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太皇太后懿旨,贵人舒佳氏孝敬性成,温恭素著,故晋嫔位。”
梁九功和苏麻喇姑站在舒以宁面前,身上还跟着一大串捧着册封礼的太监。
苏麻喇姑笑着提醒道:“愣着干嘛,还不赶紧领旨。”
舒以宁听了这话赶紧起身,她整个人还处在头晕目眩中,没有任何征兆的惊喜,也可以说成是惊吓。
不仅是舒以宁被吓到了,整个启祥宫的人都被震惊到。
安嫔更是满脸不可思议的模样,她甚至没办法静下心来好好思考这件事的由来,舒佳氏竟然就这么突如其来的晋嫔位了,还是在没有身孕的情况下,那她之前筹划好的一切变成什么了?
她猜测过有一天她或许会晋位,只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这简直像是当头一棒给她拍清醒了,让她意识到之前的所想都是在白日做梦。
梁九功和苏麻喇姑走后,院子里只剩下太监搬东西的忙碌身影。
舒以宁看着不远处站着的安嫔,面色复杂。
她手上还拿着圣旨,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在安嫔看来,自己是既得利益者,如果现在主动开口说不定还会被她当做是炫耀。
本来在她生下孩子之前大家都可以相安无事,可现在这个平衡被忽然打破了,舒以宁有些害怕这个晋位带来的一系列不稳定因素。
安嫔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嗤笑一声说了句:“你可真是能耐,本宫实在是佩服。”
她的语气很平静,平静的让舒以宁担心会不会在沉默中爆发。
等安嫔回了正殿,丹青等人才一窝蜂的涌过来给她道喜。
“主子,给您道喜了…”话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称呼错误:“这下该叫您娘娘了。”
这个称呼还不如主子呢…更何况相比喜,她觉得还是惊要更多一些。
舒以宁脸上没有太多喜悦的神情,只说自己想一个人待会儿便回了屋子。不过好在她们都太兴奋了,兴奋都到忽略了舒以宁的表情。
太皇太后为什么要好端端的一个只见过几次面的人晋位,她自觉没有到那么讨人喜欢的地步。
从一开始传的太皇太后身体不适,再到她亲口说的闲来无事。
又想到苏麻喇姑的话,所以一切都是康熙的安排,那就说得通了。
前些日子她还为康熙给她安排工作的事心里头抱怨过他,这么看来是误会他了。
舒以宁晋为嫔位的消息简直像个平地惊雷在后宫里投下了不小的响动。一个汉女,前后算算一年不到的样子,连升两次,都说不清究竟是羡慕多一些还是震惊更多一些。
钟粹宫
荣妃看着面前的僖嫔问:“你之前去慈宁宫侍奉,老祖宗身体如何?”
僖嫔如实回答:“太皇太后虽说躺在床上,不过看着精气神倒是不错,嫔妾过去其实也就是陪着说说话……”
荣妃恍然大悟般笑了笑:“那就是了,看来侍奉是假,晋位才是真。”
“娘娘的意思是太皇太后为了给舒贵人晋位才安排的这一出?”僖嫔不解的问道。
荣妃摇摇头:“老祖宗都多久没管过后宫的事了,就连当初博尔吉特氏没有正式行册封,又被安排住在最偏僻的咸福宫,老祖宗可是半句话都没有的。”
僖嫔心下了然,随即下了结论:“那就是皇上的意思了。”
“只有皇上能让太皇太后帮这个忙。”
不过荣妃真没想到,皇上竟然这般喜欢舒佳氏,给她晋位就算了,还给她考虑的这样周到。借老祖宗之口不就是不愿她站在风口中心。
无论自己最受宠爱的那几年,还是宜妃德妃得宠的时候,都没让皇上这般费心思过。
荣妃能想明白的缘由,其他妃嫔自然也清楚,众人心思是百转千回。
今天舒以宁的晋位的第一天,康熙自然要来启祥宫。
上次近距离见面还是生病那次,算起来也有半个多月了。
晚膳的时候康熙提了句让她过阵子搬到东配殿去,他这几天会安排人过去修建。
“臣妾就住在这儿挺好的。”所谓的东边更尊贵对她来说毫无意义。
要是别人这么说康熙会觉得对方定是在拿乔。
他放下手中的筷子,语气温和:“现在各宫主位都有人,等你有孕后,朕会想个法子给你个一宫主位。眼下只能委屈你了。”
舒以宁微微怔住,理智让她不该往那个方向联想,但是事实告诉她康熙好像目前确实挺包容自己的。
很难形容此时此刻她内心的想法。
历史上没有她这个人,原身应该在康熙二十年末就逝世了,但是她的到来却煽动了某些变化。
今晚的康熙兴致很好,结束之后舒以宁的身体其实非常疲惫了。
换做平时估计她早就睡着了,可现在的她却异常清醒。
“皇上睡了吗?”
“有话就说。”康熙的嗓音还带着欲望后的低哑。
舒以宁斟酌了一番问:“让臣妾去照顾太皇太后也是皇上的主意吗?”
“朕只说了要给你晋位,说起来朕也是才知道牛痘的事还有你一份功劳,早知如此又何必去麻烦老祖宗。”
舒以宁轻轻点头,又想起康熙看不见,然后说了个哦字。
“皇玛嬷说你还没有子嗣,现在就给你封号有些扎眼,朕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等你有孕后朕再给你加封。”康熙闭着眼睛摩挲着她滑嫩的肌肤缓缓开口。
舒以宁不懂康熙为何要向她解释原因,事实上她也不懂为什么要突然给自己晋位。
“皇上为什么要给臣妾晋位?”这个问题困惑了舒以宁一下午,所以实在忍不住问出来了。
康熙手顿了下,睁开眼睛接着反问道:“你又为什么要问朕这个问题?”
舒以宁拧着眉回道:“是臣妾先问的。”
“那你也先回答吧。”康熙语调理直气壮,丝毫不觉得他这么说有些蛮不讲理。
舒以宁不想跟他浪费时间来回拉扯,再这样下去也说不到重点,还会被他转移话题。
索性直接了当的说出心中所想:“臣妾家世普通,也没有子嗣,况且皇上您之前说过等臣妾生了孩子才会晋位的。”
“你觉得朕是什么意思?”康熙松懒的眼神一凛。
仍旧没有正面回应她的问题,反而还想把自己给绕进去,舒以宁甚至不想跟他说话了。
康熙看她不作声过了一会儿又开口:“在你看来,难道每件事都需要理由?”
舒以宁说“是的。”一个人为什么平白无故的要对另一个人好?
他垂眸安静凝她片刻,眼底噙着淡淡厉色:“那你又为什么对保成那么好。”
舒以宁直视着康熙的眼睛,目光专注的回道:“臣妾幼时也没有额娘,所以看到同样没有额娘的太子就会不由自主产生关爱的念头。”
康熙对她的回答不怎么在意,像是早就知道原因。
气氛有些紧绷,舒以宁心中有些忐忑,于是来回摸着被子缓解紧张。
她承认自己的性格有些怯弱,也很怕麻烦。不然她也不会在舒真的控制下乖顺那么多年,没有任何反抗。叛逆反骨都与她这个人无关。
她喜欢安稳,平静的生活被打断是不好的。
更何况这里的一切对她很而言都充满不确定性,事情朝着她不想要的方向发展只会让她很没有安全感。
舒以宁没办法给他阐明自己的想法,站在他的立场,他也不可能理解她心底的不安。
一个后妃不愿意晋升那简直是笑话,说出去只会被认为是惺惺作态。但当下的她的确就是这么想的,维持现状是她最理想化的生活。
“只是晋位分,别的一样都不会改变,你在焦虑什么?”
舒以宁抬眼对上康熙的眼神,她没想到这人能一针见血的指出她的心思。当然这个回答让舒以宁听得松了口气。
“臣妾担心自己做不好。”舒以宁语气含糊支吾着回答。
康熙笑了一声:“你只需要让朕满意就可以了,想那么多做什么。”
舒以宁一言难尽的看了他一眼。
“怎么,朕说得不对?”康熙接收到这个眼神并没有不悦,反而觉得很有意思。
“没有,皇上说得很对,臣妾感悟颇深。”舒以宁顺着他的话口不对心的说下去。
说完没再看他,但余光能感受到康熙在盯着自己。他的目光即便淡淡,也充满威仪和审量,仿佛总是带着穿透力,能看破假象,直击心上。
康熙扬起嘴角,声音低醇:“朕这一通忙活,没想到还落个不好,你倒是说说,后宫哪个人跟你这样的?”
“那是你见识少,目光短浅。”舒以宁内心暗暗腹诽一句。
当然这事的确也不能怪康熙,是她自己的问题。
舒以宁忽然感到有点困意了,所以想要结束话题。
她不着痕迹的倾身搂住他,嗓音又柔又轻:“是臣妾的错。”语调酥软的让人的心一点点下沉。
舒以宁很少主动投怀送抱,康熙向来不会拒绝,嘴上说着“巧言令色”,手上的动作却一点都不含糊,俯下身便吻了下去。
松开她的时候,两人呼吸都有些急促,舒以宁心里矛盾,故意不看他,然而热潮上涌,脸红耳赤,整个一娇羞姿态,看得康熙心头发痒。必须承认,现在的她对自己充满着无尽的吸引。
不知道该不该庆幸舒以宁不是个恃宠而骄的人,很难说假设她此时此刻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他都会一时上头而说不出拒绝的话。
第62章
康熙第二天起床的时候,见舒以宁也跟着自己起身的时候还有些奇怪,这么长时间,他都已经适应了这女人特别嗜睡的习惯了。
之前有次他实在好奇她怎么就那么能睡,没忍住便把她摇醒,问了句有那么困吗?
然后舒以宁眯着眼睛,脸上还带着些被吵醒后的起床气,嘟囔着表示她平时自己睡觉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话里的意思就是在抱怨是他的问题了。
他故意捏了捏她滑嫩细腻的脸说道:“朕就当你这是夸奖了。”
果然见女人先是捂着脸喊痛,又反应过来随即窘迫的埋进被子里拿后背对着他。
脑子里回想到那幅场景康熙便没由来的心情不错。
宫女在帮他整理朝服,康熙看着面前的人有点儿心不在焉,便主动问道:“有话要说?”
