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惊人
毓庆宫的詹事府也不是吃素的,查来查去就查到了江南的大粮商身上。
然后经由大粮商,查到了江宁织造曹寅。
曹寅是皇上的奶弟,也是皇上的心腹,更是给皇上私库搂钱的耙子。
詹事府查到曹寅立刻停手,太子却强硬要求继续查。几经周折终于拿到了曹寅与江南大粮商勾结,故意打压粮价的证据。
为了给京城百姓一个交代,太子事先没有跟任何人商量,直接在朝会上将此事捅破,引起轩然大波。
康熙气得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其实曹寅所为,正是康熙授意。
目的并不是太子所说的买低卖高赚差价,而是为了平抑江南粮价。
今年春旱,粮食减产,江南就有粮商搞起了囤积居奇那一套,企图推高粮价,牟取暴利。
康熙早料到会有这一天,便传密旨给曹寅,让他那边放出丰年囤积的粮食,平抑粮价。
江南那边的高粮价还没起来,便有大宗粮食入市,有效维持住了江南的粮价。
奈何曹寅没有把握好时机,放出粮食的时间有些早,虽说有效平抑了江南粮价,却也造成了谷贱伤农的事实。
若再晚些,等到朝廷收完税赋,就不会给百姓造成困扰了。
康熙也气曹寅和李煦办事不力,可密旨是自己下的,出了岔子也只能一床被子掩了。
算是功过相抵。
谁想太子浑浑噩噩好几个月,忽然清醒一回,就把这事给抖了出来。
逼得康熙不得不挥泪斩马谡,贬了曹寅的官,将李煦削成白板。
密旨的保密程度很好,没几个人知道,可曹寅是谁满朝文武心里都有数。
查到曹寅,就该停手,奈何太子偏要顶风上,亲手打皇上的龙脸,实在不明智。
见皇上沉着脸处罚曹寅和李煦,明珠唇角抽出一个微笑。
索额图暗骂太子一声“愚蠢”,只觉心力憔悴。
这时四阿哥站出来给曹寅和李煦求情,条理清楚地分析了整件事,认为此二人可功过相抵。
又站在太子的立场,盛赞太子微服私访,体察民情。
一通稀泥和完,正中康熙下怀,两边都不得罪,完美解决了这次的危机。
最后康熙采纳了四阿哥的意见,只罚了曹寅和李煦的俸禄,又违心地夸了太子两句,这才作罢。
回到乾清宫,康熙叫暗卫过来问话:“查到四阿哥与隆科多私下密谋的证据了吗?”
暗卫摇头:“目前没有。”
想起刚刚在朝堂上四阿哥出面为太子解围,康熙摆摆手:“将人撤了吧,不必再查。”
退朝之后,四阿哥跟着太子回了毓庆宫,身后紧紧跟着詹事府的两位詹士孔郭岱和陈廷敬。
“太子,曹寅是皇上的心腹,他的所作所为全都是皇上授意。”这一点满朝文武皆心知肚明,孔郭岱不信太子不知。
陈廷敬也说:“即便太子看不惯曹寅,想在朝上参他,也该事先给臣等通个气,让臣等早做准备,以为策应。”
今日若非四阿哥出面解围,太子不但把曹寅和李煦都得罪狠了,还会惹皇上不悦。
太子不以为然:“两个奴才而已,爷不放在心上。”
孔郭岱还要再劝,被陈廷敬扯了下袖子,心中叹息一声,告辞离开。
“二哥,今日朝堂之上确实凶险。”曹寅和李煦是奴才,不足为虑,但皇上的脸都青了。
所有人都觉得太子蠢,四阿哥却认为太子仁义又孝顺。
只不过参奏曹寅和李煦的方法太直接,让皇上都有些下不来台。
“我自然知道凶险,可错了就是错了,不能因为主意是主子出的,就不追究奴才办事的过错。”
太子也有自己的一番道理:“若助长此风,将来底下的奴才们全都阳奉阴违,朝廷岂不乱了套。”
“曹寅和李煦是什么人,不用提醒我也知道他们的情况。”太子看向四阿哥,“所以我更要计较,免得汗阿玛被他二人连累背上骂名。”
越说声音越低,说到最后很有一种托孤的意思:“老四,我不想再做提线的木偶了,我想做个孤臣,助汗阿玛整顿吏治。你好好做你的皇子,以后全靠你了。”
做了十几年的好儿子、好学生,太子厌倦了。他想做点不一样的,却始终找不到方向。
就在刚刚,他参奏曹寅和李煦的时候,心中涌起了畅快的感觉。
四阿哥垂下眼睫,站直身体,朝太子轻轻一揖,转身离开。
就在朝堂上风起云涌的时候,雾隐山田庄这边的玉米已经全部收获,并且放在场院里晾晒了。
左庄头正招呼人准备手搓玉米粒,被姜舒月叫停:“这两天大家辛苦了,都回家休息吧。”
众人面面相觑:“东家,不用搓粒吗?”
