起来问她有什么能做的,她给应付过去了,但两个大活人在殡仪馆里走动,想瞒着肯定没那么容易。
苏云懒得打字,直接发语音回她:“你躲化妆间里不要出来就好了,假装你跟新新很努力在给乌姑姑化妆,我这边还没到,稳住知道吧?”
艳鬼收到消息后发了一堆哭哭表情包过来,好像多委屈似的。
后面又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乌姑姑说过的地点,车子开不进去了,只能在外面找停车位。
苏云翻看着之前乌瑾发过来的信息,尽量找符合乌姑姑描述的房子,走了一圈,最后很多房子都符合,因为这一片的房屋构造习俗就是四四方方的平房,每家每户都差不多,只有屋顶会修一个很小的阁楼。
有些落后地方还保留着许多古老的习俗,比如说修房子也要留一根大梁,建房子的人为了留这根梁,即使修的是钢筋水泥的四方楼,也会在最上面一层加盖一个斜坡屋顶的阁楼。
乌姑姑说自己一直被关在狭小又封了窗户的小房间里,根据她描述的大小,苏云一开始以为是杂物间,现在到了城郊一看,才发现应该是阁楼。
那种阁楼大小往往就四五平米,放下一张床后就没多大的位置可以走动,而且以乌姑姑曾经的身高,她在阁楼里应该连站直身体都不做到。
林琅跟着走了一圈,忽然叫住苏云:“馆长,你看那个男人。”
“男人?”苏云疑惑地从巷子边屋顶收回视线,顺着林琅指的方向看过去,见到一个熟悉的肥胖人影,居然是乌姑姑的胖儿子!
苏云立马拉上林琅跟过去,他们小心翼翼地跟踪,没让胖儿子发现他们。
胖儿子挪动着自己臃肿的身躯,一天没见,他好像又努力往他父亲的体型迈进一步,而且人看起来油光满面的,想来没有父亲压着,他过得很愉悦。
这片区域的道路都非常狭窄,撑死能过一辆SUV和一辆电动车,路边还停了一些很小的剁椒鱼头,胖儿子走得很辛苦,每一步都像是在巷子里挤过去的。
好不容易挤出巷子后,胖儿子来到稍微大一点路上,附近就停着殡仪馆开出来的车,不过胖儿子根本没注意路上有什么车,时间还早,附近都很安静。
胖儿子走到附近的一家超市,进去后提起篮子就哼哧哼哧买东西,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而且他都选热量非常高的零食,食材什么的他都没买。
林琅跟苏云在超市外的一棵树下等,前者悄声问:“馆长,你认识这个男人?”
“他不是男人,他才十五岁,是乌姑姑的儿子。”苏云随口回答,不过她不意外林琅会看错,无论谁见到胖儿子的模样,都会觉得他至少二十五六了。
就算是看面相的,也会觉得是二十五六,因为一个人的面相是可以随着生活习惯改变的,胖儿子明显把自己活得越来越跟父亲接近,年龄自然就会往上加。
林琅听苏云这么说,顿时瞳孔地震,他忍不住又去看了下胖儿子的面相,甚至给他算了一下,发现依旧很奇怪:“他怎么做到年纪看起来这么大的?”
苏云摇着折扇给自己扇风:“相由心生,现在不少小孩子都长得特别成熟,一算年纪,好像也对,但看户口本吧,结果是未成年。”
给胖儿子看面相的时候,林琅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学艺不精了,但苏云都这么说,他便觉得,可能是时代变了。
“对了,刚才你是怎么发现他有问题的?你算出来那是乌姑姑的儿子?”苏云在林琅震惊的时候,又问。
“哦,我刚才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尸气,跟乌女士身上的有点像。”林琅立马回答。
苏云挑眉,凝视超市里已经准备结账的胖儿子:“尸气?他们家,死蛮多人啊。”
胖儿子在医院的时候因为乌家人的阻拦,并没有见到死亡的乌姑姑,他父亲又只是中风还没死,更何况,他把中风的老父亲丢在了医院里,现在人住在家里,他身上怎么会有跟乌姑姑身上相似的尸气呢?
除非他们家之前就已经死过人了,并且这个死人的尸气沾到了乌姑姑和胖儿子身上。
昨天在医院苏云没在父子俩身上感受到尸气,觉得他们就是普通的无赖,现在重新看,倒是发现林琅说得没错,胖儿子身上忽然多了丝尸气出来,而且跟乌姑姑身上的有些类似。
很快,胖儿子结账离开超市,他拎着巨大的袋子,又分别去了烤猪蹄店、蛋糕店、炸鸡店、汉堡店买了各种高热量的食物,几乎到自己快提不动才掉头回家。
路上胖儿子就忍不住开始吃了起来,一边大口吃汉堡一边慢吞吞往家里走,看他那个比猪吃泔水还难看的吃相,苏云莫名觉得,今天的饭她不是很想吃了。
胖儿子回家路上就把所有的汉堡吃了个精光,然后用脏兮兮的双手掏炸鸡吃,手上都是酱汁和油,看起来非常肮脏恶心,苏云看了几眼差点吐出来。
林琅也受不了了,他快步走过去,觉得胖儿子没见过自己,就给对方递了纸巾,结果胖儿子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绕过他继续往前走,很快拐进了另外一条更小的巷子,打开一扇生锈的铁门。
看楼房布局,那应该就是他们家修的房子,一共有四层楼,最顶上还有个算是小五楼的阁楼,窗户跟天窗都用黑色塑料袋跟铁板封住了,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此时苏云走到了林琅身边,他们都看到了胖儿子进的房子,简直得来全不费工夫,算是找到了跟乌姑姑描述一致的房子。
林琅四下看了看,低声对苏云说:“馆长,我上去看看。”
“小心些,”苏云说着顿了顿,“不要被人发现了,现在是法制社会,被人发现咱们要被抓进公安局的。”
“……好。”还以为苏云担心自己的林琅无奈应了一声,随后踩着墙壁上的凹凸的地方爬上了屋顶。
苏云则是凑近了些房子的窗户,试图观察里面是什么布局。
窗户外有防盗栏杆,窗户是磨砂带花纹的,看不清里面的模样。
过了会儿,林琅下来了,他直接说:“馆长,上面的阁楼里有两个大冰箱,里面是两具老人的尸体。”
苏云有些诧异:“两具老人的尸体?我记得乌姑姑说过,那个胖男人后来找了自己乡下的父母过来看守她,不会就是这两个老人吧?难怪乌姑姑跟她儿子身上都有类似的尸气。”
乌姑姑身上沾了尸气能留这么久,是因为她本来也算是死了,所以留得更久,而胖男人跟胖儿子去过公安局,身上沾了阳气之后到医院,尸气就散得一干二净,直到胖儿子又回家才重新染上。
如果楼上的两具尸体刚好是胖男人的父母,死而不葬,这父子俩怕不是想骗老人的养老金。
“那要报警吗?”林琅直接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报,但不是现在,刚才你上去没发现除了尸体之外的问题吗?跟乌姑姑相关的。”苏云还是更关心乌姑姑的行踪,要是三天内找不到,她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信任她的乌家人。
到时候总不能说乌姑姑是自己长腿跑了。
林琅沉默摇头,他上去看了一圈,甚至拿八卦镜一一照过去,就是没发现额外的踪迹,连血迹毛发都没看到一点。
苏云皱起眉头,直接将手搭到林琅肩膀上:“不管了,我们进去弄晕胖儿子,彻底检查一遍这个房子,我就不信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进去弄晕胖儿子的意思,就是让林琅先用穿墙术带着苏云穿墙进去,然后再用特殊的手法捏晕胖儿子,让他睡上一觉——正道派系会用的手段就这些,过分的不会用。
林琅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找尸体要紧,就同意了,只要他下手轻一点,胖儿子不会有任何事。
穿墙术属于修道过程中比较低级的一种法术,不过相较于一开始的点火招水要难一点,林琅早已修炼得炉火纯青,带上苏云穿墙都没事。
四四方方的水泥房子在外面看就已经很小了,到了屋内更是狭窄,占地大约只有不到二十平米,一楼除去楼梯,其他地方堆满了垃圾跟杂物,还有破旧的改造自行车。
苏云本想往楼上走,结果楼梯也堆满了各种杂物跟垃圾,让她无处下脚,她还穿着黑色的长马面裙,总觉得踩上去就会弄脏自己的裙子。
狭窄的房子里两个人并排站着都不太容易,林琅见苏云犹豫,便直接跳到了楼梯上,清理出一条路来让苏云上楼。
胖儿子就在二楼看电视打游戏,可以听见非常大声游戏音效跟音乐,还没上楼,就有一股食物腐烂的恶臭味传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垃圾场。
林琅从楼梯口探出头,随后一个闪身冲到胖儿子身后,抬手在他后颈上的穴位狠狠捏了一把,他担心对方的脂肪太厚,捏不准,特地下了不小的劲,好在胖儿子顺利晕了过去。
苏云提着自己的裙子艰难走到二楼,看到二楼被各种帘子隔开区域,有一个厨房、卫生间和客厅,到处都丢满了垃圾袋、食物残渣和外卖盒,有些外卖盒都发霉了也没人丢掉。
客厅里有有一台款式老旧的液晶电视,不过并没有开着,胖儿子是在用自己的电脑打游戏,里面是各种击杀声传来,还有人在对面辱骂,问候胖儿子怎么挂机了。
整个二楼,没有一处可以让人觉得放心接触的地方,就连电脑键盘和鼠标都充满着食物残渣和油脂,胖儿子吃了东西居然不擦手就直接打游戏,键盘跟鼠标缝隙里塞满了油腻腻的污垢,多看一眼就让人几乎要吐出来。
苏云没多看,又受不了电脑这么吵,不想碰胖儿子脏兮兮的设备,于是直接去把插头给拔了,胖儿子应该是没给电脑换过位置,所以插头除了有灰尘,对比他的鼠标键盘,还是相当干净的。
没了这吵闹刺耳的声音,苏云总算舒服点,她对林琅说:“趁现在,检查一下吧。”
林琅应下,让苏云去楼上查看,这二楼太脏了,他来就行。
苏云没拒绝,她可以接受一个人的贫穷,但实在受不了一个贫穷的家庭里居然还能这么脏乱。
贫穷可以是无可奈何,但日子过成什么样,是自己的选择,从前苏云在滨城最好的中学念书,也不是没见过那种凭借成绩好考进去的贫困生,有些贫困生虽然穷,可身上的衣服永远是干净整齐的,从不会像胖儿子这样脏兮兮的。
跟二楼比起来,三楼相对来说干净一些,不过三楼很明显是被当作卧室楼,二十多平米的空间,被隔开了三间房,看每个房间的现状就知道是谁住的。
老人住的房间会放很多没必要的杂物,都攒起来,觉得将来用得上,可以卖钱;中年男人住的房间就很乱,还脏,没有人收拾宁可住在像猪圈一样的地方,每天只躺在一个快沤出污水的位置都不想换。
最后一个房间放着各种游戏衍生品和过期食物,一看就是胖儿子的,年轻人肯定就喜欢这些东西,并且父亲跟爷爷奶奶惯着,对这唯一的香火宠溺有加。
苏云站在楼梯口想了想,决定先去老人的房间查看,从现场的痕迹来看,这对老人已经很久没出现在房间里了,地上甚至积累了厚厚一层灰尘,就连床铺上也有。
有人住的房间是不会积累这么多灰尘的,每天走动的情况下,哪怕不收拾,也会带动灰尘,不至于这么明显。
随后苏云到了胖男人的房间,那个胖男人中风了,现在不知道怎么被医院处理,看样子是没回来。
胖男人的房间在各种角落里夹着yin秽制品,有些上面还有脏污,看得出来,男人在房间里干过什么。
接下来是胖儿子的房间,检查过后苏云依旧没发现特殊的地方,甚至没发现乌姑姑存在的痕迹,胖男人的卧室里只有他一个人的生活痕迹。
林琅这时候走上楼来,他正在用纸巾擦手,说:“馆长,我检查过了,冰箱里的食物全部都过期了,还有一些已经腐烂,厨房里有用过后再也没洗过的锅,有些至少放了半个月以上,可能是这对父子俩根本没收拾过。”
在这个家里,父亲是被父母惯着长大的“太子”,儿子是高贵的“太孙”,年迈的父母半只脚踏进棺材了,依旧在照顾他们,甚至为他们困住一个有钱人家的漂亮小姐。
然而等父母真的死亡之后,这对父子居然连正常生活都做不到,像两个巨婴一样,想尽办法要把乌姑姑找回来,想让这个家里最后一个女人继续照顾他们的日常起居。
苏云对林琅点点头:“知道了,我在三楼也没发现什么特殊的东西,只看出来老人家应该死了挺长时间。”
这栋狭窄的房子还剩四楼跟阁楼,林琅在前面探路,确定能走了才让苏云跟上。
四楼跟楼下不太一样,这里相对来说并没有那么拥挤,存放的也是一些平时用不到的工具之类的,看样子是四楼有些高,那一家人都不太喜欢爬上来。
没在有些空荡的四楼找到线索,阁楼因为太小了,每次只能一个人上去,林琅这个身高的人上去还得弯腰,很是痛苦,就只能让苏云先上。
阁楼外面其实就是天台,不过门是锁的,钥匙挂在四楼的楼梯口,是一个腿脚不便的人难以拿到的位置。
苏云身高是一米六八,穿的汉服鞋有三厘米的坡跟,她走上阁楼后,还没进门,就已经挺不直腰了,更别说进入房间,可见刚才林琅上来检查有多痛苦。
楼梯下的林琅在后面伸着手,怕苏云撞到头摔下来:“馆长,小心。”
“没事,我找一下灯。”苏云说着,将折扇插到腰带上,两只手开始在墙边摸灯的开关。
阁楼大约四到五平米那么大,入口正对着的夹角位置放着一张九十厘米宽的铁架床,上面没有被褥,就是木头床板和一些铁链、绳子,一看就知道是绑人的,木板上还有很多倒刺,别说睡觉,估计人坐下来都担心被扎一腿洞。
在入口边,放着两个小卖部里常见的冷冻冰箱,容量大还不分层,适合冻大件的东西,不用勉强自己去分块再冰冻。
苏云实在摸不到灯的开关,就掏出了手机打开手电筒照明,此时她才发现,这个房间里,根本就没有灯,而不是她没找到灯的开关。
乌姑姑说,她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再也没见过光明,不仅仅是在说窗户封死了她看不到阳光,她确实常年在一个几乎完全黑暗的地方生活了二十年,这样的环境下,但凡有任何机会,她都会逃离的,无论是生是死。
黑色的塑料布盖在两个冰箱上,苏云举着手机过去打开,冰箱的盖子是透明玻璃,入目就看到两个被保鲜膜缠得严严实实的两个老人,他们布满皱纹又苍老的脸被保鲜膜挤成一团皱烂的皮,然后被冰箱冻成一块干瘪的肉。
阁楼里好像除了这几样东西就没什么了,苏云将手机举高一些,查看墙壁跟低矮的天花板,她怕碰到自己的头发,身体一直努力弯着,是一个非常累人的姿势。
苏云查看了一圈,忽然看到,天台门上有些漆黑的霉菌。
刚才林琅上楼时直接用了穿墙术,并没有破坏门窗,是以门看起来依旧完好,上面的霉斑跟铁锈说明这扇门自从关上后,再也没打开过。
漆黑的霉菌散落在门板上,像是一朵朵绽放的小花,触碰的感觉像在摸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可实际上只会沾上 一手脏兮兮的霉。
林琅见苏云走到门边,于是自己也佝偻着腰挤了半个身体进阁楼,探头往苏云那边看:“馆长,有发现?”
“这种霉菌……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苏云伸出手捻了一点下来,手指轻轻揉搓,有种熟悉的触感和味道。
有些刺鼻的味道好像让苏云回到了她一生中最黑暗无助的时候,那天她也倒在黑暗里,脸颊贴着脏兮兮的地面,余光里,刚好看见一朵朵盛开的、漆黑的小花。
苏云有些记不清当时她看到这些漆黑的“小花”在想什么,大概是觉得难看又不好闻吧,或者希望有人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就算是死,她也希望自己是挺直腰死的,而不是倒在地上,像一条待宰的狗。
正回忆着呢,苏云忽然听见了林琅叫自己的声音,顿时一个激灵:“你说什么?”
林琅眼神沉静地看着苏云,缓了缓,开口道:“刚才我叫你好几遍,你都没反应。”
“哦……”苏云拿出纸巾,擦干净自己的手指,“想起一些往事,没听见,你是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对,刚才我都没注意,这个东西,不是霉菌,是一种……怎么说,因为太小了,甚至没有给它具体的命名,但它长大后,被人们称之为妖怪。”林琅并不担心苏云听不懂,他知道苏云的基本功肯定也是很扎实的。
苏云自然知道这是什么,这个东西品种很多,在成长的过程中也会变成不同的样子,有些时候,可能单纯就是积累了太多的怨气、吃掉了太多不好的东西,贴在屋子里慢慢长,会变成宅妖。
而有些呢,就会变成专门吸食人类精气的妖怪,还有些喜欢吃梦,名字叫梦魇。
这些妖怪长大之前太弱小了,又不起眼,人们甚至可以很轻易地处理掉它,所以没人会去给一些霉菌起名字,直到它们长大了、开始影响人们生活了,被道士击杀,才会被命名并且记录下来。
在一些异闻录里,怨气也能积累成这样的霉菌出现在房子里,住在这样房子里的人,身体会慢慢变差,情绪不稳,暴躁易怒。
当然,并不是所有长成这样的都是小妖怪,有些是真霉菌,有毒的,住的人必须处理掉,不然会生病。
不管是真霉菌还是假霉菌,处理干净再居住才是对自己健康的保证。
苏云沉默一会儿,说:“这个霉菌应该是有人养的,对方来这里,种下了怨气的根源,本就临近死亡的乌姑姑,每天跟两个死人躺在一起,她应该受不了怨气的蛊惑。”
这些霉菌以怨气为食,刚好这个阁楼里,两具尸体一个半活人,怨气重得可以让它的成长速度快上好几倍,吃完两具尸体的,又可以寄生到乌姑姑体内。
或者说,融合。
乌姑姑接受了内心发散的怨气,除了心中的执念,什么都不想去管,接着变得人不人鬼不鬼,逃出这栋房子,回到乌家老宅。
林琅不能理解苏云的说法:“为什么说是有人养的?”
“好像见过差不多的,你看这些霉菌的样子,像不像花团锦簇的黑色小花?”苏云轻声问,还退开一些让林琅可以看清楚整个门板。
修炼多年,从未想过这种比喻的林琅愣了一下,然而在苏云的话语中,他发现苏云其实说得没错,那就像一朵朵盛开的花。
如果将这些霉菌比作花朵的话,好像就能区分开它们没成长前的类别。
林琅再次将视线转到苏云身上,背光的苏云一身漆黑,看不清脸色:“馆长,所以,你知道应该找谁了?”
苏云微微偏头,眨了下她那双大而漂亮的桃花眼:“不清楚,不过对方应该是专业的,所以比起我们自己找,不如去问乌家最近得罪了谁,绕了这么大一圈子要他们的命。”
已经找到了线索,苏云就不想在这边待了,让林琅使用穿墙术带她出去,随后打了电话报警,说邻居家特别臭,像死了人似的。
回程路上,苏云收到了消息,说是烧火师傅带着乌姑姑回来了。
苏云赶忙给艳鬼打了电话,问她殡仪馆跟烧火师傅的情况怎么样,还有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来,昨晚乌父乌母为了能够凑出时间参加乌姑姑的葬礼,他们决定直接住公司去,提前把工作都做了,省得在老宅到公司之间来回折腾。
烧火师傅就直接送他们去了市中心,随后乌父乌母在公司工作,他就近找了酒店入住,凌晨的时候收到艳鬼发的信息,他立马去了乌父乌母附近,等了没多久,果真看到忽然出现的乌姑姑。
之前烧火师傅没见过乌姑姑年轻时候模样,不过气息总不会变,加上对方的面容跟鬼新娘描述得差不多,很容易就能辨认出来。
作为烧尸体的烧火师傅,他可不会怕这些鬼魂,而是鬼魂怕他。
于是烧火师傅追上去,直接捏住乌姑姑的后脖子,将她带回了殡仪馆,路上乌姑姑都在挣扎,考虑到这是客户,烧火师傅没下狠手,同时也发现乌姑姑居然一直都没有疲惫。
一般的鬼,只要还有意识,就会在发现自己挣扎没有用后停下来,准备伺机而动,往往不会一直浪费力气。
乌姑姑却像不知疲惫一样,一路挣扎到天亮。
天亮后烧火师傅还没回到殡仪馆,乌姑姑却又变回了一具干瘪尸体的模样,完全看不出前一秒还狰狞着脸要杀人。
事情古怪,烧火师傅不知道到底什么原因,就加快了速度将乌姑姑送回殡仪馆,没想到苏云跟林琅不在,现在能镇压尸体跟鬼魂的苏云和林琅都不在,鬼员工们只能先按照苏云的吩咐,将乌姑姑送进停尸间。
期间他们还得避开在院子里发呆的乌瑾跟乌瑜,他们两个知道住殡仪馆就是陪着姑姑到葬礼而已,没想到这殡仪馆一点娱乐都没有,无聊得可怕。
艳鬼在那边问苏云怎么办,原先定好的入殓要不要开始。
按照流程,今天应该给乌姑姑清理尸身,然后上防腐药剂,同时对她的尸体进行检查,该续骨的续骨、该修整的修整,可现在乌姑姑的尸身明显有问题,艳鬼就不知道要不要动手了。
苏云听完,说:“防腐药剂还是要上的,先清理跟上药吧,剩下的,我回去跟乌瑾说了在决定。”
那头艳鬼答应下来,随后两人挂断了电话,苏云感到一阵疲惫,她感觉这单有些亏了,收一样的钱,干的活确实之前的好几倍,实在是不划算。
回去路上又花了半天,苏云中午才到殡仪馆,刚进门就撞上了正在溜达的乌瑜。
乌瑜诧异地看着刚进门的苏云:“苏云?等等,刚才阿休说你睡觉了还没醒,让我们别去打扰你,因为你有很重的起床气,必须睡饱才行啊。”
“……”苏云有时候真觉得自己的员工都需要一套九年义务教育,至少他们应该学会如何做阅读理解,“所以我睡醒后出去溜达了一圈消了起床气才回来的,有问题吗?”
“好像没什么问题……”乌瑜不太灵光的脑瓜子转不过来了,觉得苏云说得很有道理,可是又好像有哪里不对。
苏云没管他,直接去了殡仪馆的综合楼,停尸间就在那边,化妆间也在综合楼,早上鬼员工们已经把棺材抗过去了,乌姑姑回来后直接送到棺材里,目前还没发现别的问题。
为了骗过有脑子的乌瑾,现在综合楼里只有艳鬼跟鬼新娘,两人凑在一块给乌姑姑做尸体的基本清理,鬼新娘一直瑟瑟发抖,生怕乌姑姑又随地大小变。
按照一具尸体开始腐烂的时间,差不多死亡三个小时后就开始出现尸僵情况,心脏不再跳动,血液无法流转让尸体保持柔软,接着会浮现尸斑。
乌姑姑的身体干干净净,并没有出现尸斑,甚至没有出现胃酸反流腐蚀内脏引起的臭味,如果不是确定她没有呼吸,谁看见都会以为她还活着。
苏云来到化妆间后的洗澡间,乌姑姑正躺在手术床上,被一点点擦拭身体。
艳鬼看苏云来了,忙说:“馆长你终于回来了,你看一下乌女士的身体,她没有尸斑,还没有发肿的迹象,有些像做得非常好的僵尸。”
由于鬼新娘来得晚,她没在殡仪馆里参加太多葬礼,艳鬼已经留很久了,见过各种各样的僵尸,有些是心中憋了口气下不去,死后也要想办法活过来。
有一些是不小心被人做成僵尸的,比如说祖坟风水不好,被人下了咒,一个犯忌就会成为僵尸。
“这么说,阿艳你觉得乌姑姑变成这样是人为的?”苏云反问。
“当然啊,我画皮这么多年,这点小伎俩在我这就是班门弄斧好吧?乌女士不是画皮,她是被人做成活僵了。”艳鬼骄傲地说,难得有可以在证明自己能力的机会,她当然不会放过。
所谓活僵,重点在于“活”字,僵尸也分活跟死,死的僵尸就是死后因各种原因变成僵尸的,一般是赶尸人的客户,活僵的范围就小很多,形成条件苛刻,要在人将死未死的时候下手把尸体变成僵尸。
不能早不能晚,早了晚了都算死的僵尸,只有断气一瞬间动手才能做活僵,这是很多赶尸人都做不到的事,修为是一方面,机会又是一方面,哪里有那么多刚刚好的活人让赶尸人练手呢?
苏云顿时想通了其中关窍:“做活僵的话,有没有一种方式,是给活人先种下怨气,然后等活人熬死了自己,这样因为死前就多了一口气,所以直接变成活僵?”
艳鬼点点头:“当然可以,不过这也是一种概率性事件,还是那句话,要刚好找到心中有怨、愿意被种下怨气、又刚好濒死的活人,实在是——”
话还没说完,艳鬼忽然意识到,她眼前就有一个,而且她正在给对方洗身体。
“那么,要想给人种下怨气,要去哪里找呢?”苏云无视了艳鬼的震惊,继续问。
“怨气这东西,哪都有,想变僵尸,就去僵尸棺材里找,不见光的话,棺材上满容易长的。”艳鬼呆愣地回答,眼睛还直愣愣地看着乌姑姑,显然没料到,这么低概率的事情,居然被她给碰上了。
苏云了然,她对两人说:“好,我问完了,对乌姑姑的安排照旧,你们今天就先给她清理,我得去找找可以刮怨气的僵尸棺材。”
说完,苏云转身就准备离开,随后鬼新娘跟艳鬼赶忙叫住她。
鬼新娘小声说:“馆长,你准备去哪里啊?老馆长不让你乱跑。”
艳鬼也说:“是啊是啊,你出去一趟找乌女士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剩下的,不如就交给乌瑾他们吧?他们有门路,倒也不用我们自己上。”
听完,苏云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折扇,她回头说:“这不仅仅是乌家的事,我在乌姑姑住的房子里,看到了一种像黑色小花一样的怨气聚落,从前,我见过那个样子的怨气,我当时以为是空气潮湿发霉了。”
死亡前后的一段时间,苏云的记忆跟感官都是很模糊的,许多事情随着她重生,都已经记不清,亲生父母本想给她报仇,可苏云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又觉得自己重生不易,便不去管了。
本来过着平静的生活,忽然出现了自己临死前见过的东西,苏云很难不在意。
这件事苏云谁都没告诉,如果不是她又看到了几乎一模一样的怨气,她自己都快忘掉这段记忆了。
闻言,艳鬼跟鬼新娘对视一眼,她们俩沉默一会儿,艳鬼试着开口劝:“可老馆长……”
“我不会自己去危险的地方,你们不用担心,况且,我现在有个祖师爷当保镖,他往那一站,哪个歪门邪道敢动我啊?”苏云说着自己都笑出声来。
苏云见艳鬼跟鬼新娘都没话说了,就大步离开,过了会儿又从门外探出头:“还有,不许通知爸妈,他们辛苦二十多年才去度一次蜜月,别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
艳鬼和鬼新娘顿时不情不愿地点头,算是答应了苏云不通知苏一翎跟季微棠。
离开综合楼,苏云在门口思索一会儿,还是去了院子,听说乌瑾在那喝茶发呆。
到了院子,苏云看到乌瑾跟乌瑜都在,乌瑜坐不住,一直在玩手机,乌瑾则是慢吞吞泡茶喝茶,试图给自己找乐子。
苏云大步走过去,在自己的主位坐下:“我这里很无聊吧?平时没什么娱乐活动,大家能做的就是折纸钱、做纸人,做半个月,初一十五就烧给那些没人祭拜的坟墓和皇天后土。”
乌瑾分了一杯泡好的茶给苏云,回道:“还好,我平时也是工作和喝茶,只有乌瑜会觉得无聊。”
“哥,妈说我呆不住就算了,你怎么也说我?我不是已经很听话坐在这了吗?”乌瑜哼哼唧唧地放下手机,昨晚送父母上车的时候乌母就说他在这么严肃的地方住不要捣乱和得罪苏云,哪怕是为了姑姑呢?
从前苏云还是苏家千金的时候,大家都知道乌瑜跟苏云不对付,因为什么不确定,总之小时候关系还可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但凡见到苏云都得呛几句,然后被苏云整得嗷嗷叫。
乌母自然是记得两个孩子的恩怨情仇,不过现在他们乌家是请苏云帮忙,不管双方身份怎么变,态度总要好一些。
面对乌瑜的反驳,乌瑾直接呵呵:“你坐下还没半小时,刚溜达回来的人,说什么听话呢?”
刚才乌瑜确实乱跑了,还碰上了出门散起床气的苏云,乌瑜无法反驳,蔫了一样趴桌子上,浑身不得劲一样哼哼唧唧。
苏云看得有趣,过了会儿才说:“其实,早上我去了趟乌姑姑儿子的家,也就是……那个男人的家里,情况可能跟我们了解得有些出入。”
提到那对不要脸的父子,乌瑾和乌瑜的脸色都阴沉下来,他们作为乌姑姑的亲人,是真讨厌这对父子,要不是法律不允许,他们真想让这对父子也尝尝乌姑姑受过的苦。
“然后呢?你发现了什么?”乌瑾深吸一口气,平静了一下情绪才问,他知道苏云不会无缘无故提到这件事的。
“说起来你们可能有些难以置信,但是我还是想问,你们最近有得罪什么人吗?想置你们全家于死地的那种,或者公司里有没有这样的人存在?”苏云试探着问。
乌瑾一听,缓缓皱起眉头,试图理解出苏云话外的意思,他斟酌着说:“没有,我跟父亲一向是不得罪人的,我母亲更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大家闺秀,乌家的公司控股明确,没有哪个股东有异动,你为什么这么问呢?”
苏云不怀疑乌瑾的话,在这种事情上,乌瑾没必要说谎,她想了想,还是把真相交代出来:“接下来我说的事可能有些震惊你们的三观,但是呢,我还是得说,乌姑姑被人做成僵尸了,昨晚她跑出去,早上才被烧火师傅找回来的。”
说完后,乌瑾跟乌瑜久久不能回神,两兄弟复制粘贴一样露出差不多的呆滞神情,一副CPU被烧掉了的样子。
怕两兄弟接受不了,苏云给足了时间让他们缓缓,没一口气把话说完。
过了十来分钟,乌瑾才艰难开口:“你、你开玩笑吧?世界上哪里有什么僵尸啊?昨天你不是说这只是行业内求个心理安慰吗?”
“就是啊!”乌瑜也回过神了,他猛地拍桌而起,“苏云,你是不是不想帮忙?还是想要钱?你直说就行了,何必说这些弯弯绕绕的?还僵尸!你耍人也想点靠谱的理由好吧!”
苏云就知道跟普通人解释这个很麻烦,她叹了口气:“哎,很多事情呢,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们不相信我也能理解,我提前告诉你们,也是想你们今晚不要太害怕,毕竟,看到一个会动的姑姑,跟看到二十年前的姑姑,感觉还是不一样的对不对?”
刚准备继续骂的乌瑜被吓住了,他有些磕巴:“不、不是,你在说什么胡话?你是疯了吧?什么叫二十年前的姑姑?”
乌瑾打量着苏云的神色,发现她是认真的,便抬手拉了乌瑜坐下来,说:“苏云,你先把事情说清楚,还有,刚才你问我们家有没有得罪人,跟姑姑有什么关系?”
见乌瑾总算冷静下来,苏云点点头,开始从头说起:“我就直说了,一开始我听你们来说乌姑姑的情况,我就判断乌姑姑是已死之人,她不死,根本回不到乌家老宅,她住的那个环境,你们可能一辈子都想象不到。”
之前乌姑姑给他们说的时候,描述并不是特别详细,或许是乌姑姑自己不愿意回想,现在经由苏云详细描述那个四平米的阁楼布局,乌瑾跟乌瑜终于意识到,他们的姑姑,曾经矜贵骄傲的姑姑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连人都不如,二十年没见过光,面对这样的人生,变成僵尸好像也不是什么不能忍受的事情了。
苏云告诉他们,在那个房子里,发现了一些制造僵尸的东西,可以理解为种子,有人撒了种子在那个阁楼里,乌姑姑跟两具尸体日日夜夜相对,楼下的父子俩又是自私懒惰的人,或许乌姑姑是活生生被饿死的。
听完苏云的话,乌瑾和乌瑜又捏碎了两个玻璃杯,他们现在恨不得回去打死那父子俩,只是中风怎么够?他们也应该被打断手脚绑在模板床上过二十年暗无天日的生活最后活活饿死才对!
等苏云说完,乌瑜红着眼睛问:“苏云,你之前说,你在医院里真的招来了我姑姑的魂魄,所以那个男人中风,是我姑姑在报仇对不对?”
这一刻,乌瑜跟乌瑾都希望,他们的姑姑真的变成了鬼,并且努力为自己报仇,不然怎么解心头恨?
苏云眨巴一下眼睛:“哦,那个是我做的。”
“……”乌瑾跟乌瑜原本翻涌的情绪,一下子都被吓走了,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苏云,不敢相信她居然把人弄中风了,最重要的是,他们根本没人发现是苏云动的手脚!
“你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这人向来有仇必报,他砸了我的香炉还敢打掉我递过去的香,所以他有什么报应,都是他命里劫数,活该。”苏云平静地说,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好半晌,乌瑾不解地问:“可是……你什么都没做啊。”
苏云笑了下:“我把掉在地上的香踩断了两根,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这句话,人最忌三长两短,香最忌两短一长,本该他自己上的香,被他打掉了,还断了两根,他不出事,谁出事啊?”
忽然知道的真相让乌瑾兄弟俩久久不能回神,他们呆愣了很久,终于整理出一点点思路,乌瑜问:“那、那姑姑呢?她当时在场的话,她没说什么吗?”
“这是我要跟你们说的重点,乌姑姑其实应该已经死在了阁楼里,但是她被人下了怨气种子,就变成了僵尸,我当时请来她的魂魄,是希望她看到后别让那男人死得那么痛快,可是因为她被做成了僵尸,所以她现在没有自己的思想,魂魄也是傻的。”苏云无奈地说。
乌姑姑不管变大还是变小,都没有自己的思想,一般的活僵应该像活人一样,要不是施法的人功夫不到家,就是对方故意让乌姑姑变成这种好控制的状态,方便操控她去杀乌家人。
听苏云说完,乌瑾跟乌瑜面面相觑,他们还是有些难理解这些事情,感觉需要消化很久。
苏云这回没等他们继续问,就说了昨晚发生的事情,先是乌姑姑忽然变回了年轻模样,一路追杀沾染了乌家人气息的新新和她,之后被降伏送回去,又忽然消失不见。
之后她忽然出现在百里之外的滨城市中心乌家公司附近,被烧火师傅抓回来,很明显,因为她在殡仪馆里杀不到人,就准备去杀乌父乌母,要不是苏云让烧火师傅送一程,后天办丧事的就是三个人。
后面的部分,听得乌瑾跟乌瑜在接近四十度的天气惊出一身冷汗,他们无法想象,要是姑姑真的变成僵尸去杀了他们的父母……
这个可能性,光是稍微想一想,乌瑾跟乌瑜都接受不了。
“事情呢,大概就是这么个过程,我因为觉得不对劲,所以专门跑了一趟那父子俩的家,发现是有人对乌姑姑动手脚,乌瑾,你说乌家没有什么仇人,我也信,但有时候未必是仇人这么恨你们,明白吧?”苏云示意他把有可能的都先怀疑上。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想杀人的原因有很多,不一定是有什么恩怨,神经病杀人不需要理由。
乌瑾跟乌瑜带着气愤和茫然,在原地消化,大中午的接受这么多信息,好像脑袋都要被塞炸了。
苏云打算给他们一点私人空间,准备离开前说了句:“啊对了,以防你们不信,今晚你们可以不回房间,专门在这等乌姑姑变回年轻的模样,相信你们也挺怀念的,当然了,害怕的话记得跑快点,还有就是,你们可以选一下,是给年轻的姑姑拍遗照还是老了的姑姑拍。”
说完,苏云摇着折扇慢悠悠回去睡午觉了,折腾一晚上,她困得不想吃饭。
一下午的时间不知道够不够乌瑾兄弟俩找回理智,无论他们有没有接受,今晚还是得见一下姑姑,不然苏云担心他们不信,然后不做防范,这一次她可以帮忙处理,下一次呢?
人还是得自己知道问题在哪里,找到问题、解决问题,才能活得安生。
苏云一觉睡到了下午六点,可以直接吃晚饭,她起床后简单洗漱了一下就下楼去院子,看看今晚的饭菜。
大家都已经坐好了,算着时间等苏云来,她平时作息很标准,就算是睡觉,也能刚好在饭前醒,好像身体知道应该什么时候吃饭似的。
大家都落座后苏云扫过每个人的脸,满意点头:“看来今天大家的精神也很好呢,开饭!”
殡仪馆的大家吃得挺开心满足,乌瑾兄弟俩倒是有些难以下咽,不知道是难过还是没接受事实,不过他们把自己的饭都吃完了,没浪费,就算吃得慢一些也没什么。
吃过饭就天黑了,艳鬼去开了院子里的灯,一下子驱散了一院子的黑暗。
苏云喝了口水,温和地看向乌瑾:“你们做好准备了吗?差不多十二点之后应该就能见到姑姑了。”
乌瑜紧张地吞了吞口水,跟得了多动症一样动来动去,却始终没说出拒绝的话来。
其实中午在苏云说了那么详细的过程后乌瑾跟乌瑜已经信了大半,主要是苏云说胖男人中风是她干的,这件事太震撼了,要苏云真没点本事,她怎么能在当时那样的情况刚好让胖男人中风呢?
在医院听见消息他们所有人都觉得大快人心、胖男人活该,现在仔细想想,男人出事确实是在苏云踩断香之后,在苏云下脚踩之前,乌瑾还打算出声阻止,让她别在医院打人。
因为这个事情,所以乌瑾觉得,苏云说乌姑姑被人陷害变成僵尸的事,应该也是真的,可他一时间真想不出来到底是谁在针对他们乌家。
天黑后距离尸变的子时还有点时间,按照之前的习惯,众人在院子里赏月,顺便吃消夜,聊聊天打发时间可以,不说话各自发呆也可以。
快到子时的时候,乌瑾忍不住跟苏云说:“苏云,我想了一下午,还是不觉得我们家惹上什么仇家了,而且,最近也没听说有人想要我们家的钱,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好端端的,就算是仇富,也不可能做得这么迂回吧?
况且,能找到乌姑姑,还把乌姑姑做成僵尸,一看就是大手笔,普通人根本没这个门路,只能是等级跟他们差不多的世家能请到能人异士来动手。
话又绕回来了,乌瑾不觉得他们家最近得罪人了。
苏云沉默一会儿:“但我确定那是人为的,能让人变成僵尸的怨气种子,得去僵尸的棺材上取,如果不是得罪人,谁会废这么大的功夫,将种子留在乌姑姑住的阁楼上,让她变成僵尸呢?”
还有个事情,苏云没说,那就是她曾经见过那种花纹。
这种怨气种子其实都有自己的形状,宅妖、僵尸、梦魇……每种妖怪造成的“霉菌”形状都不同,她见到了两种几乎一模一样的怨气种子,要是不查出个所以然来,她晚上睡觉都睡不安稳。
乌瑾看苏云说得信誓旦旦,心中也产生了些怀疑,他迟疑了一下,说:“那就问问我爸妈吧,现在,也只有他们会知道得比我多了。”
关于家族里的事,乌瑜这个废物二世祖什么都不知道,乌瑾都不了解的事情,他基本就是连听都没听说过。
在焦灼的等待中,慢慢到了子时。
今晚没有专门给乌姑姑点莲花灯、贴黄符,她一到时间就会起尸,不会跟昨晚一样需要等到凌晨。
停尸间的门敞开着,方便乌姑姑出来找乌瑾跟乌瑜。
院子里灯火通明,林琅早早背上了他的工具,准备一有什么不对就赶紧控制住乌姑姑,三个男鬼员工沉默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对这种事好像早已见怪不怪。
只有艳鬼跟鬼新娘随着时间推移,直接蹭到苏云身边坐。
乌瑾跟乌瑜被艳鬼她们带得紧张起来,下意识往靠谱的林琅那边靠,过去后才发现,明明林琅表现得这么靠谱,可殡仪馆的员工没有一个靠近他的。
艳鬼她们是女孩子,贴苏云就理所应当,三个男员工自己抱团好像孤立了林琅一样,一共七个人的殡仪馆,还搞小团体,乌瑾相当不能理解。
然而事实是,没有鬼想跟林琅靠近,不然等会儿乌姑姑还没来,他们已经被林琅烧成灰烬了。
整个殡仪馆能跟林琅靠近的除了人、尸体,就是苏云。
大约过了几分钟,一阵阴风吹过,天上的圆月愈发明亮,好似要超过院子里的灯管,把大地照得如同白日一般,诡异得让人发毛。
很快,乌姑姑穿着今天刚给她换上的衣服飘过来,血红的眼睛睁大得好似要把眼球给瞪出来,惨败的脸依旧美丽动人,漆黑的长发随风而动,一切犹如她年轻模样。
乌姑姑进殡仪馆前,苏云问乌瑾,他们家打算给乌姑姑穿什么样的寿衣参加葬礼,这身寿衣就是乌姑姑作为人穿的最后一件衣服了,除了要参加葬礼,进焚化炉的时候也不会脱下来。
经过乌家人的一番挑选,他们决定选乌姑姑从前最喜欢的一套裙子,雪白的蚕丝裙宽袖大摆,风轻轻一吹,薄如蝉翼的裙子就飘起来,给姑姑平添了一股鬼气。
早就忘记姑姑年轻时候长什么模样的乌瑜差点当场晕了过去,被林琅一把捞回来。
乌瑾年纪比他要大一些,对姑姑还是有印象的,顿时被乌姑姑吓得脸发白,打死他也想不到,这辈子还能在姑姑死后见到姑姑曾经最漂亮的模样,如果眼睛不是红的,他大概会以为是离家出走的姑姑愿意回家了 。
看着两兄弟都快被吓晕的模样,苏云轻咳一声,示意林琅动手,给姑姑上个符,算是让乌瑾兄弟俩见见世面。
林琅收到苏云的眼神暗示,直接从袖子里取出一张黄符,随后一丢,就贴到了正往这边冲刺的乌姑姑额头上,在黄符贴上去的一瞬间,乌姑姑身体迅速缩小,眨眼间就变回了老太太的模样,整具尸体摇晃两下,往后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乌瑾看到这个场景,忍不住喊:“姑姑——”
“别喊,乌姑姑没事,这才是她本来的模样,变成年轻样子是因为她变成僵尸了,尸变后她魂魄也是死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变漂亮了也只会逮着你们这些有血缘关系的杀。”苏云半安慰半解释地说。
有黄符镇着,加上乌姑姑变回了老奶奶的模样,乌瑾和乌瑜稍微没那么害怕了,他们收拾了一下情绪,一起走到乌姑姑身边,看了乌姑姑瘦小的尸体许久,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乌姑姑变回去后天上的月亮也失去了那种刺眼的光芒,只向大地撒下柔和的月光,夜风温柔。
苏云看着星空,算了下时辰,转头对乌瑾说:“乌瑾,你们也见过了,该送姑姑回去了,你们考虑一下遗照怎么拍,大后天就是葬礼,还有不少事要解决的。”
兄弟俩都没有立马回答,半晌,乌瑾先站起来,对着苏云点点头:“好,这几天就辛苦你们了,我会想办法查出,到底是谁针对我们家,我姑姑……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有乌瑾这句话,苏云就放心了,她微微勾唇:“应该的,毕竟我们殡仪馆的宗旨,就是让客户满意,阿艳、新新,你们把乌姑姑送回去,这衣服脏了,明天再洗一次吧,不能这么参加葬礼。”
艳鬼跟鬼新娘应下后去抗乌姑姑起来,变小的乌姑姑十分轻,并不废什么力气。
刚走出一段,艳鬼忽然回头:“对了馆长,今晚谁守夜啊?乌女士这情况,没人盯着不行啊,万一她又半夜失踪,我们上哪儿找啊?”