舒以宁呆呆地点点头,然后让丹青把东西搬过来。
之前她去慈宁宫就注意到太皇太后腿脚不是特别利索,很多老人上了年纪后,经络血液本就流通不快,平日里又缺少运动,久而久之,走路都是个问题。她记得她姥姥当初也是这个毛病,最后严重到甚至去医院去做了手术。
所以那次回来她就找了造办府做了这个按摩的玩意儿。
这个东西类似于现代的艾草锤,锤子的部分是用绸缎布料制成的,里面可以盛放各类药草。
舒以宁特意请教了太医,询问了几种有助于活血的药材,所以除了艾草她又加了丹参和鸡血藤,这几种药草放在一块,不仅能够舒筋活络,还能起到清心安神的作用。
她让造办府额外多做了几种样式,长短不一。
舒以宁解释了半天用途,抬眼见康熙直愣愣的盯着自己看。
她心底猜测康熙是不是以为自己是为了晋位的事因此想要答谢太皇太后。
便下意识想解释清楚:“这是年前就做好的,一直没找着机会送过去,臣妾让造办处做的时候还不知道晋位的事呢。”
舒以宁不喜欢误解别人,同样也希望他人不要误会自己,在这种能够直白解释的事情上,她更不会拐弯抹角。
当然她倒不是没找到机会送,是她心里认为她不方便过去,严格意义上来说她跟太皇太后并不熟悉,一只手就能数出来的见面次数也都是源于康熙。
很多时候舒以宁都觉得自己现在就是太闲了,所以每一件事她都可以有充足的时间翻过来覆过去的考虑纠结,最终再下了决定。
康熙拿起艾草锤看了几眼,噙着笑意说:“你要是真有那个能耐让造办处干活这么高效率,那朕还得感谢你。”
没误解自己就好,舒以宁放心点点头,又继续说道:“那皇上您让人给带回去吧,等您什么时候有空了再给太皇太后送过去。”
目前这个情况,她冒昧的送东西到慈宁宫有很大的可能被人扣上别有用心的嫌疑,索性不去了。
更何况她并没有想要邀功的念头,做这个纯粹是因为瞧见同样的症状让她想起姥姥了,就当她是个尊老爱幼的好心人吧。
“你这是在给朕安排活儿?”康熙抬眼看向她,似笑非笑的打趣。
什么叫给他安排活儿?这到底是谁的皇祖母啊。
舒以宁一大早觉都没睡了,就为了这事。
脑子更是一时没转过弯来,她有点堵气的说道:“皇帝政事繁忙,是臣妾考虑不周,那回头臣妾再麻烦太子送过去吧。”
康熙放下手里的东西,语调平静的问:“这儿离慈宁宫又不远,你就不能自个人送过去?也让老祖宗知道你的心意。”
舒以宁蹙了蹙眉,想不通怎么让他给自己祖母送个东西就这么麻烦。
她抿了抿唇直截了当的回答:“皇上明明知道臣妾的想法,再说现在…”
话还没说完就被康熙打断:“朕不知道,你是什么想法?说出来听听看?”
舒以宁能从他声音里听出一股压抑着怒意,但她不明由来。
抬头对上康熙的眼神,想从他脸上分辨出什么,可他的眸光却没什么温度,看不出任何。
舒以宁不懂为何从刚刚的调侃打趣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好心办的事,康熙却忽然要发火。
气氛急转直下,两个人都一言不发,舒以宁更是转过头不看他。
几名宫女都察言观色般的自觉告退,然后屋子里的沉默又像是被放大了一倍。
康熙看着她那副故作委屈的模样,又在思考话是不是说重了。
他默了片刻,缓缓开口:“朕不想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朕只是要告诉你,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不可能躲一辈子。”
这话就想一根针直悠悠的戳进舒以宁的心尖,让她不得不承认她上辈子不敢面对的事实。
她有些僵硬的抬起头,澄澈的双眼一动不动看着他,心跳的声音几乎要冲破凝固的气氛。
她差点呼吸不顺,目光未动,身体本能的咬住嘴唇。
舒以宁很想要开口给自己辩驳几句,只是还没发出声音,康熙便转身离开了。蓦地涌出一种很受挫的感觉。
丹青看皇上走后便悄悄进了屋,瞧着舒以宁愣愣的站在那儿,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小心翼翼问道:“主子,您没事吧。”昨天舒以宁让她们还是跟之前一样叫她主子,说是已经听习惯了。
舒以宁回过神来,对她笑了笑安抚道:“没事的,你让她们也别担心。”
丹青听了这话立马安了心,主子向来很有主意,只要她说没事就一定是没事的。
她环顾了一圈看着桌子上摆放的木头盒子,盖子还是打开的。她把盖子盖上,询问:“那主子,这个奴婢就先放起来了?”
她也知道这个本来是准备让乾清宫的太监给带回去的,可眼下都没带走,下次还不晓得是什么时候呢。
舒以宁视线挪到盒子上,她轻叹了口气:“先收起来吧,等下次太子…。”
说到一半又咽下去了,然后顿了几秒对丹青说道:“找机会我送到慈宁宫去吧。”
舒以宁不确定康熙是不是从昨晚就对她有意见了,今天早上的事又像是戳破了和谐的假象,然后忍无可忍的对她发火。
康熙说的有道理,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无论是上辈子的她,还是现在的她,都是同样的个性。只是她为什么要改变,她又没有影响别人。
康熙急不可耐的想要一个劲儿把她往外拽,可眼下的她只愿意缩在龟壳里安稳的过日子。
上午的时候,各宫都给舒以宁送来了晋位礼,其实这礼可送可不送,宫里头的人情往来真正说起来是很有讲究的。
不过这次不知怎的承乾宫皇贵妃先是开了个头,昨天就大张旗鼓派人送来了贺礼。
后宫的人都得了消息,那自然得跟着承乾宫的脚步办事了,因此这一上午,舒以宁的西配殿就没断过送东西的人。
既然收了东西就还得回礼。
舒以宁是这样想的,无论别人送的什么都对应送回去。比如送的金,回礼也是金,送的玉,回礼也得是玉。最重要的一点价值可以超出,但不能比人家的不值钱。
她站在巧玉身边,眼睛扫过她手里的库房册子,上面记录着她的所有东西,里边儿有百分之九十都是康熙送的。
想起上午发生的事,她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不喜欢康熙一针见血的点出她的弱点,却又纠结于自己应不应该转变。
第63章
再过几天就是舒真三周年的忌日。
之前问过巧玉宫里头都是如何纪念过世的亲人,得到的答案是抄佛经。
抄佛经?那就抄吧。虽然她不怎么信这些,不过既然自己都能穿到这里了,就证明很多事是论证不清楚的。
她对舒真的感情很复杂,可能有过恨,只是在她过世之后那些恨也随之一消而尽了。她更希望她有一个幸福的来生。
这阵子后宫可谓是传言四起,新晋位后的妃嫔按理说都会独宠一阵子,但是自那次启祥宫不欢而散后,康熙就再也没翻过舒以宁的牌子。
然后宫里头又开始众说纷纭,说是舒以宁被晋成嫔位其实是太皇太后的意思,毕竟最初选个汉女进宫也是慈宁宫首先提出来的。
这段时间,舒以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闭在屋子里抄佛经,自然不知道外边发生的种种。
她发现抄佛经的好处了,就是没人来烦她,谁来找她她都可以以抄经为理由打发人走。
将抄好的佛经交给巧玉,让她供到佛堂里去。她一共抄了两本,一本是自己给舒真的,另一本是替原身抄给她同样已逝的额娘,她能帮原身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怎么了?”看巧玉面色犹豫,有话要说的样子,舒以宁问道。
巧玉便把近日后宫里的传言如实道来。
舒以宁有些想笑,这个传言她听着都希望是真的了。
相比较而言,被太皇太后喜欢和被皇上喜欢,前者的压力要小得多。比如咸福宫的博尔济吉特氏就过得比后宫大多数女人要舒服得多。反正不得皇上宠爱,也不用整天费尽心血讨皇上欢心。
她最近每天都专注在抄经上,早把之前发生的事抛到脑后。
康熙确实有日子没找过她,真没想到一个皇帝竟然会这么记仇,换做平时,舒以宁乐得自在。可这事源于自己,她得给它收个尾。
舒以宁支起下巴,有些发愁。康熙那日说的话对她当时的确有些影响,可能是被戳穿心思的恼怒,还有过往经历导致不愿面对的心理。
不过后来想想,后宫妃嫔和皇上之间的关系地位本就不平等,一方必须要先索取,并且投入更多,最后还要甘之如饴。
她不想要成为那样的人,因为康熙给个甜头就上赶着往上爬,最后倒霉受苦的只会是自己。
舒以宁想了想,然后把小厨房的郑年有喊过来:“你去做点败火的食物,样式多一些。”
郑年有心下一惊,还记得上次生病时皇上的气氛,便焦心问道:“主子可是又上火不舒服了?用不用请太医来瞧瞧。”
“没有,你就按我说的去做吧。”
过了会儿她又叫来小路子:“你去乾清宫问问梁九功皇上现在有空吗,就说我有事求见。”
小路子回来的很快,说是梁九功让一个时辰之后过去。
被梁九功请到正殿后,舒以宁在被某人视而不见的情况下默默把膳食盒的东西都拿出来摆放好。
然后站在桌子旁盯着批折子的康熙看,盯到康熙都觉得不自在只得起身朝她走过来。
康熙视线扫过桌上,冬瓜酥,苦瓜味的豌豆黄,莲子百合绿豆羹,还有一壶菊花茶。
要还猜不透这女人的心思他认为自己也算是白活了。
“皇上这些日子消气了吗?”舒以宁抬眼,专注的看向康熙询问。
看没有回应她,她又自顾自接着说道:“皇上要是没消气,要不要尝尝臣妾给您准备的吃食?”
舒以宁之所以这么大胆,是因为心里很清楚康熙也就需要个台阶下,不然也不会晾了她这么长时间,然后小路子一去,他就松口了。
反正来一趟也掉不了一块肉,那就顺势而为吧。
康熙见着这幅画面简直气笑了,心底是有火都发不出来。他有的时候真是佩服舒以宁假正经的能力。
“梁九功说你有事找朕,说吧。”
优柔婉转的沟通方式果然不适用于康熙,还是开门见山比较有用。
“皇上还在为那日太皇太后的事生气?”
康熙没回答,那双洞察人心的眼微微眯了起来。
舒以宁忽略了这个打量的眼神,将先前整理好的话说出来:“臣妾本就跟太皇太后不熟悉,更何况太皇太后帮了皇上这么大一个忙,臣妾只是想着由皇上转交更为妥当一些。”
“你的意思是老祖宗是在帮朕忙,晋位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臣妾不是这个意思。”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很认可康熙的话,她确实觉得晋位不是自己想要的,完全是康熙单方面强加给她身上的。
就因为这个晋位,她还得日日担心安嫔会不会想不开做出什么不好的事儿。
“那你是什么意思?”
舒以宁想了想解释道:“臣妾无子,这样晋位的确不利于后宫和谐。”
康熙冷笑一声:“这么说朕还得感谢你了。”
舒以宁有些丧气,直截了当的摆烂问道:“那皇上希望臣妾怎么做?”
康熙拧了拧眉:“你进宫选秀的时候没有教导姑姑教你后妃的职责?”
舒以宁听了这话不紧不慢地说道:“不如皇上现在告诉臣妾目前哪样没有履行后妃的职责?”
康熙噎住,舒以宁不爱惹事,不恃宠而骄,甚至吃穿用度都以简洁为主。要真让他说确实挑不出毛病。
被反问自然心有不满,康熙眉心拧得更深,眼神一厉。
舒以宁觉得再接着说下去又会是不欢而散的结果,只好转移话题。
“三月份是太皇太后的生辰,臣妾想着把之前准备好的东西送给她,皇上觉得如何?”