佃户们并不知道田庄的人头钱是怎么免的,但猜到东家肯定是找了关系使了银子,心里感激得不行。
有机会给东家干活谁也不惜力,恨不得今天掰完玉米,明天就把玉米粒搓完。
左庄头怕东家年纪小,不懂规矩,忙解释:“玉米不搓粒,城里的粮店不收。”
玉米难吃,城里的粮店很少有收。
即便有收,价格也比小麦低很多。
但东家种的玉米不一样,不管是青煮的时候还是磨成渣贴饼子都很香。
可不能因为没有搓粒影响了价钱。
姜舒月让他们放宽心:“玉米要晾晒,大家先休息两日,等脱粒的工具做好了,还得麻烦大家帮忙。”
左宝树第一个听出玄机:“脱粒不用手搓吗?”
姜舒月摇头说不用:“这么多玉米用手搓,手都要废了,用手摇脱粒机省力许多。”
田武挠着脑袋:“东家,俺手脚笨,怕学不会。”
众人一阵哄笑,姜舒月也笑:“打水摇辘轳会不?”
田武憨憨一笑:“那谁不会。”
“会摇辘轳,就会摇脱粒机。”姜舒月给他解释。
又有个妇人问:“东家,费劲儿不?男人能用,女人能用不?”
姜舒月含笑说能用:“不光女人能用,七八岁大的孩子都能用。”
左婆子瞪眼:“天爷嘞,这是什么神仙工具!”
见大家问得仔细,姜舒月干脆无实物表演,简单讲了一下用法。
左庄头认真听完敲了敲烟袋锅:“东家,那脱粒的事就能交给女人和孩子嘞。”
村里下地种田的主要是男人,女人和孩子打下手,或者干些轻省活计。
男人从年头忙到年尾,只麦收之后和冬天有时间休息。今年麦收之后,紧接着播种了麦茬豆,夏闲基本没有。
播完麦茬豆,又给东家掰玉米,男人们嘴上不说,身体也要吃不消的。
搓玉米粒虽然轻省,却十分磨人,熬时间。
若能分给各家的女人和孩子干,男人们也能歇上一段时间。
下个月就要收大豆,收过大豆马上翻地播种冬小麦,都是费力活。
歇不过来的话,身体迟早熬坏。
姜舒月也是这个意思:“手摇脱粒机十分省力,脱粒还快,每天来十个人,几天就能干完。”
众人闻言目瞪口呆,左婆子说的没错,真是神仙工具。
第一批十台手摇脱粒机很快到位,做工虽不如样机精致,但用起来没区别。
当天全村的佃户都来了,在村民们的围观下,姜舒月亲自示范。
她拿了一根玉米,尖朝下放在手摇脱粒机的入口处,然后用力摇起来。整根玉米很快被吞下,玉米粒顺着脱粒机的空隙落在地上,而玉米芯则被出口吐出。
真正实现了粒和芯完全分离。
“东家,我想试试。”左婆子就站在旁边,第一个冲上来。
姜舒月将位置交给她,左婆子照葫芦画瓢操作起来,效果无差。
左婆子比姜舒月力气大很多,摇动明显更轻松。摇了一根,又摇一根,旁边有人问她累手吗,左婆子摇头:“比摇辘轳省劲儿多了。”
村里男主外,女主内,女人每天都要挑水做饭,每天都要摇辘轳。左婆子这一说,村里女人们的心全都放在了肚子里。
有个胆大调皮的孩子跑到左婆子面前,嚷着要玩,左婆子拦他:“可不敢瞎弄,坏了赔不起。”
姜舒月又让人摆了一台给那孩子,孩子学得非常快,三下两下就给一根玉米成功脱粒。
于是有更多孩子加入进来,十台脱粒机占去七台,一边玩一边就把活儿干了。
倒是女人们没有孩子腿脚快,算上左婆子占的那台,只抢到两台。
十台脱粒机一起摇,整个场院响起此起彼伏的咔嚓咔嚓声,脱粒机下很快堆起金黄的玉米粒。
近处的玉米脱完粒,有人将远处的玉米运过来堆好,方便脱粒的人伸手就能拿到。
还有人瞧见地上的玉米粒越堆越多,主动用簸箕搓起,端走。
姜舒月觉得这样太费力,对那人道:“不必用簸箕装,只需挪动脱粒机就好。”
负责脱粒的人照办,果然可行。
这回连玉米都不用挪窝了,孩子们抱着脱粒机到处跑,大人在身后喊:“慢着点,别摔坏了!”
欢声笑语所过之处,留下满地金黄。
姜舒月嗅着丰收的味道,双手合十,许下心愿。
“许了什么愿?”耳边响起少年低沉的声音。
听印四问起,姜舒月抬头看他:“荒年无饥馑。”
印四哼笑:“恐怕很难。”
历朝历代,多少圣主明君,没有一个能做到。
本朝同样被称为盛世,民间仍然有“康熙康熙,吃糠喝稀”之言。
丰年尚且吃糠喝稀,灾年无饥馑,谈何容易。
“明年这时候正是大选,不求一求好姻缘?”被皇上问起玉米的事,他实话实说,让两人的姻缘变得不那么确定了。
四阿哥有些忐忑,但并不后悔。
玉米是小丫头种的,手摇脱粒机也是小丫头想出来的,这些本来就是属于她的荣光。
契约都签了,补充条款也加了,还求什么姻缘。姜舒月想也不想,朝印四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好姻缘已经求到了啊。”
四阿哥一怔,旋即耳根发热,将目光从小丫头脸上移开。
见对方这个反应,姜舒月有些急了:“怎么,你想反悔?”