昨晚乌姑姑就是忽然消失的,甚至苏云写的符都没了,林琅贴在乌姑姑头上的黄符也跟着消失,而早上被烧火师傅抓回来时,乌姑姑头上并没有林琅画的黄符。
苏云皱起眉头,说:“你们几个,猜拳决定,新新除外,她昨晚已经守过了,还没守住,靠不上她。”
知道自己没做好的鬼新娘委屈低头,她也没想到尸体在重重防护下还能消失,她自己又不擅长僵尸类的法术,就出事了。
剩下的几个员工今晚选择摇色子,谁点数最小就谁去守夜,摇了一轮后是鬼差阿休最小,他直接摇出来个一点,没有比他更小的点数了。
鬼差阿休面无表情地将色子还给艳鬼,用眼神示意她先把尸体放到棺材里。
等他们进了综合楼,乌瑾担忧地问苏云:“苏云,你确定让阿休去没事吗?他那么瘦,要是真出事,会不会被我姑姑戳个对穿啊?”
听完,殡仪馆的人和鬼都沉默了,要是堂堂退休鬼差镇不住一只活僵,那以后阿休也不用混了。
苏云礼貌笑笑:“不用担心啦,你别看阿休长得瘦,但他跑得快呀,我们这闹鬼,他每次都跑第一个。”
“第一个……逃出去?”乌瑜犹疑着问。
“第一个冲上去按着鬼揍。”苏云平静地回答,仿佛在说一件很普通的事。
忽然的转折差点闪了所有人的腰,只有烧饭师傅跟烧火师傅一脸司空见惯的表情。
林琅现在的表情跟乌瑾俩兄弟一样,都是一言难尽中想说什么,又觉得不应当说,于是憋得脸都青了。
苏云冲他们点点头:“总之,今晚大家都睡个好觉,明天我们就要正式开始为葬礼做准备了,一共只有两天时间,时间很紧张、行程很紧凑,不管今晚诸位是否睡得安好,明天都要努力早起哦。”
说完,苏云晃晃悠悠走回了自己的小楼,没一会儿楼上卧室的位置就亮起了灯光。
院子里烧饭师傅跟烧火师傅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他们身材高大健壮,动作却十分麻利且 粗中有细,好像没废什么力气就把院子收拾干净了,桌子都搬回了附近的杂物间里。
乌瑾跟乌瑜不敢继续在院子里待,匆忙回了自己的房间,他们还记得苏云说过,晚上只要不出房间就没事。
一夜无话,不闹鬼的夜晚就是睡得快乐又安详。
苏云的生物钟一到就醒了,根本不需要闹钟,她起来洗漱后拎着折扇往楼下走,先去综合楼看看乌姑姑跟阿休,希望乌姑姑没有乱跑。
到了停尸间门口,苏云刚准备跨进去的脚猛地收回,只见本就寒冷的停尸间里温度接近了零下三十度,肉都要被冻成丝了。
无数漆黑的锁链在停尸间里交错,一圈又一圈地缠绕住摆放在中间的无盖棺材上,鬼差阿休像小龙女似的躺在其中一根锁链上睡觉,听见苏云的脚步声才坐起来。
“你在干森莫?”苏云微笑问。
“她想逃跑,馆长您知道的,我有点抗拒不了这种游戏。”鬼差阿休面无表情地羞涩。
第十三章
退休之前, 阿休是在地府赶鬼魂的鬼差,多年的赶魂生活让他有了个很顽强的职业病——只要鬼魂在他面前逃跑,就忍不住去追, 对方不跑的话还好, 一跑他就忍不住来个锁魂链服务。
曾经苏云还试图给他治一下,毕竟都退休了,干嘛这么拼呢?努力工作又不能加工钱,当然能偷懒就偷懒啊。
结果并没有成功, 抓住逃跑的鬼魂已经成为鬼差阿休的一种娱乐项目,他从中享受抓人的乐趣, 苏云考虑到他一把年纪了就这么点爱好,不好剥夺, 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反正只要别老对着顾客霍霍就行。
苏云看着在停尸间里横七竖八的漆黑锁链, 可以想象昨晚经历了怎样的大战。
乌姑姑被人做成了没有思想的活僵,到了晚上肯定想跑, 然后继续去杀乌家人,偏偏鬼差阿休就看不得这个, 乌姑姑仰卧起坐一次估计就会被他按回去一次。
一晚上下来,怕是两只鬼都玩得很开心。
她逃, 他追,她插翅难飞。
苏云揉揉自己发疼的脑袋:“我不是很想知道,你先把这些都收一收, 被人看见成什么样子。”
“哦。”鬼差阿休从半空中的锁链上跳下来, 随后抓住其中一根, 就将满屋子的锁链收了回去,露出停尸间的原貌来, 温度也慢慢回到原本的零上三四度。
没东西阻拦后苏云才走进停尸间,径直走到棺材旁,昨晚她并没有另外再写黄符贴棺材头,反正都拦不住,不如就直接让鬼盯着,没想到乌姑姑还真试图跑了一晚上。
因为天又亮了,所以乌姑姑恢复了白发苍苍的老年模样,身形小了一大圈。
从表面上看,乌姑姑的身体没有出现任何问题,苏云检查完,回头问鬼差阿休:“阿休,她昨晚跑了几次?”
鬼差阿休回想了一会儿,说:“大概半个小时左右就会想跑一次,但是时间不太固定,会早一点或者晚一点,像是……在等自己恢复体力。”
苏云微微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让鬼差阿休去休息,她这边重新点一下莲花灯,临近葬礼,就算已经到了白天,也不能掉以轻心。
昨晚刚给乌瑾跟乌瑜见过世面,两人同样早早就醒了过来,不过等到其他员工都开始活动后才敢出门,怕撞鬼倒是其次的,主要是现在殡仪馆里闹的鬼是他们亲姑姑,真碰上他们都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反应,还不如就老老实实待着。
才五月底,滨城已经很热了,也就早上八点之前能凉快一会儿,整个殡仪馆全天开着中央空调一样凉爽,只有院子里能感受到夏初的炎热。
艳鬼一大早就去了停尸间准备给乌姑姑加防腐药剂和做尸体处理,今天要给乌姑姑修复尸体,把她断裂的四肢重新用特殊材料给撑起来,身上如果还有其他暗伤,也尽量修复一下,让尸体呈现相对来说最好的状态。
入殓师的工作一直被人当不吉利,可是在殡仪馆的员工心中,这是葬礼中最不可或缺的一环,入殓师让死者能够以自己最好的、体面的模样离开,无论对死者还是家属,都是一种安慰。
殡仪馆里担任入殓师的一直是艳鬼,她有画皮的经验,作为艳鬼,她最懂如何给自己画一张貌美的皮去骗人,而无论是什么样的死者,进入殡仪馆后,都会希望自己走后也能暂时拥有一张体面的皮。
苏云刚准备离开,就看到艳鬼过来了,她有些诧异:“阿艳你来这么早?平时看你都耍赖偷懒的。”
“哪里有啦馆长?我很努力工作的好不好?是从前的尸体损伤程度不高,不废什么时间,可是乌女士伤得重,我一下子也没想好要怎么把她的四肢给处理成正常的样子。”艳鬼苦恼地说。
昨天给乌姑姑清洗身体的时候艳鬼就摸过了她尸体上的骨头,无论是不是作为一个老人来说,乌姑姑尸体的骨头都断得很厉害,如果是艳鬼自己断成这样,那肯定连骨头都换掉算了。
可乌姑姑是人,如果她自己还有意识,那肯定是更希望自己完完整整转世,而不是为了好看,就把身上的骨头换掉。
艳鬼要做的,就是在人间的技术范围内,尽量把乌姑姑断裂的骨头给重新拼起来,至少不能让她继续佝偻着且四肢扭曲,躺进棺材的话,还是能够伸展四肢比较舒服。
苏云赞同地点头,又问:“你检查过,乌姑姑大概需要修复多少处地方吗?”
提专业内容,艳鬼严肃了一些,她走到棺材旁,撩开了乌姑姑身上的白布给苏云说:“大的有好几处,小的就不算了,首先是她的四肢,馆长你看,乌女士的手肘部位和小臂骨头都是被折断又长合了的。”
这处是肉眼可见的骨头支楞,小臂跟肘部都有骨头顶起来,像是生长畸形,不知道是被人活生生打断的还好,知道后苏云就有些不忍心去看。
“除了两条的手臂的骨折,还有手指,我检查了才发现,乌女士的掌骨跟指骨也断过,而且是粉碎性骨折,她的两条腿又有五处伤口,分别是跳车受伤的骨折和被人同时打断了两次的骨折,因为被打断了两次,所以她本身应该已经完全无法走路了。”艳鬼越说越气,说完就先扶着棺材消气。
乌姑姑身上的伤口哪怕是及时救治,都可能会留下后遗症,她被一个恶心又龌龊的男人偷回去,从此便一辈子都走不出那个狭窄的阁楼。
苏云捏紧了手里的折扇,觉得自己当时下手还是轻了,缓了一会儿,她才继续问:“除了这些,还有吗?”
气鼓鼓的艳鬼摆摆手:“剩下的都是小伤了,很好修复,她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伤,我就不说了,怕气死,差不多都是被打的,然后有个比较特殊的伤是怀孕留下的,我之前处理过孕妇的尸体,这种情况,是胎儿过大,把孕妇的骨头都给挤移位造成的。”
说到孕妇的尸体,苏云有印象。
继承殡仪馆之前,苏云被父母救回来先是在殡仪馆养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伤,那个时候殡仪馆的生意就不怎么好了,她看父母一直给她非常优渥的生活,但殡仪馆经常不开张,她很担心父母的钱是抢银行得来的。
在苏云养伤期间父母接到的少数单子里,就有一个很特殊的孕妇,她是难产死的,送来时白布下盖着一个高耸的肚子,看起来跟炸|弹一样。
公婆一家说担心她生不出来孩子跟着孩子一起怨恨他们,又觉得媳妇儿难产死亡太丢人,就打听到西城殡仪馆这家没什么名气的小殡仪馆,希望给孕妇跟孩子偷偷办一个葬礼。
人一做亏心事,就担心被鬼报复,那家人过来的时候遮遮掩掩,对孕妇的死因也说得含糊,问就抱怨孕妇没福气,拖累他们家了。
殡仪馆当时的规矩还是男性死者由苏一翎接待,女性死者跟小朋友由季微棠接待,因为有些死者引渡的时候并不希望接触男性,以防万一就分开了。
季微棠听那家人前言不搭后语就觉得奇怪,但是孕妇大着肚子死了被送到他们这来,不管怎么说都要先入土为安,所以就接了这一单。
刚好那段时间苏云可以下床走动,加上对殡葬流程很好奇,就跟着母亲跑,看看办一场葬礼的流程是什么样。
接着他们就在接手孕妇后发现,孕妇的肚子居然被剖开了,里面还有个憋死了的、超过二十斤重的死胎,因为孕妇被送来的时候身上穿着完好干净的衣服,也没见太多血迹,他们都忘记提前检查一下。
半个殡仪馆的人和鬼看着手术台上肚子裂了一条口子、宫口撕裂的孕妇,一时间都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反应。
那天季微棠赶忙问了魂才知道,孕妇是个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她母亲早亡,父亲常年在外工作一个人拉扯她长大,什么都照顾到了,偏偏出于男女有别的思想,父亲没教育过孕妇关于生产上的知识。
没有母亲的孕妇长大后正常谈恋爱、结婚、生孩子,然后住进了婆家,父亲为了不影响女儿的正常生活,平时就电话联系,逢年过节才走动一下。
孕妇很快怀孕了,她没有经验,加上害羞和内向,怀孕后除了跟父亲报喜之外,她完全是被婆婆一个人照顾的,一般的女孩子在怀孕后因为精力不济,并不是所有女孩子都能意识到应该提前学习孕期知识。
于是孕妇就在婆婆的“照顾”下,没有去医院做过产检,只有刚怀孕的时候为了确认结果去医院检查过一次。
婆婆那个年纪的人哪里懂什么正经的怀孕知识?就算是他们那个年代,也是大夫跟接生婆懂一点。
老一辈的人只知道要把孕妇给喂胖,觉得这样孩子才能有营养,然后长得白白胖胖身体强壮,完全不懂怀孕知识的孕妇在三个月的时候就被喂到超重。
肥胖跟怀孕几乎消耗掉了孕妇所有精力,她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状态不对,反正有人照顾,她就听话吃。
吃到后面,五个月的肚子已经是正常孕妇快临产那么大,当时婆婆还夸赞说孕妇做得好,这样的孩子最强壮、有福。
随着孕期时间增加,孕妇越来越感觉到体力不济,她在怀孕六个月左右就开始昏昏沉沉,每天好像都没怎么有清楚的意识。
孩子始终没有生产征兆,婆婆不会算日子,觉得十月怀胎就是十个月的意思,所以过了产期还在让孕妇多吃,觉得不吃的话到时候没力气生。
就在这样喂猪一样的照顾下,孕妇在孕期九个月整零三周的时候忽然阵痛,羊水一下子就破了,孩子挣扎着要出来。
本来孕妇跟丈夫说好,她如果要生了,就开车送她医院,不然就打120,不能吝啬这个钱。
偏偏孕妇运气不好,她阵痛准备生孩子那天,丈夫要去隔壁市参加一个会议,大概三天才能回来,这丈夫跟世界上大多数没脑子的男人一样,什么都听妈的,也不会想着送老婆去医院做产检,甚至觉得浪费钱跟麻烦,婆婆建议不要去,丈夫立马就同意了。
去隔壁市前丈夫还装模做样地担心会不会赶不上孩子出生,婆婆就保证说一定不会的,两人一唱一和演戏一样做了决定,中间孕妇能够提的要求就是让丈夫快些回来,回不来的话,到时候婆婆要给她叫救护车送到医院去。
结果孕妇真的在这三天内生产,婆婆本来想着,毕竟是自己的孙子,为了安全,还是得叫救护车,结果打完一听救护车是要钱的,四公里以内四十块一次,每增加一公里要加十五块,路上要医生随行的话,加六十块请一位医生随车。
他们家距离最近的医院也要五公里,婆婆一算这个钱,顿时心疼坏了,想着她当年也是在家生下了孩子,那媳妇儿为什么不可以生?还可以给她儿子省钱呢!
于是婆婆骗孕妇说已经叫救护车了,让她耐心等,其实根本没叫,就想着,让孕妇自己扛一扛,等扛过去,孩子就出来了,那救护车来不来也无所谓。
孕妇疼得神志不清,根本不知道婆婆在说什么,她躺在床上,羊水和鲜血流了一床。
婆婆还在旁边根据自己的生产记忆让她用力,同时伸手推她的肚子,想把孩子推出来,结果孩子没出来,孕妇忽然惨叫一声,立马晕了过去。
这时婆婆终于害怕了,她去试了试孕妇的呼吸,发现人还活着,又赶紧去看腿,此时孕妇的腿|间血肉模糊,口子都裂到肛|门了,结果连孩子的踪影都没看到。
鲜血一股股涌出,在垫了吸水布的床上都积了一个小水洼出来,流得跟水龙头没关似的。
婆婆这下不敢再不找医院,她害怕自己的宝贝孙子被憋死,于是赶紧找了公公打电话叫救护车,没一会儿救护车到了,他们将已经快断气的孕妇送上了救护车,医生在车上做了急救。
孕妇勉强坚持到医院,被推进手术室后医生发现孕妇的胎儿不仅是臀位,而且超重,超了特别多,以至于刚开产道没多久,就把母亲的身体给撕裂了,直接大出血。
医院当时下了病危通知书,让公公婆婆给签字,说是同意剖腹产,结果两个老人都不同意,他们想顺产,认为顺产的孩子更聪明、更健康。
就在双方拉扯的时候,孕妇直接失去了生命体征,急救不回来了,主要原因还是送到医院太晚,本身就很急,可是涉及到肚子里的孩子,医院怕被医闹,就想让公公婆婆先签字,只要他们签字了,后面他们就没理由医闹。
谁成想,拖这一会儿功夫,孕妇就断气了。
婆婆一听孕妇断气了,立马问孩子怎么办,问能不能趁现在赶紧把孩子剖出来,不想让孙子给媳妇陪葬。
刚才两人抗拒得跟要他们命一样,现在听说孕妇已经死了,立马同意把孩子给剖出来,所以本质上,他们根本不在乎孩子到底是怎么出生的,他们只是想在最大程度内压榨媳妇儿价值而已。
遇上这种事,医生都想破口大骂,可是孕妇急救不过来了,他们必须继续抢救可能还活着的孩子。
然而孕妇已经被婆婆拖得太久,就算是医生立马将孩子剖出来,依旧没能救下孩子——胎儿被喂得过于肥胖,本身就影响了她的呼吸功能,产妇大出血混合羊水造成了羊水栓塞,胎儿是臀位头在上,婆婆又在家里拖了很久,生生把孩子给憋死了。
本来看到孩子被憋死之后医生们心中都有一瞬间的恐惧,这一场手术下来,孕妇跟孩子都没救回来,肯定要被医闹了,可随后医护们注意到,胎儿是女性。
虽然知道这么想不好,可当他们发现是女孩儿的时候,确实松了口气。
孕妇怀的是个女孩儿,公婆只会觉得她死得好,还把赔钱货孙女给一块带走了,省得还要让他们养。
事实也如医生们所想,那一家人在听说孩子也没保住的时候瞬间哭闹要让医院赔偿,后面一听发现是女婴,又不闹了,甚至很开心,婆婆立马跟公公商量怎么给儿子再找个好女人,最好是个能生儿子的。
现在死的这个晦气还没福气,照顾得那么好,生不出儿子就算了,还难产一尸两命,果然不该娶进家门。
医护们冷漠地看着他们喜上眉梢,甚至觉得跟儿子也有了交代,要不是护士提醒,他们连孕妇跟婴儿的尸体都不想带回去,是医院一再强调不会帮忙处理,要家属自己联系火葬场,他们甚至想一走了之。
世人都知道女鬼跟婴儿鬼最可怕,因为杀得最多,怨气最重。
那家人把孕妇跟胎儿接走后不敢告诉孕妇的父亲,担心那个一直没娶第二个老婆的男人找他们麻烦,所以到处找人问到西城殡仪馆的存在后,想直接把孕妇跟胎儿给烧掉,下葬了再通知孕妇的父亲,这样木已成舟,谁也不能怪到他们头上。
最让苏云想不到的是,那群人不知道是怎么想的,重新撕裂了孕妇的肚子把胎儿塞了进去,医院本来都重新给孕妇缝好了,现在送来的尸体肚皮被撕裂得血肉模糊,里面的器官完全都被弄烂了。
苏云不能理解,就这么问了季微棠,然后季微棠摸摸她的头,解释说:“因为殡仪馆是按尸体算工费的,烧孕妇的话,算一具尸体,烧孕妇跟胎儿就是两具,要加钱。”
这种事,在殡仪馆里早就见怪不怪,多的是人为了少给点钱,各种想办法省,有些人连骨灰盒都不想买,问能不能拿塑料袋装。
如果说医院最能看清世间百态,那殡仪馆,就是赤裸裸地将世界上每个人最丑恶的一面都暴露出来,伪善的面孔之下,每个人都面目可憎。
最后孕妇的尸体跟胎儿的还是分开了,殡仪馆出钱,帮忙给胎儿办葬礼,他们这边收婴灵,遇上了就不能不管。
艳鬼当时处理孕妇尸体时一边骂一边修复,孕妇被喂得过度肥胖都不是问题了,最大的问题是她盆骨错位,从肚皮到大腿都撕裂了,如果处理不好,甚至不用到葬礼,直接就会生蛆、腐烂发臭。
不得已,艳鬼清理了孕妇所有的内脏,包括那个没取出来的胎盘,本来想收拾一下重新给她换进去,结果发现根本拼不好,因为都被人捏碎了,破烂到这个程度,与其给孕妇拼,不如直接做一副假的给她换上。
后来艳鬼跟苏云说,那些内脏应该是婆家人给孕妇塞胎儿的时候顺手发泄捏碎的,不然不会碎到她都难以修复的程度,因为觉得孕妇没有顺着自己的心意,还要让他们花钱送来火化,所以趁塞胎儿偷偷泄愤,反正尸体很快就会烧掉,以为不会有人发现。
这件事最终他们没有说出去,孕妇已经死了,父亲又一把年纪,没必要让她的父亲徒增怨恨,那家人会有自己的报应,不应该脏了孕妇父亲的手。
处理完孕妇的尸体,那家人也没来参加葬礼,而是打了钱,让殡仪馆看着办,所谓看着办,就是直接烧干净,别废话。
孕妇跟她没能出生的倒霉女儿葬在一起,三个月后她父亲才一脸疲惫地赶来,他甚至没来得及跟女儿见上最后一面,他还在等女儿给他报喜,准备了礼物跟补品,就算不好去照顾女儿,至少物质要到位。
结果等来的,却是女儿已经下葬三个月的消息。
一周后,滨城报纸上多了一个父亲谋杀一家人后自首的新闻,季微棠跟苏一翎去帮了下忙,父亲被判死缓,他们即使什么都没说,依旧没能阻止一个父亲去报仇。
殡仪馆的死者里很少看见孕妇,毕竟女性要传宗接代,怀孕后就算出事,也会等孩子出生之后。
现在乌姑姑的情况就跟那个孕妇一样,盆骨被过大的胎儿撑大了,加上没有做复健,即使已经过去十五年,依旧没有长合一点点。
艳鬼跟苏云说,她估摸着,乌姑姑的胖儿子应该也是被喂得非常大,而且看胖男人的体格,他们家可能有肥胖基因,所以乌姑姑怀这一胎肯定非常辛苦,能活下来真是她命大,很多女性如果怀上这样的孩子,几乎是必死无疑的。
听艳鬼说完,苏云久久不能回神。
在殡仪馆就是这样,每个死者都可能有自己的悲惨故事,就连好像寿终正寝的老人,死亡前后也是被家属嫌弃的存在。
人一辈子,有时候真不知道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苏云想起乌姑姑曾经爱漂亮,便问:“能修复吗?至少让姑姑看起来,跟自己年轻时候接近一些。”
艳鬼点点头:“盆骨是可以的,所以我才说除了那几个大的伤口,其他都好处理。”
断掉的骨骼需要用钢条扎进身体里,就像给一个破碎的娃娃安装新支架,让它在表面上看起来像没断裂过。
这部分材料的钱往往会算在入殓费用里,之前苏云只收了普通入殓的钱,现在要加材料就需要乌瑾他们多补一部分钱,不过苏云考虑了一下,干脆就不收了,算是她给乌姑姑的告别礼吧。
安排好艳鬼这边,苏云准备去吃早饭,依旧是在院子里,她喜欢殡仪馆开阔的院子,在院子里吃饭有种闲适感,胃口都能好上许多。
吃过饭苏云就继续安排工作,首先是鬼新娘要带乌瑾跟乌瑜去选礼厅,葬礼会在礼厅举行,选定之后由鬼新娘来装扮。
接着是骨灰盒、墓碑、墓园位置,骨灰盒可以在殡仪馆这边买,也可以去墓园那边买。
西城殡仪馆现在没什么生意,跟墓园却还有合作,而且内部有自己的火葬场,墓园那边也有,客户一般是对比着价钱决定在哪里火化。
殡仪馆跟墓园之间距离不算太远,开车用不到半小时就可以抵达。
苏云带着乌瑾跑了遍流程,尽量在今天把这些琐碎都办好了,到了葬礼那天才不会手忙脚乱。
午饭时艳鬼回来了,她在饭桌上汇报情况:“我已经尽力给乌姑姑调整骨头跟一些明显的伤痕了,不过效果可能依旧达不到她年轻时候那样。”
乌姑姑年轻时候什么样苏云和乌瑾兄弟俩都见过,那是一等一的大漂亮,除非艳鬼给她重新画张皮,不然以乌姑姑现在的情况,连做出“正常老去”的模样都很困难。
听艳鬼说完,乌瑜有些难过:“不能恢复到像昨晚年轻的姑姑那样吗?”
“能啊,昨晚你不是见过了?只要让她变大就可以了。”艳鬼笑眯眯地说。
就算昨晚已经见过姑姑一面了,乌瑾跟乌瑜顿时还是一僵,他们第一反应依旧觉得那个姑姑是鬼魂,难免有些恐惧。
苏云喝了口果汁,开口道:“阿艳,别逗他们了,乌瑾,昨晚我让你们考虑怎么拍遗照,你们想好了吗?如果你们想拍乌姑姑年轻时候的模样,那我可以画个符让她暂时变回去,但不攻击你们。”
乌瑜眼睛一亮:“还可以这样吗?”
昨晚时间紧迫,乌瑾跟乌瑜又各自躲在了房间里,是在手机上商量的,他们想给乌姑姑拍年轻模样的遗照,毕竟那才是乌姑姑最真实的样子,相信乌姑姑也希望自己从来没被坑害过。
不过乌瑾跟乌瑜都担心这个要求会很麻烦苏云,乌姑姑变年轻后凶得很,给她拍照看起来就像个很危险的活,他们不想让殡仪馆的员工冒这个险。
现在苏云主动提出可以拍乌姑姑年轻时候的模样,乌瑾兄弟俩再一次心动了。
乌瑾犹豫了一下:“苏云,如果很麻烦的话,其实我们去乌姑姑以前的照片里P一张就好了。”
“不麻烦的,我们有经验,并且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呢,遗照是很重要的东西,当然是现拍的最好。”苏云看出乌瑾兄弟俩的担忧,直接给他们吃了颗定心丸。
人一辈子确实就只能死一次,乌瑾没办法反驳,就同意下来,随后又给苏云打了拍照的钱。
苏云听见手机提示音,拿出来一看,顿时忍不住笑容:“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我一定给姑姑拍最好看的照片!”
就算苏云能让乌姑姑暂时回到年轻时候的模样,在葬礼上依旧是乌姑姑苍老的尸体参加,不然的话容易吓到人,入殓师只是修复一下死者的样貌,不是让死者重返青春。
拍照的事放在了明天,因为今天艳鬼还要处理乌姑姑的身体,过程不好给家属看,那场景普通人看了会做恶梦的,家属应当回避。
下午的时候乌瑾打电话给乌父乌母,跟他们说了这两天发生的事,问了他们同样的问题——乌家到底得罪了谁?为什么会有人绕那么大的圈子来杀他们?
刚听说这个事情的乌父乌母根本不信,他们认为乌瑾跟乌瑜肯定是在殡仪馆里被吓到出现幻觉了,还想着要不找个医生,最好连带着苏云也看一下。
乌瑾却很冷静地说,如果不信,那明天乌姑姑拍遗照的时候,他们过来看就行,顺便在这住一晚,后天刚好可以参加葬礼。
再坚强的唯物主义战士,见到尸体重返二十岁,估计都要怀疑一下自己的三观,说再多劝解的话都不如直接让父母亲眼看见。
苏云在殡仪馆不怎么干活,多数时候是个躺在院子里当个睡觉的吉祥物,也可以说是招财猫,懒洋洋的,一天可以睡二十个小时,中间醒了就在手边的小茶几上扒拉东西吃,半躺着吃够了继续睡。
现在殡仪馆除了苏云,还有个无所事事的废物乌瑜,他坐不住,乌瑾去找父母说明情况,他又去逛了一圈,发现员工们都有自己的工作后,又跑回苏云这,坐在苏云的躺椅旁边打游戏。
打了一小时,输上头的乌瑜气得骂骂咧咧把苏云吵醒了。
苏云直接一抱枕砸过去:“你吵着我睡觉了!一天天的,你除了骂骂咧咧还会干什么?”
抱枕没什么重量,乌瑜一把抓住,狠狠在上面砸了几拳:“因为我输了好几把啊!队友跟死人一样!我恨不得顺着网线穿过去把他们的脑袋拧下来啊——”
“游戏而已,你要实在生气,我教你,只要你一输,就卸载,然后等回归礼时间到了再下载回去,输了继续卸载,差不多三五次下来,至少你的队友大半都会是活人了。”苏云打了个哈欠说,然后又迷迷糊糊准备睡过去。
“真的假的?可是我以前卸载都没让我赢啊。”乌瑜还是很生气,就在茶几上找水喝,这两天在殡仪馆里住着,他发现凉白开还真比各种饮料茶水解渴,尤其是天气这么热,吨一杯下去身心都舒服了。
苏云翻了个身:“游戏也会拿捏你的心理啊,知道你输多了卸载是气上头,回头不服输还是会下载回来,反正你怎么样都不会跑,那干嘛还要让你赢?所以你卸载就要超过回归礼的时间,每输一次就卸载两周以上,你又充钱的话,会一下子少了两周以上的流水,这时候游戏才真正不会给你安排脑残队友。”
在苏云的怂恿下,乌瑜就恼怒地把游戏给卸载了,卸载完他才发现,没了游戏他在殡仪馆更无聊了,可是这偌大的殡仪馆加上他自己跟乌瑾也才九个活人,大家还都很忙,没空理他,自己走动的话,又觉得那么大的楼空荡荡怪让人害怕的。
乌瑜发了会儿呆,凑到苏云那边问:“苏云,你不无聊吗?平时你就这么一睡一整天?”
有这么个多动症在,苏云估计是睡不好了,她无奈坐起来:“能睡是福,多的是人每天只睡三个小时为生活拼搏的,能睡觉还不好,要什么自行车啊?”
“可是很无聊啊……”乌瑜小声嘀咕。
“那要不我让二师傅去仓库里给你找个躺椅,你也睡?”苏云慢吞吞问,其实她还想继续睡。
乌瑜思考半晌,觉得反正他也没事干,不如就睡觉算了:“那好吧,睡觉也比没事干强。”
苏云好笑地看着他,随后拿出手机问烧火师傅有没有空,有的话拿仓库里的躺椅过来给乌瑜,大少爷无聊了,让他睡觉的话就不会乱跑。
过了没十分钟,烧火师傅就扛着躺椅过来,还给乌瑜架好了,随后又递给乌瑜一个大竹筐和一大叠纸钱。
乌瑜疑惑地看着这些东西:“给我这些做什么?”
烧火师傅回道:“这些是葬礼时要用的纸钱,一般我们会提前帮客户折成元宝等模样,到时候方便烧,你要是实在没事干了等会儿还睡不着的话,可以折一下,折完了再去找我拿。”
从来没折过纸钱的乌瑜跟找到了新玩具一样,向烧火师傅表示感谢,顺便学习了怎么折出一个好看的元宝。
大少爷就是容易哄,教会他折元宝了他就真的开始一个一个认真地折,不会像老手那样一捏一个,敷衍得要死。
趁乌瑜折起来,苏云倒了下去,闭上眼还没睡沉,忽然又听见乌瑜叫她。
“苏云苏云,你快醒醒!”乌瑜远远地越过茶几戳苏云的胳膊。
“你又怎么了?是纸钱不好玩?”苏云没好气地坐起来,再吵她一次,她就真的要生气了。
乌瑜将手机转过去给苏云看:“我看到姑姑那个儿子的家被找出死人了。”
手机忽然就怼到了脸上根本看不清,苏云稍稍往后退开一点,这才看到是滨城的媒体发了消息,说一个初中生家里阁楼上的冰箱藏着两具老人尸体,目前初中生问了什么都说不知道,父母不详,正在调查中。
这件事苏云昨天忘记跟乌瑾跟乌瑜说了,他们那时候心思都在乌姑姑身上,加上这事还没个定论,干脆就没说,谁知道昨天报的警,今天就被媒体发了出来,只能说媒体跑得是真的快。
苏云举起折扇推开乌瑜的手:“这事我知道,昨天我不是去了一趟他们那吗?我在乌姑姑住的阁楼里发现了两个大冰箱,里面是两个老人,我猜测是胖男人的父母,他将父母藏起来可能是想继续领父母的养老金,所以好心帮他们报警了。”
根据胖儿子的状态,苏云猜测,胖男人跟胖儿子一直靠父母的养老金生活,后来父母死了,没人照顾他们也没有经济来源,于是胖男人想到可以不让父母死亡,这样就能继续领养老金。
胖儿子才十几岁,肯定不懂这个,只有胖男人能做到。
但是家里老人忽然被装进了冰箱里,胖儿子就算是个傻子都明白家里死人了,他不声不响,却在父亲中风后跑掉,估计是觉得父亲这么偷爷爷奶奶的养老金很自由、很快乐,平时他都从父亲手里拿钱,现在父亲没了,那就是他继续领养老金,根本不想让父亲回来,所以当时他在私立医院里直接跑掉。
乌瑜没想到是这么回事,他愣了一下,然后抓住重点:“等等,姑姑不是住在一个四平米的小阁楼上吗?你都站不直,怎么还有两个大冰箱啊?”
“是真的,你姑姑睡九十厘米宽的木板床,旁边就是两个冰箱,整个阁楼可以走动的地方只有这么粗,我小腿胖一点都站不进去。”苏云比划了一下那个可以走的宽度,细到林琅的腿都过不去。
林琅进去的时候唯一能站的地方是冰箱跟床错开的两块空地,他那个体格倒是能进去,却无法转身,很憋屈。
乌瑜都听懵了,他从小锦衣玉食,无法想象一个人怎么生活在一个五平米不到的阁楼,在床旁边还要塞下两个装着死人的冰箱,如果是他的话,大概第一天就疯了。
好半晌,乌瑜回过神,咬牙切齿地问:“那接下来这家人会有什么惩罚吗?要不我让我哥去给局长打个招呼,把我姑姑的事也一并清算了?”
之前因为乌姑姑自己的要求,乌家人并没有去找那家人,乌姑姑实在不想再见那家无赖,说死前不想跟他们有瓜葛,就当她是失踪了多年终于回来了,过去的人不用接触。
所以乌家人对胖父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乌姑姑很快死亡,胖男人反而自己找过来,他们一时间没顾上报警抓他们呢,要不是姑姑死亡、要办葬礼,已经用□□罪跟拐卖罪把胖男人一家都送进去了。
现在胖男人父母的尸体被发现,是个不错的时机,可以趁他病要他命。
苏云知道乌瑜生气,但这事没必要插手,便说:“没必要插手,他们现在这个状态才最好,你想想,家里唯一能干活的青壮年中风了,两个可以领养老金的老人死亡,现在警方自然会上报政府跟地税局不再发放养老金。
“剩下个胖儿子,他为了不被人发现自己遗弃了中风的可怜父亲只能装傻,他偏偏又满十四岁了,不能被送进孤儿院,需要自力更生,这样的家庭,你不去管,胖儿子迟早会忍受不了杀掉拖累他的父亲,如果这时候乌家跟他们扯上关系,他们就会赖上你了,最好的做法,是不管。”
不去管这家人,不承认那个胖子是乌姑姑的儿子,不管将来胖儿子是否攀咬乌家,只要乌家表现得乌姑姑从来没被人拐走过,别人就只会以为是那个胖儿子痴心妄想,自己疯了,而不会要乌家证明他们跟胖儿子之间真的没有血缘关系。
乌姑姑早就安排好了,没有关系,就是对那父子俩最好的惩罚,他们最怕的东西是穷,所以,应该让他们得一辈子的穷病,才能稍微抵消乌姑姑受的罪。
经过苏云的分析,乌瑜听明白了:“你说得对,他们跟我们又没关系,我们为什么要管啊?那小胖子忘恩负义不是好人,亲生父亲都能丢下,现在他为了不被关起来,肯定会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现在不知道,那以后就算忽然知道了,也没人相信他了。”
苏云欣慰点头:“孺子可教也,就是这样,不用管,他们自己就会痛苦一辈子的。”
“那行,我跟我哥说一声,小胖子心术不正,不管他最好。”乌瑜说完,立马拿着手机去乌瑾的房间,烦乌瑾去了。
这下终于没人打扰苏云睡觉,她可以再睡一会儿,然后下一次醒来刚好吃晚饭。
跟乌瑜这种脑回路不同,乌瑾看到这样的消息,第一反应是必须要把两个老人的死落实下来,然后断掉养老金,同时让私立医院那边联系警方,说终于找到中风病人的家属了,把小胖子知道要交钱就跑了的事情说出去。
只要小胖子抛弃中风父亲逃跑不交钱的事传出去,还被每天报道,所有人都会调转矛头对准小胖子,看过新闻的人不会给他工作和伸出援手,一来他年纪不到,算童工,二来他名声不好,一个可以放弃亲生父亲的人,谁知道还会做出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呢?
一个人活成什么样,环境占很大因素,只有命够重、够强的人才不会受环境影响,就像乌瑜,他经常跟着苏芸那一批人混的时候,就被吸走了运势,活像个二傻子。
在乌瑾身边待着时,虽然依旧蠢蠢的,但不会让人觉得蠢坏讨厌。
这也是苏云即使跟他吵了许多年始终没真正痛下杀手的原因,要是乌瑜真的无可救药,她有的是办法整治,也不会答应给乌姑姑办葬礼还一直帮忙解决问题。
晚饭时乌瑾向苏云表示了感谢,感谢她报警了,现在他们全家都看那对胖父子不爽,他们能倒霉自己就开心。
苏云举起果汁跟他碰了碰杯:“举手之劳,任何一个有正义感的人都会伸出援手帮忙报警的。”
“还是很感谢,对了,我父母明天过来住一晚可以吗?他们想看姑姑拍照,我们会付食宿费的,连带我跟乌瑜的一起。”乌瑾没忘记要给父母也开开眼的事情。
“没关系,来了正好,乌姑姑的事虽然可以过去,但是背后黑手还没找到,让他们过来亲眼看看,说不定会有人选。”苏云真挚地说。
乌瑾点点头:“我就是这么想的,我跟乌瑜都不知道的事情,父母或许知道一些,但肯定不会跟我们两个小辈说,如果他们自己清楚有危险,就可以提前防范了。”
不管怎么说,乌家这边肯大力去查,就迟早会找到给乌姑姑下怨气种子的人,也是苏云想找到的,如果对方还是害死自己的人之一,或者是杀手,她可不会轻易放过。
晚饭过后艳鬼来说,她已经修复好了乌姑姑的身体,请乌瑾跟乌瑜去看看,要是没什么不满意的,明天就要给乌姑姑确定妆容,做最后的准备,还有拍遗照。
乌瑾跟乌瑜不太敢去,他们敬重、怜悯姑姑,可面对一个随时会起飞的僵尸,还是很害怕。
见两人面色犹豫,苏云就主动说:“我跟你们一块去看看吧,毕竟我也喊一声姑姑呢。”
就这样,苏云领头走在前面,身后是艳鬼跟乌家兄弟。
艳鬼提前给他们打预防针:“等会儿你们看见了不要太失望哦,说实在话,乌女士的身体已经破损到这个程度了,无论怎么修复,都是老太太的模样,或者你们想给她把头发烫染一下,今晚也能做完。”
“没关系的,我们能理解,阿艳你辛苦了。”乌瑾忙摆手,他看过乌姑姑的检查报告,知道她的身体有多差,医院都救不了的情况,艳鬼能弄个假的出来已经很好了。
说话间到了化妆室,殡仪馆的化妆室跟别的不一样,这里的化妆室都是给死人化妆,有化妆台,但没有镜子,给尸体化妆的地方是手术台,旁边还有小推车装着各种工具,手术刀、铁丝钢条,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
艳鬼有些害羞地把小推车推远一点,说:“不好意思,我赶着吃饭没怎么收拾,不过人是已经修复好了,你们可以看一下她的四肢跟脸,毕竟到了葬礼上,也是这几个位置露出来。”
乌家兄弟不能触碰尸体,就由苏云代劳,她掀开了乌姑姑现在穿的白色大褂——做修复的时候为了不弄脏寿衣,会给尸体换上殡仪馆特质大褂子,宽松又舒适。
现在的乌姑姑脸上的皱纹被处理了一些,看起来接近她的真实年龄,而不再是一副老太太的苍老样子,身体比原先高一些,因为腿部的骨折被艳鬼弄回了正常的长短,里面架了十几根钢条,不然都没办法把已经长合的腿骨跟肌肉掰回去。
还有乌姑姑的手,原本骨头错位处处都是断裂的骨骼在皮肤上顶出鼓包,现在却是正常的一双手,除了瘦得青筋凸起骨节明显,根本看不出来被人打断过骨头。
乌瑾将视线转到乌姑姑的脸上,轻声说:“这就是我想象中,姑姑优雅老去的模样,阿艳,谢谢你妙手回春。”
“不用谢,客户满意就行,对了,头发要不要染一下?我这有现成的染发剂,有些客人死后会被家属要求把头发染黑,认为那样比较好看,死者本人也会比较满意。”艳鬼说着,从小推车上翻出了几盒染发膏,每盒颜色都不同,可以由家属挑选。
在经过一番挑选后,乌瑾做主选了黑色,不管怎么说,黑色会更显年轻,让乌姑姑接近曾经的自己一点。
看过尸体没有问题,又到了殡仪馆的保留节目——今晚谁守夜。
乌姑姑这情况晚上不能没人守着,鬼差阿休跟鬼新娘都守过了,艳鬼今晚要连夜给乌姑姑做头发,只能从剩下的员工里挑选守夜的人。
不过两位师傅是不守夜的,于是就剩林琅一个人自己跟自己猜拳。
林琅平静地与苏云对视一会儿,默默转身去拿家当,今晚注定是他守夜,还得保护艳鬼的安全,因为殡仪馆就这么一个入殓师,可以没有杂工,但不能没有艳鬼。
准备回去睡觉前,苏云犹豫了一下,还是打算去化妆间看看,叮嘱林琅,晚上别太努力,她不希望明天早上起来看到的是烧焦的乌姑姑。
时间还不到子时,乌姑姑安静地躺在推车上,艳鬼把她推到了洗头池那边,小心翼翼地给她洗头,水流开得很小,还时不时给乌姑姑补一点防腐药剂,免得水流冲掉了药剂后尸体会出现尸斑。
林琅抱着自己的剑严肃地站在一边,时刻防备的模样。
苏云看到这个场景,深深叹了口气,不管多少次,她都觉得自己的员工们一个个的天赋异禀,说直白点就是脑回路不正常。
“打扰一下二位,你们是准备就这么度过子时直面僵尸形态的乌姑姑吗?”苏云礼貌询问。
闻言,艳鬼洗头发的手一顿,她惊恐回头:“等等……对哦!那怎么办啊馆长?我感觉我已经要被戳出十个洞了……”
苏云走过去,在化妆桌上拿了支细的化妆刷,点了朱砂准备下手在乌姑姑身上画符,却被艳鬼湿淋淋的手拦住。
不是很能理解的苏云疑惑抬头:“你干嘛?不是说害怕吗?”