康熙神色难辨的看了她一眼,说了句:“你决定就好。”
舒以宁松了一口气,他这么说那就表示此事可以翻篇了。
两个人一直站着对峙,舒以宁也有些累,她端起手边的菊花茶轻抿了一口,说了这么多话她也需要降降火气。
康熙随即坐下,非常自然的端起她刚喝了一小口的茶盏接着喝起来。
舒以宁心里惊呆,面上还是目不斜视一副镇定的表情。
“看朕做什么,朕还没嫌弃你呢。”
……她是不是还要感谢他不嫌弃自己呢。
舒以宁有些尴尬,开始没话找话:“不知道太皇太后用不用得上臣妾送的拳锤。”
“你放心吧,保成成天给人炫耀他的玉石老虎,只要是你的一番心意,老祖宗怎么会不喜欢。”话里有股醋溜溜的味道。
“这是造办府的功劳,他们干活很利落。”舒以宁垂着脑袋顾左右而言他。
“嗯,待会儿朕就让梁九功传话,造办府讨了舒嫔的欢心,朕要重重有赏。”康熙被她这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眼角渐渐浮起笑意。
舒以宁无语,他想把自己放在火上烤是吧。她没吭气,她是个怕惹事的人,因为处理起来很麻烦,所以她本质上是个嫌麻烦的人。
康熙看着女人垂眸的样子,心里没由来的舒心。仿佛这几日所有的燥意一扫而空。
她能主动找他,他很高兴。
“听说你这几天都在屋子里没出门?”
“臣妾在给额娘抄佛经来着。”舒以宁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有些不自然,会让人下意识的以为她不想提起伤心事。
察觉到舒以宁有些情绪波动,康熙握住她白皙细巧的手腕想要安抚,他五指一拢就能完全裹住,那点骨肉,将他蜷起的掌心都填不满。
他拇指摩挲在她手腕血脉交错那个地方,开口的时候不由缓和了嗓音:“明年朕准备南巡,会经过扬州,到时候朕陪你去扫墓。”
舒以宁愣了一下,对着康熙笑了笑。
第64章
康熙的圣旨到造办府的时候,周和敏吃惊的差点从梨花椅上摔下来。
听着圣旨上的赏赐内容,周和敏暗暗感叹,这一年多的兢兢业业总算是没白干啊。
前些日子,他知道启祥宫西配殿那位晋成嫔位了,高兴的是一晚上没睡着。
这个造办处主事听起来确实体面,可造办处底下又有多少个分支机构,直属皇上管辖的那自然是肥差事。
像他这种只是服侍后宫的下属机构,就不值一提了。说起来哪有后宫妃嫔整天让他们制作东西呢,后妃们要么直接找内管理处要成品,要么直接告诉内管理处要什么样儿的东西,内管理处再通知他们做出来。所以这中间是一点油水都捞不着。
打从一年前给这位舒佳主子送画架子开始,他就默默的等着这天,如今可算是等到了,也算是赌对了。
有的主子喜欢奴才往跟前凑捡好听的说,不过之前听说魏原想巴结这舒主子倒是吃了个憋,从启祥宫无功而返。
那会儿他心里就有了主意,这舒佳主子既然和其他人不一样,人就不吃着这套,那就得换着办法来。
所以他不着急慢慢等,舒主子有要求他就尽心费力的办,安分守己,也不去讨巧,日子久了,主子总会发现他的好处。
看这赏赐,不就让他给等到了嘛。周和敏心里头乐的都想去启祥宫嗑几个响头了。
二月初的一天,翊坤宫传出消息,宜妃的肚子开始有动静了,临盆在即。
各宫的妃嫔几乎都到了翊坤宫,舒以宁只好随大流过去,她其实也不懂大家都到的意义,难道是来学习生孩子的经验?可要是突然来个难产大出血什么的不会给其他人留下阴影吗?
但又想到上次康熙东巡谒陵的时候,德妃生产,好像就没太多人去永和宫。
非要找个原因,还是为了康熙吧,宜妃是宠妃,康熙除非很忙,不然肯定会来翊坤宫的。后妃想见皇上本就不容易,所以趁着这个机会能见上一面皇上那也是不错的。
舒以宁因为离得近,所以来得是最早的一波。钮祜禄贵妃下个月也快要生了,虽然她跟宜妃关系好,不过为了肚子的孩子着想还是没过来。皇贵妃、德妃也都没过来。院子里便是惠妃坐镇。
宜妃的姐姐郭络罗氏虽说也是有孕在身,不过好在月份尚浅,她不放心妹妹便一直在屋里陪着,在宫里有这么一份难得的姐妹情挺让人感动的。
这是舒以宁第一面对古代人生产,幸好她知道历史,这个孩子会平安生下来,她也不用提着心了。
她看向院子里头站着的众人,大家神色各异,估计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想法。对于后妃来说,阿哥还是公主尤其重要。宜妃已经有个皇子,这要是又有一个那宠爱更得上一层。
舒以宁本以为生产过程中会听到喊叫的声音,不过屋里倒是一直很安静,只听得到接生嬷嬷的说话声。可能是宜妃之前生过五阿哥有经验,二胎也相对顺利一些吧。
康熙正好在上书房刚考完几个阿哥的功课,就接到翊坤宫的信儿,便带着他们一起过来了。反正惠妃、荣妃也在翊坤宫,到时候再让她们给领回去。
胤礽走在康熙的左侧。
一进来舒以宁就看见了他,然后胤礽很快挪开视线,抿着个嘴巴扭过头不看她。
她有瞬间的错愕,按照之前太子的处事风格,她晋为嫔位后这小子肯定就会迫不及待来启祥宫,可一直都没见到他的人影。
她以为是最近功课太忙便也没放在心上,可今天这又是为啥?心里不得不涌出一阵怪异。
也不知道是来得巧还是父子之间有感知能力,康熙人刚进内院,便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声。
没等多长时间接生嬷嬷就抱着九阿哥出来满脸喜色:“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娘娘又给皇上生了个阿哥。”
康熙看了眼嬷嬷怀里的皇子,眉眼间染上笑意。
又抬眼问道:“宜妃如何?”
“回禀皇上,娘娘状态不错,待收拾完挪到里间您就可以进去看看了。”
康熙微微颔首,又高兴的大手一挥道:“传朕旨意,翊坤宫上下,赏赐两月的份例。”
哪个皇帝会嫌儿子多呢。更何况这才一半还没到,他一共有二十个儿子,慢慢生吧。
舒以宁心念,清朝皇帝百分之七十的生育能力估计都在康熙这儿体现了,所以晚期才生不出来吧。追根溯源的话,这就是源头。
宜妃平安生产完毕,康熙自然得多留翊坤宫一会儿,其他人也就各回各家了。
舒以宁顺着人群往外走,然后耳边忽然传来一道脆亮的声音。
“皇阿玛,我要去启祥宫。”
还没没听到康熙的回答,然后自己的手就被握住。
舒以宁低头看过去。胤礽对着她眨了眨眼睛。
说实话,有日子没见,倒还真有点想他了。不过她没懂这小子刚刚还一副躲着自己的表情,怎么又忽然变脸变得这么快。
胤礽对着她咧了咧嘴笑,然后又立马闭上嘴。
“还没恭喜你晋位了,本来第二天我就准备来的。然后没想到起床就变成这样了。”胤礽说着拿手指了指,示意自己缺了两大块的门牙。
通常门牙都是一个换完才开始掉另一个的,可胤礽两个门牙竟然一起掉了,一张口上牙显得光秃秃的只剩牙龈,所以看着有些滑稽。
舒以宁恍然大悟般说道:“原来你是因为这个刚刚才故意不看着我的。”
胤礽肯定的点点头:“也不想让她们看到。”说完抬头看向舒以宁:“你想笑就笑吧。”
舒以宁目光柔和下来:“有什么好笑的,每个人小时候不都有这一遭吗?”
胤礽想了想,张着嘴做鬼脸就想逗她笑。
舒以宁能理解他的心思,便扬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很配合的微笑。
“你不觉得很难看吗?”胤礽对着镜子看自己都觉得不忍直视。
舒以宁停住脚步,捧着他的脸颊:“张嘴我瞧瞧。”
胤礽一点儿没犹豫就乖巧的龇着牙齿给她展示。
舒以宁轻轻抬起他的下巴,仔细看了看。
很多小孩子乳牙还没完全松动,恒牙就会先长出来,所以等换好的牙完全长出来后就会变歪,好在胤礽的牙龈目前还很平整。
舒以宁合上他的嘴,又顺手捏捏他的肉脸:“一点都不难看,我觉得很可爱啊。”
说着怕他不信便问向身后跟着的人:“你们说可不可爱?”
后边当然是异口同声的夸赞:“太子爷当然可爱了。”
就纳闷儿了,毓庆宫的奴才们奉承,胤礽总感觉假得很,但是启祥宫的奴才说好听的话他就爱听,这都归功于舒以宁。
如果用现代一个准确的词来形容小太子的行为,那就是双标。
“孤待会儿就让苏临泰给你们赏赐,西配殿上下三日的份例吧。”胤礽学着刚才康熙在翊坤宫的大方语气,只是他还没有皇阿玛有钱就是了。
舒以宁在一旁听着没忍住笑出声,她觉得自己现在看太子完全是带上了很深的滤镜,怎么瞧怎么招人喜欢。
“你牙齿掉了之后没有哪里不舒服吧?”她好像记得有些小朋友换牙期间会牙龈发炎然后导致发热,便有些担心。
胤礽摊摊手,一脸无奈:“说话漏风,喝水漏水,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完全适应了。”
舒以宁点点头,紧接着又细心补充道:“不要觉得吃东西不方便,就只挑软的吃,还是得吃些硬的食物锻炼牙齿,长出的新牙才会整齐好看。尤其是门牙。”
“啊,我最近都挑好咀嚼的东西吃来着,那该怎么办?”胤礽的语音除了懊恼还带着点儿幸灾乐祸的意思。
相处久了,舒以宁一听这话的语气就知道他是故意的,想来太医已经叮嘱过他了。
自己真是越来越操心,因为他的结局不好,所以内心总希望他童年时期能过得更好一些。
可往往忽略了他是太子的身份。在这个紫禁城,已经是除了康熙外的第二人,身边伺候他的人有那么多,怎么不会面面俱到呢。
等回了启祥宫,差不多正好是晚膳的时间,舒以宁特意吩咐郑年有多准备些硬点儿的食物。
胤礽放下手中刚啃完的骨头,憋不住好奇问道:“你之前到底跟皇阿玛怎么了?”