艳鬼欲哭无泪:“馆长,我花了一天时间修复好的,你这一下笔,我还得给她重新做一张皮……”
这个回答震惊了苏云跟林琅,苏云都愣住了:“不是,我以为你正常给乌姑姑化妆的,你现在说你是给人画的皮?”
“我就画了一些难以修复的,不是全部替换了皮,就是馆长你这个符敌我不分的,一下去我明天还得重新画。”艳鬼可怜兮兮地解释,谁都不想返工,打工人已经这么辛苦了,能不重复的工作最好永远别重复。
“……”苏云缓缓收回了手,平静问她,“那你想办法吧,怎么让你今晚给乌姑姑染好头发,还不会被她戳十个洞。”
很显然艳鬼没办法,她犹豫着看向林琅,希望这位大佬能给个主意。
林琅与艳鬼对视半晌,沉默地把头低下了。
苏云笑出声来:“你别看他了,我今晚过来就是叮嘱他别靠太近把乌姑姑给烧焦的,他那一身修为,废掉了都不可能想出折中的办法。”
艳鬼委屈地去拉苏云的袖子:“可是馆长,画皮真的很辛苦的,你想想办法嘛,一定有办法的!”
然而苏云都不知道自己能有什么办法,乌姑姑现在是僵尸,一具已经变成了僵尸的尸体是不可逆的,倒是有解决僵尸的办法,既要又要的办法她想不出来。
可是艳鬼看着确实很可怜,苏云想了想,说:“你要愿意,我找绳子把她绑起来,然后她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你就可以继续给她染头发了。”
听完后艳鬼有一瞬间的呆滞:“可是她四肢刚打了钢条,一挣扎我打的钢条就全断了,明天还得取出来重新打……”
苏云摊手:“那要不你出去拜神吧?求老天保佑乌姑姑今晚不诈尸。”
诈尸是一定会炸的,僵尸的生存情况就是入夜变身,还很能打。
眼看着子时即将到来,艳鬼纠结许久,忍住悲痛:“好吧,馆长你画得小一点,这样明天说不定还能补救不用画新的皮……”
于是苏云在乌姑姑的喉部到心口画了一道比较长的符,刚画完,乌姑姑瞬间就老了十几岁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刚才的精气神。
“你还真是给乌姑姑画的皮啊?这一下从四十岁知性大美女变成老太太了。”苏云说着,叹了口气。
被迫改变的人,居然到死都没办法再变回来,何其可悲。
艳鬼看符已经画完了,她给乌姑姑做的皮一点没留下,认命地继续洗头发:“是啊,她这个尸体情况光凭化妆技术没办法回归正常年龄模样,只能靠画皮让她更接近理想的状态。”
在不专心保养的前提下,四十岁的人跟六十岁的人一定不同,四十岁的人会年轻许多,同样的,有没有结婚生孩子的四十岁,差别有时候可能比四十岁跟六十岁之间的差距还大。
生孩子需要调动母亲全身的激素,被激素控制、被激素吸收营养,同样是四十岁的年纪,生过孩子的人看起来就是会比不结婚的四十岁女性要老很多,仿佛不是一辈人。
乌姑姑身体最大的问题就是遭受过虐待和生了个过于肥胖的儿子,在鬼门关外进进出出这么多年,身体状态堪比八十老妪,化妆只能让乌姑姑看起来像五六十岁,画皮才能让她更年轻有精神一点。
苏云提着笔静静看了会儿艳鬼给乌姑姑洗头,最后没再说什么,沉默地离开。
人生无常,死亡和痛苦总会在不经意间到来,像一场没有尽头的噩梦。
中二时期苏云也曾跟着看一些好像很哲学但其实没什么道理的句子,精神状态不好的中二病时不时问:死亡是不是人生的终点呢?
那时候大家嘻嘻哈哈,说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当然是终点,痛苦就结束啦。
等到在西城殡仪馆醒来,苏云才发现,死亡有时候并不是终点,只是另外一段人生的开始,依旧要看是否幸运,幸运的人享受第二段人生,不幸的人做另外一场看不见尽头的噩梦。
前者是苏云自己,后者是乌姑姑。
——
晚上乌姑姑确实又闹了起来,不过有苏云画的符在,至少没逃出去,被艳鬼按着洗干净了头,还把染发膏都涂到了头发上。
乌姑姑变大后头发是黑色的,涂上染发膏也看不出来到底有没有效果,不过艳鬼的染发膏需要染很久,等天亮洗掉再看看有没有完全染好,没染好的补一下就行。
苏云一开始都没想到乌姑姑这么凶悍,将她做成活僵的人肯定是下了血本,所以昨晚她给乌姑姑画了个镇压力非常强的符,避免出现第一天晚上乌姑姑直接撕掉了黄符逃跑的事情。
有了符文,乌姑姑跑是没跑掉,身体却依旧活了过来,而且试图挣扎开来。
折腾了一晚上的艳鬼早上还得等乌姑姑“睡”过去后给给她洗掉染发膏,看看染得是否均匀。
所幸,艳鬼手艺很好,头发都染成黑色了,接下来,就是对尸体进行最后的处理,让姑姑变回年轻时候拍遗照。
乌父乌母接近中午十一点到达,刚好乌姑姑把头发染好,艳鬼给她梳了个稳重的发型。
今天情况特殊,乌瑾跟乌瑜想让父母相信乌姑姑是真的变成僵尸了,就亲自到殡仪馆门口迎接,而苏云则早早在照相馆研究怎么让乌姑姑在不发狂的情况下变大只。
林琅跟鬼差阿休在旁边守着,他们的存在是为了安全,一旦苏云失败了,他们直接武力镇压。
艳鬼在调试相机,鬼新娘在弄打光灯之类的设备——她们俩兼任殡仪馆的摄影师跟助理,摄影师是艳鬼,鬼新娘是助理,拍完照片后也是她们两个P图、打印、剪裁。
殡仪馆员工确实少,几乎每个人都身兼数职,有空有能力就上,不会的就现场学。
苏云研究了好一会儿的尸体,觉得可以利用控制的符文暂时让乌姑姑以为已经到了晚上,这样她身体会变年轻,但因为白天有日光,她肯定没办法正常活动,就像电脑开机开一半死机了似的,只会加载中。
黄符几笔就能画完,苏云就扶着乌姑姑坐到拍照片的位置上,后面已经布置好了白色的背景布,死者靠在椅背上固定好,拍照的时候就不会掉下去。
乌父乌母被乌瑾兄弟俩领来殡仪馆内部的照相馆,他们还是不相信乌姑姑会变成僵尸,进门时一副担忧的模样,儿子们可能出现了幻觉。
苏云看到他们进来,直接打招呼:“叔叔阿姨,来了啊,稍等一会儿,我们马上就可以拍照了。”
此时苏云还在调整乌姑姑的姿势,想让乌姑姑坐得直一些,这样等会儿拍出来的照片会显得乌姑姑很有精神。
乌父不能理解,他皱着眉头:“苏云,你们打算就这么给她拍吗?闭着眼的遗照,不吉利吧?”
按之前苏云迷信的样子,不应该不知道这种事情。
不等苏云回答,已经打开了打光灯的鬼新娘笑着回答:“放心吧乌先生,我们拍出来的照片一定是睁着眼的。”
苏云终于把乌姑姑的脸摆到了满意的角度,她又拿过提前画好的黄符贴到乌姑姑脑后,下一秒,乌姑姑浑身抖动,瞬息之间,就变回了年轻的模样,不过因为是白天,眼睛并没有睁开,也没有挣扎要逃跑杀人的动作。
“这、这……”乌母惊恐地看着变年轻的乌姑姑,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妈——”乌瑾跟乌瑜眼疾手快地去扶住晕倒的乌母,愣了一下后赶忙七手八脚地做急救、掐人中。
本来说是今天让乌父乌母看一下,让他们相信乌姑姑是真的被人做成僵尸,没想到这才刚变化,乌母就晕了。
苏云赶忙摘下黄符,避免对还算□□的乌父造成持续性刺激,结果乌父看到乌姑姑又变回了中年模样,他也一个白眼晕倒在地,这回是林琅闪现过去接住的,不然就磕地上了。
正在调整相机的艳鬼一脸茫然:“不、不是……这怎么回事啊?怎么看一眼就晕了?那、那还拍吗?”
鬼新娘站在椅子上低头看:“啊哦,馆长你把乌先生也吓晕了。”
“别说风凉话,”苏云没好气地瞪她一眼,随后将手里的黄符递给艳鬼,“你们继续拍,两个模样都拍几张,我怕叔叔阿姨可能接受不了,乌瑾乌瑜,你们带上叔叔阿姨跟我去客房,我那有香薰,过一会儿就可以醒过来,没事的。”
乌瑾跟乌瑜还慌呢,还好有苏云这个冷静的,当即听话地跟林琅一同扛起乌父乌母去客房。
殡仪馆的客房许久没打扫过,还是乌瑾跟乌瑜要过来住,临时打扫出来两间,是以乌父乌母暂时送到乌瑾的客房床上。
苏云趁这个时间跑回房找到清心静气的香薰,赶紧去客房点上。
点上香薰后乌父乌母的脸色明显好上不少,呼吸也均匀许多。
看到父母没事,乌瑾跟乌瑜都松了口气,乌瑜直接就趴床边了,他现在才发现自己腿软得不行,如果父母出事,他们兄弟俩大概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苏云也稍稍放下心,她拉了乌瑾到门口:“乌瑾,你没跟叔叔阿姨提前说吗?我以为他们知道才直接贴的黄符,他们没个心理准备,真会被吓死的。”
这跟苏云在私立医院说她请了乌姑姑魂魄来不一样,那个到底看不见,谁知道鬼魂具体是个什么东西啊?
选择相信鬼魂存在,在普通人心里,这不过是一个自我安慰,觉得有鬼魂的话,那世界上就是有报应的,等到毫无准备地看见鬼,吓晕还是轻的,万一心脏、血压不好,说不定当场就被送走了。
乌瑾抹了把脸,惊魂未定地说:“我说了,但是他们不相信,我就说今天会给姑姑拍年轻时候模样的遗照,让他们来看看,我以为他们听我这么说会做好心理准备了,谁知道……”
谁知道乌父乌母完全就是敷衍着说的,他们自己根本没信,所以一进门看到死去的妹妹突然变成年轻模样,直接就被吓晕了。
苏云顿时哭笑不得:“这……算了,人没事就行,总之,等会儿你们好好说,照片现场呢,就先不去看了,我直接让阿艳拍好送来。”
香薰点上后人过一会儿就能醒,苏云让乌瑾进客房等父母醒来解释,她去跟林琅收拾新的客房。
殡仪馆客房不少,可真的太久没客人来,随便打开一扇门,里面的灰尘都厚得可以把人给埋起来。
苏云打开折扇,挥走脸前的灰尘,忍住咳嗽:“怎么这么脏啊?那天你跟阿休也是这么打扫的?”
“是,客房都不太干净。”林琅回答完,已经开始捏清洁术的手诀了。
有林琅这个大师级别的天师在,打扫不成问题,苏云就是检查一下什么能用什么不能用,不能用的赶紧让两个师傅来换掉。
幸运的是,殡仪馆采购的东西质量都很好,纵然已经很久没收拾,也没有坏掉的东西。
新收拾的客房就在乌瑾房间旁边,要是晚上乌父乌母不打算挪动,乌瑾至少可以一出门就能拐到自己的新房间睡觉。
苏云回到乌瑾房间门口,等了一会儿才进去,刚好乌父跟乌母都听完了乌瑾的解释。
“叔叔阿姨,你们还好吧?都怪我,没确定清楚就直接动手了。”苏云有些自责,她应该先问清楚乌瑾跟他们的对话内容,要是两个长辈真被她吓死了,以后都不知道怎么在滨城混。
“没关系,其实乌瑾都说了,是我们自己没有相信,人老了就容易固执己见。”乌母扶着心口轻声说,她确实是被吓到了,现在还慌着。
旁边的乌父已经冷静下来,他脸色跟乌母一样发白,不过他考虑的是另外一个问题:“云云,如果我老妹变成僵尸是真的,那你说有人故意陷害她,也是真的?”
醒来之后乌父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妹妹变成僵尸这件事多可怕,而是乌瑾昨晚一再强调的有人针对他们乌家,甚至为此找到了被人囚禁的姑姑,趁姑姑死了把她做成僵尸,然后让她回到乌家杀人。
苏云忙点头:“是,我在乌姑姑死前待的阁楼里发现了属于僵尸的怨气种子,那些东西平时看起来就跟霉菌一样,其实是怨气的一种,一般吸食人的精气或者寄生到人体内而活,既然出现了这样的怨气种子,那乌姑姑成为僵尸,一定是人为操控的。”
听完苏云相当笃定的话,乌父沉默起来,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乌母注意到他的脸色,悄声问:“老公,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顿时苏云也期待地看着乌父,她十分想知道,她死前接触到的人是谁。
客房里就这么突兀地安静下来,好半晌,乌父终于开口:“我只是听说过有这样一个人,走到我们这个位置的,多多少少信点鬼神,所以圈子里有个师傅很有名,他道行高深,收价更是高昂,但只要他愿意接单,就一定能成功。
“这个人有个很明显的特征,就是他去过的地方,半个月内,都会莫名其妙长很多霉菌,这个师傅会提前跟雇主说,他走后必须每天打扫家里的霉菌,一点都不能留下,云云你刚才说霉菌,我就想到了这个人,你觉得会是他吗?”
苏云眼睛一亮,忙问:“我不确定,但是我知道霉菌长什么样,可以现在画出来,您有见过吗?”
可惜的是,乌父摇了摇头:“我没见过,我们家不信这个,平时就是听一些老朋友提到,或者,你画下来,等葬礼结束,我拿去找人问问?”
本来没抱太大希望的苏云一听,立马说:“好啊,我现在就去画,叔叔阿姨你们好好休息,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就行。”
说完,苏云兴冲冲拉着林琅离开,将空间留给乌家人,他们肯定还有很多话要说。
从客房到苏云住的小楼要经过院子,现在烧饭师傅已经把午饭摆上了,光是远远闻到一阵阵饭香,肚子里的馋虫就被勾出来了。
苏云现在心里都是那个霉菌的模样,完全不想吃饭。
林琅一直跟在苏云身后,在她进楼前,忽然开口:“馆长,能给我画一副吗?我想拿去问问我的师兄师叔们,或许他们有见过的,胖儿子家里阁楼太暗,当时也没想起来拍个照片。”
“可以啊,过来吧,不过我画的就是应个急,等葬礼结束,咱们再偷偷去一趟。”苏云招呼一声,直接进楼。
“还去做什么?拍照片吗?”林琅赶忙跟上。
闻言,苏云站在楼梯上回头笑着看他一眼:“是去看看还在不在,如果消失了,那我们的一举一动,大概都在凶手眼里。”
上楼后,苏云去了自己的办公室,找出毛笔跟墨条,磨墨调整了一下深浅就在宣纸上画了起来。
在苏家那些年,苏家确实给足了苏云一个千金小姐该有的学习资源,比如说国画、围棋、马术、乐器,只要是苏云想学的,老师当天就能到家里。
国画就是小时候在苏家学的,苏云在绘画方面不算有天赋,好在人比较能静下心,加上喜欢漂亮的东西,慢慢画,至少能画出一两幅合格的工笔画来。
知道自己不是苏家亲生女儿的时候,苏云很震惊,可随之而来的,就是歉疚,对苏芸的歉疚,她以为自己偷了别人的人生,本来想跟苏家计算好这些年她的开销,将来她有钱了可以全部折现还给苏芸。
结果没多久,苏云就发现,自己其实是刚出生就被苏家抱走的,为了能顶替苏芸命中劫数,两人命格几乎一样,唯一的不同是,谁作为苏家大小姐活到了二十岁,谁就要承受那场致命的劫难。
苏云从前根本不信这些,反而觉得苏家有病,她别人家好好一女儿,被偷来当挡箭牌了,苏家给的优渥生活其实都是买命钱。
真相暴露后苏家还坚持让苏云留下,美其名曰在一起生活那么多年,多少有点感情,苏家愿意养苏云到死,哪怕她这辈子都一事无成,也会给她跟苏芸相同的待遇。
然后苏云呸了一口就跑了,根本不管苏家的那些甜言蜜语,苏家付了报酬,她在苏家待到二十岁,刚好钱货两讫,再留下来她是傻子,谁知道苏家是不是抱着让她继续当挡箭牌的心思?
知道了对方别有所图还不跑就是脑子有病,建议直接住精神病院。
可谁知道,苏云就算离开了苏家,自己生活了两年,大学毕业准备去寻找亲生父母的时候,还是发生意外死了,从头到尾,她都不知道这场意外到底怎么回事,再次醒来就在西城殡仪馆了。
按照苏一翎跟季微棠的说法,他们俩从前并不知道苏云是被抱走的,因为护士给季微棠看过,说孩子脐带绕颈,生下来就断气了。
季微棠哭得差点眼瞎,苏一翎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颓废了好久,直到后来他们去山里散心,在一个道观借宿,里面的道长问他们是不是出来度蜜月,所以没带女儿。
这时候两人才意识到什么,赶紧找道长算了一卦,他们的女儿是富贵命,长命百岁一生富贵事事顺遂的命格,怎么会出生就断气了呢?
除非那个死婴不是他们的孩子,护士把孩子掉包了。
从道观回来后,苏一翎想尽了办法重新找到那个护士,威胁诈骗,什么手段都用上了,那护士才说,那天医院里,同样时辰只隔了几秒钟出生的,有三个女婴。
一个是苏云,一个是苏芸,一个是死婴,那个死婴甚至不是一开始就死的,她同样好好来到了世上,但她不是苏家要的命格,为了能从季微棠这边换走苏云,苏家让人勒死了那个倒霉的女婴,替换到季微棠的手术室里。
就这样,三个死婴的命格全部被打乱,用两条命,保下了苏芸的命。
苏一翎知道后本想去将女儿换回来,可是他们根本接触不到苏家的人,那跟他们不是一个阶层的,想要回女儿,至少得能跟苏家说得上话吧?
于是季微棠跟苏一翎决定,他们要一边努力往上爬,一边给女儿不亚于苏家的生活,将来女儿被苏家抛弃了,生活水平也不会下降。
让苏一翎跟季微棠没想到的是,他们在拼命奋斗研究怎么把女儿要回来,没想到苏云一过二十岁就知道了真相,自己跑掉了,还努力打工上学,万事不知愁的模样,人也过得乐呵。
苏一翎跟季微棠本准备找个好日子去认亲,可他们对去认亲的事很紧张,担心他们突然出现会被苏云打走,毕竟经过了苏家的事,苏云怎么还敢相信陌生人?
这一犹豫,就拖到了苏云大学毕业,她手里有了点闲钱,也准备去挂寻人启事找父母。
那一头的苏云准备找亲生父母,这一边的苏一翎跟季微棠在准备如何出场能让苏云接受他们,双方都展望未来的时候,苏云失踪了。
失踪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无论是苏云还是苏一翎夫妻俩,都不知道,前者是死过一次忘记了,后者是找到苏云的时候,她已经断气,他们用了特殊手段才让苏云重生回来。
醒来一段时间,苏一翎跟季微棠问过苏云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好给她报仇,结果苏云也不记得,报仇的事就这么搁置下来。
苏云重新活过来后觉得生活挺好的,没有给自己找凶手、找苏家麻烦的想法,反正她亲生父母给她赚了几辈子都花不完的财产,她躺平一点怎么了?
谁成想,她才刚继承殡仪馆三个月,线索就来了,好像冥冥之中,她注定会想起来,自己消失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思绪回笼,苏云已经在宣纸上画了两簇小花,左边的是乌姑姑死亡阁楼里的,右边是她记忆里在地面上看到的。
如果不说出来,两簇小花看起来没有任何区别,仿佛就是长在同一根系上的双生花。
苏云搁下毛笔,将宣纸拿起来吹了两下,转而递给林琅:“喏,拿去吧。”
林琅接过后观察了一下,发现跟他的记忆没有出入,就打算收起来放兜里,结果听见苏云幽幽问:“你在做什么?”
“……收起来啊,怎么了?”林琅一脸茫然,动也不敢动。
“上面两簇花,右边那簇才是你的,左边你记得剪下来给叔叔阿姨送去,”苏云绕过桌子,拍拍林琅的肩膀,“剪整齐点,别让叔叔阿姨发现这是半拉宣纸。”
看着手上并不大的宣纸,林琅艰难开口:“馆长,那要是剪不干净被发现了怎么办?”
苏云上下打量他一番,理直气壮地说:“男人怎么能说自己不行?被发现你不会说这纸本来就这么大吗?珍品小一点怎么了?”
第十四章
林琅无法反驳, 只好去找了剪裁的工具小心翼翼把两簇花都剪下来,让图案在纸片中间,修剪过后的宣纸四四方方, 看起来就像是一张黑白色的明信片, 看不出是一张纸上分出来的。
随后林琅按照苏云说的,将宣纸左边的图案给乌父送去,他自己留下了右边的。
因为受过惊吓,乌父乌母没能下楼来吃午饭, 他们毕竟一把年纪了,突然晕倒是很危险的事情, 现在清醒过来,最好还是多休息。
烧饭师傅听说了这件事, 就又去做了点清淡的食物送到客房, 至于中午做多的饭菜, 只能他们努力点吃光。
有人帮忙调查怨气种子的事,苏云开心得多吃了一碗饭, 饭后被撑得倒躺椅上起不来,不过她一直都吃饱了就睡, 就没人拉她起来。
躺到下午三点多,艳鬼跟鬼新娘拿了好几张已经打印好的照片过来, 其中三张是乌姑姑年轻的时候,分别是微笑、露齿笑和不笑,还有两张是尸体的直拍, 有微笑跟不笑两张。
照片拍得很好, 盯着看的时候, 好像里面的人活了过来。
苏云一一看过后,感觉都很好, 决定不下来,于是说:“你们辛苦了,先去吃饭吧,这个我问问叔叔阿姨选哪张,然后再去装裱。”
装裱遗像的工作之前是鬼差阿休在做,他为人仔细,还在殡仪馆里学了简单木工,就被苏一翎安排做相框了,客人都不知道,其实他们拿回去的相框,都是现场做的,根本不是批发货,所以才会稍微贵上一点。
三张照片各有特色,都是乌姑姑死前最真实的情绪,普通相机却无法将照片的情绪转拍出去,苏云只能先通知乌瑾下楼来选,他要是选不定,再让乌父选,希望他不要再晕倒。
乌瑾的消息回得很快,他直接回:你送过来吧,爸爸说他现在做好了心理准备,已经能接受了。
苏云迟疑了一下,回道:你确定?
对面显示“输入中”好几次,显然乌瑾也在纠结,不过最后发出来的是肯定回答。
于是苏云将照片叠起来,将苍老的照片放在上面,算是等会儿给乌父乌母一个缓冲,别又被吓晕了,他们一把年纪,再晕一次真得送医院去。
到了客房,苏云看到乌父乌母正在客房的茶几边吃饭,他们脸色还有些发白,神色也不太好,受惊吓很伤身,烧饭师傅给他们做了清粥和鸽子汤,不过都没吃多少。
苏云小心从门后探头:“叔叔阿姨,你们好点了吗?”
乌父乌母看过去,乌母对苏云招招手:“好多了,谢谢云云的熏香,刚才乌瑾说,照片已经拍好了?”
“嗯,什么样子的都拍了一张,确定要看吗?”苏云背着手走进客房,她将照片先藏在身后,如果他们后悔了,她就带出去。
“当然看,不管什么样子,都是自家的妹妹,没什么可怕的。”乌母深吸了一口气说。
两个长辈还是有些恐惧,不过他们努力克制住了,再者说,就算乌姑姑攻击他们,也是因为被人控制,其实这个妹妹从前跟他们关系还是很好的。
苏云将照片放到乌母手中,轻声说:“一共拍了五张,每个样子都有,给乌姑姑挑一下吧。”
最上面的照片是艳鬼帮忙画了皮的四十来岁乌姑姑,微微笑着,仿佛一生无忧。
乌母看着眼眶有些红,她看了会儿,去看下一张,接下来是乌姑姑四十来岁没有笑容的模样,很冷漠也很麻木,这应该是她在那个阁楼里唯一的情绪。
这照片无法多看,多看一种秒都觉得痛苦,好像乌姑姑的那种惨烈要从照片中溢出来,将所有人都溺死。
对着照片,乌父跟乌母都有不同程度的反应,旁边的乌瑾也是,只有乌瑜这个没脑子的看了后说:“姑姑好可怜啊……”
闻言,苏云缓缓偏头看他,忍不住腹诽:果然没脑子就是好啊,僵尸来了都找不到一口吃的。
有乌瑜这么一打岔,乌父跟乌母才从照片里的情绪中回过神来,他们稍稍缓和一下,继续看下面的照片,接下来三张就是乌姑姑年轻的模样了,明眸皓齿、大方艳丽,黑白照片都不能遮掩乌姑姑的美丽。
乌母看见了,觉得很是惊喜:“这个、这个……是刚才拍出来的吗?”
照片上的乌姑姑露齿微笑,眼角微微眯起,整张照片都洋溢着一种欢乐的氛围。
苏云点点头:“是的,我们殡仪馆用的照相机是老物件,它拍出来的照片可以把人死前的几种情绪给拍出来,乌姑姑的照片既然是这样的,那说明她觉得能够在死前回到乌家,很开心。”
“老物件?”乌瑾总觉得哪里不对。
“对,特别老的老物件。”苏云将重音狠狠落在“老”字上。
低情商:这照相机里有鬼还成精了。
高情商:这是特别老的老物件。
乌家人立马听懂了苏云的言外之意,他们愣了一下,猛地低头去看那几张照片,此时才发现,这些照片都非常真实,看久了就不觉得这是平面照片,反而觉得照片里面有另外一个空间,照片上的人就活在照片里。
苏云看见他们的神色,顿时抬手将折扇轻轻在茶几上一敲,白玉扇骨敲在茶几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陷入了照片中的乌家人听见了声音后瞬间清醒,却忘记了自己刚才是怎么了。
“下面还有两张照片,继续看吧。”苏云轻声说。
剩下的两张照片就不如前面几张的冲击大,乌家人没再陷入照片体现的情绪当中,经过一番挑选,最终决定用乌姑姑年轻模样露齿微笑那张。
乌母选定后对苏云说:“我从前跟你乌叔叔是自由恋爱,但那时候哪里能这么直白见面,我也害羞,就是小妹在中间偷偷给我们俩互相送信,每次来她都这么在我家围墙下等我,我从楼上探头,她就这么笑,好像时间还没过去多久呢……”
三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谁都没想到乌姑姑会变成现在这样。
苏云听后笑着说:“那就这张,我让员工阿休去给装裱一下,用好一些的木头,然后再打印张小的,回头贴墓碑上。”
葬礼流程说复杂也不算复杂,说不复杂,又挺多琐碎事情,苏云拿了照片去找鬼差阿休,说这次的遗像相框木头就用桃木的,乌姑姑的怨气难散,这照片会被乌家人带回家,不用桃木的话,容易邪气入侵,对身体不好,还影响运势。
鬼差阿休用了好几个小时做好了相框,他如今也是熟练工了,效率很高。
做好后苏云拿去给乌父乌母,明天这个照片可以由乌瑾或者乌瑜拿着,也可以从员工里挑一个人帮忙抱着,因为葬礼结束后,要有人端着乌姑姑的牌位、遗照和骨灰盒一起去墓园,按照原来定下的方案,乌瑾到时候端骨灰盒,乌瑜端牌位,就没有人可以举遗照了。
乌母问苏云可不可以帮忙端,苏云无奈回道:“我也想,但是一般来说,这三个东西都是亲近的家属帮忙,毕竟是最后送一程了,哪里能让外人来?”
就算苏云跟着喊一声乌姑姑,那也是外人,她跟苏家都没有血缘关系,更别说乌家。
于是乌父决定,他来端遗照,作为兄长,送自己妹妹一程天经地义。
苏云想了想,点头:“也行,路上注意安全,遗照、牌位跟骨灰盒都不能出问题,不然乌姑姑的魂魄就很难被鬼差带走,留在人间平添折磨。”
说到魂魄的问题,乌父就想起现在乌姑姑已经成了僵尸的事,忍不住问:“云云啊,你乌姑姑已经成僵尸了,现在这么就烧掉她,那她会……”
按照常人看影视作品的了解,都觉得想要消灭僵尸就是烧掉,这等于是魂飞魄散没有来世,乌父担心乌姑姑悲苦一生,要是还因为变成僵尸就要被烧得魂飞魄散,他怕是下半辈子都睡不安宁了。
苏云一听,忙解释说:“您放心,乌姑姑是被人故意做成这样的,我一直没解决这个问题,除了想顺着线索帮你们找到幕后黑手之外,还有个原因就是,我们这的师傅有老手艺,可以把乌姑姑身上的怨气给烧掉,只留下她的魂魄,这样才是真正干干净净、轻轻松松去投胎。”
烧火师傅之所以是烧火师傅,并且永远不用守夜,就是他有这个本事,进他焚尸炉里的尸体,最终都可以烧掉一切累赘因果,让人清净投胎转世,人都死了,前世种种就当烟消云散,相信很少有人愿意还跟上辈子有牵扯。
得到苏云的答复,乌家人顿时松了口气,他们今天一直在担心这个事情,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问出口,好在苏云很靠谱,直接把他们担心的问题都解决了。
说完了照片的事,苏云开始跟乌家人讲一下流程,葬礼准备了三天,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尤其鬼新娘跟跟艳鬼,她们两个会的手工活最多,临时做各种花圈、挽联,还要给乌姑姑收拾身体,晚上都没怎么休息。
其实一般的单子都不会这么紧的,其他人都是早早估摸着时间就跟殡仪馆约定时间,奈何乌姑姑这单子急,又是大热天,苏云担心尸体腐烂才压缩了流程,偏偏其中又衍生出了许多意外,就显得这三天十分忙乱。
已经是停尸最后一个夜晚,艳鬼早早给乌姑姑打扮完毕,无论是头发还是衣服,都尽量弄出一丝不苟的模样,明天乌姑姑就要以这个模样参加葬礼,如果她今晚不乱动的话。
苏云这一晚也不好睡了,得盯着乌姑姑,她不确定是否有人一直盯着乌姑姑的情况,只是以防万一,不然等真出现了意外,他们就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葬礼明天开始,除了我们,叔叔阿姨跟乌瑾乌瑜都要凌晨五点起来给乌姑姑送行,这次的葬礼我们准备得并不充足,没办法像上一单那样做到最好,加上叔叔阿姨要求低调,所以无论是哭丧还是送葬,都没办法大张旗鼓,现在我们唯一的任务就是,别让乌姑姑今晚跑了。”苏云站在停尸间里做最后动员。
上一单她都随便手底下的人弄,最后还因为家属要求,剪了纸人抬棺材和哭丧,得亏那些家属没要丧戏,不然苏云害得去乡下找那种老师傅来唱。
跟那些乱七八糟的要求一比,乌家的要求已经算是简单的了,总共就两个要求:低调,乌姑姑不要消失。
烧火师傅听完,出列道:“馆长,请问乌女士是在我们这火化还是去火葬场?如果在我们这的话,我需要提前去预热锅炉。”
苏云点头:“批准,明天乌姑姑就是在我们这火化,我已经跟叔叔阿姨说过了,还有,烧干净点,乌姑姑应该一身轻松地去地府。”
“明白。”烧火师傅领命后立马去了殡仪馆里的火葬场,他要提前为明天的焚烧做准备去。
接下来是烧饭师傅,他问:“馆长,明天乌先生他们的席在我们这吃吗?还有供品,是否还要我做?”
苏云赶忙回道:“都在我们这吃,大师傅你辛苦些,供品还要做墓园那边的,菜单的话,就按照正常的来吧,然后加一道芙蓉酥,我记得乌姑姑爱吃,然后糯米饭也要准备一碗,给头七的。”
死者死后第七天会在鬼差的带领下回魂,也就是传说中的回魂夜。
讲究些的人家,从家属死亡之后,家中的蜡烛、灯、香火、长明灯都是不灭的,丧戏前三天、第七天回魂夜都要唱通宵,前三天是送亡魂上黄泉路,第七天是让回魂的魂魄吃得开心、看得开心,毕竟这可能是死者人生最后一次热闹。
不太讲究的人家就不做这些准备,最多就是在坟墓前点了能烧挺长时间的香烛,可能燃再长时间也不能烧七天,何况还有刮风下雨的情况,所以,不点长明灯的死者,往往找不到家,幸运的话会被鬼差带回去,不幸运,就成孤魂野鬼了。
苏云必然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提前就给安排好了回魂夜要吃的糯米饭跟长明灯,还有每天要换的香烛纸钱。
关于回魂夜摆在窗口的糯米饭,这个属于是不同的地方习俗不同,有些是放香米饭,有些是米饭就行,还有些放乱七八糟的,目的都是让回魂的魂魄有一口吃的,滨城的习俗是糯米饭而已。
烧饭师傅确定下菜单也急匆匆走了,他只有一个晚上准备,但吃席要做硬菜,他现在就得去准备。
停尸间还剩下艳鬼、鬼新娘、鬼差阿休、林琅,苏云看着他们,在思索还有什么没交代的,她的经验全部来自于养伤时期看苏一翎跟季微棠办的几场葬礼,业务还不算特别熟练。
林琅忽然开口:“馆长,乌女士还没有棺材盖,我今天又去试了一下,发现还不行。”
棺材盖的事,苏云也发愁呢,他们现在处于一个非常尴尬的状态——想要让乌姑姑乖乖听话,就需要一个完整的棺材,最好是丁兰尺给她量出来的,可偏偏乌姑姑怨气太重,做出来的每一个棺材盖都会裂。
老人们常说,棺材裂了就是有冤屈,最好的办法就是停尸不要下葬,把死者的怨气消散了才能下葬,不然一家老小都是要倒霉的。
乌姑姑的冤屈是被那个人贩子折磨虐待多年,但她现在最大的愿望是能够安静死去,也就是说,她本身的愿望是已经完成了的,要不是被人做成了活僵,她根本不会一直不肯消停。
而要解决别人下的怨气,就需要让烧火师傅把乌姑姑的尸体给烧掉,可以把因果连带别人的控制一并烧干净。
这直接绕成一团了,怎么做都会被前一个步骤给卡住,很难处理。
思来想去,苏云皱着眉头问林琅:“林琅,明天早上开始烧了,你再去做,来得及吗?”
“馆长,我也不是万能的。”林琅试图唤醒苏云的良知,他本来就不会做棺材,只是拥有丁兰尺使用理论。
在古时候,这些内容都分派系、类别,会堪舆风水的道士不一定会用丁兰尺做墓穴量棺材。
道教知识庞大驳杂,林琅是修道的,主要求飞升,其他的知识顶多是个入门级别,让他在一个小时内利用丁兰尺做一块棺材板出来,实在是为难他。
要是这些事情这么容易,古时候就不会分棺材铺、义庄、道观等不同的组织,甚至每个组织都有自己独门的修炼方式,人家练风水堪舆的,练到后面同样能跟林琅这种天师打一打,并不是只修一个道就可以变成全能道士。
苏云嫌弃地看他一眼:“算了,求人不如求己,今晚我亲自守,你们别过来,明天早上五点,记得来接手。”
闻言,艳鬼不同意了:“馆长,这——”
“你有什么意见?或者,你有什么建议?”苏云挑眉看她。
“馆长,这确实不合适,哪里能让您守夜啊?”鬼新娘着急又小声地说。
就连平时只会“嗯”的鬼差阿休也抬起头,说:“馆长,不合适。”
林琅根本不明白他们在抗拒什么,他重新去打量苏云的面相,看来看去,还是觉得苏云就是个普通人,要运势没运势,要修为没修为——
算到这里,林琅忽然背后一冷,苏云一直可以画符、用简单的道术,怎么可能是没修为的面相?
此时林琅怀疑,苏云是用什么办法掩盖了自己的命格跟修为,但是连他都看不破,那可能是一件非常珍贵的东西,或许珍贵到,一旦出现就会让人打破头去抢。
苏云注意到林琅变化了好几次的视线,扫他一眼,随后说:“今晚就我守,没什么不行的,一个活僵我都对付不了,以后我怎么在这行混?”
“馆长——”艳鬼还想说什么,被苏云抬手制止了。
“别叫魂了,我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既然不想破坏乌姑姑的尸身,又想安全熬到明天,只有我来。”苏云说完,直接将人都推了出去,随后嘭一声关上了停尸间的门。
被推出来的鬼员工急忙转身想敲门,又不敢,因为他们还从来没惹苏云生气过,他们虽然叫苏云一声馆长,但实际上觉得这是自家孩子兼少主,他们根本不会拒绝自家孩子的要求,还担心孩子气坏了身体。
跟他们这种千年万年不朽的鬼魂相比,苏云作为一个人类,实在太脆弱了。
林琅不能理解他们的焦急:“你们为什么这么着急?”
艳鬼没好气地说:“因为馆长是个普通人啊,让一个普通人跟一个活僵关在一起,怎么想都是人吃亏好不好?”
“可是馆长会道术、能掐会算、还会画符,她到底那里普通了?”林琅还是不明白。
“你为什么不反过来想,一个普通人会这些东西,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呢?”艳鬼反过来问他。
顿时林琅一愣,他终于想明白苏云身上的违和感是什么了,是她作为一个普通人,却表现出来足够的冷静强大,这其中有家人给她的底气没错,同时也是她本身不服输的一种表现,她就像是那种平时带着无所谓态度的、温和的女孩子,可她绝不会就只当一个被动的人。
有实力的无所谓是真不在乎,没有实力的无所谓是找死。
苏云难道不知道自己作为一个没有运道的普通人,参与这些阴私要付出多少代价吗?
她明白,但从她从小在苏家那样的环境下长大,更明白一个没有实力保护自己的人,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所以哪怕是为了自己活得自由顺遂,她都要先捏着力量在手里。
要是有人敢惹她,她就是废掉这条命,也得让对方一起陪葬。
这样的人天生就该是枭雄,只可惜在弱小时,被人换了命格,强大的灵魂如今被困在一具弱小的身体内,每时每刻都像是垂死挣扎的猛兽,每往前一步,都是死亡。
屋外的林琅和鬼员工们沉默下来,他们并没有去休息,等在外面,如果苏云有任何不测,他们可以及时进去救助。
而停尸间内的情况,要比他们想象得要好很多。
苏云知道艳鬼他们担心自己,哪怕她强调一百遍自己没事,他们都会把她当小孩子看,生怕她磕了碰了。
或许是刚来时苏云浑身缠满纱布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时候,或许是脓水混着血水流了一床又一床艳鬼她们只能一遍遍收拾却无能为力的时候,或许是苏云忍着刺骨的疼痛等自己血肉皮骨长出来的时候……
那段时间,鬼员工们看见了苏云太多脆弱的样子,即使她慢慢一点一点恢复人形,重新变得漂亮又嚣张,他们还是担心苏云一个趔趄又重新散架了。
苏云拉了椅子在棺材边坐下,缓缓靠在棺材边上,将手中的折扇连带黑白环龙玉佩放到乌姑姑的胸口,她轻声说:“乌姑姑,今晚听话一些,我们都好过……”
说完,苏云缓缓闭上眼,沉沉睡了过去。
在苏云陷入睡眠后,黑白环龙玉佩上忽然逸散出浓雾,一黑一白慢慢将棺材和苏云都笼罩进去,随着时间推移,两种颜色的浓雾填满了原本空荡的停尸间,连棺材前点的莲花灯都一并熄灭,整个停尸间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中。
——
凌晨五点,殡仪馆好像重新活了过来,乌家人的闹钟响起,在安静的殡仪馆中十分突兀,守在停尸间门口的林琅第一个惊醒,他猛地站起身,轻轻跺脚叫醒另外三个鬼。
“阿艳、新新、阿休,五点了。”林琅刚说完,后院养的公鸡传来鸣叫,太阳也在这一刻升起。
三只鬼顿时醒来,他们忙爬起身紧张地去看停尸间门口。
下一瞬,苏云打开了门,打了个哈欠:“你们来这么早?”
艳鬼急忙冲过去检查苏云的身体:“馆长,你没事吧?你要是超过五分钟没出来,我们就要通知老馆长了!”
鬼新娘猛点头:“就是就是,您太乱来了,要是真出什么问题,我们怎么跟老馆长交代?”
苏云无奈地在他们面前绕了一圈,说:“看吧,我没事,就是守个夜而已,难道乌姑姑还能吃了我不成?放心吧。”
门外的员工们打量了苏云一番,确定她身上没有血腥味也没有伤口才稍稍松了口气,不管苏云用了什么办法,至少她是安全走出来了,而且乌姑姑前一晚没有任何闹腾的动静。
“好了,就看到这里,现在你们收拾一下,把自己打扮利索点,抗乌姑姑去礼厅,等会儿叔叔阿姨他们就收拾好,葬礼在六点半准时开始,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苏云不想再被问东问西的,就直接让鬼员工们忙起来。
艳鬼跟鬼新娘叹了口气,只能先把乌姑姑的事情给处理了,她们俩进去查看乌姑姑的状态,结果发现乌姑姑头发跟衣服都好好的,只有胸口的布料出现一些褶皱。
鬼差阿休则是问苏云:“等会儿我们怎么送棺材一块去礼厅?还剪纸人吗?或者我请几个兄弟上来?”
平时抗棺材人手不够他们都是这么做的,要么请鬼要么剪纸人,看心情,请了鬼就得请吃饭跟打麻将,没心情打麻将才会剪纸人。
苏云直接说:“剪纸人就行了,乌姑姑这个情况最好不要见其他鬼差,他们也有职业病。”
鬼差的职业病五花八门,相对来说阿休的职业病已经很正常了,他只是爱玩你逃我追的游戏而已,他的兄弟里还有喜欢玩因果的,不好被他们看见乌姑姑,毕竟乌姑姑这一身的因果线跟线团似的,剪不断理还乱。
随后鬼差阿休剪了四个纸人抗棺材,艳鬼跟鬼新娘拿了唢呐铜锣,还有两篮纸钱,手一下子不够用了。
苏云点了香交给林琅,对他说:“现在你去做棺材盖,这次就不会裂了,从现在开始做,时间够吧?”
林琅接过香炉,静静看了苏云一会儿,点头:“一定够。”
不够他也会让它够的,连苏云一个普通人都在为这场葬礼拼命,他有什么理由不试试?
等林琅端着香炉离开,苏云又拉住艳鬼跟鬼新娘,说:“今天不敲锣吹唢呐了,乌姑姑应该不想这么吵闹,纸钱的话,只撒黄泉路,不撒人间道,明白吧?”
“好。”艳鬼跟鬼新娘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点头应下。
送葬时撒的纸钱是买路钱,撒黄泉路的是给鬼差,撒人间道的是给过路孤魂野鬼,让他们让开路,别为难死者魂魄。
而乌姑姑怨气重,一直没有孤魂野鬼来闹她,等进了烧火师傅的焚尸炉,乌姑姑身上没了因果还带着火的气息,不会有孤魂野鬼敢过来打劫,既然没有鬼会过来,就不用闹这么大的阵仗的让乌姑姑烦。
人间道的不撒,黄泉路的避免不了,毕竟鬼差就靠这种小费过日子,地府给的工钱可没比苏云开得高多少。
既然是撒黄泉路,就会出现艳鬼跟鬼新娘刚撒下纸钱,纸钱落到地上就消失不见的场景,看起来十分诡异,不过相当环保。
纸人将棺材跟乌姑姑抗到了礼厅,里面已经摆好了长凳,棺材是要架在长凳上的,变成了僵尸的尸体不能落地沾地气,否则会僵化得更严重。
乌瑾给乌姑姑选了殡仪馆中最大的一个礼厅,这个礼厅也是目前殡仪馆里最贵的,摆放的花圈、挽联都只用真花,为了装扮这一个礼厅,鬼新娘快把花房里的菊花都给薅完了。
殡仪馆有自己的花房种植葬礼、祭拜用的花,还有一些带有特殊寓意的花,比如红玫瑰、白玫瑰等,都是葬礼可能会用上的。
曾经殡仪馆也没有花房,后来苏一翎跟季微棠冬天办葬礼发现花特别贵之后,就花钱建了暖房养花,这样就可以一年四季都有新鲜的花装点葬礼,还不用跑遍滨城大大小小的花鸟市场才凑够一场葬礼用花。
乌姑姑的牌位跟遗照放在灵台上,苏云过去点了头一炷香、蜡烛跟长明灯,从这一刻开始,长明灯就不能熄灭,最短也要亮到乌姑姑头七结束。
烧饭师傅掐着时间送来了供品和糯米饭,这糯米饭也要每天换新的,直到头七结束,前面几天乌姑姑未必会吃,只是放在这,她想吃的时候,随时都能有。
供品放的是芙蓉酥、白切鸡、桔子、纸钱元宝,葬礼都会放肉类,苏云选白切鸡是她记得乌姑姑小时候在华南地区生活过,那边的祭祀习俗就是一定要有白斩鸡,其他都可以换,白斩鸡不能换。
除了这些,还有煮熟的香米饭,烧饭师傅手艺相当好,每一碗都堆得高高圆圆的。
苏云点了一遍,想起来还要放茶酒和衣物,茶酒是常规用品,茶半酒满几乎每个经常祭祖的人都知道,至于衣服,是要随着死者下葬的,这是给死者到地府的更换衣物,古时候会放在棺材里一并下葬,同时烧纸钱的时候还要另外烧纸衣。
现在人都基本火葬了,衣服就改成放在供品旁边一块供奉,同时烧更多的纸衣。
准备好这些,刚好六点半,乌家人已经等在礼厅外面,他们穿着差不多的黑色西装,乌母则是黑色的长裙,手臂上都戴了黑布证明家中有丧。
苏云和员工们则是穿着黑色的殡仪馆工作服,右手臂上绑了麻布条,表示他们是送葬的。
乌家人进入礼厅后第一眼就看到了他们选的遗照,接着缓缓往里走,来到棺材旁边,里面是安详躺着的乌姑姑,看起来大约四十来岁,不年轻了,可隐约带着他们熟悉的五官和脸型,如果乌姑姑没有被捡走,他们或许能看着乌姑姑一点点变成现在的样子。
以乌姑姑的脾气,她当时一气之下跳车,运气好自己到了医院,大概会养好腿回来大闹乌家,然后去把老爷子想让她嫁的男人也揍一顿,反正她不好过,那其他人都别过了。
然而谁都没想到,乌姑姑这一跳,差不多就是永别。
苏云点了香像三天前那样递过去:“叔叔阿姨,先给乌姑姑上柱香吧,你们可以跟乌姑姑道别,这时候她没什么自我意识,但还是能听见的,幸运的话,后面她或许能记住。”
家属要说些话,苏云就带着员工们离开,将空间留给他们。
礼厅外,苏云缓缓抬头看着天空,良久,说:“我们或许就快有下一单了。”
艳鬼不解:“馆长你从哪里看出来我们还能有生意的?”
“猜的,人的生生死死,不就是这么回事?生时想不明白的东西,死了照样想不通,就像……乌家老爷子。”苏云平静地说。
“啊……您是说……”鬼新娘诧异地捂住嘴巴,不开口了,她小心回头看了眼礼厅。
苏云活动了一下筋骨:“总之,先做好准备吧,虽然以乌家老爷子的身份,不一定会在我们这办葬礼,但如果叔叔阿姨想照顾我们生意,那还是要办好,至少不能像这次一样,匆匆忙忙。”
鬼员工们都纷纷点头,表示会提前做准备的。
礼厅里的聊天一直持续到林琅做好了棺材盖回来,这次真的很顺利,在苏云点的香烧完期间,完全没有出现任何问题,棺材盖这才赶上了火化时间。
苏云看林琅送了棺材盖过来,就转身进入礼厅,她看到乌家人通红的眼眶,顿了顿,还是走过去:“时辰差不多了,叔叔阿姨……节哀。”
焚化时间是昨天就说好的,这种事,总要讲究个吉时,错过了,对谁都不好。
乌家人默默点头,凝视着乌姑姑的脸退开,而林琅跟鬼差阿休就扛着棺材盖,一点点合上,接着是棺材钉,乌姑姑生前枉死,得钉七根棺材钉才能让她安安稳稳地进入焚化炉。
林琅跟鬼差阿休一左一右,将桃木棺材钉一下一下打进棺木里,一时间,礼厅里只有他们锤子砸下的声音。
苏云趁这个时候,去点了香对着牌位鞠躬,敬完先人敬皇天后土,保佑葬礼顺利。
棺材钉敲完最后一下,苏云转身高呼:“起棺——”
四个纸人从礼厅角落蹿出来,一下扛起了沉重的棺木,摇摇晃晃往火葬场走。
苏云赶紧招呼乌家人:“乌瑾乌瑜,去端你们该端的东西,叔叔,照片就您来拿,我们现在跟着去火葬场,然后等焚烧结束,乌瑾你就去捡乌姑姑的骨头放进骨灰盒里。”
刚端起骨灰盒的乌瑾愣了一下,他回头问:“捡骨头?”
“对,焚化炉并不能将人的尸体烧成灰,一般是烧剩大块的骨头,一般都是捡大块的装进骨灰盒里,但是如果骨灰盒买得比较大,也有人要求一定要把所有的东西都装完。”苏云一边走一边解释。
他们匆忙跟上苏云的脚步,乌父问:“那我们可以全都拿走吗?连带骨灰。”
苏云看了眼他们挑的骨灰盒,点头:“行的,这个骨灰盒够大,我让烧火师傅给你们准备好工具。”
现在火葬场的焚化炉焚烧一具尸体基本只要四十多分钟,从推进去到捡骨头,全程就一个小时上下,乌家人就在外面看着,沉默不语。
殡仪馆因为偶尔要连棺材一块烧,焚化炉是定制的,可以直接把棺材推进去,烧火师傅合上门口,就开始操作,高压之下,棺材立马燃烧起来,五分钟后,焚化炉里传来凄厉的惨叫声,像是有人活生生被烧死。
乌家人听见了,他们蓦地睁大眼睛,随后就要往里冲,而早有准备的鬼员工们赶紧上手拦住他们。
苏云站在焚化间门口,缓缓开口:“叔叔阿姨,那是乌姑姑身上的东西在叫,乌姑姑已经死了,她不会再说话,而她身上的脏东西,只有这么烧,才能处理干净,不至于跟乌姑姑到下辈子。”
焚化炉里的惨叫声响彻天际,像是真的有人在里面被烧死一样,而苏云的声音同样清晰地传到乌家人耳朵里,敲醒他们一瞬间被声音控制的大脑。
纵然知道里面惨叫的不是乌姑姑,乌家人还是不忍心去听,纷纷侧开头,偏偏那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怎么都避不开。
林琅忍不住去看一眼,问苏云:“馆长,要不我去?”
“还没分干净,你进去只会把乌姑姑一块烧了。”苏云摇摇头,拒绝了林琅的提议。
惨叫声整整响了半个小时,在半个小时后终于逐渐消失,殡仪馆又恢复了平静。
四十五分钟一到,烧火师傅高声说:“烧好了,家属进来拿吧。”
苏云这才让开身,让乌瑾进去。
乌瑾茫然又机械地走进焚化间,他在一个钢台上看到一堆灰烬和骨头,这时烧火师傅递过来几样工具,说:“喏,这些是工具,你可以把骨灰扫到簸箕里再倒进骨灰盒,还有大骨头装不进去的话,可以用这个锤子稍微砸碎一点。”
基本上为了不让家属经历这一遭,都是焚化员工提前把骨头碾碎,不过刚才乌家人说要自己来,烧火师傅干脆就不动了。
最终,乌瑾忍着悲痛将乌姑姑所有的骨灰骨头都装进了骨灰盒里,合上之后也没觉得骨灰盒有多重,明明躺在棺材里的时候那么沉,现在却连盒带人不到十斤。
后面乌家人要送乌姑姑去墓园下葬,那段路苏云他们一般是要跟着的,不过乌家这边另外带了保镖,之后会回来吃席,就不劳烦苏云他们还跑一趟,乌家人觉得他们花这么点钱,已经得到了足够好的服务,下葬的过程,就不麻烦殡仪馆了,并且,这一路上,他们还想跟乌姑姑说些话。
苏云知道家属们这一段路需要的是私人空间,就答应下来,说让他们注意时辰,墓园那边的员工她交代过了,会记得提醒的。
目送乌家的车队离开,苏云回头对员工们说:“这算是我上任以来正式开张第一单,所以今天的宴席也要矜持点,时刻准备着给客户最好的服务。”
员工们同声应下,又赶紧回去布置宴席。
苏云慢吞吞走在最后面,她是不会去干活的,谁让她是个脆弱的人类呢?
回到院子里,苏云缓缓在老位置躺下,烧饭师傅已经放好了她的日常零食,还没吃上两口,烧火师傅悄无声息地过来,做贼一样从躺椅后面探头。
矮小的躺椅并不能挡住烧火师傅伟岸的身躯,苏云扎了一块西瓜:“二师傅,正常点。”
烧火师傅点点头,随后伸出手掌,在他掌心里躺着一块黑色的不规则块状物:“在乌女士骨灰里发现的。”
苏云疑惑地捻起,放到鼻尖嗅了嗅:“哇哦,千年僵尸棺木的灵芝,难怪能挣脱我跟林琅的黄符,这东西野啊。”
“馆长,这东西可不是一般人能找到的,不是行家就是祖上有庇荫,乌家这是惹到大人物了,咱们是不是避一避不要掺和比较好?”烧火师傅担忧地说,他很担心以苏云现在的身体,一直沾染阴私的话,不知道能撑多久。
“二师傅,”苏云大义凛然地阻止烧火师傅继续往下说,“我们生而为人、鬼,应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乌姑姑这么惨了,当然要给她找回公道将凶手绳之以法,不然以后凶手杀害更多的人,我们袖手旁观,难道不是一种私德有亏吗?尤其是这等不祥之物,一定要收缴上来让我们好好保存,不能再让它为害人间。”
烧火师傅认真听了一会儿,表情逐渐微妙,过了会儿,他幽幽道:“以前老馆长想去抢东西了,好像也这么说……”
苏云垂首将那一小块灵芝小心保存进自己的乾坤袋里,理直气壮地回道:“瞎说什么大实话?见义勇为的事,怎么能叫抢呢?换个词,以后这种事,都叫为民除害。”
第十五章
烧火师傅被迫更新了词汇解析, 他试探着说:“所以,馆长你要跟乌家合作把这个人找出来,再灭掉?”
“什么灭掉?我们又不是法外狂徒, 我们是回收危险品, 然后剩下的交给警察叔叔。”苏云收好了灵芝,拍拍自己的乾坤袋说。
“啊?那就是找到人后,直接报警?”烧火师傅一下子没明白苏云的思路,对方绝对不是善茬, 如果监狱能困住对方的话,也不会逍遥法外这么多年。
苏云吃了两口瓜, 说:“怎么可能?当然得先把人处理一下,不能让警察叔叔为难, 最好是把修为给废了, 这样就可以安安分分在监狱里接受改造, 以后也不会出来危害人间。”
听完后烧火师傅忍不住在心中感慨,苏云不愧是老馆长亲生的女儿, 这脑回路一模一样。
修道之人最怕的莫过于修为为废,除非那种心态非常好的老师傅, 不然重头再来这件事,可以让无数人发疯。
他们找到人之后抢人家的灵芝还废人家修为, 一时间倒是看不懂到底谁才是恶人。
当然,在苏云这里,她把自己这种行为叫做——为民除害。
烧火师傅劝阻不了苏云, 不过他没偷偷报告老馆长苏一翎与季微棠的原因是, 他觉得这个好东西拿来给苏云当小零食也不错, 好东西往往可遇不可求,既然见到了, 就是缘分。
苏云吃够了就继续躺,等乌家人回来就可以一起吃席。
此时烧饭师傅还在大厨房里奋战,不过饭菜的香味已经弥漫出来,隔着好几栋楼的距离都能闻到,苏云在院子里被勾得睡不着,她早饭还没吃,现在吃的小零食是烧饭师傅提前给她准备的,不顶饿,主要是为了让她坚持到可以吃席的时候。
考虑到吃席是件严肃的事情,苏云开了个小礼厅当作是酒席包厢,没有像往常一样在院子里吃。
乌姑姑的葬礼简单,没什么额外的客人,连乌姑姑过去的朋友都没通知,这是乌姑姑自己要求的,她觉得现在的模样已经不合适去跟老朋友们接触了,况且二十年过去,彼此都没联系过一两次,感情或许早已不在,不如就这么结束,也算是给彼此在心中留个最初的印象。
墓园那边的情况苏云不清楚,从前这是苏一翎和季微棠联系的合作,只要西城殡仪馆没倒闭,墓园就永远不会单方面拒收殡仪馆这边的单子。
当然,随着时代更迭,现在很多人都不爱办葬礼了,甚至直接在墓园里办,办完就下葬,从头到尾不到两天就可以解决。
人们已经适应了快节奏的生活,像西城殡仪馆这种还慢悠悠过日子,准备葬礼的、老掉牙的殡仪馆,没什么生意是注定的,要不是苏一翎跟季微棠还有副业,西城殡仪馆根本维持不下去,也不可能给苏云这么好的生活。
中午十二点,殡仪馆里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等乌家人回来,吃完这顿席,乌父乌母会带遗照跟牌位回老宅存放,乌瑾跟乌瑜也要去上班,停工这三天,都是乌父乌母回去工作帮忙顶上的,兄弟俩不可能一直不干活。
至于乌姑姑的头七,现在的安排是,殡仪馆跟墓园比较近,长明灯就留在殡仪馆这,苏云代为等候,乌家人在头七再过来住一晚,算是给乌姑姑见一面就好了,也省得乌姑姑还得穿过整个滨城去乌家老宅吃一口头七的糯米饭。
乌家人十二点半才到殡仪馆,苏云等其他员工已经等在门口,今天的宴席就是乌家人、殡仪馆和乌家随行人员一块吃一顿,也算是从乌姑姑送行。
开席前苏云带乌家人又去给乌姑姑上了炷香,顺便烧了些纸钱,这是走之前最后的一炷香,下一次见面就是头七了。
吃过席,乌父找到苏云,跟她说:“云云,关于那个霉菌的事,我昨晚先拍了照片给几个熟悉的老朋友看看,他们都说他们见过的霉菌好像不太一样,但我没问完所有人,这几个是跟我关系更好一点的朋友,为人品行都过得去,所以我思来想去,会不会不止一个人会这个东西?”
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的苏云也愣住了:“叔叔你的意思是……这可能是一个师门出来的?”
乌父点点头:“对,我是想,如果随便找到会这门手艺的人就当成凶手,很容易冤枉人,毕竟像他们这种行业,应该会讲究师门传承吧?一个门派里偶尔也会那么一两个孽徒,就算一时间找不到凶手本人,也可以通过找同门师兄弟来确定行踪。”
苏云想了想,觉得乌父说得很有道理,便问他:“那叔叔你的朋友有拍自己家的照片吗?具体是什么地方不一样呢?”
说到这个,乌父拿出了老花镜跟手机,举得远远的打开了聊天软件,一个个点开了聊天框,终于在一堆聊天里找到一张明显是同款老年人拍摄的照片,不是很清楚,但胜在范围够大。
“就是这个,因为那个师傅要求是全部清理掉,他们也没多想,觉得是没有用的晦气东西,就让打扫阿姨每天盯着清理,没想到要拍下来,至于这张,是这老家伙想给他儿子女儿看才拍的,忘记删了。”乌父将手机递给苏云后跟着解释。
苏云拿到手机就把照片转发给了自己,她没加过乌父的号,现在直接操作加上的,随后才在自己的手机上查看照片——她手机是最新款,屏幕比乌父的大。
最新款手机的屏幕分辨率很高,就算照片稍微有些模糊,依旧能看清不少细节。
跟苏云画的图案有些不同,如果说苏云画的是黑色小花,照片里的就像是黑色的雾气,有浓有淡,隔远了看还以为是水沤出一块阴影来了。
乌父拿回了自己的手机,继续说:“是不是完全不一样的图案?但是又都很像霉菌,云云你要不要先见见这个师傅?或许他们师出同门,能联系上。”
苏云看着照片,犹豫了下:“我都可以,不过我担心会跟乌姑姑的头七撞上,叔叔,对于这位师傅是不是好人,也只是推测,万一他跟凶手同流合污,还刚好碰到乌姑姑回魂,那不就麻烦了?”
听苏云这么说,乌父也觉得不妥,他想了想,说:“那这样,我先不联系这个师傅,先去找另外几家的老家伙问问,要真是两个人,老妹的头七也过了,再约不迟。”
“这事肯定要约,但叔叔你别自己提,干我们这行的,有时候开个头就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甚至不开头都能算到,所以您一定不要去想什么约人、找凶手之类的问题,就想着是给我帮忙,是我要找这个人。”苏云严肃提醒,这事虽说跟乌姑姑有关,可其中也有她的私心,不把乌家连累进去最好。
乌父随即皱起眉头:“这也不好,如果他们真是一伙的,你怎么办?苏家那边的事你还掰扯不清呢,又加上这个,我怕你吃不消,我回头让乌瑾吧,他那性格不开口,别人什么都看不出来,他去最合适。”
作为还稍微有点先天之气的乌瑾,他天生性格沉稳,说难听点叫锯了嘴葫芦,这种人因为谨言慎行,确实做什么都很安全。
苏云觉得可行,看乌瑾的命格也能顶住,况且不行的话他会直接来找自己求助:“倒也可以,乌瑾大哥为人沉稳,别人想从他这打听到什么都不容易,而且他知道自己顶不住的时候就会来求助。”
两人就这么说定了,头七之前,乌瑾拿着画去找乌父的那些老朋友的儿子女儿问一问,打听一下关于他们找的师傅信息,有几个就打听几个,到头七的时候再来殡仪馆会合,他们趁机把消息给苏云,也不怕被人发现不对。
下午乌家人就离开了,他们一走,殡仪馆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如果不是里了一个礼厅给乌姑姑点长明灯,跟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办完葬礼,就算是忙完了,苏云早早回去休息,直接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晚饭跟消夜都没吃。
早上殡仪馆的流程是要去给后土娘娘、十殿阎罗上香,接着是养在殡仪馆里的灵婴,最后才是像乌姑姑这样的普通死者,家里人没办法上香的话,殡仪馆会代为上香。
上完香还得烧纸钱,就烧一些金银元宝,苏云挂招聘启事找会折纸钱的员工就是因为这个,初一十五跟特殊情况都得少,多一个人鬼员工们就可以烧折一点。
结果林琅来了之后还是不太够用,反而因为他被去做棺材跟骨灰盒,好像更忙了。
苏云给乌姑姑上香后回到院子里算了算账,发现是一旦开张,只有六个员工还是少了点,剪纸人折纸钱的话感觉怪残忍的,而且将来烧元宝感觉对后土娘娘也不是很诚心。
正在想怎么办的时候,苏云收到了乌瑾发的消息,还有几张照片。
【乌瑾:我去问了爸爸老朋友的孩子们,他们并不是所有人都留下照片,只有这几张,没有照片的人也说家里的霉菌不是你画的图案,他们说,说是这种小花的类型,那他们一定会到处说。】
毕竟是无所事事靠家里庇护的富二代,他们平时不惹祸就是对家里最大的帮助,见着这种稀奇事肯定忍不住到处宣扬,说他们毫无畏惧之心也好、没有脑子也罢,性格摆在这,他们自己也不关心。
苏云将照片都点开放大,发现确实不是自己印象中的小花图案,都是乌父给她看过的雾气水渍形状,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人。
随后苏云回了消息给乌瑾,问他是不是所有人都问完了。
【乌瑾:是,目前爸爸知道的、请过这位师傅的朋友都问了一遍,没有遗漏的,就算有,他们自己聊天也会提到,但就这几个,现在找不到一样的,要么是还有其他圈子的人请过,跟我们没什么交集,要么就是这位师傅确实不是凶手。】
人不是同一个,让苏云觉得整个事情都有意思起来,难不成还真是同门师兄弟?
一个去给富人接单转运,一个专门接单杀人,同门师兄弟两个就业方向,他们师父真的不觉得自己教得有问题吗?
苏云向乌瑾道了谢,说自己再想想,让他在城中继续留意,随后招呼了林琅,让他陪自己再去一趟乌姑姑的胖儿子家,前天说好的,他们得回去一趟,看看门板上的怨气种子还在不在。
当时苏云没动它就是想留到现在,如果东西没了,对方可能一直在监视乌家、殡仪馆甚至是苏云的动向,如果东西还在,那就可以直接拿回来调查。
林琅当即应下,他去换了身简单的衣服,没穿道袍或者殡仪馆制服,那两身衣服都太显眼了,他到底是男性,不像苏云穿汉服出去别人顶多觉得她爱漂亮,男生要是穿汉服之类的衣服,只会被人围观。
两人依旧坐之前的那辆车,低调没什么记忆点,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关于小胖子的事情,苏云上车了才想起去看新闻,过去两天多,应该已经有处理结果了。
果然,不管是新闻还是警方官号,都发了公告,大概是说,胖儿子未成年,死掉的两个老人是他的爷爷奶奶,先死亡的是爷爷,已经存放在冰箱里有一年之久,奶奶死得晚一些,才一个月。
胖儿子的父亲前几天去医院闹事中风了,目前无法生活自理,胖儿子从医院逃跑,还没付急救费,偏偏给胖男人做急救的是私立医院,跟公立不一样,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警方做出的决断是,考虑到胖儿子十五岁未成年,且父亲依旧在,所以这部分钱医院给减免了,但是胖儿子得把父亲领回去照顾。
经过媒体的深挖,他们发现胖儿子是初中都没读完就读不下去直接回家了,学校那边已经给他办了休学,因为九年义务教育才没直接开除他,想着等他过了年纪,直接给他发肄业证书就可以了,没有毕业证是因为他连会考都没参加。
网络上看到这样的背景,加上胖儿子一家都非常肥胖,又是骗养老金,就各种冷嘲热讽,网友说话都是很缺德的,骂得相当难听。
现在胖儿子爷爷奶奶的养老金已经停了,警方劝说胖儿子回去学校上学,胖儿子没有回应,也不知道这父子俩要怎么生活。
在路上看完各个媒体的报告,苏云放下手机,跟林琅简单说了下:“林琅,你觉得这个孩子,还有救吗?”
林琅在红灯的时候说:“馆长,他不是孩子了,无论是面相还是命格,他已经不是孩子了,现在他做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无论有什么后果,都应该自己承担。”
他们修道的人或许不那么讲究年龄,但对小孩子还是很宽容的,林琅是算出来胖儿子心术不正,这种人天生如此,已经没办法救了,所以才说让胖儿子承担自己的后果。
再者说了,世界上每个人都自己的因果和自己的命数,不关自己的事千万不能掺和,不然就是自己代替对方承受因果,一个不好,是会倒霉一辈子的。
不该救的人最好不要救,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自己更重要。
苏云听后笑了笑:“所以还是乌姑姑看得准,他们那样的人,不用管,都会让自己活不下去。”
他们今天出发得晚,碰上午高峰了,城郊这边的村落又没有宽敞的路,一堵就是大半天,到了之后还没有停车位,绕了远路好不容易找过去,等他们徒步走过去,已经快下午三点了。
重新来到那栋四四方方的自建楼前,大门紧闭,附近没有走动的人,林琅跟之前一样先带苏云穿墙过去,再上楼打晕胖儿子。
房子一楼还是很乱,堆放了不少之前没见过的垃圾,想来胖儿子是把一楼当垃圾场了,宁可直接扔一楼都不愿意走出门去小巷拐角的垃圾桶扔。
由于地面更乱了,林琅不得不先整理一下再拉苏云上楼,他们仿佛不是在上楼,而是在危险地区攀岩——不,还不如攀岩,毕竟攀岩说不定还有地方落脚,这房子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
楼梯上有洒落的食物残渣,已经腐烂发霉,有些是绿的,有些明黄色的霉菌,这霉菌吃进去,可以全家一起送葬。
林琅实在受不了了,他用了转移术将这些垃圾都先转移到外面的垃圾桶里,这才有地方下脚。
胖儿子依旧在二楼打游戏,他烦躁地跟队友对骂,各种难听侮辱的话语从肥厚的嘴唇蹦出来,对面也不甘示弱,两个人你来我往的,完全分不出胜负。
两人骂的声音混着游戏背景音乐,胖儿子完全没意识到又有人进了他家。
林琅扶着苏云走到二楼之后,两人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从医院回来的胖男人就躺在沙发上,他身上盖着脏兮兮的被子,整个人眼歪嘴斜浑身颤抖却说不出有一句话来,而整个二楼已经跟垃圾场差不多了。
刚才在楼梯上跟一楼遇见的垃圾不是胖儿子把楼下当垃圾场,纯粹是一楼没地方扔了,垃圾滚到楼下的。
其实两个人制造出来的垃圾也没那么多,可胖男人中风了,他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随时需要有人照顾他的生理需求,比如吃喝拉撒。
而胖儿子根本没管他,丢给他一个尿盆就开始打游戏,胖男人大小便失禁之后,胖儿子嫌脏不想处理就用东西盖住,比如说外卖什么的,跟屎尿一比,食物的腐臭好像就没那么难闻了,所以胖儿子留了很多外卖盒等着继续盖,因为预留的外卖盒太多了,才导致其他垃圾挤到了楼下去。
可是胖儿子就算不想处理垃圾,他也可以下楼找些泥沙回来盖一盖,也不用打理,天气这么热,盖上泥沙很快就会干掉,再把泥沙扫除也比现在好像整个房子已经腐烂了一样要干净得多。
林琅在楼梯口犹豫了很久都没想到应该怎么跳过去打晕胖儿子跟沙发上的胖男人,实在是没地方落脚,他就算能飞过去,弄晕胖儿子之后也必须飞在半空中,完全无法落地。
苏云见林琅犹豫,就悄声跟他说:“你出去捡两块石头,直接砸晕算了。”
这房子乱得完全不能看,就算是忽然多了两块石头也没什么奇怪的,不用担心被人发现他们来过。
林琅点点头,转身穿墙出去了,他连楼梯都不想走,没一会儿他捏了两块鹅卵石回来,一下一个砸晕了父子俩,随后又飞过去把电源给拔了。
二楼充斥着食物腐烂与屎尿的味道,在这两种味道的掩盖下,就连父子俩身上那许久没洗澡的酸臭味都不明显了。
两人没在二楼久留,打晕父子俩后林琅扶着苏云踩着栏杆上了三楼,到楼上后稍微好一点了,那对父子似乎并不喜欢爬楼梯,所以三楼以上还算干净,味道也很小。
到了四楼后才闻不到那股味道,苏云长长松了口气:“总算活过来了,怎么有人可以住在这样的环境里?还能吃得下东西,实在是离谱……”
他们进来的时候看到胖儿子放在手边的外卖盒子,他一边打游戏一边吃午饭,脏兮兮的油水沾得到处都是,键盘旁边还有各种零食饮料,有个奶茶杯子里的霉菌都比残渣高了,胖儿子也不怕自己顺手喝错死掉。
林琅说:“可能这就是他自己想过的生活吧。”
人生来的选择很少,就好像乌姑姑,她除了开头的二十多年,后来生不如死,可胖儿子没有人束缚他的手脚,他依旧要选择过这种生不如死的生活,那就是他自己愿意。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拦不住也救不了的。
苏云不说话了,直接往楼上走,阁楼里依旧没有灯光,门窗紧闭,不过少了两个大冰箱,倒是可以让苏云跟林琅一起站到阁楼里。
警方已经来调查过,弄走了两个冰箱里的尸体,不过没碰其他东西,包括封死的天台门和窗户,他们可能也不理解,这个狭窄的阁楼里,为什么要封死门窗还放着一张木板床。
因为警方没有义务帮家属清扫房间,他们不会完全清扫掉门板上的痕迹,就算一个不小心碰到了门板,顶多是自己擦擦干净手,而不是把整个门板上的霉菌都擦掉。
苏云打开手电筒仔细查看了门板,上面的霉菌不在了,好像从来没出现过。
如果是有人擦掉的话,会留下擦除的痕迹,即使用刮刀去刮,也会留下刮痕,只有让霉菌自己消失或者像林琅那样使用转移术才能让所有的霉菌看起来像是没出现过一样。
“看来是被弄走了,这大概是比较坏的一个消息了。”苏云可惜地说。
霉菌不见了,意味着对方知道乌姑姑已经被火化,而且自己的布置并没有发挥作用,乌家人还活着。
这种仿佛霉菌一样的怨气种子会对人的身体、心理产生危害,甚至会跟人的身体融合,留下怨气种子的人除非一直关注情况,不然只会把注意力放在自己制造的活僵身上,也就是乌姑姑,现在乌姑姑死了,对方肯定觉得计划失败,应该要去想新的办法继续要乌家人的命。
至于这个怨气种子,没有刻意去制造的话,普通人跟这些怨气种子相处,顶多是身体不好,不会变成僵尸,所以根本不用管,毕竟能做活僵的人,不会是什么良善之辈,几个人的生死又怎么会在意呢?
对方既然不在意,就不应该来收走怨气种子才对,现在东西已经不见了,可以推测,对方要么是一直盯着乌姑姑那边的情况,要把所有的线索给收拾干净,要么就是这个怨气种子很珍贵,需要回收。
后一个猜测并不是那么成立,之前还能说是珍贵,在烧火师傅从乌姑姑尸骨里发现千年僵尸棺木上生长的灵芝后,苏云就觉得后一个猜测可以排除,有那样的灵芝在,这种怨气要多少有多少,称不上珍贵。
林琅站在苏云身边伸手去检查了一下,说:“上面没有留下太多痕迹,可能是一开始就准备了转移的阵法,很难追踪。”
主要是怨气种子的气息太微弱了,与其费大力气追踪,不如去找人问问谁最近接了活僵的单子。
苏云关了手机上的灯:“我们回去吧,这里没有更多线索了。”
两人离开这个昏暗的阁楼,到二楼时,看到胖儿子还趴在桌子上,经过这一会儿,他身边的新饭盒也开始散发出难闻的馊味。
至于沙发上的胖男人,昏迷状态下的他,呼吸困难,出气比进气多,看起来像是活不久了。
从这栋脏乱的房子里出来,去找车的路上,苏云忽然跟林琅说:“那个男人,大概就是这几天了。”
“为什么?”林琅愣了一下才问,他刚才没注意看男人的脸,自然就没算那男人命格跟运数。
“他儿子不会照顾人,也不耐烦照顾人,长时间不吃不喝,你觉得那个偏瘫的男人,能活几天?”苏云平静地说。
胖儿子从来没照顾过人,应该说,他们父子俩可能都不是会照顾人的,他们大概从小就被母亲惯着,父亲活得跟他们差不多,唯一的幸运就娶了个没文化还被封建主义洗脑了的女人。
这个女人把自己的儿子惯成了土皇帝后,又继续惯太子,现在两个儿子都仿佛巨婴,胖儿子平时可能自己吃什么就分一点给父亲,但大部分都会进自己的肚子。
一个肥胖臃肿的成年男人,这些水和食物大概只够他活七天,之后能不能活,就看他儿子愿不愿意给他送医院去了。
想来,应该是不愿意的,毕竟,他们现在没钱了。
回到殡仪馆,苏云累得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去睡觉了,她现在到底只是普通人,跑了这么多天下来,身体上的疲惫无法缓解,必须通过睡眠来恢复。
接下来两天乌瑾时不时就会发消息给苏云,不过都没有什么新进展,而且他跟乌父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到底是什么人要他们的命,他们现在都怀疑对方只是恰巧找上了乌姑姑而已。
【AAA西城殡仪馆馆长:恰巧找上乌姑姑?】
苏云在聊天软件上这么问,总觉得这不失为一个方向。
【乌瑾:对,我们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其他线索,所以我跟爸爸猜测,会不会是刚好找上了姑姑?我记得你说过,制作姑姑这样的僵尸很麻烦的不是吗?】
活僵的制作方式跟条件都相当苛刻,最难的就是时辰,时间掐得越准,做出来的活僵越像活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乌姑姑还不算是最成功的,因为她眼睛是红的,有了僵尸的特征。
苏云猜测乌姑姑生前可能并不想继续当人,只是想回家,导致她活的念头不够强烈,即使成功变成了活僵,依旧因为不想活,少了一口生气。
看着乌瑾发过来的话,苏云想了想,继续回他。
【AAA西城殡仪馆馆长: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对方有这样的能力,显然在圈子里不是寂寂无名,那就不可能不认识乌姑姑,就算不认识,算也能可以算出来,知道是什么人还用乌姑姑的身体,甚至利用她来杀你们,也可以说是冲着你们来的。】
面对苏云的话,乌瑾那边几番显示“正在输入中”,过了会儿才发了新的消息过来,字里行间都有些无奈。
【乌瑾:确实,我们不会掉以轻心,头七就要到了,或许你可以先约一下那位大师。】
说到这位圈子里有名的大师,苏云就打起了精神,问乌瑾怎么才能约到。
乌瑾回复说这个大师平时都神出鬼没的,想要约他,得去城区的一个茶馆,叫“无名茶馆”,这家茶馆是前些年才出现的,本来没什么名气,自从这位大师出现后,喜欢把人约在那,才慢慢在上流圈子里流行起来。
说是流行,本质上还是为了去偶遇大师,要是能入了大师的法眼,得几句批文,那说不定就是改运发财了。
看完乌瑾的消息,苏云回想了下,想起自己是知道这个茶馆的,大约在她高中的时候。
在苏云二十岁之前,她并不知道自己不是苏家的女儿,顶多是觉得苏家的人怪重男轻女的,不喜欢她这个女儿,不过家庭条件好了,日常生活不会差到哪里去,加上她自己又不是会吃亏的性格,倒是过得还算潇洒。
大约是高一的时候,苏云偶然听同学说起,滨城开了家新的茶馆,那边可能有大师出没,想多去几次,回头让大师给算一下姻缘。
出生在名门望族的孩子,都讲究门当户对,可以高娶但不能低嫁,越是老旧的家族,越知道人类的劣根性,现在都喊人人平等、男女平权,本质上还是权力在说话,一个好好的大小姐低嫁,就是在放弃自己的权力。
让权等于在让出自己的社会地位、财产、人格、性命,是愚蠢至极的事,再恋爱脑的女生,都会被家里人给狠狠打醒,棍棒打不醒的,贫穷总可以。
所以清醒的女生们只会想去算一下自己的姻缘,不求遇上多好的人,至少别是个贫穷蠢货。
关于联姻这方面的事,苏云从来没听家里人说过,他们不提,苏云也不会到处嚷嚷着说自己婚姻自由、反对联姻。
不过当时苏云还是圈子里的小公主,她身份的问题是在高考后慢慢暴露出来的,那时候已经临近二十年,无论是苏芸还是苏家人,都有些扛不住,只是没公布出去而已,其实亲近些的人都有所猜测。
两个年纪相同的女孩儿,总不能是苏家不疼爱自己的亲生女儿反而去对一个贫困生关爱有加吧?
所以聪明点的人大概是从那时候起就觉得,苏云可能不是苏家亲生的孩子,这个身份迟早要曝光出来的,就看苏家怎么选时间。
而在高中毕业前,苏云活得像众星捧月的小公主,其他人商量着要去无名茶馆找大师算姻缘,又怎么不会邀请她?
刚好那段时间苏云没别的事,就同意去了几次,可惜的是一直没遇上所谓的大师,那几个女孩儿败兴而归好几次后就不去了,感觉没意思,怀疑是个骗单的噱头。
苏云觉得也是,要是有大师,她们这么频繁出现,也该遇上了,于是她也不去了。
第二年,也就是苏云高二的时候,忽然有个女生说她还真遇上大师了,对方是个仙风道骨的青年,穿着道袍,头发很长,走起路来没什么声音,面相柔和,是谁看见都会觉得亲近的模样。
其他女生不信,怀疑她是说谎博关注的。
结果女生急了,拿出了一个符说那就是大师给她的,给她算了命后说她将来命犯桃花,最好是提前就戴着破桃花的符,不然将来要犯桃花劫的。
大家听女生这么说,哄堂大笑,觉得她是被骗了,问她花了多少钱,女生支支吾吾,最后被逼得不行了,说五万块。
顿时女生被嘲笑得更厉害,觉得她五万买个符实在愚蠢,还是个没名气的道士给她的,有这个钱,不如让父母带她去有名的大师那买。
女生被气哭了,为了面子,把符给烧掉,可这也没让她不再被笑,别人提起她,就会提到她的桃花劫,这甚至成为了她的一个标签。
结果到了高三,女生未婚先孕休学了,她那时候还未成年,生下孩子也不能结婚,她却好像被下蛊了一样,非得生,父母没办法,让她回家生了孩子,第二年再继续高考,但是成绩一落千丈。
就算是有钱人家的女儿,在生孩子这件事,依旧没办法挽回身体的改变,她确实因为早早生产,断送了自己的大好前途。
第一年没考上,第二年就继续考,她孩子的父亲,凭借这两年,成功打入了她的家庭,当上了乘龙快婿,并且大三刚结束就进入女生家公司实习,到苏云大学毕业的时候,在二代圈八卦群里看到,那个女生才考上普通的本科大学,而她的丈夫,已经成为公司里有名有实的继承人了。
所有人都笑这个女生愚蠢,大好家业拱手让人,将来这个男人肯定会吃绝户,女生现在脑子不清醒,她父母也溺爱,说不定过个三五年,男人就会把他们一家都弄死,连孩子也是,直接独吞所有的财产。
苏云听说了这个事,刚好自己也毕业了,找出许久没联系过的联系方式,问候了一下对方,不知道为什么,女生约在了无名茶馆。
时隔多年,两人再次出现在这个无名茶馆里,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女生老了很多,眼神跟神态已经不是那种小女生的样子,明明她跟苏云同岁,现在坐在一起,别人看见了只会喊她阿姨、喊苏云姐姐。
“可能你很好奇,为什么我会选在这里,但是我觉得,很多事情,可能都是从这间茶馆开始的,当时一起来的人里,只有你记得来问我过得怎么样。”女生喝了口茶后说。
此时见面,女生成为了一个难堪的家庭主妇,苏云是苏家公布抱错的假千金,都不再是曾经可以昂首挺胸肆意潇洒的身份。
苏云还在斟酌应该怎么开口,对方就来这么一句,顿时有些失措,她没想到女生会从那么远的事情说起,思来想去,就只能问一句为什么。
女生沉默了良久,解释说,她那时候确实在茶馆遇见了所谓的大师,甚至不是她自己认为的,而是茶馆的经理来通知说她一直等的大师来了,那个大师很厉害、很准,如果有问题,就抓紧机会去问,错过这一次,大师又不知道还要多久才来。
事实证明,恋爱脑这个事情,可能是天生的,女生就是为了姻缘才一直等,听说大师很准,立马就过去问了,还开出了高价。
大师确实是个年轻人,他看到女生过来后,就说一般是不给女生这种命格算卦的,但女生来了,就是缘分,他可以算,算完后现场给女生画了张符,加上批命的钱,一共五万。
而女生因为这个符,被同学跟朋友嘲笑,她气得将符烧了,可这并不能终止别人对她的嘲笑、起外号跟所谓的开玩笑,她不是苏云这种不高兴了就让所有人陪着一起不高兴的性格,她稍微有些内向,在这样长时间的嘲笑下,她的内向变成了极度自卑。
自卑的人没办法抗拒别人给的吝啬,她的丈夫就是这个时候走进她心里的,那时候的翩翩少年,会给她说没关系、说永远陪她,一时脑热的女生就这么被对方哄骗着上了床,接着就是生孩子、休学、高考落榜、花了三年才又考上本科。
随着时间推移,她忽然发现,自己痛苦了这么久,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她还是被嘲笑的那一个,从前嘲笑她愚蠢被骗了五万块,现在嘲笑她被骗了家产,将来绝对会被吃绝户。
在这样的嘲笑声中,她的丈夫已经不会再来安慰了她了,甚至觉得她是个累赘,每天都冲她发火,只有苏云会来问她“你还好吗”?
苏云听她抱怨一般说完了这些年的生活,想开口问她为什么不改变呢?既然知道问题在哪里,为什么不选择改变?她才二十二岁,大好未来,有什么不可以做到的?
可是苏云又想想,有的人就是这样,让她做出改变比杀了她还难,她的思维里没有自立自强,她是被养废的金丝雀,笼子再不好,也没办法在天空中翱翔,注定会死在笼子里。
那天的聊天以女生的各种抱怨结束,她没让苏云帮忙,也没有挣脱束缚的想法,她答应苏云出来,只是一个人憋得太难受了,需要一个垃圾桶。
现在这个女生如何苏云不得而知,因为没过多久她自己也失踪并死亡,之后在殡仪馆疗养了整整四年,今年她二十六岁,刚接手殡仪馆,还不算重新回到人间生活。
以苏云现在的眼光来看,无名茶馆的大师算得确实准,他说女生命中有桃花劫,如果她能戴着那个符,就可以避开,这何尝不是在说,女生如果当时坚持没丢那个桃花符,她就不会轻易被那些嘴贱的富二代攻破心理防线呢?