舒以宁想到前阵子宫里沸沸扬扬的传言,巧玉都知晓了,胤礽又比较关注自己,没理由不知道。
“没事,一点小误会,已经解决了。”舒以宁觉得这确实算不上什么事儿,只是康熙气性有点儿大。
“那就好,我之前好担心。本想着抽空儿来启祥宫找你,可近些日子真的太忙了,皇阿玛给我布置的功课越来越多,我现在在上书房上完课,还要去乾清宫被皇阿玛带着看折子。”胤礽一边掰着手指算每天的日程一边抱怨。
没来是正确的,要是因为自己的事影响到宝贝儿子的学习康熙肯定会对她有意见。
“你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把心思放在功课上。”完了,一开口舒以宁觉得她好像也变成了三句话不离学习的说教家长。
然后她又为自己找补:“我的意思是,你不用想其他的事,不用总是惦记我,我很好。”
胤礽听了蓦地有些感慨,人跟人就是不一样啊,舒以宁其实是关心他为他好,还会怕自己多想所以主动解释。
他还记得那天问皇阿玛怎么最近不去启祥宫了,然后皇阿玛凉凉的扫了他一眼,语气不悦的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那么闲就把这页大字再抄十张。”
第65章
三天后便是九阿哥的洗三礼,也就是给婴儿在大家的见证下洗个澡,意味着消病免灾,图个吉利。
宜妃靠在床头,怀里抱着脸上还没完全褪红的九阿哥,看上去精气神很好。
她心里边儿高兴,虽说没如心里所愿生个公主吧,不过想到小九能在自个儿身边长大脸上便止不住笑意。
当初自己还年轻,五阿哥刚生下来没多久先是送到承乾宫给佟佳氏养,之后又送到寿康宫太后手里,这件事一直是她的一个执念,总觉得对不住小五。
好在这孩子心大,嘴里还时常念叨寿康宫那儿比翊坤宫待着舒服。
四公主趴在床边凑着脑袋看,好奇问道:“姨母,你先前不是说要生个妹妹陪我玩儿吗?怎么又是个弟弟啊,他不会跟五弟一样调皮吧。”
五阿哥本来在不远处玩儿,一听这话便赶紧跑过来嘟囔着个嘴表示不满:“弟弟好调皮,陪我玩儿,妹妹不调皮。”
他的汉语能力也就是刚刚能听得懂的程度,说话还是比较费劲,所以表达出来前言不搭后语的。
宜妃嫌弃的看了自己儿子一眼:“话都说不圆乎,还是闭上嘴吧。”
说完又宠爱的摸了摸五公主漂亮可爱的脸蛋:“哎,姨母也希望是个女儿,下次再给你生个妹妹陪你玩儿啊。”
郭络罗氏已经习惯了妹妹说话向来嘴里不把门儿了,先不说别人都羡慕她又得了个儿子,就是皇上、太皇太后也定然希望是个皇子。
她可倒好,到处跟人说她想要个公主,也不怕招人恨。
宜妃毕竟还在月子里,洗三礼的仪式便全有由姐姐郭络罗氏操办。
上次德妃生产的时候康熙并不在宫里,除了这个生下来虚弱早夭的公主,算算宫里头已经快两年没有新生儿了。
在这平静如水的后宫里,谁不期望新生命的降临呢,寒冬离去,立春来临,处处洋溢着温暖的气息,万物生长,便代表着无限的希望。
康熙也吩咐内务府办得浓重些。太医说九阿哥生下来身子骨很皮实,今年还有好几个后妃都要生产,希望这个哥哥起个好头,让其他孩子们也都能平平安安的出生。
除了上书房上课的几位阿哥,这日各宫也都把孩子带到翊坤宫了,院子里到处都是孩子玩耍的吵闹声,一片其乐融融。
小孩子跟大人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哪怕平时不见面再怎么陌生的情况下,一旦碰上便很快能玩到一块儿去。
其实宫里头好多孩子都挺孤单的。先不说各宫之间有没有矛盾,最主要各宫相隔距离并不近,而且把孩子凑在哪个地方也是个问题。
像永和宫有两个孩子还好一些,比如七阿哥在长春宫平时就没什么玩伴,虽说到了年纪也会有哈哈珠子,不过他们也只是偶尔来宫里小住。
也不知道早期康熙都把孩子送到承乾宫养,有没有让孩子住在一起有个伴儿的意思。
这么想想其实到了年纪去上书房学习,住在阿哥所公主所也挺好,到底都是同龄的孩子相处。
舒以宁本以为四阿哥在承乾宫养大,皇贵妃和德妃之间的关系会比较尴尬,尤其是在孩子在场的情况下。
不过事实证明舒以宁想多了,她们俩起码从表面看上去挺和谐的,甚至刚刚还看见德妃笑着逗四阿哥玩儿。怪不得德妃的五公主长大之后还嫁给了佟国维的孙子。没准人两家关系真的不错。
宫里好像比较看重养恩,毕竟之前很多孩子都不是亲生额娘养大的。之前还听荣妃跟自己说过,三阿哥总嚷着要出宫去看望抚养他的大臣绰尔济和他福晋。
舒以宁看着院子里的小孩子发呆,一个宫女端着盒子凑巧经过舒以宁,一时没注意崴了下脚。
面前的身影一歪差点儿摔倒,舒以宁下意识的及时伸出手把她扶住。
宫女也吓得没忍住嘴里喊叫了声,这声音有些引人注意,院子里有部分离得近人都看向了这里。
感受到四处投来的目光,舒以宁忙把她扶好,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那宫女摇摇头又福了福身子:“奴婢无事,刚才多谢娘娘。”然后低着头快速走开了。
“舒嫔娘娘真是心善,即便是奴才都担心她摔着。”
舒以宁抬眼看过去,一张不太陌生的面孔,忘了是哪个宫的庶妃了,满人的姓氏很长,不太好记。
宫里头通常一句话都要掰开了揉碎了理解,她琢磨了几秒不明白对方的用意,便主动解释道:“我只是刚好站在她身边而已。”
“所以说姐姐那么得太皇太后喜欢呢,妹妹是想学都学不会。”那人捂着嘴笑着说了句。
舒以宁微怔,这跟太皇太后有何关系?
“你别搭理她,她故意挤兑你呢。”端嫔在旁边突然开口提醒。
什么意思,舒以宁没明白,她困惑得看向端嫔。
“前些日子,宫里不是都传你晋嫔位是因为老祖宗呢吗,你听她这话里的意思是不是就拿这事做文章呢?”端嫔挑着眉冷笑着说道。
原来是这样,她倒希望是真的,可惜是假的。事实上太皇太后跟她一点都不熟。
看舒以宁出神,端嫔又继续说道:“也不知道这个劳什子谣言谁传出来的,谁心里都清楚老祖宗平时最懒得管后宫的事,我估计目的就是想让你心里不痛快的,你可千万别在意,倒着了这些人的道儿。”
她不在意,因为她知道这都是康熙的主意,舒以宁刚准备回话,七阿哥胤祐忽然跑过来冲进端嫔的怀里。
端嫔被撞得往后退了一小步,看他脸上挂着泪,心下一沉。
“你怎么了,胤祐。”
端嫔下意识以为是有人嘲笑七阿哥腿脚的毛病了,平日里在长春宫奴才们都尽量避免提这个,但是端嫔想着,他总有一日得面对自己和其他人不同的事实,所以今日便好心带他出来跟其他兄弟姐妹们玩儿,明明刚刚还在一块儿玩的挺好的啊,怎么眼睛没盯一会儿就出事了。
胤祐只是埋在端嫔怀里,一个劲儿的摇头不说话。
这时德妃忽然牵着六阿哥过来,严厉说道:“胤祚,跟七阿哥道歉。”
“不要,七弟也推我了,凭什么要我道歉,凭什么您只说我。”胤祚板着个小脸,愤愤回答。
往常在永和宫,三公主带他玩的时候,因为年纪比他大,所以都让着他,哈哈珠子也向来都是捧着他,他从没受过这种委屈,更让他想不到的是自己的额娘竟然也不向着他说话。
“七阿哥是弟弟,力气本就比你小,你把他都推摔在地上了。额娘之前怎么教你的,对待弟弟要友善。”德妃的肚子已经微微凸起,她紧蹙着眉,一只手往后撑着腰貌似有些累。
端嫔算是听出来前因后果,便有心打个圆场:“想来只是小孩子打闹,没那么严重的。”言下之意用不着六阿哥道歉。
德妃对着端嫔笑了下,仍然保持刚刚的态度,垂眸看向儿子,又捏了捏他的手心:“胤祚,听话。”
“七弟,对不起,我不该推你。”胤祚低着脑袋,语气还带着点儿不情愿。
端嫔笑着缓和气氛:“七阿哥也有不对的地方。”说着她蹲下身看向胤祐:“以后不要动不动就掉眼泪了,有什么话也不能憋在心里,要先说出来才是。”
胤祐不好意思的重重点头。
小孩子几秒钟的记忆,哪记得什么多大的仇,胤祐从端嫔怀里探出脑袋看向胤祚,然后兄弟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很快和好如初继续手牵手玩去了。
德妃扬起嘴角,点头对着她们示意了下也转身离去。
“真是没想到,德妃外表看着温和,教养六阿哥竟会这么严格。”端嫔看着德妃离开的背影忍不住感慨。
舒以宁也挺诧异的,就目前以她浅显的认知来分析,感觉康熙看重德妃、六阿哥的程度应该是大于七阿哥的。
尤其是在皇贵妃和钮祜禄贵妃去世之后,康熙后宫里四妃的地位更是非常之高,包括康熙后期的儿子结婚的时候都要先给四妃磕头。
其实小孩子在一起打打闹闹有个磕碰实属正常,德妃身居高位对待此事这么公平公正,一点都不含糊确实少见。
不过要是往另一方面想就说得通了,七阿哥再不受宠,额娘地位再低,他也是康熙的儿子。德妃这是时刻都站在皇上的立场上思考问题。
历史上的德妃就是个对康熙感情很深厚的人,舒以宁这回算是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满心满眼都是皇上,一切以皇帝的意志为转移。
怪不得康熙去世之后,她不吃不喝一度想要跟着康熙走,然后身体被拖垮了,在坐上太后的第二年,本该轮到享福的时候却忽然逝世了。
回到永和宫,德妃把胤祚叫到面前。
握着他的手轻言细语的问道:“今日你有没有生额娘的气?”
“儿子只是不明白,您是妃主,七弟亲额娘不过一个庶妃,难道您还畏惧她吗,不然您为什么要帮着他说话,还反过来训斥儿子。”胤祚摇摇头,又抬起下巴有些不解。
德妃抬手摸摸他的脑袋:“无论额娘是谁,你都要记住,你们不仅是皇子,还是兄弟。你皇阿玛绝不会想要看到你们兄弟之前因为一件细小的事发生争端,额娘也不想看到你以大欺小。”
胤祚没吱声,心念他才没有以大欺小,即使额娘这么解释,他心底还是有些失落。
“听到了吗?”德妃又耐心的问了句。
“知道了。”胤祚微微颔首。
德妃把胤祚搂在怀里,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
她在那么多人面前批评胤祚,她的内心也是不好受的,不过只要想到皇上希望看到的兄友弟恭的场景,她就不得不那么做。
第66章
两月后钮祜禄贵妃的十阿哥也平安出生了,康熙一道赐了名字,胤禟和胤俄,与历史上无异。
天气逐渐暖和起来,舒以宁也换下了冬衣,特意穿了身薄些的旗装在屋外晒太阳。
“主子,梁总管来了。”巧玉凑到舒以宁耳边轻声说。
舒以宁睁开眼睛,侧身看过去。
梁九功见人从躺椅上缓缓起身,有些歉意的说道:“给娘娘请安,奴才来得不巧,实在是皇上催得紧,奴才这才脚下没停的赶过来了,还望没打扰到娘娘。”
舒以宁笑着摇摇头,又看向他身后的太监,好奇康熙给她送什么了,还这么着急。
梁九功转身掀开托盘上的红色布料,满脸堆着笑意:“这尊送子观音像是从北边的寺庙里请的,路上运了好几日,早上刚送进宫的,皇上等不及便吩咐奴才赶紧给您送过来了。
……舒以宁觉得一言难尽。
关于这送子观音的由来,猜得没错的话,应该是前些日子在十阿哥的满月宴上,她多看了小朋友几眼。
然后康熙就想当然的认为她多看的那几眼是源于羡慕,其实她当时只是奇怪历史上十阿哥生下来也被送到承乾宫佟佳氏那儿养的,她有些困惑为什么现在发生了变化。
舒以宁解释了几句,表示只是心里觉得十阿哥养得很结实。
她话音刚落康熙就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像是觉得她口是心非,最后她也懒得继续反驳了。
她严重怀疑是康熙自己想要孩子,然后把大帽子扣她头上,拿她当借口来送这个东西。
这观音像全身都是由上好的和田白玉打造的,成色透亮,舒以宁在远处看着,周围都像是染上了一层白光,实在是很奢侈。
观音怀中只抱着一个孩子,舒以宁有些感慨,是不是该庆幸康熙只送了她一个孩子的观音像。
“主子,这个放哪儿啊?”丹青捧着观音像问道。
“收起来吧。”
舒以宁想了想又叫住她,手指了指进门就能看见的一个柜子上,“算了,还是摆在那儿吧。”
搁在最明显的地方,也省得康熙以后拿这个说道,找她麻烦。
同在一个院子,安嫔自然也看到了那座观音像,那一抹白色实在过于扎眼,刺得她胸口堵得慌。
回想她进宫也快六七年了,也从未有过身孕,可皇上从始至终都没给她送过这些。
后宫自然是孩子越多越好,不在乎谁生,能生便是好的。
但是皇上却从不掩饰他内心对于舒佳氏能早日有个孩子的期盼。
她站立在屋内,久久未动,握紧了手心,指甲扎在手掌肉的疼痛不及胸口难受的十分之一。
皇贵妃,宜妃、德妃盛宠之时她不是没有经历过,只是从没有有过此刻这般复杂的感觉,羡慕嫉妒又难堪,甚至带着点儿恨意。
或许这就是眼不见为净,其他几宫都有着距离,只是听说并不会有多感同身受,可这日日亲眼所见,她又怎么能心平气和的看待这一切呢。
舒佳氏离自己这么近,每一次眼睁睁的看她受宠,都像根银针一样狠狠扎在她的心尖上。
她闭了闭眼,又随即睁开,然后招呼门口的太监去乾清宫传话。
安嫔跟着梁九功的脚步进了正殿,她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乾清宫了,上一次过来好像还是两年前。
其实这里没有任何变化,可她却没由来的感到有些陌生。
康熙神色冷淡的瞧向来人:“梁九功说你有话要说?”
听了这话,安嫔挺直的脊背僵了僵。
她忍不住思索,皇上也会用这样的语气和这样的神情对着舒佳氏吗?
安嫔动了动喉咙:“臣妾确实是有要事禀报。”她的情绪有些波动,所以发出来的声音也带着干哑。
康熙坐在椅子上的身体往前倾了倾,顺手将手中的毛笔挂在笔搁上。
安嫔的眼神跟随着康熙的动作,视线扫过皇上的桌案。
笔搁的旁边挂了一小幅画,左下角还有个印章的图案。
说来可笑,她甚至不用靠近就能知道这画是出自舒佳氏的手笔。
她很清楚的记得去西配殿的时候,也曾看过类似的挂画,舒佳氏平日里最爱捣鼓的就是这画画的事。她的奴才也在院子里时不时的给她晒纸晒笔。
安嫔咽下内心的苦涩,如果说她刚刚还有些踌躇的话,那现在看到这副场景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犹豫的了。
凭什么,凭什么皇上会如此喜欢这样品性的一个人。
等了很近没等到安嫔开口,康熙拧着眉不耐问道:“到底是有何事?”
安嫔整理好情绪,开始说:“臣妾有个奴才名字叫春柳,曾经伺候过舒嫔。”
康熙没吱声,像是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安嫔勾起嘴角:“皇上不想知道她跟臣妾说了什么吗?”
康熙头都没抬得的回道:“背主的奴才说出口的话有什么可值得听的吗?”
安嫔脸上的笑容僵住,她又在发散思维,皇上为何会如此清楚一个奴才的来历,还是说但凡是舒佳氏的事,皇上都尤其上心。
她默了几秒,忽略了康熙口中的意味,又继续说:“臣妾想说的是有关舒嫔进宫前的事。”
康熙闻言一顿,抬眼看向面前站着的人。
安嫔默默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下定决心开口:“那奴才之前跟臣妾说,舒嫔进宫前便有个快定亲的人,两人从小一块儿长大,只是因为要进宫选秀这桩姻缘才就此作罢,舒嫔进宫之后日日掉眼泪,心有郁结,便一下子常病不起。”
“心有郁结…”康熙听完神情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嘴里又重复了几遍这个字。
“皇上若是不信的话,可派人前去扬州府调查,臣妾若是说错一句,全凭皇上处置。”
康熙回过神,看了看安嫔:“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安嫔像是难以置信皇上平静的态度,着急问道:“皇上,您不相信臣妾?您可以把舒佳氏叫来审问的。臣妾所言无半分虚假。”
康熙不置可否,只摆摆手对着梁九功吩咐道:“先把她带到偏殿候着。”
梁九功送完安嫔又战战兢兢的回到正殿,瞧着皇上盯着桌上某一处发呆,他有些发怵。
后又听到皇上轻叹一声吩咐道:“把她叫过来吧。”
启祥宫
“舒嫔娘娘,皇上召您前往乾清宫问话。”
不是舒以宁有多敏感,实在是这宫里的太监传的话说来说去就那么重复的几句,她印象中从没被传过问话,这个词听起来很严肃,难道她是犯了什么错?
舒以宁被梁九功领着进了乾清宫,梁九功退下的时候还非常体贴的带上了门。
她耳畔听到那声“砰”的关门声,心里骤然间惶恐不安起来。
看向桌子后坐的人,她后知后觉的开口:“臣妾给皇上请安。”
“起来吧。”康熙叫起的声音并没有间隔很久,但就是几秒的时间已经足够让舒以宁的心思辗转反侧了。
除了第一次在启祥宫见面,康熙从没有在这上边儿为难过自己。
舒以宁垂着脑袋,躲避着面前的目光,强装镇定。
她大脑快速转了转,回忆了最近有没有在哪上面惹了他不痛快,答案是完全没有。
算不上自夸,要是后宫也评选什么优秀员工的话,舒以宁觉得自己肯定能拿个前几名。职位低,拿的钱少,兢兢业业不惹事,不争风吃醋,不攀比,还要帮老板额外带孩子。简直是亏本买卖。
当然,后宫优秀员工的首要指标应该也包含生育,那她第一轮就被淘汰了。
“跟朕说说你进宫前的事。”
这道低沉的声音将舒以宁的思路猛地拽回来,她心下一沉。
难道康熙发现什么了,不可能啊。知道她“失忆”的只有丹青一个人,丹青更不可能不知轻重的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还是说她是在什么地方暴露了自己?
她镇定下来,起码在上午康熙派人来送观音像的时候,是无事发生一切正常的。
那就是在这期间有人告状了或者他在跟别人的交谈中发现了什么。
只是她想不透康熙这句话的意思,到底是试探她有没有失忆,还是已经得知了她进宫前某件事所以审问来了。
她稳住心思,坦白说道:“臣妾自大病初愈后,对于进宫前发生的事全然记不清了。”她不知道古代有没有失忆这个词,所以换了个说法。
事到如今,这事现在也什么好隐瞒的了,最开始也只是为了保全自己,避免带来麻烦。当下这个状态更没必要藏下去了,以免之后还要生出事端。
“臣妾说的是真的,皇上若是不信可以问丹青,臣妾记不清后还跟丹青打听了一些进宫前的事。”舒以宁继续解释。
“然后她把进宫前的事全都告诉你了。”
康熙语气平稳,听不出这是问句还是肯定句。
舒以宁有些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难道原身在进宫前真的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她斟酌了几秒回复:“有关臣妾的家世,都跟臣妾说了…”
“皇上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问丹青,臣妾就在乾清宫待着。”舒以宁一脸正直的提议道,分开问话也不会有串通的嫌疑了。
她表现得若无其事并非刻意,确实是她觉得这算不上很严重的事情。
康熙眉眼一沉,看不出他内心所想。
最终还是对着外边吩咐了句:“梁九功,照她说的办吧。”
梁九功离开后,舒以宁犹豫要不要直接问问康熙到底发生了何事,不过后来想想反正他们问完丹青的就会知道,她没有骗人,说的全都是实话。
舒以宁闲着无聊,随意翻开手边的一本书,这书好像是什么专业课本,很多字都很生涩难懂,她不太认识,只能联系上下文然后慢慢琢磨。
专注一件事的时候对周围的感知能力也比较强,就像现在她时不时都能察觉到有道目光在自己身上。
过了会儿,忍不住朝目光源头看去,康熙靠在椅子上,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舒以宁有些莫名,但迟疑了片刻还是走近康熙的桌子,开口解释:“臣妾也不是有意隐瞒失去记忆的事,只是刚醒来那会儿对一切都是陌生的,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所以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希望皇上能谅解。”
她下意识以为康熙是在为这事不高兴,便主动想说清楚。
康熙没回答她,弄得舒以宁很尴尬,像是在自作多情。
第67章
梁九功进来在康熙耳边低声了几句。
“臣妾没有骗人吧。”看梁九功退下,舒以宁很自信的说。
只要问完丹青,就知道她没说假话。
康熙拧着眉看她,眸中有些让人难懂的复杂:“你先回去吧。”
舒以宁走后没多久,安嫔又被梁九功领回了正殿。
安嫔还没来得说话,康熙首先开口。
“你知道你阿玛的事吗?”康熙一边说,一边观察安嫔的表情,然而安嫔也是一副茫然的样子。
那就是不清楚了,安嫔今日要见他的时候他下意识以为是为了给她阿玛求情,当时还很恼怒后宫竟跟宫外联系这般密切。
“刚阿泰的属吏侵占军饷。”
话音刚落,安嫔就跪下了:“臣妾不知此事。”
“今早他上了折子请求辞官,朕还没批呢。”康熙拿起折子递给她看。
虽然已经查明刚阿泰从头到尾并不知情,也未曾倾吞。不过下属犯错,刚阿泰作为主帅却有着不可推脱的重大责任,康熙本想着给他罢了宣府总兵的官职,降调到别的地方去。
只是出乎意料,他竟会主动辞官。
安嫔手里拿着折子像是没反应过来,有些怔住。上面的确是阿玛的字迹,一字一句都在陈述自己的不可饶恕之罪,最后自请辞官回乡。
康熙看着安嫔的反应,又说了句:“刚阿泰这么做或是不想连累你。”
前朝后宫息息相关,只要刚阿泰还有职位存在,这个把柄就会被人反复提起,而安嫔在后宫的滋味一定不好受。
自请辞官,说不定还能落个名声。
安嫔双眼忍不住涌出层层雾气,她看向皇上像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自己引以为傲的家世就在霎那间灰飞烟灭。
康熙等着安嫔平复完心情,过了会儿才开口:“你阿玛犯错,不过倒与你没有太大关系,朕也并非不明事理的人。”
“臣妾谢过皇上。”安嫔僵硬的抬头,语调干涩。
“只是你以后行事不可和从前一样招摇,身为嫔位之首,总该起到好的作用,你现在的处境,被人捏了软处,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去,别让皇贵妃难做。”
安嫔忍住喉头的哽塞,缓缓回答:“臣妾遵旨。”
“至于舒佳氏的事…”康熙说到这个上面,迟疑了片刻。
安嫔忙接过话:“这事臣妾不会再让第三个人知道。”她现在自己都自身难保了,哪有精力管其他的事呢。更何况最开始的也只是想要皇上知晓,怎么处理也是皇上的决定。她的目的已经达到,没必要再自找没趣。
康熙深看她一眼,又点点头,看不出他最先想说的是什么。
……
舒以宁这边一回到启祥宫,就看见丹青跪在地上她认错。
她吓得赶紧把人搀扶起来,还以为问她话的人对她进行言行逼供了。
丹青接着便把事情由来全盘托出。
“奴婢当时是真的怕提起这事,主子又跟之前一样想不开了,就没跟您说,主子,都是奴婢的错,您罚我吧。”
舒以宁内心复杂,原来原身还有个白月光啊,所以康熙表现才那么怪异,这不就相当于间接的绿帽子吗。回想自己刚刚在乾清宫若无其事的自信表现过于抽象了。
“我当时真是因为那个人才一病不起的。”
丹青默认,又跟舒以宁说都是她的不是。
舒以宁安慰:“这事怪不到你,换做是我当初我也会跟你同样的做法。”这么想想自己当时说记不清事了她那么高兴就对应上了。
丹青又继续说道:“奴婢想着应该是春柳告诉安嫔娘娘的,安嫔娘娘不在正殿,现在也还没有回来,估计是去了乾清宫。”
“春柳也知道这件事?”