没有被攻破心理防线,她不会随便被一个男生哄骗就愿意给他生孩子,桃花劫自然就破了。
苏云想起这段往事,还有些唏嘘,莫名觉得她听说的那个大师跟乌瑾说的大师是一个人,不过还需要求证一下,以防万一,她知道的这段往事,还是不要透露出去,如果真是一个人,那她就可以相信对方。
因为大师说得没错,桃花劫这东西,还真没几个人愿意破,实在是撞上了没办法才开口说解决办法。
桃花劫本质上是人的一种思维倾向,也就是在一段时间内,选择无脑相信某个人,认为对方爱自己、认为自己非此人不可,然后被骗得丢钱丢命。
跟其他命中注定的劫数不同,桃花劫是唯一一个可以说是当事人自己脑子不清醒造成的劫数,俗称恋爱脑,这种人的桃花劫根本没办法杜绝,任何可以解决的办法在他们强大恋爱脑下都无能为力。
毕竟,道长可以让你发财,但没办法让你不犯蠢啊。
最重要的是,如果桃花劫没被破,很可能反噬到帮忙的人身上,一个是对方的桃花劫影响到自己的运势了,会倒霉一阵,更有的是恋爱脑会选择反过来弄死帮忙的人,不计代价。
曾经就有上过新闻的一个刑事案件说,女生劝说闺蜜分手,被闺蜜男友杀害,闺蜜还帮忙丢尸遮掩,这就是桃花劫反噬,没那个本事,千万不能动。
无名茶馆的大师愿意给女生一道黄符,算是仁至义尽,能帮到最好,帮不到之后,女生确实怪到了大师身上,认为是那道符开启了她的倒霉人生,要不是找不到大师行踪,怕是还得过来把大师也烧一顿。
苏云觉得,这大师如果是一个人,倒是可以聊一聊,或许会有意外的收获。
在聊天框里感谢了乌瑾,苏云告诉他,自己要单独约见大师,让乌瑾那边先不要打草惊蛇,还有就是乌姑姑头七要到了,让他们记得过来。
不知道苏云准备做什么的乌瑾都应好,苏云是个有主意的,她从小到大要做的事情,从来没人能改变。
很快到了乌姑姑头七那天,乌瑾早早就说他们从乌家老宅过来,让家里的老厨娘做了些乌姑姑爱吃的东西,可以摆上当供品。
葬礼的时候事情太多,老爷子那边态度不明,乌父不敢去找家里的老厨娘做,怕老爷子看见了发脾气闹腾,现在人已经入土,就剩一个头七,乌父就悄悄让管家去了一趟老爷子那,偷渡了一些乌姑姑小时候爱吃的东西。
东西用保温盒装着,到殡仪馆时还有温度,乌父乌母跟苏云打过招呼就去了礼厅打算给乌姑姑换上。
这几天烧火师傅一直记得给乌姑姑准备芙蓉酥,每天都是新的,一天换两次,换下来的芙蓉酥大家一人一块就吃掉了,不会浪费。
乌父走进礼厅看到芙蓉酥还在,而且看样子,是新做的,愣了一下,回头对苏云感激地笑:“云云有心了,多谢你给她准备芙蓉酥。”
“应该的,我们这一向是给客户最好的服务。”苏云说了句实话,乌家人以为她是开玩笑。
换上了从老爷子那偷出来的食物,乌父又给乌姑姑上香,说了些近况,比如老厨娘最近身体好像不太好了,但是听说乌姑姑找回来了,硬撑着下厨做了些她爱吃的东西,还有许多话想说,想来想去,大概就是下辈子擦亮些眼睛,投个好人家。
还有乌家老爷子,他已经住在疗养院许久,身体不算特别好,希望乌姑姑别太责怪他,老爷子就是老年人的思想,觉得孩子大了就应该结婚生子,不结婚生子的叫变态,所以才想逼着乌姑姑结婚。
当时乌姑姑跳车,老爷子气上头来,就没去找,后面乌姑姑一直没回来,他以为是乌姑姑跟他置气,也不许任何人联系她。
女儿以为父亲不再认自己,父亲以为女儿要断绝关系,最终是女儿一个人承受了所有的痛苦,都怪那该死的人贩子。
乌父跟乌母在礼厅里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苏云跟乌瑾兄弟俩走出去,她问:“老爷子真的不生乌姑姑的气了吗?”
“哪能啊?老爷子就没出过声,今天厨娘婆婆做的饭菜都是偷偷去拿的,爸爸那么说,就是哄姑姑开心而已,到了这个时候,说两句好听的,大家都舒服。”乌瑜哼了一声说。
厨娘婆婆是乌家小孩子的昵称,那个厨艺很好的老妇人是从前乌奶奶家的佣人,跟着陪嫁过来,孩子们早已不知道她本名,就喊厨娘婆婆。
乌瑾回头看了眼礼厅,也说:“爸爸昨天去了趟爷爷那,想着头七了,至少来见一面吧,结果爸爸连爷爷的面也没见到,坐了半天灰溜溜回来了,没办法说动爷爷,就让老管家回去找厨娘婆婆,至少,做几样姑姑爱吃的。”
说多了都是无奈与悲哀,乌瑾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老爷子那样的人,他一个当孙子的,更没资格谈论长辈,只是看着这样的事情,多少觉得有些心寒,很难不去想,今天是姑姑,明天会不会是他们呢?
有些事没办法往深里想,那是在为难自己。
苏云看他们神色不好,干脆换了个话题:“对了,今晚乌姑姑回魂,是她最清醒的时候,你们在今晚跟她聊聊吗?我是想问问她当时在那个阁楼里发生了什么,或许她还有些印象,不过她不一定记得我了,你们在比较好。”
闻言,乌瑾跟乌瑜都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乌瑾迟疑了一下,说:“不如我先问问父亲吧,由他们来决定。”
“也行,我没什么意见,但是你们最好早些做决定,姑姑回魂的时间大概是亥时到子时,一共四个小时。”苏云不置可否地说。
亥时到子时就是晚上九点到凌晨一点,刚好是天黑后,时间不多,或许只够乌姑姑把自己的经历说一遍。
乌瑾去礼厅跟乌父乌母商量,趁这个时间,苏云看在旁边无所事事的乌瑜,想着乌瑾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就过去用折扇打了下乌瑜的手臂:“乌瑜,我有个事想问你。”
正趴栏杆上没个正形的乌瑜被吓一跳,他猛地站起来:“什么事你直接说,打我干什么?”
苏云给他一白眼:“我又没用力,你这么大个子,我还能给你打坏不成?别哔哔,我问你啊,你还记得以前那个……桃花妹吗?”
桃花妹是外号,过去多年,苏云自己都不记得那个犯桃花劫女生的名字了,却记得大家给她起的这个外号。
时代发展太快了,从前觉得侮辱人又让人羞得无地自容的外号,好像也变得可以接受。
乌瑜听后思索一会儿,随即露出一个恍然的神情:“是那个高中就未婚先孕然后考了三年大学只考上本科的那个女生吧?”
“对,就是她,就咱们毕业那年她才考上大学,当时我还去见了她一次,后来就没见过了,她这些年怎么样?”苏云折扇打了下掌心,忙追问。
“你要问现在吧,我是不太清楚,但往前两年的事,我倒是听说了,不过你好端端问她做什么?我不记得你们是好朋友啊。”乌瑜一脸奇怪地看着苏云。
苏云没好气地看着他:“我就是忽然想起来了,问问怎么了?毕竟是老同学,你没八卦过老同学吗?”
八卦这种事,没有人不感兴趣,乌瑜更是在二代圈八卦群里有管理员身份的,一听是苏云想知道八卦,他就一五一十都分享了出来,还说得绘声绘色。
那个叫桃花妹的女生当年考上大学后没过一年,又休学了,因为怀孕,她这是二胎,第一胎是儿子,第二胎本来不想要了的,结果被丈夫哄骗说有了儿子就得有个女儿,有子有女才算好,恋爱脑的桃花妹就这么回家生孩子去了。
生孩子最快也需要一年半,养胎、生子、坐月子、复健,消耗的都是时间跟精力,哪怕孕妇有很多很多钱,都没办法改变。
桃花妹回去生孩子,结果孩子还没落地,她父母忽然因为经济犯罪进去了,父亲判了无期,母亲被判二十年,她还没从父母落难的事情中走出来,丈夫出轨了要跟她离婚,明明让她回家待产的时候,还说着甜言蜜语,现在又要离婚。
没了父母的桃花妹自然不肯离,她不知道离婚后自己还剩什么,她那颗恋爱脑好像终于知道,自己没有父母,就什么都没有了,她什么都不会,大一都没念完,肚子里还有个没出生的,她离婚,拿什么养活孩子、养活她自己?
丈夫似乎早就知道她不肯,于是直接诉讼离婚,说是因为岳父岳母的行为不端,他与妻子已经分居一年,感情不和,达到了离婚标准,所以法院很顺利地判了离婚。
此时桃花妹才发现,丈夫口口声声说让她回家待产,但其实自从她回家后,丈夫一直没在家里停留过,现在这些都成了他们感情不和分居的证据。
离婚协议一下来,桃花妹脑子还没清醒呢,家里公司破产了,她才发现,在她打官司期间,家里的佣人、管家、司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辞职了,她一个人在偌大的别墅里像个孤魂野鬼。
公司里的股东纷纷撤资,加上她父母入狱,直接就被宣布了破产,而且她被背上了三个亿的负债。
同月,滨城出现了一家发展势头很猛的新公司,董事长是桃花妹的丈夫。
到这个时候,二代圈们才忽然反应过来,桃花妹的丈夫可能是从她高中的时候就已经计划好了这一切,桃花妹怀孕、落榜、二胎、父母入狱、公司破产这些事情背后可能都有这个丈夫手笔。
生意场上就是成王败寇,桃花妹自己愿意低嫁,她父母识人不清培养白眼狼,就是他们自己蠢,被人只会嘲笑桃花妹一家,顶多说一句,蠢得有点可怜,就没有更多了。
“……后来呢?”苏云听到这个结局后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问。
“哪里还有什么后来?桃花妹家里的东西都被银行收走了,她带着儿子挺着大肚子,居然连个暂时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她因为怀孕生子,根本没朋友,就露宿街头,没两天就开始带着儿子去翻垃圾桶,儿子被乞丐打死了,她一时接受不了早产了,生出来个畸形儿,没活,再就没她的消息了。”乌瑜唏嘘地说。
可以说,从桃花妹认识丈夫开始,半生都是苦难,如今到底死在哪里都不知道,可听说了前因后果,倒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说她可怜吧,她其实有很多机会改变的,苏云甚至去找过她,她却觉得问题出在大师身上,而不是直接回去趁丈夫根基未稳的时候把他踢出公司;可要说她活该吧,也不至于,她只是单纯和脑子不太好而已,有些人天生就命弱,他们需要很多很多的爱才能填补好天生的残缺。
苏云张了张嘴,艰难问道:“她丈夫呢?亲生儿子也不管吗?”
外人看笑话,乌瑜他们这群只会看八卦的,知道了桃花妹的遭遇却不伸出援手可以理解,互相就是个点头之交,帮忙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没有谁应该帮谁,更何况,桃花妹自己要这么选,别人说了她也不曾听过,朋友一个没留下,别人又不是欠她的,怎么还会上赶着呢?
乌瑜摸摸自己的脸,有些尴尬:“男人这种生物啊,对后代是没什么感情的,男人永远只会对自己两种后代有感情,心爱的女人生的和挑选来给自己养老的,除此之外,那不是亲生儿子,是拖油瓶。”
话不好听,却是实话,乌瑜说得这么无所谓,是因为乌父乌母青梅竹马伉俪情深,他跟乌瑾是在爱情包围下出生的孩子,自觉比其他的孩子都强,所以说得这么理所当然。
苏云无语地看着他,想反驳什么,然后发现,她其实也算是因为父母相爱生下才享受现在的一切,假如她的亲生父母没有爱情,不愿意为她付出,那她早该死在大学毕业那一年。
反驳不出什么话,苏云就憋了口气说:“桃花妹的丈夫是这样的人,你们平时跟他做生意,不害怕吗?”
一个可以看着自己亲生儿子死亡的人,还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
乌瑜耸耸肩:“害怕啊,所以我们乌家没跟他合作,虽然本来就跟桃花妹他们家没合作,但是我们不合作,不代表其他家不想合作,说实话,你以前也是这个圈子里的,那些人什么样你自己不清楚?”
那可太清楚了,现在的二代圈子里的,同龄以下,少有没被苏云整过的少爷小姐,她没有苏家过多的宠爱、后来还被爆出是假千金的身份依旧能活得好好,年少时的武力跟智商的压制要占很大一部分原因。
跟只会逃避退让的桃花妹不同,苏云天生命格强硬,她不惹人,但只要有人敢过来招惹,她都会直接揍回去,就算是十几个人来骂她也照样会被苏云骂得灰溜溜逃回去,加上她这人又阴损——事实证明这是遗传——以至于别人被她坑怕了才不敢招惹她。
就连乌瑜这么嘴欠的,也仅仅是嘴欠,更多的就不敢做了。
苏云想到那些人,嫌弃地皱皱鼻子:“果然以前还是下手轻了,就该趁他们年纪小好好改造。”
“……”乌瑜无语地看着她,过了会儿,犹豫地开口,“说到桃花妹,你这些年去哪里了?我当时听苏芸说……哦,那个草字头的芸,她说你在苏家大闹一场,似乎是跟叔叔阿姨跟苏凛大哥闹脾气,后来气不过就离家出走了,我们都以为是你想把苏芸给赶走,然后被拒绝了,然后被苏家送出国了。”
听完,苏云挑起眉头:“哦?这么多年,你们听得是这个版本?”
乌瑜尴尬地垂下头:“哎呀,那不是,我们都听苏芸这么说吗?况且苏家也没出来解释,你的小姐妹们要么说不知道,要么就说苏芸说得对,后来你一个人在大学念书,申请了孤儿补助、助学金,我们当然就以为是你跟苏家要得太多被赶出来了。”
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苏芸说得没错,完全没想起来,苏云这样的狗脾气,只有她把苏家踢出去的份,苏家哪里能管她啊?不被她闹死就不错了。
之前乌瑜一直以为真相就是那样,直到从青云山庄被乌瑾拎回去,又重新因为乌姑姑的葬礼接触上,乌瑜才慢慢回想起来,苏云是个多强势的人啊,她知道自己不是苏家的亲女儿,确认后一定会直接搬出苏家,然后想办法把钱都还给苏家。
可是随之而来,就是另外一个问题——这么些年,他们都以为苏云被苏家送去国外了,现在知道苏云另外有父母,还有西城殡仪馆,那她前面四年,是去哪里了呢?
苏云静静看他一会儿,笑起来:“当然是去学本事了,不然你以为我这一身修为是做梦来的吗?就算我爸妈找着我了,想要有本事,还不是得自己努力?修道之人,哪有一蹴而就的?”
乌瑜一听,手指抬起来,犹豫地一上一下晃动:“诶你别说……你还真别说……我还纳闷呢,几年没见,你成大师了,学了也好,知道你不是要抢人家的家产,我对你就没那么大意见,之前在青云山庄的事,对不起啊。”
“还知道说对不起,不算没救。”苏云欣慰点头。
“喂!我跟你认真道歉呢!”乌瑜又气成了河豚,过了会儿,想起什么似的,“不过说起来,你跟苏家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一走了之,我们在学校里也没听你解释过,苏芸说你跟苏家人闹矛盾,是真是假?”
苏云扫他一眼,随口说:“真的,可是她从头到尾没说前因后果,你们居然也没想起来问为什么?”
提到这个问题,乌瑜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呢:“说来也奇怪啊,我们问过为什么,她就说不知道,然后我们就只能瞎猜,问题是瞎猜完了,我们还坚信不疑,你给分析分析,我们是不是中邪了?”
从前乌瑜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自从看见乌姑姑变大变小后,他就对这个世界的未知多了敬畏,现在出现问题,第一时间怀疑是不是中邪。
苏云摸着下巴思索:“不知道,这么多年前的事,你问我也没用啊,但我离开苏家的真相倒是可以告诉你。”
乌瑜顿时眼睛一亮:“你快说快说。”
“我确实是苏家抱错的孩子,我二十岁之后才知道,所以当时我就要走,是苏家人挽留我,我没同意,他们以为我在闹脾气,就吵了起来,但我是真心想走,没想到经过人那么一传,倒成我的不是了,当然,这话可能是苏家人传出去的,因为他们确实觉得我想走是因为他们给得不够多。”苏云说起来还觉得离谱。
当时苏云离开是明确跟苏家人发生了争执的,她质问父母是不是一开始就把她当苏芸的挡箭牌替死鬼,父母承认了这件事,苏云气得直接就要走,结果苏家人都觉得她不识好歹,好像她应该跪下来感恩戴德地继续接受苏家的施舍,并且为苏家大小姐卖命。
苏云又不是傻,她没在重生后去把苏家人都砍个十七八段已经算她脾气好了,怎么可能接受那样的要求。
这些细节苏云没跟乌瑜说,免得他传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话,苏云现在完全不想跟苏家扯上关系,当初的事就算钱货两讫,彼此间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就是最好的结局。
当然,如果将来苏家人要办葬礼,选在西城殡仪馆,那苏云还是很欢迎的。
他们聊了这半天,乌瑾他们也商量好了,决定今晚还是见一见乌姑姑,多年没正式见过面,之前乌姑姑回来,人也浑浑噩噩神志不清,不算是真正交流过,况且乌父乌母同样想知道乌姑姑死前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决定在头七跟乌姑姑见一面。
既然都愿意见,苏云就得提前去准备,毕竟乌家人都是普通人,他们想要看见鬼魂得要开天眼,要么用法术开要么用牛眼泪。
回到房间去找牛眼泪的时候,苏云想了想,觉得不妥,乌父乌母年纪大了,他们用牛眼泪看见鬼差的话,其实对寿命是有影响的,不如换个思路——让乌姑姑显形。
鬼自己显出身形来让人看见,就不是凡人自己想看,也不会看见押送鬼魂的鬼差折寿,算是解决了这个大难题。
要让鬼魂显形有不少办法,苏云想了想,直接去找林琅,跟他提要求,说要一个让鬼魂持续四个小时可以显露身形的阵法,最好是殡仪馆那么大的。
林琅默默听着,等苏云描述完才说:“是给乌女士准备的吗?”
“是,我有些话想问她,而且叔叔阿姨他们也需要跟她说说话。”苏云如实回答。
“好,九点之前,我会画好的。”林琅答应下来。
有了林琅的保证,就可以画一个巨大的阵法,无论乌姑姑从哪里来,只要她进入殡仪馆的范围,都能被看见。
很快到了晚上九点,苏云告诉乌家人,说鬼魂能看见长明灯的光,所以从地府上来后会直接往长明灯的位置走,一般来吃点东西,然后看亲人、朋友、爱人一眼,就得回去了,能停留的时间不多,主要是给鬼魂告别的。
今晚天气好,不是满月却明亮,漫天星辰熠熠生辉。
苏云让艳鬼他们收拾了礼厅的长明灯跟供品,重新摆到院子里,鬼魂都喜欢月光,反正阵法都画那么大了,与其一群人闷在礼厅里,不如来开阔的院子里,像一场主题为告别的夜间茶话会。
林琅于八点半回来说已经画好了,只等乌姑姑到来。
乌家人紧张地等在院子里,桌子上的东西不仅是给乌姑姑的,烧饭师傅也准备了其他的零食糕点,不过现在没人去动。
九点一到,忽然吹过一阵阴风,天上的月亮都好像暗了一度,没有灯光照明的黑暗中缓缓出现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漂亮女子,正是乌姑姑,她现在眼睛是黑色的,头发是年轻时候喜欢的大波浪卷,脸也恢复了二十出头的模样,那应该是她一生中最快乐潇洒的日子,所以死后她也是这副模样。
从黑暗中来的乌姑姑飘到桌前,她看看这边的人,又看看那边的人,小声嘀咕:“大哥、大嫂、乌瑾、乌瑜、云云,嗯,都在,挺好的……”
闻言,苏云愣住了:“姑姑你居然……记得我?”
听苏云忽然跟自己说话,乌姑姑吓了一跳,她猛地往后退去:“我、我……你、你……”
“姑姑你别害怕,我这殡仪馆里有道士,他给画的阵法,可以让我们看见你。”苏云赶忙指着林琅解释。
“你们?”乌姑姑震惊地看向其他人,这才发现,大哥大嫂眼中含泪,两个小侄子倒是神色有些古怪,有种许多年没见的、熟悉的陌生感。
乌瑾先控制好情绪,他站起来说:“姑姑,你别紧张,过来坐吧,苏云这次帮了很多忙,但是今晚时间只有四个小时,我们坐下来慢慢说好吗?”
在乌瑾的安抚下,乌姑姑总算理清楚到底是什么回事,她飘到给她准备的位置上坐下,活动一下手脚,忽然笑起来:“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看到这样的场景了呢。”
从车子上跳下去的时候她不后悔,死亡前倒是很可惜,没能靠自己的能力逃出来,见见这些爱自己的人一面。
如今在苏云的帮助下见到了,乌姑姑难以抑制住激动。
乌姑姑才刚过来,乌家人之间就先说了些问候的话,接着是现状,说着说着,话题自然就转回乌姑姑身上,她身上丢失了二十年的时间,这二十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她自己清楚。
说到这个,乌姑姑苦笑一声:“现在想想,觉得还不如就顺了老头的意,直接嫁人,但如果我有选择,我还是不会结婚的。”
“为什么?是因为姑姑你不喜欢爷爷给你选的人吗?”乌瑜小声问,他难得这么矜持。
“不是哦,因为我是单身主义,不是耍酷、不是赶时髦,是我很本能地认为,人类就是一个人赤条条来、赤条条走的,每个人都是自己活着,所以也应该独自生活一辈子,跟你们理解的那个单身主义,不太一样吧?”乌姑姑笑呵呵地说。
乌瑾跟乌瑜听了,都是一脸震惊,他们都没想到,一直被人以各种男女八卦谈论的姑姑,本人居然是个单身主义,可是仔细想想,不就是因为姑姑坚持着自己的单身主义才被人造谣这样的八卦吗?
总有人喜欢给那些坚持着自己的人造谣,单身的就说不知道多少炮|友,二婚的就说肯定是出轨,种种谣言,其实都是造谣的思想龌龊污秽,只有脏的人才会想什么都是脏的。
随后乌瑾跟乌瑜看向了乌父乌母,却发现他们并不意外,顿时不解。
乌父注意到两个儿子的眼神,解释说:“这件事,你们姑姑很早就跟家里说了,说她不会跟任何人结婚,也不会联姻,就算将来有一天,她遇见了能让她违背本能去爱的人,也不会结婚,爱情,并不跟婚姻挂钩。”
恩格斯说,婚姻是为了保障每个男人都能拥有属于他的奴隶。
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乌姑姑,一直都这么认为,爱情是爱情,婚姻是婚姻,单身主义是她的本能,爱情作为一种激素,她或许会为了某个人违背她的本能去爱某个人,但爱情保质期只有十八个月,她相信自己的本能能够战胜激素。
当初乌父刚跟乌母结婚,他听到自己妹妹这么说的时候,都愣住了,他下意识地说了跟他父亲一样的话:“不结婚的话……不是怪胎吗?”
从前所有人都觉得,是个人就要结婚,可当男人不结婚的时候,人们会说他风流,而女人说不结婚,就只会说怪胎和变态,又或者,说女人不懂,只要结婚就知道有多好了。
结婚有什么好呢?
劝女人结婚,不过是想女人生孩子,如果结了婚不生要丁克的话,就会说女人不懂,只要生了孩子就知道生孩子多好了。
什么都要等,那所谓的好,到底什么时候来?
乌姑姑将这种真相看得一清二楚,她直接跟大哥大嫂说:“大哥大嫂,你们觉得结婚好,是因为你们拥有爱情,你们的爱情战胜了时间和激素,走到结婚理所当然,更是为将来你们爱情的结晶做保障,但我不是,我看不见属于我激素的优势,所以,我遇不上能让我克制本能的爱情,那我为什么要结婚让自己痛苦呢?”
这件事在二十年前还太过惊世骇俗,乌父乌母不敢说出去,就劝乌姑姑也先别声张,就拖,拖到四五十岁,就没人能再逼她结婚了,到时候也可以说是自己没找到喜欢,总比到处宣扬自己是单身主义好。
然而没过多久,老爷子觉得乌姑姑年纪大了,就自发给乌姑姑准备相亲对象,这件事甚至谁都没通知,乌姑姑那个脾气哪里能忍,直接就跟老爷子大吵一架。
老爷子自觉被下了面子,还有女儿离经叛道像个神经病的愤怒,说什么都要给女儿把这个毛病给掰过来,后面是无数次争吵跟明争暗斗,父女俩打得不可开交。
乌姑姑伸手拿过桌上的芙蓉酥,轻轻尝了口,却没吃掉,只是芙蓉酥稍微变暗了点,她笑了笑:“老头气坏了,觉得我丢人,又很想给我治病,不知道谁给他出了个破主意,说只要生米煮成熟饭,我就是不想结都不行了。”
“所以……爷爷给您绑到了其中一个相亲对象家里去?”乌瑜忍不住诧异地开口。
“是,给我喂了药,但我狠啊,我生生掰断了手上的骨头从绳子里挣脱出来,又把那个敢跟老头同流合污的男人打了一顿,相信这辈子他都不会敢跟女人躺一张床上了。”乌姑姑说的时候轻轻点了点自己手上的一块骨头。
顿时乌瑾跟乌瑜对视一眼,他们想起了某个跟他们家关系不太好的叔叔,对方一辈子没结婚,听说是不行,却从来没想过,居然是被乌姑姑给打得不能人道了!
苏云也被惊到了 ,因为那个叔叔她也知道:“然后……就因为这个事情,老爷子要压您去道歉?”
乌姑姑点头:“是啊,他说那是最后一个愿意娶我的男人,必须道歉,我说不,然后他就让保镖过来绑了我,在车上的时候,我当时问他,在我死了跟我结婚之间,他选什么,他说他选结婚。”
然后,乌姑姑就想办法打开了自己手上的绳子,又趁老爷子跟保镖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拿起老爷子的金属拐杖,直接砸破了车窗,她跳了出去,被玻璃刮出一身血。
司机很快踩了刹车,于是老爷子在车里跟外面马路上血淋淋的乌姑姑互相对视,最终,双方僵持不下,乌姑姑因为疼痛,直接扭头就走,没想到晕倒在了附近的一片林地里。
而老爷子因为这口气,硬撑着没去找乌姑姑,觉得她那么硬的骨头,肯定没事的。
再之后,就是乌姑姑被带走的事了。
乌姑姑撩起自己的大波浪卷,她轻轻笑起来:“如果重来一次,我大概就不会选择跳车了,而是直接把拐杖戳老头脖子上,反正他也有一身硬骨头,总比我强。”
被折磨的二十年,终究是连乌姑姑这点亲情都磨损干净了,她恨父亲、恨胖男人、恨胖男人一家,她撑着这口气,或许就是想看他们怎么死。
众人久久无法开口,他们无法轻易地对一个女人挣扎的一辈子说出任何评价,轻飘飘的字句,无法说出她经历的、每一次不为人知的痛苦,所有的复述,都只是表面。
“那后来呢?就是姑姑您走之前,发生了什么?”苏云轻声问。
“有个神神叨叨的人来问我,要不要报仇……”乌姑姑慢吞吞地讲起她跟对方之间的对话。
男人掩在黑暗中,他微微低头,怜悯又漠视地问:“你想报仇吗?他们这么对你,你要不要报仇?”
乌姑姑双手被绑缚在身前,她轻轻一笑:“你为什么不低头看看地上的两个冰箱呢?”
闻言,男人疑惑又艰难地在狭窄阁楼里扭头,他看到了冰箱里的两具尸体,不明白。
此时乌姑姑轻声说:“你来晚了,我已经把他们装冰箱里了,实在不好意思,要不你下去跟阎王爷说说,让他们回来,然后你再送下去?我无所谓哦。”
男人:“……”我有所谓。
第十六章
这段对话听起来很离谱, 可想想是乌姑姑说的,好像又蛮正常,毕竟是个被下药都能打人的狼灭——比狠人多三点, 还横!
苏云赶忙问乌姑姑:“那姑姑你看清楚那男人的脸了吗?”
“没有哦, 我本来年纪就大了眼神不太好,加上阁楼里没有灯光和自然光,导致我视力退化得很厉害,就是那男人贴我脸上我估计都看不清他的样子。”乌姑姑十分无奈地说。
“这样啊……那估计有点难找了。”苏云微微皱起眉头, 现在乌姑姑不知道长相跟特征,找起来估计跟大海捞针差不多。
乌姑姑看苏云发愁的模样, 就努力回想了会儿,又说:“云云你别太担心, 我刚想起来, 虽然我没看见他的脸, 但我在他身上闻到了一种很特殊的味道,像是……”
一时间乌姑姑找不到形容词, 于是话说一半就停下了。
苏云支着下巴缓缓问:“像是年份很足但没晒干就发霉了的灵芝?”
听完,乌姑姑猛地一拍手:“对!就是这个味道!小时候老头去买过灵芝, 说是留着补身体,结果我跟大哥根本不爱吃, 那个味道本来就不好,但我在那个男人身上闻到了更难闻的灵芝味,不过云云你怎么知道?”
话音落下, 众人纷纷将视线转到苏云身上, 尤其乌瑜, 忙问:“苏云你是不是见过这个人啊?你要是见过,那我们就好找了!”
到了现在, 乌家人根本不怀疑苏云,只会觉得她消失的那几年去学艺,会不会偶然间见过凶手。
苏云不好意思地掏出自己的乾坤袋,拿出一块灵芝:“其实不是我见过,是姑姑的尸体里烧出来的,我本来以为用不上,打算自己昧下呢……”
那一小块灵芝大约就两粒米那么大,不过味道很足,稍微凑近一些就可以闻到乌姑姑刚才描述的那种味道。
“就这么一小块,你昧下有什么用啊?”乌瑜嫌弃地看了眼苏云放在白瓷碟子里的灵芝,看起来跟虫子似的。
“小孩儿不懂别说话,这是千年灵芝,而且是装着僵尸的棺材板上长出来的,你们想想,世界上有几副棺材可以长千年灵芝,还得是装着僵尸的棺材?”苏云摇着折扇轻声解释,一下把在场的都惊住了。
就连殡仪馆的员工都凑了过来,除了烧饭师傅跟烧火师傅,他们已经知道灵芝的事了。
艳鬼凑过来看了眼,诧异道:“居然是真家伙,难怪……”
难怪之前苏云画了符还点了莲花灯,乌姑姑的身体依旧跑去了外头,这种年头的灵芝几乎跟活物没什么区别了。
苏云指着那一点灵芝说:“姑姑来之前我估摸着您不会是自己活着从那个阁楼里出来的,因为太难了,所以提前做了您变成僵尸或者厉鬼的准备,没想到第一天还是没看住。
“我一直以为是有人操纵,但得到这块灵芝后,我才明白过来,姑姑您不是特别标准的活僵,对方为了您能起来去杀亲人,就多放了一块灵芝保持您尸身的活性。”
随后苏云将活僵的习性告诉了乌家人,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人死掉的瞬间,还得想活,苏云在医院见到乌姑姑后却没觉得她想活,乌姑姑甚至很乐意找人火化掉自己的尸体,这样的人要做活僵,除了时间要对,还得让她额外有一口生气。
没有活气的活僵就会像乌姑姑这样,仿佛一个半成品,晚上变成僵尸后眼睛还是红的,一看就知道不对劲。
乌姑姑思索了一会儿,点头:“你这么一说,倒是都对上了,我确实没什么想活的,我坚持熬了二十年,是因为实在没什么机会,等我有机会报仇的时候,我就不想活了。”
当时乌姑姑在马路上跟老爷子僵持不下,两人都不想妥协,乌姑姑又伤得重,只能先跑掉再做打算。
跳车时肾上腺素飙升,乌姑姑一时间没有感觉自己特别痛,随着时间过去,没了肾上腺素做支持,她才发现自己不仅摔断了腿,身上也血淋淋的,而且有几处似乎已经刮伤了神经跟肌肉,难以继续坚持。
渐渐地,乌姑姑感觉自己开始发晕,属于失血过多的状态,她想躺在地上稍微休息一下,这一闭眼,等再醒来,就到了一个看起来很空旷的房间里。
那是乌姑姑最不愿意回想的一段时间,她身上都是伤,疼得恨不得昏死过去,偏偏把她捡回去的胖男人不仅没有送她去医院,还把她随身携带的东西都拿走了。
被老爷子送出来时乌姑姑身上除了一些日常首饰就没什么了,没有卡、手机、身份证和现金,那个胖男人不识货,以为乌姑姑身上的东西是假货,拿走就丢了,要是正经大小姐,怎么会一身伤倒在外面呢?
乌姑姑想跟胖男人做交易,让他送自己去医院,回头可以给他一百万表达感谢,然而胖男人根本不信。
二十年前的胖男人就已经很胖了,像他现在的儿子一样,肥得令人作呕。
胖男人不愿意将乌姑姑送走,因为他家的情况不好,又长得胖,没人愿意嫁给他,所以看到路上躺了个漂亮女人,他立马就带了回去,他怕乌姑姑死了,就用很多很多药酒敷乌姑姑的伤口。
那些乡下药酒本来药性就很烈,乌姑姑身上除了骨折就是开放性伤口,每一次被上药都跟上刑差不多。
乌姑姑挺命大的,在这样的情况下都没死,也没疯,她一直想办法逃走,毕竟家里就胖男人一个,她只要让自己能站起来,就可以打回去。
期间胖男人一直对她进行强jian,乌姑姑都一一忍着,直到她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结痂又掉落,她始终没怀孕,男人暴躁不已,开始对她拳打脚踢。
而身体已经稍微恢复的乌姑姑进行第一次逃跑,那时候胖男人只是把她关在房间里,觉得她跑不掉。
乌姑姑很谨慎地等男人出门买吃的了才去拆窗户逃跑,跳下去后本来想逃的,结果附近的人看到了,都过来拦,还去通知了胖男人,说是他家脑子不好的媳妇儿逃跑了。
“我还是知道得太少了,对于拐卖的事,我根本没有概念,一个从小到大都活在蜜罐的千金大小姐,我能想到的恶就是老头那样,把我送去给不喜欢的男人联姻,但当我被拐走,我才发现,有些人的恶,不是表面,而是在心里的。”乌姑姑如今依旧能平静地说出过去的事。
就在胖男人那一家住的平房下,二十年前那里甚至没有红绿灯跟可以让汽车通行的马路,所有人都愚昧不堪,现在新闻里播放的拐卖山村什么样,那个城郊的村落就什么样。
胖男人带了一个女的回来,他肯定要给周围人解释,不然谁看他不顺眼,就可以去举报他囚禁公民。
逃出去那天乌姑姑才知道,胖男人对外的解释是他老家给他找了个老婆,但脑子有点问题,是个弱智,如果有人在路上看见,记得通知他。
二十来岁的乌姑姑对人性可以恶劣到什么程度还没个了解,所以试图跟拦住她的人解释,她是被男人拐卖来的,她其实有家,而且就在滨城市区里。
周围的人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一拥而上,跟乌姑姑打了起来,双拳难敌四手,乌姑姑身手是不错,可人太多了,他们一人一棍上来,乌姑姑躲得开一个躲不开两个,坚持了没多久就被重新打断了腿送回男人家。
这一次,男人直接找了绳子绑死乌姑姑的手脚,同时打断了她另外一条腿,没了腿,乌姑姑不可能再有机会逃跑。
接着胖男人去找了自己老家的父母过来,说是给他看着老婆,不能丢了。
乌姑姑被两个老头老太看守许久,他们非常“尽职尽责”,哪怕是上厕所,都不会一起去,这么多年一直是至少留下一个人看守乌姑姑的。
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熬到了乌姑姑怀孕,生下一个巨大又丑陋的男婴,可那家人笑得好像得了什么宝贝一样。
因为生下了儿子,胖男人他们对乌姑姑的看守松泛许多,跟所有脑子不好的人一样,觉得女人只要生了孩子就跑不了了,甚至会心甘情愿为了孩子留下来。
或许很多人都会这么选择,不过正如乌姑姑曾经跟父亲兄长说得一样,她是个以单身个体为本能的人,就算是怀孕的激素变化都没改变她的想法。
胖男人一家对她的看管放松,乌姑姑再次准备逃跑,但这次运气不好,她逃跑的时候下雨了,她的腿又被打断过两次,于是脚一滑,不小心摔了一跤,如果是没有被二次打断过的腿,她绝对不会犯这种错误。
第二次逃跑彻底激怒了胖男人一家,他们这次直接把乌姑姑关到了阁楼去,打断了她的手,让她没办法开关门,甚至完全封死了阁楼的门窗,乌姑姑想离开阁楼,只能从楼梯走。
同时他们还去找了锁链跟绳子,让乌姑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尊严地躺在那个阴暗的地方。
后来就连看守她的胖男人父母都懈怠了,也没想过放她走,一开始是觉得她还能生,后来她愈发苍老,又一直没怀上,就担心如果放她走了,她会去报警。
那个丑陋的胖儿子从来没上过阁楼,也没听过乌姑姑一句话,他跟胖男人那一家像了个十成十,肥胖、愚蠢、迟钝、自私,乌姑姑有时候在楼上听见他大吼大叫,甚至还以为他是不是智障来着。
等胖儿子过了七八岁,正是调皮的年纪,终于不是两个人一起看守乌姑姑了,家里有个孩子要照顾,胖男人父母非常疲惫,那种疲惫是乌姑姑看不见也能感受到的。
他们从不交流,却又好像已经说过许多,乌姑姑蛰伏下来,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将这家子都一网打尽。
机会来得稍微迟了一些,不过只要在乌姑姑还活着的时候能来,就还算幸运。
胖儿子初二那年,他不想上学了,觉得没意思,不好玩,还要坐在教室里,最让他难受的是,学校里没有人喜欢他,因为他胖就孤立、排挤、嘲笑,成绩还差,所以他不想上学。
对内重拳出击的胖儿子在学校唯唯诺诺,任何一个学生都可以欺负他。
校园暴力的存在不好,可当时乌姑姑听得真的很开心,觉得都是报应,最好,胖儿子回来,折腾他的父亲、爷爷奶奶。
果然,没几天胖儿子无论家长怎么劝都不去上学了,甚至在家大吵大闹,拿了菜刀到处劈砍,砍伤了爷爷奶奶,因为家里都想着靠他给自己养老送终,所以两个老人完全不敢多说什么。
两个老人都是半条腿入土的人了,他们知道自己就差这一口气,生怕惹恼了儿子孙子就会当孤魂野鬼。
胖男人在家庭里往往像个死人,只要不影响到他,他就不会管家里任何事,他认为自己需要做的就是生儿子,生完了,那家里的一切就该是其他人操持,如果他有个正经老婆,肯定会是老婆。
现在老婆是他抢来的,养家跟照顾家庭的责任就落在了两个老人身上。
于是,等胖儿子也留在家里,就需要爷爷奶奶分别楼上楼下照顾,他们已经是七八十的年纪了,还需要每天爬楼梯,在楼下是照顾儿子孙子,在楼上是要给乌姑姑喂饭。
乌姑姑很快发现,两个老人的腿脚浮肿,他们快把自己累死了。
又一天老头子来给乌姑姑喂饭的时候,几次喂错了位置,不过乌姑姑没提醒他,而是艰难伸手趁他弯腰的时候用自己已经没多少握力的手拉住他衣摆。
老头子根本没发现不对,他浑浊的双眼在这种黑暗环境里也看不清多少东西,只能凭借感觉去喂。
被粥糊了一脸的乌姑姑吃完了饭,老头子估摸着碗里没东西了,就准备站起身,趁这个时候,乌姑姑直接用尽全力拉紧了老头子的衣摆,将他整个人拉向自己这边。
本就腿脚浮肿的老人上下楼梯都困难,更别说阁楼这么狭窄,一个完全无法站直的地方,老人平时都是扶着墙才能保持平衡,现在他刚站起身,还没摸到墙壁就被乌姑姑往下一拉,顿时失去了平衡。
而乌姑姑也没让他砸到自己身上,而是利用自己已经长歪的手肘狠狠对着老头子的腰部一顶,同时松开自己抓着衣摆的手,将他往阁楼门口推。
无法保持平衡的老头心里发慌,加上年纪大了反应慢,他绊到自己坐的凳子,直接摔到了阁楼门口的楼梯上。
人其实没什么大概,就是他年纪大了,骨质疏松加上双腿浮肿,胖儿子回来的时间他照顾得太累,一倒下就起不来了。
乌姑姑在黑暗里就这么静静盯着他看,老头子一直没爬起来,就开始喊老婆子,喊救命,声音却很小,完全被胖儿子在楼下的游戏声音和大吵大闹给掩盖了。
两个人不能动的人就这么互相一明一暗对视着,乌姑姑满脸微笑,老头子却开始意识到自己生命的流失。
老人怕摔跤,很多身体非常好的老人都不能摔,一摔准出事。
玄学一点的说法,就是人身上有三把火,老人的火随着年龄增长,已经油尽灯枯,很快就会熄灭,平时注意一些不动弹还好,稍微一摔就容易把火给摔灭了。
下午的时候胖儿子终于不闹腾了,老婆子好像这才发现,上楼喂饭的老头子一直没下去过。
老婆子艰难爬上楼,她没比老头子好多少,胖儿子才回来短短几天,她好像已经头发全白了。
在楼梯上过了拐角的老婆子看到倒在阁楼门口楼梯的老头子,顿时叫了一声,赶紧跑过来,想要扶老头子去医院,可两人的身形完全不一样。
这家人的肥胖是遗传,老头子一把年纪了依旧很胖,肚子像是九月怀胎,里面一肚子不知道什么东西,四肢也臃肿,如果不是这么胖,还没办法一下摔得他起不来。
老婆子就是正常老人的体型,但她有糖尿病,肚子也是巨大,四肢干瘦,根本无法扶起肥胖的丈夫。
在老婆子终于把老头子扶起来的时候,乌姑姑趁机出声:“你确定要救他吗?他应该要瘫了,你救了他,就得一个人照顾四个人,反正他年纪这么大了,救不救又有什么用?”
许多年没开口,乌姑姑的声音嘶哑阴沉,仿佛厉鬼索命。
老婆子被丈夫压得喘不过气来:“贱种别说话!老头死了,你也别想活!”
“对啊,我跟他都死了的话,你不就刚好不用干活了吗?”乌姑姑轻笑着反问,“你想想你为什么这么累?因为你要照顾四个人,可如果他跟我都死了,你不就只剩好儿子跟好孙子了吗?他们会给你养老的。”
如果说男人最大的喜事是“升官发财死老婆”,那对于封建愚昧的女性来说,最大的喜事是“儿子孙子健在死老公”,没有任何一个受封建思想压迫的女性能拒绝这样的可能,尤其是,老头子是自己倒霉死的。
老婆子心动不已,心动到,她忽然松开了手,于是老头子二次摔在地上,这次,他永远不可能站起来了。
乌姑姑在黑暗中满意地看着这个场景,又缓缓开口:“他死了,你们要不要把他冻起来?这样,你可以领两份养老金,也不用担心光自己的养老金不够用了。”
“真、真的?”老婆子没什么文化,她不敢相信世界上居然还有这种好事。
“真的,我以前是大学生,我能骗你?”乌姑姑轻声说。
老婆子眼神忽然犀利:“谁知道你是不是恨死我们了想害我们一家!你别想我相信你!”