“奴婢没告诉过她,想来是您跟奴婢说话的时候被她听见了。”
舒以宁有些难过,之前还给她送药来着,没想到现在又被背叛了。
不过事情已经发生,再去追究谁告的状已经没有意义了,就算安嫔不说,这个就像是隐藏的雷,迟早有一天也会暴露。
或许早揭开也有早揭开的好处。
她撑着下巴在思考这事的解决办法。既然是真的,她就没办法找借口了。
据说宜妃的姐姐在嫁过人之后才进的宫,那就说明古代人的思想没有想象中的洁癖。
可不管她有没有失忆,她进宫后曾经因为另外一个男人抑郁是铁定的事实。
她不清楚康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过平心而论,她觉得康熙还算情绪稳定,起码先传她问话,而不是在冲动的情况下直接降罪。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觉得妃嫔心有所属有些丢人?毕竟皇帝的想法自然是,我可以不喜欢你,你必须满心满眼都是我。
情绪稳定是好的突破口,不会轻易暴怒,也能听得进去别人的解释。
事已至此,就算不想面对那也得面对。
她稍微想想,便让小路子去乾清宫传话请康熙晚上来西配殿用膳,无论如何,作为当事人自然要表示一下态度。
庆幸的是康熙答应过来,舒以先放下心。
傍晚看时间差不多了,她便到早早启祥宫宫门口候着迎接。
只是等了很久都不见康熙的身影,初春的风晚间也带着些凉意,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主子,要不您先回廊下等着。”
舒以宁摇摇头,都等了这么久,不管康熙今晚来不来,她这个样子都要佯装做到底。
就算他人真不来,也一定有人会把自己的所作所为汇报给康熙,不能半途而废。
好在这话没说完多久,便瞧见远处康熙的仪仗对着这个方向过来。
待他们快到门口时,她走了几步迎上去。
“等很久了?”康熙垂下眼帘看她,夜色已深,即使旁边有人打着灯笼,她也看不清他的眼神。
“没等一会儿,皇上忙于政事,晚些到是应该的。”舒以宁语气恭顺。
“态度尚可。”康熙微微颔首,又向前走去。
舒以宁看着他步履稳健的背影和周身散发着强大的气场。
就像刚刚他说的几个字,谁能可以说出来,但那自成一派的气势和口吻却不是任何人可以学习的,是多年帝王之位作为基石特有的象征。
舒以宁蓦地感到有些憋屈,但只能忍耐,忙跟上脚步。
“臣妾特意让郑年有准备的,应该都合皇上的胃口,您尝尝看。”舒以宁拿着筷子准备在一边伺候。
“朕用过膳了。”
这句话让舒以宁脸色一变,瞬间敛去了笑意,她甚至想摔筷子不干了,爱怎么想她或者怎么惩罚她随意吧。
这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的示好了。
康熙不由笑了下:“逗你的,脸色变得真快。”
舒以宁不自然在康熙旁边坐下,为了缓和气氛给康熙夹了块剔好的鱼肉,她觉得自己有些没长进,进宫这么久了还不能随时控制好自己的神情。
“这是在讨好朕?”康熙盯着碗碟里的东西开口。
舒以宁讪笑一声,大方承认:“臣妾确实在讨好您。”
“为何要讨好?”
明知故问…
“以前的臣妾有些行为不太妥当,还望皇上不计前嫌,就跟臣妾一样忘了吧。”
康熙面无表情的看她一眼,随后笑笑:“以前的你?合着你跟之前是两个人?”
“皇上可以这么理解。”舒以宁点头,语气肯定。
“你当朕是三岁小孩儿?”
舒以宁想了想开口:“皇上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活在当下,及时行乐。既然现在过得很好,又何必要纠结于过去和以后呢?”
“歪理。”
“怎么是歪理了?”舒以宁当即反驳。
“朕要像你说的这样,整日只想着眼前,大清的以后怎么办,百姓又如何安居乐业。”
舒以宁撇撇嘴没吭声,她表达的是琐事,康熙嘴里提到的的是国事。站的立场不同,怎么能相之比较。
每件事物都有她命定的结局和既定的规律。他想得再远,大清最后还不是亡了。
“你那个奴才趁早换了吧。”
舒以宁没想到他话题转变的这么快:“谁,您说丹青?丹青从小跟臣妾一道儿长大,为什么要换她?”
“她太蠢,你的性格更不适合这样的人。”言下之意她也不聪明。
舒以宁睁大眼睛,怎么还开始人身攻击了。
“丹青挺好的,再说臣妾已经习惯了。”
“换个人照样可以习惯。”康熙不以为意的说。
“丹青是伺候臣妾的,臣妾说她好就是好,又不是要伺候您,皇上凭什么说换就换。”舒以宁气急开始有些口无遮拦。
“你在跟朕发脾气?”康熙悠悠开口,表情不变。
舒以宁噎住,眼睛看向别处,淡淡回了句:“臣妾没有。”
她算是明白康熙为什么有这么稳定的状态,那是因为他跟所有人的身份差异,别人的情绪起伏在他面前毫无意义,毕竟他可以轻飘飘一句话就决定别人的生死。
康熙没再坚持,只说了句:“随你吧。”
舒以宁也不想在这上面过多僵持,没发生的事她从不考虑。而且康熙既然认定了丹青的不是,她说的再多也改变不了他的想法,反而会增加他的偏见。
谈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
她又主动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康熙的碗里,话锋一转轻声问道:“那皇上还气臣妾吗?”
舒以宁歪着头,微翘着眼尾望向他,声音无辜,像得理不饶人的是自己。
康熙扫了眼,又夹起碗里的鱼肉放进嘴里,咽下后才回答:“朕看你脾气比朕大。”
舒以宁笑了,她觉得现在面对康熙就像闯关,每次赢了她都很有成就感。
第68章
这晚的舒以宁很配合和主动。
但是康熙却变得不徐不疾,这是前所未有的。亲吻时极尽耐心地同她玩着的你来我往的把戏。
她只觉得心里有把火在烧,神思都飘飘然,呼吸绵长又用力,让她片刻不得安宁。
可康熙还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丝毫不为她着想。
他是故意的,这是在报复,绝对是。
舒以宁反应过来便不悦的抿着唇,随即负气地扭头再背过身,她不来了总可以了吧。
察觉到她的举动,康熙又迫不及待的从后面贴上来,手臂搁在她腰上,将她紧紧锁在怀中,架势渐猛。
沉沦过后,便迎来越来越浓烈的睡意,舒以宁无暇顾及腰间被来回抚摸的热度和触感,她睡得很快,呼吸也慢慢平和均匀。
康熙看着小臂上女人软软搭过来的纤细手指,脑子里回想着这些日子发生过的事。
她喝醉的时候他告诉自己不要跟酒鬼计较,她生病的时候他告诉自己不该跟病人计较,现在对一个忘了事的女人那就更不能计较了。
想到自己最近屡屡为了她劳神又费心,康熙心里蓦地涌上不快,他的指腹轻轻捏了捏舒以宁的脸。
不过女人睡得异常沉,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康熙觉得他这动作没由来的有些好笑,接着倾过身把人搂紧在自己的怀里,也跟着闭上了眼睛。
舒以宁最近过得非常自在,总结就是问题解决了,一切都向着不错的方向的发展。
安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告状的事心里对她有愧,突然三天两头的给她送东西,她想也没想让丹青都给退还回去了,安嫔倒是没有再坚持继续送过来,好像这举措单纯为了表达某个意思或者是态度。
人闲下来没烦心事就会长肉,当然胖得不是她,而是变得愈加圆滚滚的雪团,所谓兔如其名,就是如此。
她这么瘦的人却养出这么肥的小宠物还挺有意思的。
胤礽来启祥宫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院子里正懒洋洋趴着的胖嘟嘟小玩意儿,正是他当初送的那只小兔子。
“这还是雪团吗,你养得真好。”
雪团穿着巧玉给它特意缝制的淡绿色坎肩儿,显得更加可爱。
只是它长肉长得太快,这衣服逐渐有紧绷的趋势。
“它很听话,而且不挑食,我问过牲畜所的太监,他们说这个重量目前不算超重,否则的话就得控制饮食了。”舒以宁摸着它刚缩进去的毛球小尾巴回答。
胤礽蹲在对面,然后看着雪团尾巴站起来就缩进去,趴下去又变成长长一条。
怪不得兔子尾巴有卷尺之称,因为伸缩自如。
“皇阿玛昨日刚定下了木兰围场秋狝的日子,你记得订一套旗装,说好了我要教你骑马的。”
不想骑马的舒以宁无奈点头说好的。
“我叔祖父也会跟着去,到时候我安排你们见面,叔祖父知道你对我这么好,之前还跟我念叨要给你备一份很重的谢礼呢。”胤礽得意洋洋的说道。
舒以宁怀疑他主动提起这事就是为了把索额图引出来,其实她内心挺复杂。
索额图嘴里这话也不知是出于真实想法,还是说纯粹哄太子开心的。
毕竟赫舍里家前后送了两个人进宫都没跟太子亲近上,然后就这么被舒以宁捡漏了,无论怎么想也不会到多感谢她的地步吧。
说不定他内心还坚定认为自己的位分宠爱都是沾了太子的光,这么想来不给她脸色瞧就不错了,她哪敢期望什么谢礼。
时间过得很快,五月底,佟佳氏如今已经足月,她挺着快临盆的大肚子依旧没有免了请安,仍然照常安排宫务,真是十分敬业的领导。
正说着话,坐在上首的人忽然蹙紧了眉,捂着肚子。
“娘娘要生了,快去传接生嬷嬷和御医。”荣妃第一个站起来吩咐道。
殿内的后妃都齐齐涌了上去,舒以宁站在最后方的位置。虽然连升两级,但是在这群人的位分中还是最低的,可想而知康熙后宫的贫富差距究竟有多大。
接生嬷嬷早就在承乾宫前院的偏殿候着,她们来得很快,然后将佟佳氏挪到了生产的床上。
剩下的后妃们都在院子里等着。既然凑巧碰上了,那就没有在这个节点离开的道理。
再说这个时间,康熙正在上朝,也没办法过来。
佟佳氏可能是第一胎的缘故,生的并不顺利,起码没有宜妃和钮祜禄贵妃那么顺利。
舒以宁看着院子里来往步伐匆忙又面色凝重的宫女有些出神,这个孩子会平安出生,但最终也只活了一个月。
要知道皇贵妃盼了这个孩子盼了很久,这么短暂的生命会给她带来多大的打击,结论是不言而喻的。
公主平安产下,皇上不在场,接生嬷嬷只能抱着新生儿给她们看。
宜妃看着嬷嬷手里的小婴儿,很瘦,身体瘦的小骨头都凸显了,她不免惊讶的说道:“怎么这么瘦!”
因为太过吃惊,便显得她的声音有些突兀和尖锐。
所以话音刚落,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她,其实宜妃的话并没有恶意,只有有些心直口快罢了。
这时钮祜禄贵妃看向张安平,及时询问道:“公主看上去确实有些瘦弱,宜妃也是一时担心比较着急,还请张太医告知,公主是否平安。毕竟皇上不在,我们也得问清楚,心里都有个底才是才是。”
张安平拱着手回答:“皇贵妃娘娘孕时胃口便不好,吃得不多,因此有些瘦小也实属正常,请各位娘娘放心,公主现在脉象平稳,并无问题,微臣这阵子也定会多加照看。”
康熙得了信儿到承乾宫之后,众人才都前后脚离开。
佟佳氏一见到这个期盼已久的身影,便控制不住眼中的泪意,有些愧疚的说:“臣妾没能给皇上生个阿哥。”
康熙走过来坐在床边,笑着安抚:“说的是什么话,胤禩也回来了,承乾宫如今两个阿哥,要是再多个男孩儿,以后岂不是把承乾宫闹翻了天,朕看现在正好缺个公主。”
佟佳氏听着抹了抹眼泪,也扬起嘴角顺着笑了。其实她内心并不在意是阿哥还是公主,只是觉得对于表哥来说,一定是皇子更好。
不论表哥这话是为了安慰她还是真这么想,就算是前者,她也同样很开心。
她又想起什么着急问道:“刚听嬷嬷说公主身子很瘦,不知道可有什么关系?”
“朕问过了,御医说只是有些瘦,其他各方面正常。”
佟佳氏垂眼很自责的开口:“都怪臣妾,当时没什么胃口又吐得厉害,便不愿意吃了,现在想想要是臣妾当时多吃点儿,公主也不会这般瘦小了。”
“你别担心,她身边跟着一群嬷嬷和太医呢,倒是你,首要先养好自己的身体才是。”
佟佳氏认真的点点头,表哥说的没错。她得养好的自己的身体,现在一切都刚刚好起来,她也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可不能再亏了身体,那以后谁来照顾公主呢。
从承乾宫出来,舒以宁脑子里回想着刚刚张安平的话。
这个孩子跟德妃之前那个早逝的孩子不同,德妃的女儿刚出生就被太医判定过于孱弱,也一直靠汤药续着命,可能大家都做好了活不长久的心理准备。
但张安平明明说公主脉象正常,虽然瘦小,不过身体健康。也就是说是可以养好的。可为什么很快也去世了呢。
她突然有种无力感,这种明明知道生命在流逝却又没有办法拯救的感觉实在太糟糕。
她不清楚公主的病因,更不懂医术,总不能这个时候冲上去说她活不过下个月了,你们得打好十万分心思照顾吧。
按照在现代的认知,新生儿的病无非就是感冒,再严重些就是肺炎。肺炎在有抗生素的情况下都能引发死亡,更别说医疗条件落后的古代了。
她心里烦闷,视线里这时正好出现了准备回太医院配药的张安平。
“张太医请留步。”她来不及多想便开口。
张安平转身看见走向自己的身影,眼里透着几许诧异:“微臣给舒嫔娘娘请安,娘娘可是有事找微臣?”
舒以宁欲言又止,迟疑了片刻还是说道:“最近换季很容易染上风热风寒,我听说宫里头也病了不少人。我还记得小时候邻居家的一对双胞胎便是刚出生没多久都染上了风寒,最终只有胖点儿的那个活下来了。”
又顿了下补充道:“还请张太医对公主多留意着点儿。”
她猜测公主很有可能是因为感冒,毕竟生病最终能不能扛下来,除了药物原因还得看自身的体质。
可她太瘦小了,襁褓里的小小一只感觉用手轻轻一碰都会碎,又怎么能独自抵抗病毒呢。
所以只能用这个办法来侧面暗示了。
其实说完她就有些后悔,她话里的意思过于直接,但又的确想不到该如何委婉表达,事关人命也没办法顾及那么多。关键是她没有立场来说这些事,希望张安平不要多想。
好在张安平只是微愣了一下,然后微躬着身体回答:“娘娘的叮嘱,微臣定会谨记在心,届时也会嘱咐奴才们尽心照顾,请娘娘放心。”
“那就麻烦您了。”舒以宁微微颔首示意,她松了口气,会找张安平说这些,也完全是出于大家应该都比较听医生话的考虑,这样她的暗示就能带来最大的效果。
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也只能看天意了。
第69章
启祥宫
舒以宁早上的膳食都很简单,桌上摆的明明是最近很喜欢的凉菜,可她闻着味道胃里直翻腾,干呕了几下,猛的有些恶心。
好在她吃饭的时候很少有人在旁边伺候,所以也没人发现。
她摸了几下胸口,又喝了口热茶才把这不适感平复下去。
开口让人把东西撤了,又站起身,想着出去透口新鲜空气。
视线忽然触碰到摆放在门口,那座很显眼的送子观音像,惊觉到了什么,她整个人定住。
良久才回过神,心念这东西难道真的有这么神奇吗?
舒以宁站在屋外吹着风,身体的不适已经褪去,内心的困顿却又一股脑涌了上来。她还是不敢相信,或是说不愿意相信某个可能。
只犹豫了一小会儿,她还是下定决心不传太医,也没有告诉丹青她们。
其实她的胃口时好时坏,有不舒服实属正常。
好在中午和晚上用膳的时候,早上那种感觉都没有再出现了。
又过了几天,舒以宁的月事如期而至,她心底积攒的不安才终于烟消云散。
随后她就让丹青把那尊观音像收拾进柜子里存放好。
之前也没有想过它还真能起到什么作用,但没想过不代表这种可能的不存在性,相反,它是很可能发生的。不是迷信,而是以防万一。
佟佳氏的孩子最终还是没熬过第二个月,舒以宁到承乾宫的时候,耳畔传来一阵阵悲戚的哭喊声。
佟佳氏趴在床边,容颜憔悴,哭到最后已经没有太多力气,只能看到肩膀轻微的抖动。
刚刚出了月子,还没有亲自照顾女儿几天,就必须接受她永远离开了自己的事实,对一个母亲来说是前所未有的打击。
康熙站在一旁,瞧上去脸色也不太好,他更多的或许只是心疼佟佳氏。没有怀胎十月,感知不到小生命在肚子里一日日渐渐长大,又怎么能体会得到佟佳氏内心万分之一的痛苦。
舒以宁觉得屋子里的气氛实在太压抑,便悄悄出来了。
张安平也正好在院子里,他走过来跟舒以宁说,因为她的提醒,宫女嬷嬷们伺候公主非常用心,但是也不知怎么的就染上风寒了,而且明明喂了药后症状减轻一切在好转。可就在前天夜里病情又忽然加重,然后便持续性高热不退,最后还是没能活下来。
舒以宁只微微颔首应了一声,她垂了垂眼眸,眉心透着疲倦。
事实证明她改变不了什么,哪怕她尽力而为,结果仍然按照既定的方向发展。
她又想起胤礽前几天来启祥宫跟她聊天的可爱模样,有些逃避的不愿再想下去。
幼年早殇的孩子本来统一都葬在黄花山,并且无碑刻。不过康熙下了旨意特许公主可以有自己的陵墓和碑刻,这算是给皇贵妃和佟家独一份的特殊对待了。
夜深人静的承乾宫,正殿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抽噎声。
守夜的宫女迷迷糊糊的醒了神儿,便赶紧跑向床边,掀开帐帘。
佟佳氏靠在床上手捂着嘴已经泣不成声。
“娘娘,您怎么了?”宫女担忧问道。
佟佳氏断断续续的开口:“都是本宫的错,本宫求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求来的女儿,就这么被我给害了。”
“娘娘,您说什么呢,公主是染上风寒了,跟您没有关系的。”
佟佳氏好似听不到身边人的话,仍旧自顾自的说道:“这个孩子本就是老天赐给我的,可我却没能保住,本宫不是个好额娘。”
“皇上还给她起了瑚图玲阿的小名,意为有福气这人。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娘娘,您可得振作起来啊。您还有四阿哥和八阿哥要照顾呢。”宫女紧蹙着眉安慰。
一语点醒,佟佳氏茫然的看向宫女,嘴里念叨着:“是啊,还有胤禛和胤禩呢…”
也就一周多的时间,承乾宫便又恢复了请安。
佟佳氏除了脸上带了些疲惫,看不出其他明显的情绪。
舒以宁不懂心理学,但是佟佳氏状态出来得太快,总感觉并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好事儿。孕期体内激素本就不稳定,产后丧女还会呈现断崖式下跌,对身体和精神都是双重压力。
可同时她还是六宫之主,又怎能整日沉浸在丧女的悲痛之中,哪怕是硬撑,都得表现出一副坚强的模样。那些痛苦也只有自己咽下去慢慢消化了…
德妃在八月份平安诞下了五公主。让人惊讶的是,五公主在办完洗三礼后便被送到了太后的寿康宫,紧跟着旨意也下来了,五公主和五阿哥一样,日后都由皇太后抚养。
舒以宁有时候真的很好奇康熙的心思,到底是看重母家,还是单纯为了平衡各宫,或者两者皆有。
也就是说除了承乾宫的皇贵妃,每个妃嫔手底下只能养一个皇子或公主。
比如宜妃送走了五阿哥,现在便可以抚养九阿哥,德妃送走了四阿哥,才得以抚养六阿哥,可如今五公主又得送走,两人作为宠妃绝不能有失偏妥,甚至于送的还都是寿康宫,果然一视同仁啊。
承乾宫的院子一片嬉闹声,两个阿哥玩的正欢,和正殿的安静形成鲜明的对比。
佟佳氏一手轻揉着太阳穴,一手捏着佟国维刚吩咐人送来的信件,不用瞧就知道信里说的些什么,无非就是又让容珠进宫的那几句老话。
她顿了顿才打开了信,一目十行的扫过,意料之中的内容。