说完,老婆子毫不犹豫地转身下楼,没去管地上说不出话的老头子,也没继续跟乌姑姑聊天,嘴上很抗拒,身体却很诚实,她知道乌姑姑说得没错,哪怕怀疑乌姑姑,依旧无法不心动。
晚上来临后,老婆子拿了饭上来喂乌姑姑,路过了老头子,他还没断气,见老婆子又来了,嘴巴支支吾吾地在说什么,然而老婆子不耐烦地给了他一脚,来到阁楼里给乌姑姑喂饭。
跟老头子的迷糊不同,老婆子还健康,可以把饭准确喂到乌姑姑的嘴巴里。
乌姑姑感受到老婆子的稳健,就没如法炮制地把她也弄死,避免被人怀疑,于是乖巧吃饭。
第二天,老头子脑溢血死了,就在阁楼的楼梯上。
老婆子终于下定决心,去跟儿子商量了一番,决定用老头子捏着的养老金买个大冰箱,然后捆上保鲜膜塞冰箱里冻着,上面再盖上防水布,不会有人发现的。
两人动作利落,赶在老头尸体发臭前将他冻起来,冰箱就放在阁楼,乌姑姑旁边。
胖男人跟老婆子恶意地认为,这可以吓到乌姑姑,却不知,她等这一天等了多久,晚上她甚至唱歌给老头子听,感谢他这么配合地脑溢血了。
三个月后,老婆子的身体状况开始极速下降,她想不明白,明明老头子已经死了,家里需要她照顾的人只剩下好儿子跟好孙子,为什么还是越来越累。
白天的时候乌姑姑在楼上总能听见胖男人跟胖儿子对老婆子的打骂跟叫嚣,一言不合就威胁要把老婆子砍死宰掉,然后拿去喂狗 。
曾经家里有老头子在,儿子跟孙子勉强看在老头子作为爷爷的威严上,不对老婆子下手那么狠,现在没了老头子,儿子跟孙子完全不是老婆子想象的那样,她快被打死了。
她来到阁楼冲乌姑姑发泄,认为是当时乌姑姑怂恿她不救老头子才导致她今天要被打,所以她想在乌姑姑身上讨回来。
可是她忘记了,现在不是她跟老头子一起照顾这个家,她还没动手,楼下的父子俩又开始谩骂起来,如果她下去迟了,还会被揍。
不得已,老婆子匆匆下楼去完成父子俩的要求,并且依旧没逃过一顿打。
乌姑姑一天天算着时间,看老婆子能坚持多久。
差不多两个月前,也就是乌姑姑死亡的时间往前推两个月,老婆子终于熬不住,她像是半只脚踏进了棺材了,跟老头子一样,给乌姑姑喂了满脸的粥,不再像之前一样可以准确利落地送进她嘴里。
于是乌姑姑如法炮制地将老婆子也推到了阁楼门口,老婆子磕在栏杆上,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咕噜声。
乌姑姑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她摸摸已经有些细的绳子和还有活动空间的锁链,笑嘻嘻地说:“那天你丈夫就是我这么推下去的,他等了半天才等到你,你猜,今天你能不能等到你儿子呢?”
老婆子憋红了眼瞪着乌姑姑,仿佛要把她一口一口生吃了,可她经过一年的磋磨,加上儿子孙子的暴打,这一摔,磕到了伤口上,完全无法再站起来。
刚开始老婆子还能瞪着乌姑姑,一个小时后她就不行了,开始弱声呼救,试图让楼下的儿子发现自己,哪怕是现在把她扶到床上都好,只要躺一躺,她或许就缓过去了。
然而没有,谁都没有来,也没有谁会来。
那对父子只会在楼下各种大吼大叫,没得到母亲回应就跟婴儿一样开始撒泼打滚,根本不考虑母亲不回应吧,是不是人不行了。
楼下的谩骂持续了一整天,却谁都没有想要到楼上看一眼,父子俩喊得大声,依旧没想过去找老婆子,而是骂骂咧咧地诅咒着,甚至威胁说只要老婆子出现,就把她打死。
到了半夜,父子俩都睡了,姿势难受又浑身疼痛的老婆子睡不着,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乌姑姑也熬到了这个时间,她一直是躺着的,饿几顿也不会怎么样,她轻声跟老婆子说:“是不是很后悔?养出了两个白眼狼?可能对你来说,你永远不会责怪自己的好儿子、好孙子,但是,我这么痛苦,你们也得跟我也一样这么痛苦地死掉才对啊。”
老婆子听着乌姑姑的话,眼里蓄满泪水,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也是这么一天又一天,躺在这里又痛又没办法站起来,你们多可怕啊,囚禁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打断她的手脚,将她关在着,连条狗也不如,现在,你也是狗了,努力多活两天吧。”乌姑姑笑嘻嘻地说。
年纪大的人没办法维持一个难受的姿势一晚上,更何况老婆子现在身体很差,跟当时死去的老头子没差多少,她天亮的时候就断气了,眼睛都没闭上。
乌姑姑睡了一觉醒来,发现后直接尖叫出声,叫了整整三个小时,楼下的父子终于被烦得不行冲上来,就要对乌姑姑一顿教训,结果上来就看到倒在地上的老婆子。
趁父子俩怔愣的时候,乌姑姑咽下喉咙里的血:“她死了,我饿了,给我吃饭。”
胖男人直接踩着老婆子的尸体过来,对着乌姑姑就是一巴掌:“你他妈害死了我妈,你还吃饭!我要杀了你!”
这一顿拳打脚踢,持续了没多久,因为阁楼太矮了,胖男人坚持不住,他完全受不了弯着腰的痛苦姿势,于是又赶紧出去,他回头恶狠狠地看着黑暗里的乌姑姑,仿佛在看一只待宰的狗。
乌姑姑无所谓地任由他看,反正到这里开始,这对父子的结局已经注定了——巨婴是无法独立生活的,他们一辈子都以为只要哭就有奶喝,光长年纪不长脑子,饿死都不会找饭吃。
嘴上说得不好听,胖男人还是偷偷又买了个冰箱,将老婆子打包好放进去,然后再也没上过阁楼,他试图饿死乌姑姑,这样他不算杀人,等人死了再丢掉,一了百了。
一个人饿七天就会死,乌姑姑却平静地接受自己的死亡,她既然敢下手,就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在她饿到第三天,还算清醒的时候,阁楼里忽然出现一个浑身裹在黑暗里的男人,对方身上有乌姑姑曾经不太喜欢的灵芝味,况且还是发霉的。
男人还说要给乌姑姑报仇,乌姑姑说自己已经报仇了,让他自己玩。
“然后,那个男人气得直接走掉了,我不知道他还做了什么,我只记得我饿了好久好久,忽然就失去了意识,等到再恢复意识,就是在老宅外面了。”乌姑姑疑惑地说完了自己记忆的最后部分。
关于她失踪的二十年,说完不过半小时,她从头到尾都没放弃过尝试,一开始是逃跑,没能力逃了,就开始思考自己应该怎么报仇,没有一天是浪费的。
听乌姑姑说完,乌父狠狠砸了下桌子,指节瞬间红肿起来,他咬牙切齿:“便宜那个垃圾了!我要让他们不得好死!”
苏云上手给乌父续了杯茶,缓声说:“叔叔,我已经去看过了,他现在过着跟姑姑当时差不多的日子,但是我有点担心他会死得很快,不如这样,回头去联系一下居委会,让他们记得三不五时就上门一趟,让他跟胖儿子都尽量活下去,活得越久越好。”
乌姑姑遭受了二十年的痛苦,他们还年轻,也该还一样的时间才行。
这个建议被乌父接纳了,他忙问:“云云你说真的?现在那个男人过得差不多?”
“对,我前两天去看过了,本来是为了检查幕后黑手留下的怨气种子还在不在,看到他们过得那么惨,挺好的。”苏云轻声说完,又把自己看到的场景描述出来。
之所以说胖男人跟乌姑姑差不多,是因为乌姑姑被关在阁楼里不能见光,而胖男人现在能见光,但是会饿,他每天就吃到一点被儿子喂的饮料和汤汤水水,人饿得都神志不清了。
曾经他那么对乌姑姑,现在也要体验一下不能动弹活得毫无尊严是什么感受。
乌父顿时露出爽快的神情:“好!大快人心啊!他就应该这样!明天我会立马让助理联系那边的居委会,绝对不能让他们过得随随便便就熬过去了!”
说完了乌姑姑这倒霉的半辈子,话题就又转回那个找到乌姑姑的男人身上。
苏云注意到一个细节:“所以,乌姑姑你回到乌家老宅后恢复了意识,所以你才说不要回去找那父子俩报仇,也记得我在医院介绍过自己了?”
刚才乌姑姑来的时候就喊了云云,苏云还以为她是一直记得自己,现在才转过弯想明白,乌姑姑是记得她在医院做的自我介绍。
乌姑姑点点头:“对,很奇怪,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在老宅,当时我以为我饿死变成鬼了,就想着进去再看看大哥大嫂跟两个侄子,或许他们没回来,但我等一等,说不定就见着了。”
随后乌瑾奇怪地说:“但是姑姑,管家说是在老宅附近找到你的。”
“因为我发现我根本不能像鬼魂一样穿墙,自然进不去老宅,我就到处逛逛,想看看到底是我自己跑出来了,还是鬼魂并不能穿墙,然后碰上了管家。”乌姑姑解释说。
那时候乌姑姑神志也不是很清晰,头脑发昏,加上她在发现自己进不去乌家老宅后怀疑自己活着,顿时身上的残缺就暴露出来——手脚都难以使用。
乌姑姑从来没那么明确地感受到自己已经是个残疾人,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回乌家的,迷茫中又觉得十分荒诞。
之后到了医院了,跟乌家人见了一面,乌姑姑心满意足,没什么念头了,就想赶紧死掉,一来她觉得自己这状态不对,影响大哥家正常生活不好,二来她已经杀了胖男人的父母,他们剩下的日子会过得乱七八糟,不用再管。
像胖男人那种人,越管他越来劲,不管他还不让他有人照顾才是最痛苦的,况且没必要让他知道乌姑姑来自滨城的世家之一,免得被缠上让他生出妄想。
最重要的是,乌姑姑不希望胖儿子作为私生子继承她的遗产,她宁可扔海里都不会留给他,那不是她的儿子,是帮凶。
接着就是乌姑姑在医院见到苏云,亲手签下火化同意书,她当时还想尽快把自己火化掉。
苏云沉默一会儿,试探着问:“那姑姑,我在医院的时候请过一次你的魂魄,你还记得吗?”
闻言,乌姑姑愣住:“有吗?我不记得了,我那一段记忆最后是我晚上想睡觉,然后还想吃点东西,难得有胃口,不过我自己也明白,有胃口就是回光返照的意思。”
前一晚有胃口,还想吃了上路,结果第二天早上直接没醒过来。
“这么说,在殡仪馆里的事,姑姑你真的一点都没记住吗?”乌瑜小心翼翼地追问。
“殡仪馆里还发生了什么事?哦,我变成僵尸打你们了?”乌姑姑突然震惊。
话一出,乌瑾乌瑜赶忙摆手说没有没有,然后看向苏云,等她解释,因为乌姑姑晚上闹腾的事只有她最清楚。
苏云斟酌了一下用词,直接说:“就是变成僵尸追着有血缘关系的人打,这个情况很正常,只要变成僵尸了,都躲不过这一遭的,所以我怀疑,是有人故意找到乌姑姑你针对乌家,这样不仅可以让乌家断绝,还可以把罪名都推到你身上。”
听罢,乌姑姑表情严肃起来:“怎么回事?大哥你们得罪人了?”
乌父跟乌母都摇头,乌父开口道:“我们已经查过一轮了,什么都没发现,当时以为让你变成僵尸的东西可以查,结果查到了个好像只是同门师兄弟的大师身上,至于你遇见的那个男人,一无所知。”
主要还是对方做得太干净了,除了苏云突发奇想跑过去看到的怨气种子跟乌姑姑身体里烧出来的一块灵芝,根本没有其他线索。
“怨气种子……是什么样?我可以看看吗?”乌姑姑好奇地问。
苏云便打开相册将自己的手机递过去,上面就是之前乌瑾传来的照片,她画的那个因为没有拍照,所以暂时无法给乌姑姑看。
被了多年的乌姑姑已经与社会脱节,在医院里见到医护、乌父乌母跟乌瑾乌瑜才发现,手机都已经是触屏的了。
乌姑姑小心翼翼地探头去看,良久她露出古怪的神色:“确定是这个吗?”
见乌姑姑似乎认识,苏云忙说:“这是乌瑾大哥从别人那找来的,在姑姑你住的那个阁楼上,出现的怨气种子是像小花一样的形状,黑色的,看起来跟霉菌差不多。”
解释完,乌父也忙拍拍乌瑾的手臂:“乌瑾,我不是把云云的画给你了吗?画呢?随身带着吗?”
乌瑾摇头:“没有,我怕被人看到,出去找过后就存在办公室里了,我现在叫人送来。”
“别忙,”乌姑姑抬手制止了乌瑾,眼睛还在苏云的手机屏幕上,“这个形状的霉菌我没见过,但云云你要说小花,我是见过的。”
“在哪里啊?”乌父压抑着激动问,他忍不住紧张,从小他知道妹妹很多事情,怎么可能有乌姑姑知道但他不知道的呢?他很担心是空欢喜一场。
苏云更是心下一惊,庆幸自己接了这一单,还在今晚找了乌姑姑过来询问,不然就错过线索了!
于是苏云凑到乌姑姑旁边,期待地看着她。
乌姑姑又端详了好一会儿,犹疑着说:“我好像在……云云你小时候经常揍的那个小孩子家里见过,是谁来着?”
话音落下,众人一阵沉默,然后猛地把视线转向乌瑜。
“不、别看我啊!我怎么可能是苏云经常揍的那个!我又不是打不过,是她老告状我不敢还手好不好!”乌瑜拼命解释,试图重振雄风。
“确实不是乌瑜,”苏云缓缓开口,“因为跟他打我嫌掉智商,打架得有来有回,打个只会嗷嗷哭的没意思。”
乌瑜顿住,旋即悲愤欲绝:“……我要跟你单挑!”
第十七章
“行了, 你什么时候能打得赢苏云?别打岔,苏云你好好想想,你小时候跟谁打架最多?”乌瑾一巴掌把乌瑜按回去, 直接问苏云。
从前苏云是个相当嚣张的性格, 跟她是不是苏家的女儿没关系,她单纯嚣张,还暴力,从小到大, 被她揍过的富二代不计其数,问题是虽然她揍了人, 可总占理,就算是碰上那种不讲理的家长, 也会暂时因为各种事情无法给孩子立马报仇。
时间一拖, 大人觉得事情过去了, 小孩儿觉得被揍够了早就不敢惹苏云,一套流程下来, 仿佛运势爆棚,总能逢凶化吉。
圈子里其实长辈们都知道苏云这孩子脾气暴躁, 可她从来不会无缘无故打人,都是惹她了才动手, 人又伶俐可爱,大人们就算知道她嚣张也假装看不见,毕竟小时候的苏云奶团子一样, 多可爱呀。
假装看不见归假装, 长辈们倒是数过苏云到底揍过多少孩子, 后来干脆直接数还剩哪家的孩子没被揍,感觉小朋友玩闹很有意思。
苏云平时更多还是告状跟打小报告, 比起那些武力欺辱同学的富二代好多了。
一时间乌父父母跟乌瑾都没想起来,小时候苏云揍得最多的是谁,因为觉得好像她揍人揍得很平均。
大家都在等苏云想起来,而乌姑姑还在盯着手机上的照片看,她也在努力回想,那个被揍的小孩子是谁,以及自己到底为什么过去见过。
苏云扶着自己的脑袋努力回想,把自己揍过的小孩儿都数了一遍,迟疑着说:“如果说被我揍最多的话,应该是付家那个小儿子吧?你们还记得他吗?他是私生子,母亲小三上位,但是因为付家只有他一个儿子,所以把他认回来了。”
经过苏云这么一提,乌家人顿时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个人,而且只要对方在,就一定会跟苏云打架,偏偏苏云又能打又鸡贼,打完还告家长。
别的小孩儿被坑过几次就知道怕了,只有付家那个小孩儿,锲而不舍地、屡败屡战地跟苏云起冲突,后面别人都劝他别犯贱了,他还是要去,一直打到了苏云上初中,付家那小儿子要出国,被苏云揍了最后一顿后就走了,至今没回来。
对方要是没出国,乌瑜肯定记得,他是八卦王者,不会有他不知道的八卦,对方出国又过去了好多年,他刚才都在往滨城的小伙伴身上想,倒是忘了这个出国的。
“对对对,要论小时候挨揍最多的,就是付家那小子,那小子贱皮得很,招猫逗狗的,要不是苏云在,我们也没少跟他打架。”乌瑜没好气地说,看得出来他小时候跟付家小儿子也是有点恩怨在身上的。
乌姑姑抬起头,盯着乌瑜的脸看了会儿,猛地一拍手:“对,就是他!但我不是为了云云过去的,是为了乌瑜你!”
众人闻言,再次把视线转到了乌瑜脸上,仿佛在说“问题果然还是出在你小子身上”!
被视线扫射的乌瑜茫然又惊恐地指向自己:“我?姑姑你好好想想啊!别是记错了?”
此时乌姑姑将手机推还给苏云,坚持说:“我肯定没记错,当时就是去找你的,大概是你三四岁的时候吧,你上幼儿园,但是那天你们幼儿园里有晚会,就不想回家吃晚饭,要留在幼儿园玩,大哥大嫂不放心,让我去看你来着。”
小孩子基本不会记得那么远的事情,所以乌瑜听得一脸茫然,唯独苏云若有所思。
苏云想了想,从手机里翻出另外一张照片,然后将手机推到桌子中央:“是这个时候吧?我当时是跳舞和当主持人,还留了这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张大合照,班里二三十个小孩儿,男孩穿着黑白小西装打领结,还有小肚肚,女孩则是穿着两种不同的公主裙,苏云站在中间,手里捧着一束香槟玫瑰,穿着跟别的小朋友都不一样的粉色公主裙,骄傲地看向镜头。
看到那身衣服,乌母轻呼一声,指着其中一个臭屁小男孩儿说:“哎呀,如果是这天的话,我也想起来了,这是乌瑜,他打滚好几天让我们去看他表演,但是偏偏我跟他爸爸刚好要去国外签合同,就让小妹替我们去,乌瑾这时候已经上小学了,课业很重,也没去。”
小孩子的表演基本就是黑历史,主要是拍下来当成年后的笑话看的,对孩子很有爱的父母才会想着去记录下来。
那时候苏云在苏家就不怎么受宠了,明明她是晚会主持人、跳舞的C位,偏偏苏家过去的只有她的保姆,保姆阿姨倒是给她拍了很多照片,后来这些照片就被她存了下来,留到现在。
曾经保姆阿姨说这些都是很重要的回忆,苏云无可无不可地就留下来了,等到苏一翎跟季微棠救她回来,她才发现,这种回忆是真珍贵的,在亲生父母没参与到她的时间里,凭借这些照片,他们至少可以知道,苏云过得并没有很差。
关于照片这一天,苏云记得是六一儿童节,幼儿园要办盛大的晚会,每个班都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小朋友节目,许多疼爱小孩儿的家长都过来了,幼儿园门口停了一堆豪车,也有父母沉迷工作或者不疼爱孩子的,就没到,让保姆、管家、助理之类的外人过来。
有些小朋友脾气大,听说父母没来还闹,也有听话的,比如苏云,她小小年纪已经习惯没有家人陪伴的日子,根本不在乎。
至于乌瑜,他是真不高兴,因为他都打滚求乌父乌母过去了,偏偏乌父乌母在国外赶不回来,只能哄他让姑姑去,姑姑去也一样的。
乌姑姑看着照片露出一丝怀念:“对,就是这一天,我本来也很忙,可是大哥大嫂不在国内,我总要去幼儿园接乌瑜回来,偏偏那天有场晚宴,我得去露个脸,等到去幼儿园的时候,晚会已经结束了,我问了老师,说乌瑜跟付家走了,我当时还纳闷,乌瑜不是跟付家的小儿子关系不好吗?怎么会跟着付家走呢?”
这世界上估计就没有婚生子喜欢私生子的,尤其还是小三上位,就算知道是男人的锅,也对私生子没什么好感官,所以当时的幼儿园里,大家都很讨厌付家的小儿子。
“对啊,妈妈记得你经常说不喜欢那个付家的小儿子,还说想让他滚出你们班,你又怎么会跟他走呢?”乌母奇怪地问,小时候乌瑜贼让人操心,又爱八卦,她被迫听了很多乱七八糟的。
“……我怎么知道啊?三四岁时候的事我哪里记得住?不然你们问苏云。”乌瑜都一脸懵,他完全不记得有这件事,要不是乌姑姑提到,他还以为自己从小到大都很讨厌付家小子。
苏云倒是认真地在思考,她往前想了一遍又一遍,犹豫着说:“要我说,我其实也没太记得细节了,不过那天晚上我记得幼儿园有发吃的,消夜包裹,每个孩子一份,我因为要当主持人又参加了三个节目,所以非常累,拿了消夜包就回去了,会不会是那个消夜包有问题啊?”
提到这个消夜包,乌姑姑似乎有点印象:“里面是不是有杯奶茶、一个菠萝包和一个冰皮月饼?”
有人提醒,苏云的记忆就清晰了起来:“对对对,我当时很累,其实不饿,但我在苏家没吃过这些,就让保姆阿姨偷偷给我吃一点,然后回去不要告诉爸妈,免得他们责怪保姆阿姨说让我吃不干不净的东西,后来那份消夜是我跟保姆阿姨偷偷吃掉了,没什么特别的症状。”
“等等,不是冰皮月饼,”乌瑜忽然打断了苏云,他撑住脑袋,“是、是什么来着……我好像是……我好像吃了一块黑色的芝麻酥……”
“那就是你中奖了,恭喜你。”苏云平静地说。
苏云相信自己绝对没记错,她一开始根本没意识到有这个东西,是保姆阿姨带她回家的时候,见大家手上都有奶茶,她就撒娇让保姆阿姨偷偷去买,因为她馋这个很久了,但是保姆阿姨说不行,先生太太不给她吃,怕她吃坏肚子。
那天苏云真的很累,眼睛还红彤彤的,周围的孩子都有,就她没有确实很可怜,保姆阿姨没顶住,答应去买,结果在出幼儿园大楼门口的时候发现是园长在发,不用买,顿时保姆阿姨就心动了——是园长发的,就算是幼儿园自己的食品,就算吃坏了肚子,也跟她没太大关系。
于是保姆阿姨带着苏云去领了一份,她们偷偷说好,谁也不告诉,如果苏云肚子痛的话再说出来,不然就不说了,免得节外生枝。
所有人都是奶茶、菠萝包、冰皮月饼,就乌瑜一个人是芝麻酥,怎么看都是只有他吃错了。
乌瑜一脸呆滞:“我、我那天真吃错东西了?可是怎么会呢?我有这么馋吗?”
“馋不馋不知道,反正我是去付家领你回来的,”乌姑姑看着这个小侄子,感觉十分好笑,“我到的时候付家说你暂时睡着了,因为晚上参加了节目,很累,还跟我分享了照片跟视频,差不多晚上十二点半过吧,我才带你回家,也就是在付家互换视频的时候,我在他们家的墙壁上看到了像花一样的霉菌。”
听乌姑姑说完,乌瑜瞬间从呆滞变成了惊恐:“怎么会这样?我不会死吧?苏云你赶紧给我看看!”
苏云无语地看他一眼:“你别发疯,你能好好活到现在,证明就没问题,除了运气差一点,但你能出生在乌家,运气已经比大多数人都好了。”
有了苏云这句话,乌瑜才放下心来:“那就好那就好,不过姑姑,你看到了那个霉菌,没觉得奇怪吗?”
闻言,乌姑姑说:“当然奇怪了,我直接就问付家那位夫人,说家里怎么有霉菌,对孩子身体不好的,她就回我说,那不是霉菌,是故意画的图案,我就觉得我欣赏不来,那个像小花一样的霉菌,根本不好看啊。”
见过苏云那幅画的乌家人顿时都面面相觑,因为他们也觉得不好看,既然都是这么丑的东西,怎么可能放在家里墙壁上作为壁画呢?这并不合理。
乌父皱着眉头问乌姑姑:“老妹,这件事你也没同我和你嫂子说过,那天还有什么不对劲吗?”
那一年乌家属于上升期,三人都很忙,顾不上两个孩子,所以乌姑姑后来也没把这个小插曲告诉他们,反正乌瑜好好回来了,又没出什么意外,等乌父乌母从国外回来,她自己都忘了。
“没有吧,要不是我实在觉得那个图案难看又很突兀,大概我也想不起来,后面就是我抱着乌瑜回家,睡了一晚上他又活蹦乱跳的。”乌姑姑摊手说。
现在的问题是,乌瑜吃了一块根本不是幼儿园发的“芝麻酥”,还被平时很讨厌的付家给带回去了,期间他沉睡不醒,之后自己没有记忆,像是被人下药了一样。
苏云直接问乌瑜:“乌瑜,到你想想了,你从哪里来的芝麻酥?那天晚上我只在园长那看到了很多菠萝包跟冰皮月饼,还可能是下午茶吃剩下的。”
那家幼儿园是滨城里的贵族幼儿园,每天都会有下午茶,但是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富家子弟根本不稀罕,除非饿了。
刚好六一要办晚会,提前预定的糕点没分出去,园长估计才想了这个办法在晚上分给饥肠辘辘的小孩们,而且配上一杯奶茶,小朋友就没有不心动的。
乌瑜苦着脸回想,刚才他能想起自己吃过什么东西已经很不可思议了,现在还让他想到底从哪里来的“芝麻酥”,不如要他命更快一点。
思来想去,乌瑜想到一个可能:“我虽然不记得了,但以我的性格,那个芝麻酥,可能是我从付家那小子手里抢的。”
话刚说完,乌父跟乌瑾立马就要抬手抽他,什么好的不学,小小年纪居然会抢别的小朋友东西吃!
问题是别的东西就算了,居然抢了个把自己吃晕了的!
当时没事还好,如果出事,让乌父乌母怎么办?
乌瑜不敢躲,就用手挡住:“我错了我错了,爸、大哥,我真的错了!从那以后我改好了真的!再也没抢过别人东西吃!而且我就抢了一次,肯定是付家那小子勾引我的!不然我不会去抢!”
在乌瑜的声声讨饶下,乌姑姑出手劝阻了乌父乌母,她说:“大哥,乌瑾,别打了,我觉得以乌瑜的性格,可能真是付家小子挑衅,然后他气不过才去抢的,如果乌瑜没说错,那就是付家当时跟来找我的男人有交集,不过都过去二十多年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
时间过去太久,付家接触的可能是师父,后面收了两个徒弟之类的,总之还是得去见一面。
苏云直接说:“没关系,我去见吧,无论是不是一个人,我出现总比乌家出面要好。”
“这怎么好呢?你现在也不是孤身一人,还有殡仪馆呢,付家并不好惹,还是我们先去跟付家约来大师,再由云云你去谈,怎么样?”乌母赶忙拒绝,她知道在玄学上的事乌家不了解,只能请苏云帮忙,可现在苏云已经不是从前的苏家大小姐了,没人会给她面子,说不定还会被付家看低,所以乌家先出面是最好的。
“对,付家那些人,多少有些捧高踩低的,云云你这么过去容易被他们为难下面子,还是我们先去跟付家联系吧。”乌父也同意妻子的说法,苏云没有了苏家大小姐的光环,在圈子内其实很招嘲笑。
现在如果把苏云跟付家私生子摆在一起,怕是所有人都觉得苏云比私生子都不如,私生子至少是亲生的,她苏云除了冒名顶替,根本没有任何跟二代圈相提并论的资格。
苏云觉得乌父乌母说得也有道理,就点头答应下来,事情到这里,差不多就告一段落,该知道的消息都知道了,她带上自己的员工退场,将剩下的时间留给乌家人,他们分离二十年,就这几个小时可以好好地互相说一些家常。
离开院子后,员工们纷纷去找自己的乐子,苏云来到殡仪馆另外一块花园里散步,她晚上还是习惯在月下晒一会儿,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好像跟僵尸也没什么区别,僵尸爱拜月,她更是享受晒月光的平静。
走了一会儿,林琅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他走到苏云身边,说:“馆长,我师兄那边回信了。”
“哦?具体说了什么?”苏云停下脚步,笑着等待。
“他们说做这种行业的,其实是一个很特殊的门派,他们现今没什么人了,但有一个特征,就是他们常年与僵尸、鬼魂、妖怪为伍,所以走过的地方都会留下这种类似霉菌一样的怨气种子,这不是他们自己愿意,是实在跟那些东西待一起久了,身上难免沾染一些。”林琅在月光下照着手里的纸条念,看得出来这是他师兄刚给他传的信。
平时林琅沉默寡言,并不多话,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居然还是念信。
苏云看得好笑,就对他说:“难得见你说这么长的句子,累不累?”
林琅诚实摇头:“不累。”
看着他认真的模样,苏云噗嗤笑出声:“哈哈……算了,你逗起来没意思,说回这个门派,他们算在赶尸人里一脉里吗?”
说到正经事,林琅更是认真:“我问过师兄了,他们说不算,因为这个门派除了僵尸还有其他妖魔鬼怪,并不限制修炼对象,而且这是难得一个跟妖魔鬼怪厮混不会倒霉的门派。”
凡事讲究阴阳平衡,修道更是如此,只有少数天之骄子跟极端人士才会选择并不平衡的修炼方式,还能跟鬼魂成天厮混,比如苏云这样的,她平时跟好几个鬼凑一起运气都不会差,当然,这有她本身足够强势的原因。
一般的修道者既然进了道门,就得维系自己平时是阴阳平衡,救了小鬼想要相处久一些就需要积累很多很多功德,不然会因为自己扛不住鬼魂的阴气被拖倒霉。
举个简单的例子,修道之人的阴阳之气是平衡的,就好像数字零,不多不少,平时看不出倒霉或不倒霉,而鬼魂全身阴气,就像负数,阴气越重的鬼,代表的负数越小。
平衡的修道之人碰上阴气重的鬼,就相当于零加负数,自然就把修道之人给拖成阴气过重的倒霉模样。
还有林琅这种阳气足够重的人,他身上的阳气就像是无限大的正数,不仅不会受阴气重的鬼魂影响,甚至能把鬼身上的负数给加成正的——就是烧成灰的意思。
苏云讶异地看向林琅:“还有这样的门派?那他们岂不是都会随身带一两个自己喜欢的妖魔鬼怪出来?”
“是的,他们那一门修的道就是与妖魔鬼怪同行,跟馆长你差不多。”林琅语出惊人。
“……什么叫跟我差不多?”苏云露出死亡微笑。
林琅忽然觉得晚风好像有些凉:“就是他们会整天有妖魔鬼怪跟着,馆长你也整天有那些员工跟着,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馆长你好像免疫所有的阴气跟阳气,跟着我们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无论是跟阴气重的鬼魂相处会倒霉还是跟阳气重的天师在一起会幸运,都无法在苏云身上找到痕迹,她就像一个绝对为零的特殊存在,阴气阳气都跟她没关系,独立于阴间阳间之外,命格看起来却又普普通通。
苏云没想到林琅居然会提到这件事,她微微挑眉:“哦?你注意到了?”
林琅沉默一会儿,微微颔首,没出声,等苏云回答。
“很简单,因为我的命格太普通了,普通到不会受影响,你听说过这种命格吗?就是无论怎么救都救不起来的,没有运道、也不会被阴气侵蚀,好像从此独立在阴阳之外。”苏云说着,抬头看向天上的月亮。
听苏云说完,林琅猛地想起来这样的命格,这种命格的人从前都是用来当工具的,因为不会受影响,所以无论拿来修炼还是当肉盾,都非常好用,有些盗墓家族,还会专门找这样的人下地,只要他们能活着出来,就证明墓穴里没有太大的问题,如果死了,就是机关太难。
还有些邪门歪道会找这种人当炼丹材料跟炉鼎,他们的普通命格,对某些人来说,却是最好的工具,由此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林琅诧异又不忍地看着苏云:“你怎么会是这样的命格?老馆长……不是很疼爱你吗?没给你换?”
苏云扫他一眼,摇头:“换过了,但没成功,或许真是人各有命吧,怎么换都不成功,除了无数痛苦,什么都没改变,不如就这么活着,难道凭我现在的本事,还有谁敢动我不成?”
话虽如此,林琅却觉得,这件事如果传出去,怕是各大宗门都忍不住觊觎苏云,现在这种命格难找,跟从前不一样,从前的人都会算具体的生辰八字,现在的孩子基本都是在医院里出生,护士医生稍微迟了一两秒是很正常的。
这一两秒可能就是不同的命格,不同的命格找错了,完全就是给自己添麻烦。
林琅欲言又止,偏偏嘴笨,不知道能说什么。
苏云用折扇拍拍他的手臂,说:“别这副表情了,就算有人来围攻我,现在我不是还有你这个保镖吗?凭你的本事,来多少人都一样吧?”
全国都没几个的紫袍,林琅站这就是威慑,只要林琅在一天,就不会有哪个脑残敢来动手,而国内另外几个紫袍都是年纪很大的祖师爷了,他们修道修得快跟神仙似的,不搞邪门歪道。
林琅肃然点头:“馆长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
“哈哈哈……不用这么严肃啦,我又不吃人,你今晚睡个好觉,明天跟我进城。”苏云说完,继续往前散步去了。
“进城?找那个门派的人吗?”林琅疑惑地问。
苏云的声音幽幽传来:“对……”
乌家人聊到了最后一刻,苏云掐着时间回来跟乌姑姑道别,彼此都知道,这一别,就永远都不会再见了,乌姑姑会转世投胎,将来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从此世界上也不再有乌姑姑这个人。
离别总是悲伤的,乌家人都忍不住红了眼眶,一错不错地看着乌姑姑,仿佛有无数的话要说,可他们没有时间了。
鬼差出于给殡仪馆的面子,在外头没进来,却能感受到那种阴冷。
乌姑姑笑着看他们:“大哥大嫂,不用难过,就当,我又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度假吧,来生或许没有机会再见,但至少,这辈子在乌家,我过得很开心,你们要好好保重;还有乌瑾乌瑜,你们长大了,要照顾好父母,有话可以好好说,他们都是很好的父母,不会跟老头一样,只会强迫我,走了,百年之后,有机会再地府见吧。”
说完,乌姑姑挥挥手,头也不回地潇洒离开,她一直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做什么都不拖泥带水。
留下满院的惆怅,乌父乌母沉默着,在悄悄擦眼泪,人看起来有些呆,或许难以接受还聊着天的妹妹离开,跟许多年没见过姑姑的乌瑾乌瑜不同,他们夫妻俩跟乌姑姑的关系很好,从小一起长大,本以为会一起变老的。
世事无常,现在能做的,居然就是目送乌姑姑离开,什么都做不了,他们从乌姑姑回来后一直在后悔,当时为什么就听老爷子的话没去找失踪的乌姑姑,怎么就真的以为,跳车的乌姑姑还能像过去一样强势地照顾好自己呢?
是曾经乌姑姑的强大让他们忽略了,当一个人受伤,她只是一个脆弱的病人,同样需要人救命和照顾。
桌子上的东西并没有吃多少,刚才苏云忘记拿的灵芝块还好好放在白瓷碟子里,她伸手拿回来放进了自己的乾坤袋,就坐在旁边陪着,这一时半会儿老人家无法接受,有她这样平静的人陪着更好。
大约到了凌晨三点,乌父乌母终于收拾好情绪,他们细细交代了乌瑾跟乌瑜明天要去联系居委会,不能让胖父子出事,他们要长长久久活下去,活到乌父乌母死那天,他们要一直痛苦又悲惨地活着,饥饿、病痛,一样都不能从他们的生活中缺席。
乌瑾一一答应下来,说他早上立马亲自去办,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除此之外,还有联系付家、无名茶馆的大师,有必要的话,就陪着苏云去,不能让人落了苏云的面子。
好不容易送好像老了十几岁的乌父乌母去休息,已经天亮了——滨城夏天天亮得快,四点左右就见阳光了。
乌瑾强撑着精神下楼,跟苏云确定时间。
苏云还坐在院子里,她看起来并不疲惫,仿佛已经习惯了熬夜,她说:“付家的事可以联系,不过无名茶馆,就不用,我想自己去,有些私事。”
“私事?”乌瑜刚好也下来,他累得不行了,随便坐下来喝了口苦茶提神,“你找无名茶馆的大师是有过节?”
听乌瑜这么说,乌瑾也忙坐过来,如果苏云跟人有过节,那他肯定是要帮忙的,乌姑姑的事苏云帮了大忙,还辛苦陪他们一直熬,乌家人不是忘恩负义不知图报的人,苏云有事,他们现在不会袖手旁观。
苏云摆摆手,否认了这个说法,并且把桃花妹的事告诉两人,关于那张符,她有些在意,顺便也想问问,那所谓的大师,到底给了桃花妹什么符,是否真的如桃花妹所说,是破桃花的。
乌瑾对这个人有印象,他恍然:“哦,是这家啊,说起来还很可惜,她父母其实经营得不错,当年的经济案我找案宗看过,怎么说呢……这也是一件,民不举官不究的事情,我们有时候做生意,就会走一些很边缘化的路子,先开工、再定金额、最后交税,这样呢,可以避开一部分税,资金也更容易周转,但是如果有人举报的话……”
能跟苏云一个学校的二代,家里都不会是什么小公司,最低都是某个行业的新贵,这种大公司的资金流动太大了,动辄就是七|八……九位数,稍微延后一点再计税是常用手法,一来更简单,二来可以剔除掉中间一些反复要交的税。
平时就算查到了,看在金额移动巨大、证件又齐全的份上,表面流程没问题,就算合理避税。
但如果有歹毒的在开工到计算资金这段期间,直接把人给举报了,税务局来查,发现有工程、有合同、预备有资金流向,却没交税,直接就是一套经济法伺候。
说直白点,桃花妹的父母就是直接被她丈夫给送进去的,甚至是用这种非常过分的污蔑式手法,他还卷走了大量的资金、股东、合作对象,让桃花妹家的公司随着董事长夫妇进局子,立马崩盘破产。
不然的话,就算是董事长倒霉进了局子,也会有下面的人顶上,公司不至于破产,甚至还能运行到董事长出来。
可如果不把公司弄破产的话,桃花妹作为一个成年人,她能继承父母的财产,将来依旧可以无忧无虑地继续生活,或许在之后某一天意识到是丈夫下手,说不定会反过来把丈夫也送进去,所以丈夫才会先下手为强,一口气连带桃花妹都弄死了,将来就没人可以再害他。
这其中的关窍不仅是苏云不明白,就连乌瑜也没明白,他们俩大学就不是学相关专业的,因为家中都有大哥,他们俩选的是自己喜欢的专业,苏云大学专业是计算机,乌瑜是编剧——他因为太爱八卦了,甚至去学了如何写剧本,属实脑回路异常。
他们两人都是单纯听说了桃花妹的事,如今听乌瑾解释才明白过来桃花妹被整得多惨,深仇大恨都不为过。
乌瑜之前当八卦听,现在都受不了了:“不是,哥,你有没有查查这男人跟桃花妹家是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啊?有必要这么坑人家小姑娘吗?桃花妹那个性格,本来就内向懦弱,他还这么整人,是不是人啊他?”
“之前他来找过乌家合作,”乌瑾沉默一会儿,喝了口茶才继续说,“我问过他同样的问题,他说没什么深仇大恨,他只是不想再过人下人的生活,现在他走到哪里都被人叫一声先生或者董事长,可谁能想到,在高中的时候,他其实被富二代们按在厕所里打呢?”
“那他跟那些混球有仇去跟那些混球打去啊!欺负人家一个小姑娘算怎么回事?得多没本事才这么欺软怕硬啊?”乌瑜气得直接拍桌而起,曾经他以为是桃花妹有眼无珠呢,原来都是设计好的!还欺软怕硬!
与乌瑜的气愤不同,苏云微微思索后问:“是不是……他被欺负的时候,其实被桃花妹看见了,但桃花妹没救他?”
乌瑾讶异地看了眼苏云,点头:“是,他当时知道我不会跟他合作了,所以说得很明白,那天桃花妹路过,他向外喊救命求救,但桃花妹低下头走了,他说,那个时候,他比那些施暴者,更恨视而不见的桃花妹,明明都是富二代,他觉得桃花妹不会不能阻止那些混蛋小子。”
听乌瑾说完,乌瑜已经气到不会说话了,就一杯一杯苦茶灌自己,却死活没把那股火气给灌下去。
苏云摇折扇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她迟疑了会儿,反问:“那他有没有想过,那天他为什么还能全须全尾地从厕所里出来,而不是被打断了手脚从此是个废人呢?”
话音落下,乌瑾跟乌瑜都愣住了,他们诧异地看着苏云,做出差不多的、欲言又止的表情,他们听出了苏云的言外之意,却不敢相信。
过了会儿,苏云缓缓合上折扇,她叹息一声:“本来我没联系上的,但是你们说到了这件事,那我就有点印象了,桃花妹跟我不算特别熟,毕竟我是大姐大,她就是一个被人嘲笑的愚蠢桃花妹,但是有一天,她在厕所拦住我,问我可不可以去阻止男厕所那边打人的富二代,她可以给我当跟班。”
但苏云根本不需要跟班,她从来不需要这种东西,是因为打的人太多了,导致谁都觉得她是大姐大。
苏云本来就很讨厌那群以势压人的,就答应下来,说她会去,不过不需要桃花妹当跟班,她还难过了好久。
那天苏云直接走到男厕所门口,只冲里面喊了声出来,那群被打怕了的富二代就赶紧出来,点头哈腰地问云姐有什么事,苏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说:“你们胆子够大啊,在我眼皮子底下打人,看来平时挨揍还是不够痛。”
随后那群富二代纷纷解释他们不是真的想动手,实在是里面那小子人品不好,这种人现在不针对他,将来要骑到他们头上来了。
苏云知道他们不是什么好人,在她面前说得好听点而已,就说:“行了,你们的谎话都不过脑的,总之,以后别逮着穷苦人民发疯,人家来念书是辛辛苦苦高考的,以为跟你们似的,不读书也有家里人保吗?”
那之后富二代确实没再对桃花妹的丈夫动手,只是孤立他,比从前好了很多,可谁都没想到,别人不动他,他反过来要桃花妹一家的命。
在苏云说完后,乌瑾跟乌瑜沉默了快半个小时,随后被一阵鸟鸣打破,乌瑜恍惚开口:“那、那这么算的话……那男人不是把自己救命恩人一家给……”
苏云抬眼凝望缓缓升起的太阳:“嗯,所以说,有时候真是,好心没好报,好心烧烂灶,我也后悔,救了个白眼狼,如果知道将来是这样,不如我直接进去把他头拧下来,没脑仁的东西,留着也没用。”
第十八章
事情过去好几年, 现在说什么都是马后炮,他们甚至不知道桃花妹去了哪里,乌瑜听到的消息也止步于桃花妹儿子死了、孩子畸形, 之后桃花妹不知所踪。
眨眼间天就亮了, 熬了一晚上没睡的乌瑾跟乌瑜却睡不着了,本来困得能闭上眼就昏过去,现在满脑子都是桃花妹和她那个忘恩负义的丈夫。
苏云喝完自己茶盏里已经凉到发涩的茶水,说:“所以, 我得去亲自见一见无名茶馆的大师,我想问问他, 如果他真的能算清楚,想来也是知道桃花妹结局的, 那他当时给出那道符, 是想做什么呢?”
相信这件事的只有苏云, 桃花妹曾经来求助的是苏云,是以, 现在只有她还能去找大师,问一问对方到底是有真材实料, 还是半桶水坑蒙拐骗。
乌瑾心情沉重地点头,将无名茶馆平时大师出现的时间表转给了苏云:“好, 我现在把他出现的时间表转给你,到时候你挑着时间去问问,无论怎么看, 都觉得桃花妹太惨了, 如果可以, 问问大师怎么让那男人把这些还回去吧,不过苏云你别插手啊, 我听说这种事是要担因果的。”
之前不懂,还觉得苏云让胖男人在医院中风很帅气,可是随着这几天去找到打听消息,乌瑾才明白,这其中弯弯绕绕很多,你做了多少都是要还多少的,以至于那些大师来接单都叫价很高,形成一种有所付出才有所得的循环。
而苏云现在相当于是没有任何利益与付出就帮了他们家、损害了胖男人,又要去帮桃花妹的话,乌瑾很担心苏云会遭报应。
老天永远这么奇怪,替天行道的总在倒霉,做了渣滓的却可以祸害遗千年。
苏云冲乌瑾无所谓的笑笑:“放心吧,我没关系的,因为啊,老天欠我的太多,现在我可以嚣张一点。”
乌瑾并不赞同:“那也要小心一些,有福就应该平平稳稳地过日子,谁知道哪天老天就看你不顺眼了呢?”
“就是就是,苏云啊,你从小就逞强,以前苏家偶尔对你苛刻的时候你也一个人硬撑着,其实我们都准备好给你送东西了,但你从来没吭声过,今时不同往日,更谨慎点好。”乌瑜也跟着劝道。
听了乌瑜的话,苏云反而好奇起来:“我什么时候被苏家苛责还硬撑了?我只记得我从小就快乐成长啊。”
乌瑜啧了一声露出一副“果然你已经忘记了”的表情,直接说:“好几次啊,我们都听说了,你在家受罚了,苏家不给你饭吃,说让你跪祠堂,什么时候认错什么时候可以吃饭,我们听说了,就想着要不要接济一下你,结果你好端端出来了,一副从来没被受罚过的样子。”
苏云听着也满头雾水:“没有啊,苏家什么人敢罚我啊?他们不要命了?我从前是顺风顺水富贵命,他们要是敢罚我,自己家公司要倒霉的,简单来理解就是,我从前的命格为,谁让我不高兴了,老天就让他不高兴,苏家知道我的命格,所以根本不敢有任何让我不高兴的地方。”
要不是这命格强大,苏家也不会选择让她来顶替苏芸,只有这么强的命格才能让老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管,同时做到命格互换,但凡她命差一点,当时都不会被苏家选中。
闻言,乌瑜直接抓脑袋,他熬得眼睛都红了,可甚至还是清醒的,不觉得自己记错了,他看看疑惑的苏云,又看看沉默着不说话的乌瑾,坚持说:“不,一定有的,我们还有聊天记录呢!”
随后乌瑜直接掏出手机开始翻好几年前的记录,这几年手机更新换代,许多记录早就没有,更何况苏云满二十岁没多久就离开了苏家,从此当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孤寡女大学生,身份变化都没让她心情变坏一点,照样敢谁来踩她一脚,她就整回去,嚣张依旧。
乌瑜翻来翻去,只翻到一条,就是苏云离开苏家前,上大一的时候,他赶忙说:“喏,就是这个,你刚上大学,报的计算机系,苏家不满意,他们想让你报经济学或者金融,将来好给苏凛大哥当副手,你不愿意,就跟苏家吵了好几天,后来苏家才妥协。”
聊天记录是乌瑜跟另外一个富二代,那人苏云有点印象,对方是个很懦弱又稍微有点杞人忧天的男生,平时跟谁都玩不到一块,大家说他娘娘腔,还学的服装设计,什么难听话都往他身上扔,不过他却是苏云没打过的小孩儿之一。
从仅有的记录看,是乌瑜群发了消息,说自己打听到了苏云又被罚了的消息,问大家这次苏家能抗几天,或者苏云需不需要他们去救命,然后对面的男生就说,专业的事肯定要自己喜欢,他想去找家里长辈去说情,被乌瑜劝阻了。
因为乌瑜觉得,这种事外人越劝家长越容易逆反,不如他们去苏家长辈面前多晃晃,顺便让家里人给说些自主选专业才好的话,大不了将来继承家业的时候,再去考个MBA,又不是什么大的难事,现在孩子还小,顺着他们的喜好来,将来懂事就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在两人聊完三天后,忽然就庆贺他们的计划有用,苏云果然如愿上了计算机,对面男生很高兴。
苏云越看头顶的问号就越多,十分不明白:“不是……你们说这些没一个对的啊,苏家根本没人在乎我考什么专业,他们也从来没想过让我进入苏家的公司里,你们想想现在被送走的苏芸,她被认回来也六年了,念的是金融,可她有进公司吗?”
在青云山庄,苏芸动辄就得拿苏凛的卡付钱,而且她一句玩笑话就让苏芸被送到国外,很明显苏芸在家就是一个“掌上明珠”,属于疼爱但绝对不会让她继承家业的所谓大家闺秀。
多数世家里都是这样,看起来可以给女儿一切最好的,结果到了分家产的时候,就说已经给了你那么多了,家产当然要补偿给儿子。
甚至普通家庭里,都会在平时给女儿很多很多的爱和富裕生活,骗女儿对家里感恩戴德,将来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把家产、不动产都留给儿子,甚至在女儿大学毕业后,多用一分都斤斤计较。
现在苏芸就处在这样一个尴尬的位置,曾经她是爱的结晶,苏家珍贵的小女儿,所以为了她的命,苏家愿意给她找另外一个女孩儿来给她挡劫,可她到底二十年没跟苏家相处过,要感情没感情,二十年过去,她父母也不再是曾经年少为爱上头的时候,她如何能跟苏凛这个有感情还培养了二十多年的继承人比?
所以苏云觉得乌瑜的话很荒谬,苏家曾经不在乎她,现在不在乎苏芸,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才让乌瑜觉得她偶尔会被罚去跪祠堂啊?
乌瑜傻眼了,他知道苏云是假千金后确实没少去diss她,可曾经把苏云当大姐头也是真的,结果现在告诉他,很多他以为是真实的消息,其实都是假,他一时间难以接受。
有什么,比告诉八卦王者他的八卦其中有一部分是错的更难受的?
反正对乌瑜来说没有,他悲痛到失去理智了,脑袋磕桌子上发出难听的悲鸣。
乌瑾听得又想给他两巴掌:“行了,你别哼哼唧唧了,谁让你听到什么都以为是真的?不过苏云,这事说起来挺奇怪,乌瑜弄错一两件事还好,听他这意思,似乎好多年前就开始了,难道是有人制造你在苏家并不受宠的假象?”
“对!肯定是这样!”乌瑜在苏云开口前就猛地跳起来,仿佛给自己的错误找到了借口。
认真说起来,苏云在苏家那些年确实不算受宠,跟她回到亲生父母身边比的话,她在苏家的生活,严格说起来,就跟苏凛说“继续她苏家小姐的待遇”差不多,有待遇,但不算受宠。
苏云一直都不在乎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个什么形象,加上她日常嚣张,还以为被人都只怕她,没想到,乌瑜他们会觉得她在家是被严格要求的。
思索一会儿,苏云缓缓道:“与其说是制造我不受宠的假象,不如说是坐实了我被苏家当继承人之一的可能,因为,像大学专业、要求严格这种事,只有对我寄予厚望才会试图让我选择更好更合适的,但事实上,苏家没人管我怎么选,他们也从来没想过我能继承家业。”
从小苏云就跟苏家感情不深厚,苏家那边是认为苏云不是自家的孩子,将来还要换回来的,万一感情深厚,对自己亲生女儿不好怎么办?
而苏云的性格里就不在乎别人对自己好不好,她是那种永远会以自己为世界中心的人,苏家没付出真心,她早早就明白自己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里,所以更不在乎苏家人的想法,从小到大都是自己做选择。
乌瑾对苏云的话表示赞同:“这么说的话就能说得通了,苏家对你没抱有期望,但是总得做出你受宠的迹象来,将来联姻可以多要点聘礼,以苏家角度来说,这是无本万利的买卖,当然,现在被这么推着走的,成了苏芸。”
他们都不知道苏云从小就被抱来给苏芸挡灾,现在就按照苏云是被抱错的情况来猜测。
对于苏家做的事,苏云不打算说出去,主要是这个事情说出去特别像苏云为了不丢脸找的借口,仿佛特别在乎苏家跟苏芸的存在似的,她这么骄傲的人,当然不会主动去说,苏家觉得这事办得不地道,肯定也不会说。
两边都不愿意说,不如就让所有人都误会一开始是两家抱错了,仅仅是意外,没有任何阴谋诡计。
乌瑜在一旁听着,欲哭无泪:“那我岂不是成了人家计划里的一环?”
要不是有他这个大嘴巴,或许谣言还不会传得那么广。
苏云好笑地安慰他:“没事,事情过去那么久了,估计没几个人记得,最重要的是,我已经不是苏家的小女儿了,没人会在意我曾经在苏家是否受宠,别人只会想现在的苏芸受不受宠,这关系到他们要不要讨好苏芸。”
半个月大概很多人都要讨好苏芸,现在苏芸被送走,不管谣言什么样,至少现在都明白,只要兄妹骨科的谣言一直在,苏芸就没有回来的一天。
就连在二代圈八卦群里的二代都没想到,苏云那么疯,张口就来,直接把苏芸给送走了,她消失几年身陷真假千金的传闻,再一出现就让所有人都回想起了被苏云支配的恐惧。
关于无名茶馆的事就这么定下来,苏云自己去联系,乌瑾应了一声,拖着悲伤的乌瑜回去睡觉,他们本来就做好了一晚上不睡的准备,提前安排好了公司的事情,可以休息一天,下午回市区,往后的日子依旧可以照常过。
苏云熬了一晚上困过劲儿了,干脆继续熬,等到中午再睡午觉,这样不会弄乱作息。
乌家人中午还是没能起来,苏云也没让人去叫,只说留着热的粥,他们无论什么时候醒来都能有一碗热粥暖胃。
没有单子的殡仪馆平时很无聊很安静,鬼员工就是围着苏云打转,加上制作各种祭拜要用的元宝纸扎,自己做的话,会便宜许多,在外头买就需要给别人手工费,反正大家都闲着,不如自己做,算是找点事情干。
下午乌家人睡醒,跟苏云吃了顿饭又匆匆离开,成年人没什么自由时间,尤其管理着那么大的公司,一家子的心血都耗在上面,他们出问题,会导致成千上万的人没有工作。
小时候长辈总说,只要考完大学就好了,考完大学就自由了,等上了大学,迷茫过四年,发现并没有所谓的“考完大学就好了”,接着要面对生活、婚姻、繁衍、年迈的父母、孩子、房贷,半辈子都在奔波。
人的一生好像被大学分割成两部分,前面充斥着学习与被掌控,后面又被金钱和社会推着走,一辈子都没有真正自由的时间。
拥有大量的金钱才可以过上自由的生活,比如苏云,比如乌瑜,他们就是纯纯的二世祖,不用担心某天花完了钱养不活自己,不用担心不工作会影响到别人,所以有时候苏云和乌瑜对比乌瑾,像是两辈人。
好几年没干过活,苏云觉得给乌姑姑办完一场葬礼就掏空了精力,刚好无名茶馆的大师出现时间要过几天,她就在殡仪馆里摆烂,每天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十分自由惬意。
一摆烂就摆烂到了六月,苏云终于觉得,自己要是再不活动活动就躺化了,于是招呼上所有的员工,准备去无名茶馆。
出发前苏云在院子里做动员:“我们主要是去当客人的,到时候矜持一点,对了大师傅,如果茶馆里有好吃的,你记得多吃点,回头可以复刻一下,就不用跑去买了。”
烧饭师傅点头应下:“没问题,只要我吃过,就可以复刻出九成九的味道。”
剩下的零点一成是谦虚没说满。
苏云满意颔首:“好,然后进去了记得不要跟我坐一桌,我怕吓着人家大师,大家衣服也换换,穿日常一点的,茶馆不比青云山庄,开门做生意的,挺避讳我们这行。”
随后员工们回去收拾了下自己的形象,男鬼员工们是穿非常直男的T恤休闲裤,都挂着自己的乾坤袋,像极了某些挂钥匙串的“高质量中年男性”,林琅好歹年纪轻一些,回去换了苏云给他买的衬衫休闲裤,看起来像是普通的男大学生。
至于艳鬼跟鬼新娘,她们商量了一轮,换上了漂亮的JK裙,假装是女高中生,不看眼睛,她们甚至给自己画了张更年轻的皮,说出去会被人怀疑苏云雇佣童工那种。
一群人各有各的画风,苏云习以为常地招呼:“差不多,就这么走吧,别让大师等急了。”
多年前去找大师得偶遇,现在大师可能是名声已经打出去了,加上为了生活,是固定时间去无名茶馆,想请大师帮忙,只要排队就行。
苏云提前在无名茶馆约了位置,而且说明是要见大师的,茶馆那边就给安排了时间。
无名茶馆位于城区中心,属于寸土寸金的地方,刚开的时候苏云的同学们就猜测,到底是哪家的二代为了应付长辈开了这么家茶馆——二代们对创业也有鄙视链,认为做行业龙头是最强的,其次是去开荒,最差的就随便开个会所、酒吧、茶馆,标榜高端,其实就是二代圈里互相送钱玩。
不过讨论多年都没找出无名茶馆的老板是谁,只有个挂名的老板,是个职业经理人,从这种配置上看,确实无名,最开始让大家愿意去逛逛还是因为那个听说很准的大师。
苏云在路上又睡了一觉,进城后被各种喇叭声吵醒,在城郊久了,现在进城都忍不住感慨一句“大城市就是繁华热闹”。
保姆车缓缓停在无名茶馆附近的地下停车场里,众人下车乘坐电梯可以直接到无名茶馆门口。
茶馆讲究一个“静”字,无论是多火爆的客人,在茶馆里都会忍住自己的脾气,是以,从电梯门打开后,被折磨了耳朵许久的苏云总算觉得舒服不少。
按照计划,苏云开了两个包厢,一个是她去约大师的,剩下的员工们自己吃一桌,回头事了,再电话联系就好。
苏云进包厢前跟员工们说:“放心吃,吃不完可以打包,我把单子上的都点了一遍,大师傅,你任重而道远啊!”
烧饭师傅顿时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十分重,他严肃点头:“放心吧馆长,我一定都吃个遍!”
对于烧饭师傅的本事,苏云有信心,她挥挥手就进了自己的包厢,此时大师还没来,她就只让人上了一壶水果茶,后续的东西,可以等大师来了再说。
他们约定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半,苏云算好了时间让大家吃饭,所以是中午一点半到的,他们可以先吃一顿再跟大师谈话,不过苏云担心大师也会提前到,就干脆让员工们先吃,她这边谈好了再跟大师吃一顿也是一样的。
当然,如果跟大师谈得不愉快,那她会把大师送走,接着去另外一个包厢跟员工一块吃。
无名茶馆的水果茶不如烧饭师傅泡的,苏云喝了点就不想喝了,开始呆坐着怀念烧饭师傅的手艺,还有每天下午都不一样的下午茶。
两点十分,大师到了,果然是提前到的。
服务生带着大师过来又恭敬地退出去,留下包厢里的两人互相打量。
大师看起来三十岁上下,是个儒雅温和的男人,留着长发在头顶梳了个发髻,一如多数的道士一般,并不是所有道士都会像林琅那样以为下山就要剪掉头发融入社会。
而大师主要看苏云的面相,打眼就先算了个大概的命盘,顿时有点怀疑自己的技术,可是他看面相这么多年,不应该在一个小姑娘身上失手。
苏云看到大师穿的是青色道袍,青色道袍是道教的一种高级道袍,代表没有徒子徒孙或者没有未授职,但具有非常高的灵性,简单点说就是有能力、不在道观干活,自己在外头单干,等到继承道观或者有徒弟后,就可以凭借自己的修行积累换黄袍。
道教中的道袍颜色象征意义有许多,平日里如非重要场合,基本都是穿常见的黑色道袍,今天大师来约课,穿青色道袍是为了证明自己确实有本事,而当初林琅穿紫色的道袍来,是证明自己的讲师资格、有较高的资历跟官职,也就是一观之主的身份和他绝对能打的修为。
大师先一步打破沉默,走到苏云对面的位置坐下,给苏云行了一个见面礼:“苏小姐,久仰大名。”
闻言,苏云挑起眉头:“哦?看来我在二代圈子里,依旧是无法超越的传说,连大师这般常年失踪的人都知道。”
“……”大师被噎了一下,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苏小姐说笑了,贫道姓车,车绪鸣,轿车的车,思绪的绪,鸟鸣的鸣,苏小姐今日,不妨有话直说。”
“车道长爽快,既然道长认识我,那我就不自我介绍了,这次约道长,就两件事,我们先说第一件,十年前,道长给一个女高中生算了一卦,给了她一张五万块的黄符,可还记得?”苏云开门见山地问。
车绪鸣微微皱起眉头,思索了好半晌,恍然想起:“苏小姐说的是那个叫莫青桃的小姑娘?”
一直没想起来桃花妹叫什么名字的苏云猛一听见,倒是想起了不少关于她的记忆。
正如之前苏云跟乌瑜说的,她跟莫青桃没什么交集,除了是同班同学,她们俩连话都说不到一起,往常最多的交流就是莫青桃讨好地来问要不要一起吃饭、一起做早操、一起去……总之,在苏云这里,她是个过分透明的女孩儿。
明明家世很好,却十分自卑内向,从前苏云年轻气盛,搞不懂就不去管,现在想起来,就觉得对方可怜。
如果她能在一个更温柔的环境中长大、遇见的都是些差不多脾气的孩子,大概就不会遇见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苏云恍惚了一下,点头:“是她,我偶然想起来,当年,她在这里找大师算过一卦,怎么说呢,我倒是想听听大师对这一卦和莫青桃命格的见解。”
车绪鸣顿了顿:“原来是认识的同学啊,关于当初给她算的那一卦,我是实话实说,她命中犯桃花劫,而且是避不过去的,她现在的丈夫总能算计到她,命中注定的事,就算当初苏小姐你心狠一些,没去救人,她也会遇上别的男人,然后被害得家破人亡。”
这就是命中注定,一定会出现的桃花劫、家庭一定会因为她支离破碎。
一个人什么样的性格就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他们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盯着莫青桃,她这辈子都没有一个恩爱丈夫,除非把她脑子换了,不然她就是会让男人骗到倾家荡产。
苏云听得一阵无语:“你怎么不说自己学艺不精呢?”
什么不能改变,不过是本事没到家,或者不想赌才这么说,当然,非亲非故的话,苏云肯定也这么说,只是莫青桃有钱,只要车绪鸣说了,她肯定会给的,哪怕百来万。
桃花劫说难破是难破,却也不是没有办法——做破财局就可以。
但凡车绪鸣当初提前给莫青桃做了破财局,就不至于三年后莫青桃被自己的丈夫坑到破财,那时候她的桃花劫是破了,问题是人也快被坑死了。
自古钱色不分家,就算是劫难也一样,桃花劫一定会导致破财,如果先破财了,就可以反过来破桃花劫,钱可以再赚,桃花却只能钱来破,大不了先花钱破了桃花,回头继续赚钱,总比因为桃花直接把此生所有财都破了要好。
车绪鸣被苏云噎得说不出话来,半晌,他投降一般说:“是,那时候我确实初出茅庐,称得上是学艺不精,我也跟她说了,她那样的命格,我但凡看见,都不会管的,是她哀求我说真的想算,我就只能给她算了,这等桃花劫,轻则破财重则丧命,还是很多条命,我要是给她破了,我自己也要受影响的。”
世界上只有真圣母对这种事无所谓,普通人都会趋利避害,帮忙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就像莫青桃家出事后流落街头,甚至没人愿意收留她一样。
你可以倒霉、落魄,但你不能因为一个男人落魄。
过去没有恋爱脑、挖野菜这样的词语来形容,对莫青桃这样的人生唯一的名词就是道家归类的“桃花劫”,命犯桃花,赔进去一大家子人,谁不害怕啊?
“她人生里唯一一次强求大概就是让你给她算一次命,问问怎么办,偏偏碰上的是学艺不精的时候,晚几年,你都能想办法给她破了,无非要价高一些,那按照你当初算的内容,她是在生产后死亡吗?”苏云知道责怪不了车绪鸣,只是她听了那样的故事结局,想找人抱怨而已。
车绪鸣叹了口气:“你道术不错,不过大概也记不清她的脸了,才算不到生死,确实,她没死,到现在也还活着,不过……她出家了。”
在国内的语言体系里,出家可以说是剃度当尼姑,也可以说是进道观当道徒修行,一般来说,去大的寺当尼姑修行肯定蛮辛苦,因为佛家的规矩跟道家不一样,佛家修什么是按照寺内部的规矩来的,碰上当苦行僧的,就是一辈子辛苦。
至于道家,讲究随心所欲,主要是自力更生跟清修,只有全真受佛家影响,规矩恁多,不然当道士除了要上课学很多东西,其实还是蛮逍遥的。
苏云觉得,这个选择对莫青桃来说,其实不错,便问:“当尼姑还是道士?”
“当神婆,也算道士吧,她生产后抱着孩子到处走,就碰上神婆了,那神婆是外地过来给孙子算命的,算完就准备回去了,刚好遇上,觉得命中有缘,就带她走了,这么多年,大概她也继承了神婆的衣钵。”车绪鸣说着,心绪都轻松起来。
不管如何,当初莫青桃的桃花劫,终究因为他那个半吊子黄符开始,后来的发展他预测到了,却无能为,知道莫青桃有个好的归宿,他也能安心下来。
苏云听着,也跟着松了口气:“果然,只要桃花劫破了,问题都迎刃而解。”
跟桃花劫男人生的孩子也会是桃花劫,莫青桃的两个孩子都死了,对她反而是种解脱,不至于被一个男人绊一辈子。
很多女人命犯桃花犯一辈子,哪怕后半辈子都不接触男人了依旧倒霉,就是因为带了跟桃花劫男人生下的孩子舍不得送走,要是家里有懂行的,肯定说什么都会让女人送得越远越好,远到一辈子都无法见面,只有这样才能救下命来。
莫青桃一辈子的幸运估计都用在出生和死掉两个孩子上了,这两个孩子不会是她的责任,死亡原因也不在她,儿子被乞丐打死的时候她挺着大肚子无法阻止,二胎又是个畸形儿,只跟父亲的精子质量有关,她可以很轻松、干净地迎接新生。
车绪鸣无声笑笑:“是啊,人命中的劫难只要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最怕的就是连环压着的劫难,零零碎碎,解了一道又来一道,无穷无尽,非得死去不可。”
“听大师的意思,是见过这种人咯?”苏云似笑非笑地问。
“至少跟苏小姐来找我的缘由有些关系,明人不说暗话,苏小姐另外一个目的,是乌家吧?”车绪鸣用笃定的语气问。
跟有修为的人说话就是麻烦,互相已经算明白了前因后果,说什么都仿佛在欲盖弥彰。
苏云摇着折扇:“是,这段时间乌家在我那办葬礼,有心的人都知道,不过是乌家姑姑不喜喧闹,这才低调行事,大师既然算到了,那就给点消息。”
彼此都知道目的是什么,车绪鸣算明白了还敢来,就只能是为了送线索,不然他大可躲着不约。
车绪鸣沉默一会儿,直接说:“我也不怕你笑话,虽然我不知道到底你要找的人具体是谁,但我猜测,是被逐出师门的一个小师弟。”
听完,苏云轻笑:“哦?这就开始逐出师门了?”
一般不想扯上关系,就说临时工、逐出师门、黑粉反串,什么话都一口气说完了。
车绪鸣欲言又止地看着苏云,感觉跟她说话比出去打一架都累:“不是,真的逐出师门,因为他进入门派禁地,把千年老尸给放出去,我们门派有自己的功法,每一任门主都会做成老人家自己喜欢的东西,然后放在禁地里,以维系门派香火绵长,必要时候可以拿出来用,但是,那个小师弟把祖师爷给放跑了。”
任是苏云思维敏捷,都想不到居然是这种展开,她幽幽问:“然后,你们就都去追祖师爷让他跑了是不是?”
“当然,”车绪鸣苦笑,“祖师爷那是活了上千年的僵尸,这种东西放出去,就是危害人间,我们追了三个月才让他老人家躺进棺材里,等回到门派里,哪里还有小师弟的身影?”
这么多年,倒也不是没找过,可车绪鸣怀疑见鬼了,应是没找到,每次算出来人在哪儿,过去人就没了,一年又一年,他们自己都找累了,干脆就变成了日常任务,谁出门在外修行碰上就去抓人,碰不上就算了。
本来这件事到此为止,祖师爷找回来了,师弟自己离开师门,就算到此为止。
结果前几年,忽然就在车绪鸣之外,还有另外一个接单的大师出现,对方走过的地方也会出现霉菌,而且那个霉菌像小花一样。
车绪鸣听说这个消息就赶紧传回了门派,问师父怎么办,是去抓人还是别管。
当时下的命令为抓人,然而正如一开始他们没抓到,现在依旧没抓到。
苏云听车绪鸣说了一通他们宗门每次都没抓着人的古怪,好半晌才说:“这么难,不如请我帮忙?你想想,我虽说要帮乌家,可乌家是普通的世家,不沾鬼神阴私,带上他们不太好,可如果是你们这边给我下了单子,那我就师出有名了。”
闻言,车绪鸣愣了一下,他犹豫中带着心动,嘴巴长合好几次,还是没一口答应:“这个……我们门派没什么钱,你看我给莫青桃算命也只收了五万块,而且请外人抓捕自家逃跑的徒弟这种事,挺丢人的,得门主决定。”
“那你回去问嘛,我随时恭候。”苏云说完,掏出一张西城殡仪馆的名片推到车绪鸣前面。
“……成!”车绪鸣拿过名片端详一会儿,直接应下。
之后车绪鸣没多留,下午茶也顾不上喝,匆匆忙忙走了,可能抓人这件事,对他们门派来说挺重要的。
苏云见他不打算留下跟自己吃饭,就找人退了这个包厢,转而去员工那边,进门后发现里面吃得热火朝天,而且到现在,东西都没上玩。
员工们看到苏云过来,七嘴八舌招呼。
“馆长快来快来,我们给你留了好吃的!”鬼新娘赶紧起身倒茶。
“对对对,坐这里,我把好吃的都留了一份给您!”艳鬼擦干净手扶着苏云在主位坐下。
男员工们则是纷纷把自己觉得好吃的都推到苏云的位置面前,他们平时不爱说话,都是行动大于语言。
苏云坐下后按了按手,让大家先别忙活:“今天就当是出来玩的,吃好喝好,事情呢,我们边吃边说。”
大家纷纷应下来,继续努力吃。
无名茶馆的菜单蛮长,苏云又都点了一遍,东西呢,不少都是中规中矩的,只有偶尔一两道糕点符合大家的口味,值得烧饭师傅回去复刻出来。
趁吃饭时,苏云随口把莫青桃跟那个被逐出师门小师弟的事都说了一遍,问大家都有什么想法。
烧火师傅一下子抓住了重点:“这么说的话,从乌女士身体里烧出来的千年僵尸棺材灵芝,是这个门派的祖师爷尸体上养出来的,馆长我们回头抓了人,是不是还得还回去啊?”
“所以我让车大师回去说的是给我下单,不是找我帮忙,报酬的话,我要那个灵芝就好了,毕竟是助人为乐,要太贵不合适。”苏云矜持地说。
员工们:“……”不愧是你。
第十九章
在无名茶馆美美吃了一顿, 稍晚一些众人就打包了没吃完的东西回了殡仪馆,现在从车绪鸣那打听到了消息,许多事情就明朗起来, 大家又恢复到之前的欢快氛围。
从车绪鸣的口中, 苏云大概给他那个小师弟做了形象猜测,听起来是个不起眼的男人,平时可能在门派里不起眼、修为也中规中矩,所以才导致他去放跑祖师爷的时候根本没人发现。
而且他过于不起眼了, 现在修为增长,导致车绪鸣他们宗门找了多年都没把人抓回来。
苏云将消息发给了乌瑾, 告诉他,这个逐出师门的小徒弟, 应该是个接单的, 找出来或许能知道谁在背后下单、或许背后的人十分谨慎, 没有暴露过自己的身份,小师弟就是个拿钱干活的。
收到苏云的消息, 乌瑾很快打了个电话来,他稍微有些着急地问:“确定吗?会不会是无名茶馆的大师在说谎?”
“应该不是, 一个人的面相是很难作假的,最重要的是, 我问了关于之前那个桃花妹许多详细的事,他都知道,他连桃花妹本名叫莫青桃都记得。”苏云解释了一下自己为什么没过于怀疑车绪鸣。
哪怕是苏云跟乌瑜这样不会对莫青桃抱有恶意的人都逐渐遗忘了她的本名, 车绪鸣却记得, 证明他从那时候起就一直将这个事情放在心上, 过去没有能力不敢救人,等到莫青桃被人救走他才不再关注。
很少有人能做戏做这么长时间, 况且,苏云从他的面相上看,虽然人有点偷奸耍滑,但命里确实没人命债,而如果是将乌姑姑做成活僵的凶手,手里至少有一条人命。
乌瑾听了苏云的解释,稍微放下心来:“这样啊,那确实可以暂时相信一下他,不过他有说自己的小师弟叫什么吗?”
苏云直白说:“我没问,他也没说,毕竟是自己门派里的事,家丑不可外扬,他肯定要回去先问过师父才能说出来,不然他现在一开口,万一传出去以后大家都知道那谁谁谁杀人不眨眼是某个门派的,他们就丢大人了。”
怎么跟苏云说这个事情以及要不要请苏云帮忙抓人,都得回去商量,所以车绪鸣才急匆匆离开,他也担心拖太久苏云没了耐心。
“有道理,那就先等这位车大师回来说一下情况,我这边趁机去打听一下,到底谁要□□想让我们乌家出事,这样你和我们动作不同,别人就不会觉得我们是在为同一件事活动,想来不至于打草惊蛇。”乌瑾干脆定下了自己这边的安排。
苏云没意见,反正她现在就是个摆大烂的富二代,还是家里有很多很多财产的富二代,只要凶手不自己脑子有坑非得来跟她面对面单挑,她都可以摆烂当看不见。
事情告一段落,殡仪馆又没什么生意,苏云就在想要不要带员工们去海边玩得了,人生短短几十年,她不一定能活多长,员工们从前怕是也没怎么出去旅游过,现在难得西城殡仪馆荒凉得仿佛倒闭多年,不趁现在出去玩简直是浪费时间。
结果大家还没商量好呢,车绪鸣到了,一副很着急的样子。
他站在门口没进来,是直接给苏云打电话通知的。
“喂,苏小姐吗?我到殡仪馆了,你确定没给错地址吗?”车绪鸣背着自己的褡裢,在殡仪馆外一脸茫然。
“车绪鸣?你怎么现在就来了?你不是回宗门找师父吗?”苏云正在躺椅上瘫着呢,一猛子坐起来。
车绪鸣在电话那头说:“对啊,我回去了一趟,但我们门派就在省内啊,我下午坐高铁去,早上就可以坐七点的高铁回来了,你还没告诉我,我是不是来错了呢。”
分开前苏云给的殡仪馆名片上有详细地址,肯定不会错,苏云直接说:“你要是按名片上的地址找过来的肯定没错,你稍等一会儿,我让员工去带你进来。”
还是不太敢确定的车绪鸣迟疑着说好,他看着眼前鬼气森森的殡仪馆,有点担心自己进去就被鬼气淹没了,就算他们门派学的是与妖魔鬼怪同修的道术,也顶不住阴气这么重的地方。
挂电话前苏云忽然说:“哦对了,等会儿去接你的是艳鬼,她比较活泼,适合迎接客人,叫阿艳,你不要跟人家打起来啊。”
车绪鸣沉默一会儿:“……你拿艳鬼当员工,没事吗?”
“没事啦,能有什么事?她化妆技术很好的,不要歧视人家努力回归社会再就业的。”苏云正义凛然地说。
艳鬼收到苏云的暗示,在她打电话的时候就出去接人了,这边通话一结束,那边艳鬼刚好走到殡仪馆敞开的大门外——殡仪馆只要是白天都会开门,为了招揽生意,虽然根本没什么人会跑到这边来下单……
车绪鸣站在马路边,看到一只艳鬼从殡仪馆大门里跑出来,身上穿着黑色的汉服,胸口一个大大的“欢”字,终于反应过来,苏云根本不是开玩笑,她就是在让鬼给她打工!
跟林琅那一身紫金光不同,车绪鸣看起来就是个普通道士,艳鬼直接跑到他跟前,问:“请问你是车绪鸣车大师吗?”
第一次见着这么理直气壮出现在阳光和道士前面的鬼,车绪鸣十分恍惚:“是,你是……”
“我是殡仪馆的阿艳哦,馆长让我带你进去,走吧。”艳鬼说完,招呼一声就转身往殡仪馆走,走三步还会停下来回头,等车绪鸣追上来了再继续往前走。
“不是,你作为一只艳鬼,怎么会在殡仪馆干活?你不想去投胎吗?”车绪鸣愣了好一会儿才追上去问。
艳鬼奇怪地看他一眼:“我在这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投胎?况且,投胎做人也要打工赚钱吃饭,我当鬼也是打工赚钱吃饭,为什么还要投胎?”
这话听着有哪里不对,可车绪鸣想不出反驳的话,以艳鬼现在的生活来说,有没有投胎确实区别不大,既然当人要努力打工、当鬼也要努力打工,为什么不当鬼呢?
当人只能打工六十年,还不一定能买得起房子,当鬼可以至少打工六百年,还可以不吃不喝不睡攒钱,简直是理想人生!
车绪鸣在殡仪馆里想了一路,忽然觉得,他当道士修行,大概、可能、也许、应该也是为了能够像艳鬼这样多打几年工,不然为什么要努力呢?
等来到殡仪馆的院子里,车绪鸣看到在不远处剪纸衣的林琅,才猛然清醒过来,他好像刚才被艳鬼给魇进去了,如果不是院子里有个身带紫金光的天选之子,他会被艳鬼迷惑住,将来的修为怕是再难长进。
此时车绪鸣感觉到了一种恐惧,这个殡仪馆并不是普通的地方,有一个命格不明的馆长苏云,在场还有艳鬼、鬼新娘、疑似鬼差、浑身紫光的天道亲儿子……这群人要是出去降妖除魔,怕是只有别人绕着他们走的份。
苏云见人来了,从躺椅上坐起来,吩咐鬼新娘给大师倒凉白开:“大师坐呀,别客气,来了就当是自己家一样,我们很热情好客的!”
“毕竟平时也没见几个客人。”倒水的鬼新娘小声嘀咕。
“所以我们要珍惜每一个愿意来陪我们聊天的客人,车大师来来来,先吃点东西,大师傅辛苦做的,你要是觉得不合口味直接说,大师傅可以给你做新的。”苏云又招呼了一遍,把几份点心推到了车绪鸣那边。
车绪鸣拘谨地抱着自己的褡裢坐下,他看看其他员工,注意到他们每个人胸口的字都不一样,又看看苏云身上款式不同的汉服,干笑着说:“你们殡仪馆……人挺多啊……”
一个殡仪馆,算上馆长,两个活人,剩下全是鬼,也算是符合人们对殡仪馆这个地方的刻板印象了。
闹鬼都没有这么闹的。
苏云笑了下,插起一块西瓜塞嘴里,快乐吞掉才说:“嗐,其实算少了,我爸妈去度蜜月,不然人跟鬼的数量没差太多啦,说起来,车大师你怎么来这么快?不在门派里多待两天?”
按照苏云的想法,这车大师平时都在外历练顺便赚钱,难得回一趟门派,应该跟同门师兄弟叙叙旧、给师父长辈们尽尽孝之类的,加上门内的商量时间,一套下来至少得五六天,再算上乘车时间,满打满算,最快需要七天才对。
说到正事,车绪鸣就不打量那些在乖巧折元宝的员工了,赶紧从自己的褡裢里掏出一份生辰八字和档案给苏云:“哦对,我着急过来,是给苏小姐您送这个的。”
苏云好奇接过,先看了眼车绪鸣门派的档案。
他们这个门派叫“静灵门”,传承上千年了,主要修炼的内容为僵尸、妖精、灵怪、鬼魂,每个弟子在入门先进行基础修炼,等基本功扎实了,就可以开始选方向,跟上个长时间的大学差不多。
静灵门将每种精怪的类别都分得很详细,比如说修活僵跟死僵的就算两个专业,会有不同的老师来教导,不过门主一般只能是门内最强大的道士担任,毕竟门主在死后要变成妖魔鬼怪存放到禁地,必须足够强,死后才能变得更强。
档案上的人叫赵涂胡,是湘西人,到静灵门之前,他出生在一个赶尸人家中,现在赶尸人不好混了,因为国家出台了尸体法律跟火葬的相关法规,有了火葬之后,不管多大的人,最后都是一盒骨灰,不再需要赶尸人了。
但是这个赵家祖上还真是有点真本事的,虽说赶尸人没落,到底本事在,赵家就从小培养了赵涂胡,发现他简直是天才后就送到了道教学院,在学习完毕后被导师介绍到了静灵门,导师认为赵涂胡很适合当静灵门的弟子。
静灵门在对赵涂胡进行一系列的考核后,同意他入门,并且重新修炼——道教学院只能学各种派系道术的基础,真正要学东西,还是得进道观或者门派当中。
赵涂胡来到静灵门后确实耀眼了一段时间,他在僵尸这方面的道术非常有天分,所有知识都是一点就通还能举一反三,大家都认为,他或许就是这一届的门主了,只要他好好修炼,将来说不定会成为最年轻的门主。
结果,赵涂胡找不到自己的匹配僵尸——静灵门修炼入门后一定也要有一只属于自己的妖魔鬼怪,但是绑定后就不好更改了。
因为没有找到匹配的僵尸,赵涂胡的成绩一落千丈,仿佛伤仲永再现,渐渐泯然众人矣。
档案后面附有赵涂胡在静灵门期间的所有成绩,从刚开始的各种满分,到后面的不及格,看得人十分唏嘘,再往后,就是被逐出师门了,理由写的是闯入禁地放出千年门主叛逃离开。
赵涂胡的档案只到这里,苏云又看了眼生辰八字,掐指算了算,发现这人的命格已经人不人鬼不鬼了,属于是人鬼之外求生的命格,往往这种命格的人死不死、什么时候死,要看阎王爷心情。
“这生辰八字能算到的东西,是现在的,还是从前就能算到的?”苏云举起那张生辰八字问,她不知道这个静灵门到底是什么样的道术,如果不是正统道术,说不定可以看出更多的东西来。
车绪鸣就知道苏云要问这个,解释说:“这个生辰八字一直是这样的,我们静灵门虽说也算正派,可修炼的方式确实古怪,在古时候都尽量躲着人走,或者要给自己批张普通道士的皮,加上修炼到后面,人的本质其实在逐渐变少,所以一开始就选这样的命格会更合适。”
常年跟妖魔鬼怪待在一起的人无法保持阴阳平衡,这时候就需要命格来抵抗,所以静灵门挑选弟子还会看命格是否混沌,这种混沌就是将来会不会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很多人命中注定经历各种倒霉事,慢慢把自己活成行尸走肉,可如果运气好,进入了静灵门,就可以利用静灵门修阴气的办法,将命格扭转,瞒天过海,老天以为命格没变化,其实已经不是原本的倒霉命格了。
苏云微微点头:“我听明白了,你们平时就做点救人跟改变命运的教学任务,结果还真碰上个脑子不清醒不愿意改的。”
“对……”其实车绪鸣不是很想承认,奈何事实就是如此,他们没能改变赵涂胡的命运,反而让他走上了跟命格一致的道路,现在真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那你仔细说说,我看看到底要怎么办。”苏云用准备吃瓜的眼神让车绪鸣说明白些。
车绪鸣喝了口水:“其实也没什么,我对这个小师弟还算有点了解,他当时确实以最高分考了进来,加上命格合适,师父就准备传位给他,哦,我先说一下现在我们门派的情况,我师父呢,是修鬼的,也是门主。
“我自己呢,是修妖的,本来就有点隔行如隔山的意思,而赵涂胡,是目前门内无论哪个派系,都比不过的天赋选手,还刚好修僵尸,师父就想选他当继承人。”
趁车绪鸣在说,艳鬼等员工再次掏出了瓜子跟花生,元宝都不叠了,还把林琅给拖过来一起来听。
林琅不爱吃瓜子,他就默默剥了很多瓜子花生,然后放到苏云手边的小碟子里——烧饭师傅跟烧火师傅也会给她剥。
苏云一抓一把:“继续继续,你们这传承怪有意思的,都修不到一起了,还能当师徒。”
被人围了一圈吃瓜,车绪鸣感觉自己现在像个说书的,他被噎了一下,也忍不住抓了把瓜子跟着唠嗑:“我们那就是这样,选什么师父跟学什么东西没关系,毕竟日常教学的是老师,现在不都讲究因材施教吗?上课归上课,导师是导师,师父是师父,差不多的。”
就算是道教也得跟上社会步伐,连道教学院里都有黑板跟多媒体,主打一个与时俱进。
说回赵涂胡这个小师弟,他进门的时候车绪鸣已经小有所成,听师父讲说一番,就准备进社会历练,如同大学生学了点皮毛、混了篇乱七八糟的本科论文就要出来社会工作一样。
本科生里当然也有成绩好的、天赋牛的,可大多数都是普通人,四年里到底学了多少东西自己心里清楚,打工的时候多少次悄咪咪问候百度百科,那都是不为人知的“努力”。
总之,半桶水的车绪鸣就这么从宗门里出来历练了,还给自己按了个大师的身份,前期他为了保持神秘感,一直没按时接单,出门前更是要给自己算一卦,如果会接到特别难的单子就干脆不出去了。
结果千防万防,要不说他当初还是半桶水呢——没算明白碰上莫青桃了。
桃花劫难碰,车绪鸣后悔啊,学艺不精又没躲开,算完他就赶紧跑回宗门找师父救命。
“所以,你给莫青桃算完就跑了?”苏云一脸震惊,她完全没想过这个可能。
“我不跑不行啊,那是桃花劫,我没帮成功就算了,帮成功是我自己要倒霉的,肯定要回去找师父救命啊。”车绪鸣哭笑不得地说,他那时候刚出来历练,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破了莫青桃的桃花劫。
回到静灵门后,车绪鸣跟自己师父哭,说自己要遭殃了,师父一算,才发现是桃花劫,就安慰他说没事,他太垃圾了,所以并没有帮莫青桃化解掉。
车绪鸣听到这句话,并没有觉得安慰,反而怀疑师父是在diss他成绩不好。
然而无论怎么样,在那段时间,车绪鸣还是不敢离开宗门,他真的很怕莫青桃的桃花劫转移到自己身上。
就是这个时候,赵涂胡经过考核拜在了师父门下,车绪鸣还受了一道礼,他们都看好赵涂胡。
大约躲了半个月,车绪鸣算到自己画的符被烧了,桃花劫也没算到自己头上,在门派里待不住,就又跑回了滨城无名茶馆坑蒙拐骗,顺便修炼。
中间赵涂胡具体学得怎么样,他只听师父在传信中提到过,刚开始还是各种夸奖,大约一年后,师父就变成了叹息。
叹息赵涂胡眼高手低,想要个最厉害的活僵当他修炼的僵尸。
活僵本就难以练成了,还要个最厉害的活僵,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师父劝也劝了,说静灵门的功法没有伴身鬼怪是没办法有提升的,他现在磋磨着只能是浪费自己的时间、精力跟天赋。
可赵涂胡就是不肯,他认为自己天纵英才,要个强大的活僵一起修炼怎么了?