开头倒是问了自己几句,后边儿大篇幅的文字都是想让庶妹容珠进宫陪她一阵子。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她刚失爱女,为她着想准备让容珠进宫陪自己说说话,散散心,也好尽快走出来这阴影。
所谓的关心陪伴是假,让容珠早日进宫才是真。
佟佳氏把信放到一边,又轻声对着身边的嬷嬷说道:“找个日子宣容珠进宫吧,就说本宫近些时候心情不佳,想见见家人。”
“要不娘娘跟皇上说说?”嬷嬷觉得应该是佟大人强迫主子了,便试探问道。
佟佳氏无奈的摇摇头:“阿玛之前信上就提了好几次,如今正好赶上这个机会,本宫也不好再推脱了。”
这点事儿更不至于麻烦表哥。
前些日子御医说她很难再有孕了,很难,那就是说还有可能,但她也不能日日盼着那微不可见的希望过吧。她和胤禛、胤禩的感情再深,对阿玛来说,终究不是佟家的血脉。
之前她的推辞。一则是庶妹太小,再就是她的私心,她不愿佟家再有女儿进宫了。
“娘娘也是为容珠姑娘好,这深宫并不一定就是好的,就说娘娘这些年日益为后宫操劳的辛苦,可曾睡过多少个好觉。”嬷嬷说着又叹了口气。
佟佳氏笑了笑:“她毕竟跟我不是同一个额娘生的,有些话本宫并不好开口,说出来反倒遭了埋怨。”
接着继续补充说道:“更何况容珠如今已年满十五岁,想想储秀宫那位那么小不也被赫舍里挤家送进宫了吗。”
“那怎么能一样,永寿宫和储秀宫的主子都是两位先皇后没了才进宫的,可娘娘您毕竟好好的,大人这般着急岂不是……”嬷嬷到嘴边的话又急忙咽下了。
佟佳氏闻言一怔。
她心里很清楚,只要自己还活着一天,皇上便不可能再纳佟家的人,可若是自己活不了多久,容珠最终进宫也是必然。
但凡她开口让容珠进宫,皇上想必定不会阻拦自己的意思。
佟国维也正是看重之点,所以才只在大女儿身上下功夫。
第70章
皇贵妃的庶妹进宫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后宫。
宫里倒没有掀起很大的风浪,毕竟这个时候皇权就是跟大家世族紧紧捆绑在一起的,而这种事也再正常不过。
“奴婢听说皇贵妃娘娘并不愿意她妹妹进宫,好像是佟大人强迫的。”
“你听谁说的?”舒以宁诧异,看向说话的巧玉。
“奴婢先前去牲畜所给雪团领干草的时候,无意间听人谈到的。”
看来还是跟各个部门多打交道才能听到更多八卦,而且很多消息在底层流通传播得也要更快。
“据说那位姑娘说是已经十五了,本该是说亲的年纪,如今却打着陪伴皇贵妃娘娘的旗号突然进宫,想必定是为了以后做准备的。”巧玉又接着分析道。
舒以宁只是静静听着,没说话。
这个小佟佳氏以后确实会进宫,不过是在她姐姐去世的第二年,现在是康熙二十二年,皇贵妃是二十八年去世的。
还有六年的时间,她现在已经十五岁,也就是说她还需要在家里足足等六年的时间,佟国维真是个狠人,为了进宫就这么硬生生的拖着自己女儿。
她挺好奇的,难道佟国维知道大女儿身体不好会早逝,所以早已准备好下一任吗,还是说因为佟佳氏的子嗣问题?可事实上小佟佳氏也是一生都没有孩子。
不过好在小佟佳氏进宫位分便很高,先是贵妃,再是皇贵妃,皇帝算是给足了母家尊贵的体面。
这么看康熙对发妻赫舍里氏家实在不怎么样,同样的都是妹妹进宫,钮祜禄氏是贵妃,小佟佳氏是皇贵妃,唯独小赫舍里氏从进宫开始就没正式册封过,先是嫔位待遇,再是妃位待遇,到死后才被追尊谥号为平妃。
她发现了,康熙在有意针对,他或许根本就是内心很不喜欢索家…
对太子的遭遇又多了一分怜爱。
康熙到西配殿的时候,舒以宁正在试内务府下午送过来的骑装,若是尺寸不合适,有的地方还得重新修改。
毕竟骑装和平日里穿的宫装还是不一样的,骑装本身就较为修身,哪里紧了小了穿起来会非常不舒服,更别说骑马了。
她看见康熙的身影,下意识说道:“太子之前说过阵子要去木兰围场,臣妾便想着做身骑装。”其实她是被太子强烈要求的。
康熙目光上下扫了她一眼,嘴角带着笑说:“就算不去围场,你做衣服又有何妨?”
说得也是,她拿着自己宫里的面料去做衣服不是很正常吗?为什么看见康熙就要主动打报告,最终当然归结于心虚,各个方面的。
她已经洗过澡了,头发随意的散着披在身后,然后又穿了身很正式的黛紫色骑装,所以一眼看上去会有些不伦不类。
舒以宁正纠结要不要去把衣服换下来,耳边却传来康熙低沉的声音。
“要不朕带你去跑马?”
“现在?”舒以宁抬头看着外边暗沉的夜色,这个时间大概都有七八点钟了。
康熙默认。
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啊,她都梳洗过了,出去骑马岂不是还得出一声汗,何苦给自己找事儿做。
而且说白了他为什么带自己骑马,是因为他喜欢跑马,擅长骑术,之所以想要带她,或许也有想在她面前展现几分的意思。
可是她又不喜欢骑马,为什么要陪着他在大晚上做他喜欢的事。
舒以宁没有直接回答,但是脸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我不愿意。”
康熙看出来,淡声问她:“怎么,你不想?”
“臣妾已经沐浴过了。”舒以宁硬着头皮解释。
康熙只点点头也没坚持,想来这个决定也是突然冒出来的,并没有提前做准备。
“那陪朕用会儿膳吧。”说完便朝着南侧间的桌子走去。
舒心宁惊讶,忙跟上去问道:“皇上这么晚还没吃饭吗?”
康熙抬眼看向她,眼里笑意直达深处:“朕过得可不如你这么舒服。”
舒以宁撇撇嘴不置可否,谁让他是皇帝呢,有多大权力就代表需要对应着多重大的责任。
“皇上既然还没用膳,刚刚怎么还说要带臣妾出去跑马?”她没话找话的问道。
“本想着先带你在外边逛逛,然后再找个好馆子吃的,不过你不是不愿意吗?”康熙话里带着讥诮,像是在提醒她刚刚的拒绝有多么没有自知之明。
……
舒以宁确实后悔了,把康熙想的太狡猾的结果就是错过了第一次出宫游玩的机会,她还以为康熙口中跑马的意思就是在黑灯瞎火的草地上带自己转悠几圈呢,谁能想到还有额外的附加福利啊。
康熙见她未上妆的干净脸蛋上,呈现出丰富的各式表情,没由来的心底愉悦,眼中又忍不住透出一抹柔和:“下次吧,下次有空朕再带你去宫外玩儿。”
舒以宁睁大眼睛,想也没想就问:“真的吗?”
“你想想你跟朕说过多少次这三个字了,朕又有哪次骗了你不成?”
这明明是人在难以置信的时刻反射性的行为。
“臣妾是太高兴了。”舒以宁抿了抿唇控制不住笑意回答。
梁九功摆好桌上的碗筷便自觉退下了。皇上在启祥宫或者是和舒嫔用膳之时从不让旁人伺候,他现在也慢慢适应。
舒以宁也不好这个时候跑去换衣服,便继续保持这身怪异的搭配坐在桌子边,充当好一个合格的陪吃者,履行好自己的义务。
她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撑着身体觉得实在有些无聊。
便看着康熙拿着筷子夹起菜,又放进嘴里,接着咀嚼最后咽下。
一步一步几个来回。
她看得很认真,甚至在心里猜测他下一筷子会去夹哪盘菜。
然后康熙忽然斜睨过来一眼。
她尴尬笑笑只好看向别处,暗念这真不是好干的活儿。
又感慨别人盯着他看,他还能吃得那么自在,为什么觉得不适应的反而还是自己呢?
“之前放在那儿的观音像呢?”康熙用完膳,抬了抬下巴示意空置的地方问道。
“臣妾觉得太显眼了,而且放在外边儿臣妾担心容易碎,想了想还是放在柜子里比较好,总之都是在这屋子里,应该效果都差不多吧,”舒以宁听着这突如其来的提问,有些心虚,语调自然带着几分讨好。
康熙听着她话里一套又一套的理由没回答,因为心里清楚在她嘴里什么歪理都能给你扯出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越来越辩不过她了。到底是辩不过,还是不想辩,他不愿意深究。
人都是会变的,这变化大多悄无声息,也循序渐进。
等当事人发觉过来的时候,早已经慢慢形成习惯。
“说起来,这观音像送来也有阵子了,怎么就是不见你怀上?”康熙靠在床头看向舒以宁,神色莫测的调侃。
这让她怎么回答?总之现在听到观音像这几个字她就浑身不自在,或许是心理作用引起的连锁反应。
康熙好整以暇地观察着舒以宁的表情。
然而舒以宁只是蹭过去,态度很好的表示她也不知道。
“看来还是朕不够努力?”
“你说呢?”康熙圈起手指在她脸上弹了一下,话里有淡淡胁迫的味道,想让她承认事实便是如此。
舒以宁躺下紧闭着眼睛装死,她是疯了才会认同这个。
紧接着吻如雨点坠落,来势汹涌。
大掌轻拢慢捻,让她的身体忍不住发软发热。
他克制住自己故意不让舒以宁很快攀上顶峰。
又恶趣味的一个劲儿的在她耳边来回追问:“舒不舒服?”
舒以宁很生气,又没办法。
最后就是她没忍住嘴里发出奇怪的甜腻音。
耳边传来那不疾不徐的笑声。
什么怒啊气啊之类的情绪,统统变成无地自容和难堪,充斥萦绕着整个胸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