其实强大的活僵静灵门不是没有,只是那些都是门主,他们能把从前的门主拿出来给弟子当陪练吗?
肯定不能啊!
双方僵持不下,赵涂胡的成绩开始一落千丈,师父都觉得这弟子收得不太好,怎么就收了个这样的呢?如果天才都是这样的,他宁愿再收几个车绪鸣这样没脑子的。
“差不多就是这样吧,我后来也回去劝过一次,但是赵涂胡坚持要找厉害的僵尸,没过多久,他就打听到门派禁地的位置,偷偷把祖师爷放了出来。”车绪鸣叹息着给故事做出总结。
“你们在整个事件里,没发现一个特别奇怪的地方吗?”苏云温柔地问。
车绪鸣疑惑地看向她:“哪里奇怪?”
旁边的艳鬼都忍不住开口:“一个口口声声说要最强活僵当伴身修炼伙伴的人,最后在禁地里只是放跑了你们的祖师爷,没带走任何一具活僵啊!”
对此,车绪鸣回答得特别理所当然:“因为没有啊。”
“……”殡仪馆的大家都被他的回答惊呆了,居然有人可以这么理直气壮地说自己门派没有,他不考虑将来的招生率吗?
见大家一副不是很相信的样子,车绪鸣无奈地说:“是真的,静灵门没有活僵,只有各个门主死后自愿成为的僵尸,一来活僵的制作方法实在不人道,二来时间要掐得刚刚好,偏偏门主又都是天命之人,他们的生死是很隐秘的,自然难以被练成。”
对修炼比较了解的林琅开口:“那你们的门主当中,岂不是少有以活僵为修炼功法的?”
车绪鸣点头:“是的,历代门主中,只有几个人是选择活僵修炼,但那是因为他们的道侣就是活僵,陪伴一生一世又有默契,修炼就会事半功倍,师父就是劝赵涂胡与其找最强的活僵,不如找个即将死亡的道侣,虽说强扭的瓜不怎么甜,但说不定日久生情呢?结果赵涂胡说,谁要跟一只活僵当道侣啊?”
听车绪鸣说完,苏云只有一个想法:“你们这门派,怪好的嘞,还包分配对象啊?”
“呃……毕竟大家都是单身过来的,又有貌美鬼怪当小伙伴,日久生情很正常呀,剑修的老婆还是剑呢,我们这至少曾经是人或者将来是人,比剑修好多了!”车绪鸣说着,忽然从自己的褡裢里掏出一朵铃兰,他面上有些害羞,“这个,是我道侣,认识一下,她叫幽兰。”
吃着瓜呢,忽然就开始吃狗粮了,殡仪馆的众人忽然都觉得有点撑。
车绪鸣掌心的铃兰慢慢绽放,露出里面的小人,一个穿着白色长裙、头上还别了一串更小的铃兰花、长相十分可爱的女孩儿探出头,冲着苏云挥挥手:“你们好呀。”
这么可爱的小女孩儿,谁看了都迷糊,殡仪馆的大家纷纷笑着跟她问好,然后就被车绪鸣收回去了,他谨慎地说:“认识一下就行了,这个世界太危险,还是藏起来比较好,对了,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苏云看他这副样子,忍不住问:“你突然掏你老婆出来就是为了让我们看一下吗?”
“对啊,我老婆这么可爱,看一眼还不够啊?”车绪鸣说得理直气壮。
“……够,可太够了,刚才你说到赵涂胡不愿意找僵尸当道侣。”苏云无语地把话题拉回来,谁知道好好的打探消息,突然被喂了一嘴狗粮。
车绪鸣抱着自己的铃兰继续说:“哦对,我说赵涂胡他不愿意找活僵当道侣,师父一听,直接生气了,因为师娘就是一只枉死的鬼,被师父带回去的,两人一起修炼,打算将来同生同死,结果赵涂胡这么看不起静灵门的规矩,就被师父放弃了。”
这种门派里的放弃,其实是不再给对方讲课,但不会意思就断绝师徒关系,将来如果徒弟或者师父想挽回了,还可以凭借师徒关系找到人,不至于说将来后悔都没地找。
而赵涂胡在被师父放弃后,成绩更差了,修为也一点没有长进,本来二十二岁之后应该学有所成下山历练,结果同届的都下山了,顶多一些还没碰上有缘妖怪的师兄弟留在门派内继续等,赵涂胡是其中最差的一个。
老师们不知道应该怎么教,就去跟门主说,要不就推荐赵涂胡去其他道观或者门派吧,别一直浪费赵涂胡的天赋。
门主思来想去,同意了这件事,并且联系了茅山、赶尸、正一等门派的道友,说只要他们愿意,他这边立马就可以解除师徒关系,再把赵涂胡的名册给转过去。
结果这事被赵涂胡听说了,他死活不肯,他说他已经在静灵门修炼这么多年,现在转去其他门派就需要重头再来,他现在修为虽然没长进,但理论知识是充足的,只要找到活僵,他的修为立马就可以追上来。
没办法,赵涂胡不肯走,门主没有其他理由劝他,就让他这么留下来。
后面的弟子来来往往,他都没有找到所谓的、强大的活僵,拖过一两年,大家其实都慢慢忘记精灵门曾经还有个天才。
之后再想起他来,就是门派禁地被人闯入,门主本以为赵涂胡是要偷盗僵尸,赶紧带着人过去,结果人没见到,反而遇上了逃出了禁地的祖师爷!
事有轻重缓急,门主顾不上赵涂胡,直接让全门派的人都去找祖师爷,不能让祖师爷在外为非作歹,就祖师爷那身尸气,碰上普通人都能让普通人中毒死亡,就是十个赵涂胡都不值得在这个时候放弃祖师爷去追赵涂胡。
后来他们找回了祖师爷,中间因为处理及时,没出人命,静灵门上下总算可以松了口气。
可是现在他们已经找不到赵涂胡了,他们至今不知道为什么赵涂胡忽然就跑去禁地放跑了祖师爷,明明禁地里那么多僵尸,他随便找个僵尸绑定,也可以修为大涨。
“有时候我也是蛮佩服他的,说要找个活僵修炼就一定是活僵,千年僵尸都不心动,反正当初抓祖师爷的时候,僵尸那一脉的弟子就没有不心动的。”车绪鸣感慨地说。
因为赵涂胡太能忍了,他们师兄弟私底下感慨,难怪人家能是天才,而他们只是普通道士呢。
苏云吃着瓜子咔嚓咔嚓:“但是他把你们祖师爷棺材上的灵芝给偷走了啊。”
车绪鸣听了浑身一僵,他抖着手一算:“他都在用祖师爷的灵芝做什么……”
看来他们都没注意到,赵涂胡拿了灵芝给乌姑姑用,之前肯定是知道灵芝被偷了,却没想过赵涂胡会怎么用,现在发现苏云知道这件事,一算才发现,赵涂胡掰了很小一块放在乌姑姑的身体里,以让她顺利变成活僵。
“你也别太生气啦,都到人家手里,肯定是人家做什么都可以呀。”苏云假惺惺安慰。
“问题是……那个灵芝不是这么用的啊……”车绪鸣快厥过去了,恨小偷师弟是个暴殄天物的。
灵芝本就是救命之物,千年僵尸棺材上长出来的灵芝效果更是广泛,不仅能救人,还能救僵尸、鬼怪、妖精等一系列非凡之物,用来做活僵的话,只是让活僵保留一口不会散去的活气,而这□□气,在正常制作活僵的流程里,应为当事人应该自己留下来的。
苏云嗑瓜子渴了,也给自己到了凉白开:“人家用都用了,你生气也没啥用嘛,不过我很好奇,你们为什么好像被他偷了灵芝但不是很着急的样子?”
车绪鸣稍微恢复了点情绪:“他只偷了最大的一朵灵芝,其他小的还有,长一长,又有很多了,这些年我们不是没努力找过他,但真的很奇怪,明明已经算到他在哪里,等我们追过去,气息又消失了,再算的话,就会显示他在另外一个地方。”
这时候林琅开口:“会不会是他用了隐藏阵法隐藏行踪?如果是我来的话,大概你们找上一辈子都找不到我。”
“……虽然我看得出来你是天选之子,但你忘记我们静灵门有个很特殊的痕迹,”说着,车绪鸣抬手指了指茶几腿,“喏,已经开始长了,我是修妖的,还带着幽兰,所以我出现的地方,会出现这种雾气一样的霉菌。”
“啊!怎么就开始长了!等会儿怎么弄干净啊?”鬼新娘高声抱怨,这茶几平时是她跟艳鬼轮流打理的,殡仪馆里的人手本来就少,这完全就是给她们增加工作量。
忽然把人家的茶几弄出霉菌来,车绪鸣有些不好意思:“这个……控制不住的,我们的修为要很高才能抑制这种妖气泄露,我的修为还无法控制,所以每次都需要下单的客户打理家中半个月以上。”
苏云轻叹一声,抬起折扇在茶几上磕了两下,顿时那些霉菌仿佛被打散一样消失不见:“好了,别嚎了,不会给你增加工作量的。”
看到茶几腿上的霉菌消失,鬼新娘眼睛一亮:“馆长你太棒了!”
车绪鸣诧异地打量苏云:“苏小姐好本事啊,我自己都没办法完全清理干净。”
“你没办法清理干净是因为你跟这玩意儿已经是同根同源,人怎么把自己清理掉?我能是因为比它强,说到底,这就是一团妖气,只要比它强上很多,随便就能打散。”苏云笑着回答。
“苏小姐说得有道理,不过正如您刚才所说,我们自己是没办法完全把妖气、怨气清理干净的,因为这是我们功法里的一部分,更别说这就是我们身体中散发出来的,所以但凡赵涂胡走过的地方,也应该留下对应的怨气痕迹才对,但我们找过的地方,都没有霉菌。”车绪鸣神情忽然严肃起来。
苏云一听,顿时也想到了乌家去打听了好几天,圈子内找的大师就是车绪鸣,他会留下的是妖气,而且让每个客户都尽量清理,只有那种黑色小花的很少碰见,那是僵尸会留下的怨气。
至今被苏云知道的三个地方是她死的地方、乌姑姑死亡的阁楼和付家老宅,但是这三者里,最后的付家老宅跟赵涂胡的年纪对不上。
也就是说,赵涂胡可能是杀死她和乌姑姑的杀手,却不是乌姑姑曾经看见在付家留下小花霉菌的那个。
苏云思索一会儿,问:“没有霉菌,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他找到了一个很强大的同行,帮他掩盖了呢?”
目前会这种功法的应该只有静灵门的弟子,可他们这种“分配婚姻”的方式,总有人会不接受,那离开门派另谋出路也是可能的,苏云猜测,乌姑姑最开始在付家看到的那个霉菌,或许就是静灵门曾经的弟子留下的。
车绪鸣听完,顿时有些呆滞:“还、还能这样吗?可是我不知道曾经有没有别的弟子离开啊。”
“你这什么都不知道的,回去跟你师父到底商量了什么啊?”苏云实在忍不住了,她好想直接跳过车绪鸣跟他师父谈。
“就谈了要不要找你帮忙的事,我又是连夜跑的,师父听说你愿意接手这个烂摊子,立马就找了赵涂胡的档案出来给我,让我给你下单,说你要的报酬只要不是太过分都可以答应,然后我就过来了。”车绪鸣如实回答。
苏云捂住脑袋:“行了,我这下算是明白你为什么能过来得这么快了,敢情你们师徒俩什么都没算,就记得赶紧让我解决事情,要不你现在再回去问问?或者下次你直接把师父请来,我们面谈。”
这种中间传话的方式仿佛乌瑜再现,都是些偷工减料的奇葩。
车绪鸣不好意思地笑笑:“事情虽说没问清楚,但我们师门想请苏小姐帮忙的心倒是真的,您的父母在业内也算赫赫有名,事情交给您,我们很放心。”
苏云听不懂,她微微侧头问烧饭师傅:“大师傅,这跟我爸妈有什么关系?”
不等烧饭师傅回答,车绪鸣直接说:“您不知道吗?从前您的父母也帮过我们静灵门的忙,当时我们师娘丢了,是苏先生跟季女士……抢回来的。”
“……”苏云直接一个战术后仰,“这种事,好像没人跟我说过啊?”
曾经苏一翎跟季微棠都是普通人,苏一翎父母早亡,只留下一块地给他,这块地就是现在的西城殡仪馆,而季微棠是单亲家庭长大,母亲身体不好,在供她上完大学就撒手人寰,两人属于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后依旧恩爱非常,就正常地谈恋爱、结婚、生孩子。
直到苏云被调换,他们跑遍了寺庙给女儿祈福,却发现女儿是被人换走了!
至此,两人才开始想办法修炼、接触玄学的世界,他们想赚很多很多钱,多到苏家再也不能扣留着他们的女儿,但也因为如此,他们后来在江湖人称“扒皮双煞”——但凡走过路过,就没有他们俩不敢扒、不敢抢的,各方玄门世家纷纷避让、闻风丧胆。
不过他们要脸,行走江湖用的是假名,办|证件才用真名,还藏着掖着,打算偷偷发育,然后惊艳所有人,导致苏家后来都不知道苏云到底为什么还能冒头,以为她还是大学时那个需要自己拼命打工吃饭的可怜小女孩儿呢。
第二十章
关于苏一翎和季微棠的过去, 苏云都是听他们自己说了一遍,然后零零碎碎从鬼员工们这里了解一部分。
按照苏一翎跟季微棠自己的说法,他们是努力工作赚钱才积累了那么庞大的家业, 不过近些年国家推崇火葬, 殡仪馆的生意不是太好,他们呢,现在基本是靠副业赚钱。
所谓的副业跟其他道士神婆差不多,算算命、打打鬼、聚聚财……有钱人给的钱其实蛮多, 一次三五百万下来,他们干了二十多年, 也成了亿万富翁,但他们这不是靠正经生意积累出来的家业, 所以完全不敢暴露人前。
苏云一开始吧, 信了他们这番说辞, 毕竟就连苏家那么大的家族都会找师傅算命,还因此偷她去给苏芸挡灾, 可见这行确实蛮赚钱的。
后来苏云在鬼员工们偶尔的怀念与微妙当中发现一些不对——爸妈似乎在外面从来不用真名,虽说给的各种VIP跟卡都是正经名字, 可别人找过来下单的时候,叫的名字不说一百也有八十。
在养病期间, 苏云甚至问过季微棠,他们起这么多外号,万一哪天记混了怎么办?
季微棠当时给她喂药, 笑眯眯地说:“记错了就说是字啊, 我们干这行的, 有个本名、字、道号、法号什么的,太正常啦。”
从这里开始, 苏云发现她果然是苏一翎跟季微棠亲生的,这性格如出一辙,行事风格更是大差不差仿佛复制粘贴。
苏一翎跟季微棠出去度蜜月前,大概跟苏云交代了一下家里的事情,说他们做了哪些事,将来有人找上门的话,什么人应该打过去、什么人应该好好招待,苏云都必须记得。
“是担心记错人不礼貌吗?”苏云怀疑地问,其实她觉得肯定不是这个回答,不过她就是想问问,到底还能有多离谱的回答。
结果这两人回答说“主要是怕你忘记打人了,所以得提前知会一声”,这就是让苏云就算忘了要接待谁也不能忘记打某些人,还特意多叮嘱一遍。
苏云本以为自己已经对父母曾经做过的事情有了诸多了解,没想到这竟然还有她不知道的!
不知道是不是这对“扒皮双煞”做的离谱事太多,烧饭师傅甚至还茫然了一瞬,随后反应过来:“啊对,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当时老馆长接了单子准备跟某些人碰一碰,结果路上遇到个道士,对方抓了个女鬼,这女鬼一看就很贵,他们上去就抢了过来。”
这种事,自家人说说就算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苏云忽然就理解了为什么苏一翎跟季微棠行走江湖要用假名,不用假名的话,现在人人喊打的就是他们了。
“然后……他们就把人家师娘给抢回来了?”苏云感觉这个问题的答案好像也不太重要了。
“他们抢了之后听那女鬼说自己是静灵门的门主夫人,是被贼人偷走的,希望他们送她回去,如果成功,必定涌泉相报。”大师傅扫了眼车绪鸣,还是如实回答了苏云的问题。
车绪鸣倒没觉得这个有什么不对,他看苏云脸色古怪,忙说:“苏小姐不用觉得苏先生跟季女士做得不好,其实我们都得感谢他们,因为师娘是女鬼,初一十五都得出去晒月光,平时师父都陪着去,只有那次没去,师娘就被偷走了,苏先生跟季女士能送来,当真是高义之士。”
高不高义苏云不知道,反正她是觉得静灵门当时肯定给很多,不然就苏一翎跟季微棠疯狂敛财的做法,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把静灵门门主夫人给放回去。
这话心里想想就差不多了,总不好说出来落父母的面子,苏云维持着平静的微笑:“所以,因为这层关系,你们就很信任我能把赵涂胡给你们抓回来?”
本以为车绪鸣会直接肯定地说是,结果他犹豫了一下,说:“倒不是很信任您能抓回来,因为按照过往记录,只要不说是活的,苏先生跟季女士基本没带活的回来过,他们总会说,当事人作恶太多,被雷劈死了,如果想要活的,建议找阎王爷。”
苏云顿时就明白了静灵门为什么找到自己:“哦,所以你们是想着,如果我抓不到,大概就会跟爸妈一样,直接把人就地正法,也省得赵涂胡继续危害人间?”
“是这样,然后师父还让我跟您说,从赵涂胡身上找到的东西,全部归您,如果您嫌少的话,我们可以再给您一朵小灵芝苗,不过可能需要你们自己养一下。”车绪鸣说完,还掏了合同出来,可以说是相当与时俱进。
“这怎么好意思呢——一言为定。”苏云二话不说抓过合同,迅速看完后敲下了自己的私章,还签了名。
车绪鸣见怪不怪了,当年苏云的父母也是这么笑着说“举手之劳而已”然后就把静灵门准备的报酬全拿走了。
签完合同,这件事就算是定下来了,静灵门不管死活,只要赵涂胡不再能为非作歹,看他现在的脾气,手里怕是没少留人命,如果苏云能成功,也算是功德一件。
随后车绪鸣准备离开,他要再回一趟静灵门,问问二十年前有没有一个同样修僵尸的弟子叛离出门,而是苏云说付家曾经出现过那种小花霉菌很让他在意。
虽说静灵门不是唯一这么修炼的门派,可近些年来,确实只有他们还在坚持这么修炼了,建国后动物不许成精,尸体多数要火化,僵尸一脉比从前要少很多,按道理来讲,一口气出现两个,很大概率都是静灵门出去的。
而往年秘辛,怕是只有老一辈的人知道,必须得回去问门主跟长老。
送走车绪鸣后,苏云在院子里思索良久,想去付家看一看,可她跟付家的关系并不好,况且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留在付家的怨气说不定早已消散,现在过去不一定还能查到什么消息。
苏云看着手里的合同,感觉答应得有些快了,静灵门一整个门派都没找到的人,她又要做什么准备,才能把赵涂胡给找出来呢?
旁边的林琅看到苏云在发呆,就放下剪刀过来问:“馆长,你是在担心找不到人吗?”
“是,这人神出鬼没的,唯一的痕迹就是走过会留下僵尸类怨气,可是他又能完全抹除或者说转移这些怨气,基本上就很难找到行踪了。”苏云无奈地说。
道家找人最低需要日常物品、随身物品、生辰八字、个人气息,总得有一样,现在静灵门光靠生辰八字和赵涂胡留下的东西完全找不到人,说明他们已经想过很多种办法了,还是不行,就证明赵涂胡有特殊的隐藏手段。
林琅听后沉默一会儿,伸手将放在茶几上的生辰八字拿过来,随后开始演算,他算了一遍,发觉有点不对,忙说:“馆长,这生辰八字好像有点问题,我回去拿一下罗盘。”
苏云抬眼看他:“好,如果你的罗盘算不出来,我这 有更好的。”
好的罗盘可以事半功倍,看林琅就是个拿实力顶上硬件不足的硬茬子,如果他算出来不行,那只能是工具的问题。
林琅应了一声好,直接一个缩地成寸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找出罗盘后再回到院子里,开始就着罗盘演算赵涂胡的生辰八字。
这个生辰八字在苏云看来,赵涂胡就是个脑残的命,有人拉一把都不一定能把他拉出泥沼,可如果他一辈子都很乖巧安分的话,一生不说大富大贵,至少平安顺遂。
人的一辈子并不是直接就能看到头的,很可能人生会出现各种选择,不同的选择就会影响接下来的命运。
除非是命格强大性格也不认输的人,一辈子撞了南墙都不回头,一生的命运才能一眼看到头。
林琅仔细算了下,脸色愈发凝重,最后眉头皱得死紧:“馆长,这已经不是赵涂胡的命格了,这个命格虽说还在,可方位不对,按照推算,这个命格在今天,方位应该是西南充斥着木与水的地方,但是赵涂胡他一直盯着乌女士,不应该跑那么远去。”
“方位?”苏云愣了一下,赶紧过去重新算。
听林琅提到方位的问题,就连艳鬼他们都忍不住凑热闹,鬼魂们虽说不一定能掐会算,却能够感应到生辰八字的情况,不然也没那么多人鬼情未了的故事。
艳鬼看了眼,说:“确实是很奇怪的命格,现在他应该在西南里抓虫子才对,根据那位车大师的说法,这个赵涂胡出生在赶尸人家庭,本就是湘西人士,后来进了静灵门也修的僵尸类道术,所以按照正常情况,他现在应该去赶尸修炼。”
一个应该赶尸修炼的人,出现在千里之外的滨城,还制作了一只活尸,怎么想都不对劲。
苏云按照乌姑姑死亡前后半个月的时间一一算了一遍,生辰八字显示,如果搭配那几天的时辰,该命格的人依旧应该是在湘西,那段时间刚好是四月末,天气逐渐热了起来,带僵尸去西南雨林不容易被晒化。
时间对不上,所以才让林琅怀疑,这个赵涂胡已经换了命格,对着这个已经失去效用的生辰八字算,当然算不出来。
“难怪静灵门每次算到了点位去找人都找不到,这赵涂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换了命格,旧的生辰八字只能算出来他曾经的动向,静灵门的弟子追过去当然没有怨气遗留也没找到人。”苏云冷笑着说。
静灵门本就是要算赵涂胡的踪迹,自然显示他在哪里就去哪里,平时又从来没收到过他的行踪,自然每次都以为是他们没找到人。
现在要不是出了乌姑姑的事,他们还发现不了赵涂胡的行踪错开了生辰八字的,偏偏这生辰八字显示当事人还活着,更是加大了找人难度。
艳鬼小声提醒:“可就算我们现在知道了这个生辰八字已经被换了,我们也没办法找到赵涂胡的踪迹,应该说,连生辰八字都没有,我们很像在找一个不存在的人。”
对此,苏云笑了下:“人只要活着,就不太可能不存在,赵涂胡一定会接单做生意,他这样人的,无法拒绝金钱的诱惑,况且,他一计不成,肯定还要做其他的事继续谋杀乌家的人。”
乌姑姑是赵涂胡制作的活僵,还特地放了静灵门祖师爷棺材板上长的成熟灵芝,就是希望成功,结果碰上了苏云这个多管闲事的,没杀成。
苏云眼睛微微眯起:“不着急,他会来找我的,如果他就是接单杀我的人之一,发现我还活着,他肯定不会继续躲在暗处。不然日后我继续出现在滨城圈子里,他拿什么跟甲方交代?”
最重要的是,现在苏云活着,证明了他当年的失败,现在谋杀乌家人的计划也因为苏云失败了,两个单子都因为同一个人失败了,赵涂胡如果不补救,将来在圈子里,他的身价、接单价格都会缩水,甚至没人愿意找他接单。
从赵涂胡非要找个强大的活僵当修炼工具还不愿意付出就知道他是个贪得无厌的人,这种人不会允许有人影响自己的运势跟财富,一定会来暗杀苏云。
“这么说,我们是不是提前做准备比较好?”艳鬼当即严肃起来,现在苏云可不能再死第二次了,无论是谁,都别想进殡仪馆杀苏云。
“提前做什么准备?不需要,他会自己送上门来的,只要进了这殡仪馆,够他喝一壶的了。”苏云笑眯眯地说。
其实林琅说西城殡仪馆是黑店倒也没错,因为他们就是黑吃黑啊,而且吃得理直气壮。
闻言,在场的鬼员工们都露出阴森的笑容,眼睛里闪过各种诡异的光芒。
西城殡仪馆是苏一翎跟季微棠留给苏云的财富,更是守护她的……堡垒,没有人能闯进来还活着出去。
——
苏云在殡仪馆等着赵涂胡来杀自己,可以说是非常悠闲,巴不得他赶紧来。
结果先来的不是赵涂胡,而是车绪鸣,他又赶了最快的一班动车回了静灵门,一天跑了两次,他也累得不行,不过他把第一手消息送来了。
“你是说,静灵门在三十年前,确实有个弟子离开了静灵门,离开方式是因为……不满静灵门的修炼方式?”苏云不能理解,静灵门这样的门派,不说完全正道,但肯定是寓教于乐的,不喜欢修炼方式走就不行了?
怎么还diss人家的修炼方式呢?
车绪鸣在那头吃东西,扒拉着碗里的阳春面说:“对,他的天赋不算特别好,但是道教从来不讲究天赋好不好,有心就行,所以他还是在三十岁左右修炼到了要选同修对象的程度。
当时的门主还不是我师父,而是一个已经云游的、修灵的门主,前门主认为,按照他的资质跟心性,选一个自己喜欢的最好,不用拘泥于强不强、厉害不厉害,反正修为上去,总会很厉害的。”
苏云看他吃东西也嘴馋了,就端过来果盘跟着吃:“那他想修什么?我查了下静灵门的资料,你们每一任门主都是当辈最强者,但除了活僵一脉因为制作困难比较少见之外,其他的都很平均啊,证明无论选什么,都可能成为最强。”
“前门主也是这么他说的,我师父还是他的师兄呢,但我师父年纪比他小一点,单纯是进门早才喊的师兄,师父那时候没有师娘,也没确定说一定要修鬼了,就劝那个人,别想太多,以后要陪伴很多年的,不如选自己的喜欢的,他死活没同意。”车绪鸣呼噜呼噜就吃完了一大碗阳春面,然后开始吃螺蛳粉。
“……你们门派里还有螺蛳粉的?这么时髦?”苏云看得目瞪口呆。
车绪鸣嗦了一口粉:“哦,因为食堂做饭的师兄是广西的,只要不是正常饭点,在他那只有各种面条跟粉,挺好吃的,你要喜欢,我可以让我师兄做了给你带,保证地道,不是网上那种材料包的味道。”
不得不说,苏云心动了:“那我就不客气了,师兄会做的,都给我来十份!”
听完,车绪鸣差点呛死,他拍着自己的胸脯,脸都被呛红了:“咳咳咳……不是,苏小姐,你真不愧是苏先生跟季女士亲生的啊……”
苏云歪歪头:“哦,一般说这句话就是要加钱的意思,那我按照料理包的价格买吧,但是可不可以附上食谱?以后我想吃了,可以叫殡仪馆的大师傅做!”
车绪鸣在那头想了想,能赚点总比当驴使还免费要强,当即点头:“行,我就当是请师兄赚点外快了,哦对了,我继续说啊,那个弟子,他一开始吧,确实没选定,但是好巧不巧,我们碰上僵尸了!”
“僵尸?三十年前这种东西不是很多吗?”苏云见怪不怪地开始喝糖水。
“不是普通僵尸,是盗墓贼不小心挖出来的皇室子母僵,按照年龄推算,大概是明朝时期,那时候有殉葬的制度,很多妃子都因为这个殉葬制度死于非命,后宫争斗之下,还可能出现,虽然有了孩子,但没上报,导致一尸两命、怨气不绝的结果。”车绪鸣艰难复述了师父文绉绉的话。
苏云作为一个计算机专业的理工生,高中时期的历史啊、政治啊,都忘得七七八八,不过特别重要的点还是能记住的,比如说这个明朝殉葬制度,由于这种制度在历史上出现又废除、出现又废除,所以是其中一个知识点,她就还有印象。
殉葬制度下的皇室后宫,基本只可以用苟活来形容,无论生不生后代,好像都是个死。
更早前的朝代有去母留子防止外戚专权,到了明朝,就换成了没孩子的宫妃从上到下都得殉葬,直到被“大明战神”朱祁镇废除。
苏云回忆了一下关于这个时代的历史知识:“皇室殉葬的制度,这么说,盗墓贼挺敢啊,挖的还是明朝开局几个皇帝陪陵?这么凶的墓都敢去,嫌命长吧?”
在行业内,有的墓是不会、不能去盗的,比如说秦始皇、永乐大帝等等天命之子的陵墓,里面的机关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人能完全破除,随着技术发展,确实已经可以挖一部分陪葬坑的东西出来,可也没办法完全保证这些东西见了光不会坏。
无论是出于对生命安全还是保护文物的角度考虑,这种重要的陵墓都不能动,轻则弄死自己,重则往下□□代都倒霉,除非自己这一辈就死绝了。
车绪鸣对这种事见怪不怪,直接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们修道的都不能说完全无欲无求,只是随心而静,更别说那种靠点道术本事吃饭的,他们宁可赌一把,赢了从此高枕无忧,输了烂命一条,很正常的。”
“所以,他们去偷了皇帝陵墓中的妃嫔殉葬坑,还把子母僵给带出来了?”苏云似笑非笑地问,对这种人,仿佛没什么好说的。
“对,他们其实是想偷主墓室的陪葬品,皇帝的墓室肯定有各种好东西,能带出去一两件,就发大财了,但是他们在算了风水点位后,不知道怎么回事,盗洞还是没准确打进主墓室里,反而落在了稍微远一点的殉葬坑中。”车绪鸣说着,将螺蛳粉推到一旁,掏出一张图给苏云看。
地图看起来很旧了,应该有不少年头,上面标记的内容,包含地理学、建筑学、建筑风水学、机械学、考古学,是一张非常专业的……道家陵墓风水图,一般人没学这么多东西,还真看不懂。
苏云被苏一翎跟季微棠救回来后第一年精神不好,第二年能学习了,他们在宠溺之余,填鸭式教学,一定要让苏云学完这些基础知识,唯独在这件事上,他们从不退让。
因此,苏云才能看懂图上的内容。
地图上的陵墓呈众星捧月的布置,中间的主墓室在最中间,周围的墓室是可以活动的,没人破坏的时候,其他墓室中的风水都供给给最中间的主墓室,一旦有人进入,这些墓室就会移动位置,让主墓室进入安全的位置。
车绪鸣在那头解说:“这个地图是我师父按照盗墓贼的描述重新画的,师父认为,这个墓穴里有机关,只要主墓室产生震动,就会启动保护机制,所以那些盗墓贼算好了位置后依旧没能将盗洞直接打进主墓室里。”
“难怪他们进入了殉葬坑里,看来是当年的殉葬的人不少,建造陵墓的工人就这么设计,尽量把人数安排合理,还不会分散皇家陵墓的风水。”苏云了然点头。
“对,但是那群盗墓贼倒霉就倒霉在,刚好碰上了一个有子母僵的殉葬坑,按照他们当时的说法,陵墓里的大部分妃子都已经变成了干尸,只有部分服用水银朱砂死亡的妃子还保持着容貌,唯独其中一个位份很低的妃子,死于勒颈,但尸体没有腐化。”车绪鸣放下了地图,又拿出了另外一张人像画。
人像画上是个容貌清秀的女子,很年轻,不过双眼凸出,眼眶凹陷,眼睛充满血丝,符合被勒死的情况。
苏云下意识去看她的肚子,发现没有隆起:“这是她的画像?看起来不明显啊。”
车绪鸣点点头:“对,就是不明显,因为她死亡的时候,孩子只有三个月,就是这样她才被坑去陪葬了,刚怀孕皇帝就死了,无论她是不是有孕,说不定都冲撞皇帝,不会让她活的。”
看着画像上还很年轻的女孩儿,苏云叹了口气:“封建社会确实残酷,你们有画像,是因为把她带出来了?”
“她自己追着那些盗墓贼出来了,盗墓贼除非逃得好,不然都来不及炸盗洞,就这么让她跟了出来,一共下去十几个盗墓贼,找到静灵门时就剩三个了。”车绪鸣幽幽说起这段往事。
三十年前,科技跟法律还没有那么发达与周全,很多人去盗墓养家,不管什么鬼神,他们只知道,人死了埋在地下,还一堆宝贝,不拿出来卖就是浪费。
盗墓贼盛行的年代,几乎大部分陵墓都被他们光顾过,其中一些非常恶劣地会把陵墓炸掉,不让后来者去发财,考古队救都救不过来。
静灵门因为功法特殊,经常遇上来求救的盗墓贼,他们每次都把自己说得多可怜多惨,其实就是贪婪还妄想一步登天。
上一任门主修灵,他非常不喜欢这些人去盗墓,打扰了别人的安眠,回过头被惩罚了,又哭唧唧地来求救,好像自己多冤枉似的,所以在上一任门主任期内,静灵门救助的盗墓贼是最少的。
少数的几次还是因为影响太大了,如果不出手,可能会祸及普通人,不得已才出手。
在子母僵找上门之前,前门主刚解决了一个放出恶劣僵尸的,准备给对方点教训,让对方好知道什么东西能碰什么东西不能。
结果还没动手,又有人找上门,还是更凶的子母僵,前门主想直接把盗墓贼的脑袋拧下来。
然而子母僵不是能放任不管的东西,静灵门必须得管,而且如果送不回去的话,就得考虑是不是要存放进禁地中,让各位祖师爷压着。
子母僵,顾名思义,就是母亲怀着孕就死亡,怨气不散,多年后形成的僵尸,这种僵尸因为带着无法出生的婴灵,一个更比两个强,十分凶悍,还没有太多的道术能针对。
因为可怜,阎王爷也是心疼这种枉死女子跟小孩儿的,有特权。
静灵门当时头都大了,他们是有僵尸修炼功法没错,可他们多数是自己找个喜欢的一起修,一修还是一辈子,真论降妖除魔,其实赶不上那些道术强大的天师。
以防万一,静灵门还去找了不少道观的大师跟他们一起去找子母僵,结果出发前,一个叫余酩的弟子偷偷混进了队伍了,说想跟着大家一块去。
前门主自然不同意,他本来心情就不好了,根本不想在路上还照顾一个连功法都没开始修炼的弟子,就让人把余酩绑了回去。
其实余酩那时候是听说出现了强大的子母僵,刚好他希望自己能够找一个强大的伙伴继续修炼,之前一直没定下,现在碰上子母僵出现,仿佛是命中注定要给他的,他就想去将子母僵纳为己有。
车绪鸣的师父听说余酩被绑了,就偷偷去看他,顺便给他带了吃的。
余酩求车绪鸣的师父放了自己,说他想去找僵尸,他已经确定了,就是想修僵尸,错过这一回,将来不一定还能出现一只强大的子母僵。
当时还年轻的车绪鸣师父稍微有点犹豫:“可是子母僵是母亲和孩子啊,我们门派不是选定就跟道侣差不多了吗?就算不是恋爱关系,结了道侣就得一辈子的,而且一生就一次,选子母僵,会不会对人家的丈夫不太尊重啊?”
“我只是想找个能修炼的僵尸,又不是找老婆,更不是找道侣,这跟子母僵的丈夫有什么关系?”余酩气得要喷火了,他自从入门后就觉得这个门派的人都有病。
好好的老婆跟道侣不找,居然多数是跟自己的功法修炼工具在一起的!
尤其前门主,他修灵,随身的是一只山精,成天在门派里撒花撒树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这是峨嵋派呢!
余酩的态度不是很好,但坚称自己不会跟僵尸当道侣,他就是想找个强大的僵尸可以修炼而已,他道心就在于变强,如果没有最强的工具让他修炼,他将来怕是无法突破。
少不更事的车绪鸣师父被他忽悠瘸了,偷偷将关他的阵法给解开,然后给了他一把剑跟拂尘,让他快去快回,还有别惹门主生气,按照门主那个脾气,惹到他,怕是直接把余酩打死都有。
原本车绪鸣的师父以为,余酩过去后偷偷把子母僵带回来绑定,确认子母僵没有危害,前门主或许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意了,毕竟他带人去抓子母僵也是为了百姓安危。
而僵尸只要进入静灵门跟弟子绑定,一般就是弟子约束僵尸,不会让僵尸出去为非作歹,弟子要每天想办法收集月光跟灵气抚养僵尸,僵尸则是反哺与弟子同修,以形成一种特殊的双修关系。
就因为这种互利互惠的修炼状态跟功法,所以静灵门基本的弟子基本只会跟自己日夜相伴的小伙伴结为道侣,很少生下后代,当然,道家也不在乎是不是有孩子,更讲究自己的随心所欲。
余酩被放跑后车绪鸣的师父确实有些不安,他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不对的事,但是又觉得余酩说得没错,他只是想要个强大的僵尸而已。
后来的事情发展完全超出了门派里所有人的预料——余酩追上了前门主没错,但他提前找到了子母僵,甚至用秘法把子母僵肚子里的孩子给剖了出来,准备练成丹。
前门主找到他的时候,母僵已经认主,余酩一身尸气,他过去确实没什么天赋,可多年的理论知识也不是白学的,现在缘分一到,他竟是直接突破了修为,距离前门主只有一步之遥。
余酩手里还拎着那个未成形的胎儿,旁边的母僵流着血泪,一脸麻木。
“狗屁静灵门,你们都是变态哈哈哈哈……除了功法特殊,你看看你们,哪里是正常人?还有这所谓的门主夫人,一个山精野怪也配?”余酩放肆地嘲笑前门主,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出来,过去在静灵门积攒的怨气,仿佛要一口气都倒出来。
其他受邀过来共同捕捉子母僵的大师顿时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前门主肩膀趴着的绿衣山精,其实他们都知道,前门主修灵,道术入门后在山里捡了一只小山精,从此两人形影不离,修为更是日益精进,没多久他就成了门主,随后,举行了道侣结成大典,山精就成了门主夫人。
前门主看余酩就像在看一个死人:“弟子余酩,违反门规,今天我以静灵门门主的身份,驱逐你出门,从此,静灵门与你余酩,再无瓜葛,生死由天定。”
话音落下,前门主就提剑劈了过去。
以双方的修为跟人数来说,余酩不可能有机会活下来,但他不要脸啊——他全程躲在子母僵的身后,只在背后暗搓搓放冷箭。
前面是他用来挡剑的母僵,身后是他绑在自己后心口的子僵,因为道术限制,前门主他们无法对这种枉死的子母僵做出绝对的伤害,除非请阎王爷上来评断,证明子母僵已经被控制,他们可以请天降下雷罚,以结束子母僵的痛苦。
然而无论是请阎王还是老天,都需要时间,前门主跟自己的两个道友围攻余酩,却各种受限,打又不能打,只能围着余酩不让他逃走。
打到后面前门主火气上来,直接给山精一个眼神,让她试试能不能把那个子僵带走。
山精作为天生地养的灵物,拥有绝对的亲和力,只要不犯错,差不多可以说是老天爷罩着的,某种程度上能净化怨气。
子母僵虽然凶悍,但余酩想把子僵挖出来制作丹药,他太嚣张了,哪怕知道子母僵分开后实力有所下降,依旧要这么做,以为有母僵就可以为所欲为。
因此,山精没废太大的力气就将余酩后心口的子僵给哄了过来,趁这个时机,前门主一剑刺穿了余酩的身体,随后立马拔出剑来,鲜血喷涌而出。
本来余酩到这里,应该当场死亡,而前门主他们也能把子母僵送回去,结果余酩是个狠人,他凭借最后的力气一口咬向母僵的脖颈,同时右手直接插进母僵的胸膛,再狠狠把母僵心脏挖了出来。
在场的道士顿时一惊,阎王爷正在请,可母僵已经被掏出最重要的心脏了。
余酩喝了母僵的血,又趁道士们发愣,二话不说直接把母僵心脏吃了下去,全程不到十次呼吸,根本没人想到他能做到这个程度。
吃完母僵的心脏,余酩实力再次上涨,而且进入了尸化状态,他长啸一声,掐住母僵的脖子直接就遁走了——此时他已经拥有母僵的实力,完全拦不住。
跟赵涂胡一样,静灵门立马下发了追杀令,全门弟子无论是否在外历练,都要去找到余酩,哪怕是有僵尸传闻,都不放过,但结果不尽如人意,因为他们找了十年,都没找到人。
门派弟子更迭,随着前门主离开云游,这件事就慢慢被遗忘了,不是说不找了,而是这么多年人都没出现,没必要一直压着弟子一定要去做这件事,它就像是现在静灵门对赵涂胡,遇上最好,遇不上,只要他们不为非作歹,就算了。
“哎,时间就是这样的,无论多大的事情,如果一直没有结果,就没办法追查下去,何况法律还有追诉期呢,我们这定了十年,时间够久了。”车绪鸣说完后长长叹了口气。
说来也巧,今年刚好是赵涂胡叛逃离开第十年,弟子们这两年搜索疲倦,却还是坚持只要有线索就过去,等到十年之期一过,怕是无人再算赵涂胡的命格了。
苏云看着车绪鸣那边摆放了一桌的各种文字资料,感觉静灵门还是在意的,不然不会将这些东西都完好保存。
双方沉默一会儿,苏云开口问:“我对抓赵涂胡是没什么意见啊,不过,要是这个余酩真是赵涂胡的新师父,你们是不是得加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