好容易找到一把合意的保护伞,不会没了吧!
然后脸颊被人捏住,轻轻扯了扯,听他低声喃喃:“不知羞。”
姜舒月拍开他手,一边揉脸,一边心虚地朝四周看看:“光天化日,动手动脚,到底谁不知羞。”
话音未落,另一边脸也被捏了,姜舒月:“……”
*
与此同时,太子将播种神器的图纸拿到内务府,造办处管事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直接给跪了。
为了赶制第一批手摇脱粒机,造办处日夜加班,幸不辱命。
但谁也没说过手摇脱粒机之后,还有一个更麻烦的自动播种机。
“太子饶命,造办处真不能再熬了,再熬累死人了!”造办处主事托着图纸如丧考妣。
太子看向主事硕大的黑眼圈:“毓庆宫偏殿的房子先不修了,你们集中人手做播种机。”
主事一个头两个大,斗胆嗫嚅:“那也不是一拨人啊。”
然后被太子一脚踹翻,赶紧跪伏以头抢地:“奴才不敢,奴才这就去安排!十天,最多十天,一定造出样品!”
太子本来想给半个月,见主事自己说十天,那就十天好了。
在造办处排除万难给农事司卖命的时候,四阿哥正带着农事司主事在雾隐山围场验收粮食。
刘良捧起金黄饱满的玉米种子,笑得嘴角差点裂到耳后根:“捡到宝了!下官在农事司当差十多年,从没见过如此饱满的玉米种子。”
不,他见过,就在前不久,在那个后院。
刘良又捧起一些,感觉种子库破旧的房屋都被色泽金黄的玉米,映出了蓬荜生辉的感觉。
“这些种子都是雾隐山田庄种出来的?”刘良忍不住问。
四阿哥已然禀报过皇上,自然没有隐瞒的必要:“一共两万斤粮种,都是那边的。”
本来还想让刘良看一下是否能做种子用,结果对方一开口就说是种子,倒也省了口舌。
果然猜对了,刘良又问:“不知种了多少亩地?”
“二十亩大田。”四阿哥替他计算,“亩产一千斤。”
其实不止,小丫头还自留了两千斤呢。
尽管有心理准备,刘良还是怔了一下,玉米,大田,灾年,亩产千斤,籽粒饱满都能做种子?
怕不是在做梦吧!
农事司收到两万斤玉米良种的消息很快传到宫中,飞进南书房。
康熙拍着四阿哥的肩膀说:“老四,干得不错!”
谁能想到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四阿哥,才被派到农事司行走就搞出这么大一个政绩来。
两万斤粮食都不算小数目,更不要说两万斤良种了。
然而美中不足的是,这两万斤良种不是小麦的种子,也不是水稻的种子,而是玉米种子。
玉米是舶来品,听说在番邦产量很高,但传到大清明显水土不服。
产量低也就算了,口感还差。
当时农事司还在户部,户部尚书没少被玉米荼毒,于是他第一个发问,苦大仇深地问亩产。
难吃都能忍,毕竟玉米再难吃也是粮食,总比树皮和野菜好些。
穷苦百姓只为活着,填饱肚子,并不追求口感。
奈何农事司试种玉米那些年,户部尚书年年被皇上指着鼻子骂无能。
理由很简单,玉米在番邦是灾年救命的粮食,怎么到大清就不行了。
大清差在哪里!
好容易把农事司甩到工部,没想到工部又作死试种玉米,不是上赶着步后尘吗?
话虽这样说,户部尚书也理解。玉米抗寒抗旱能力都很突出,就眼下这个年景,工部不死心想要再试一回,很正常。
但农事司多年的试种结果摆在那里,最高亩产不会超过二百斤。
而皇上的要求极高,非要让玉米和御稻比产量。御稻最高亩产八百斤,神仙来了也追不上啊。
为了证明种玉米这事谁来了也不好使,洗刷多年屈辱,户部尚书越过工部尚书第一个跳出来问亩产。
亩产达不到皇上的要求,粮种再多也没用。
康熙早问过亩产,这会儿见户部尚书问起,也看向四阿哥。
只见四阿哥不卑不亢回答:“精耕细作亩产一千三百五十斤,大田亩产一千斤。”
看来上回有所保留,收获之后才有底气说出实际产量。
此时的南书房,几位大学士都在,除了大学士,还有六部尚书,阵容堪比小朝会。
“多少?”这回不是户部尚书的声音,而是工部尚书震惊地问。
四阿哥不卑不亢地重复了一遍,听户部尚书又问:“何时种何地种?”
其实亩产说出来,再问什么都是枉然。
御稻亩产最高纪录是在丰年。
谁知四阿哥开口又是惊雷:“今年种。田地在雾隐山。”
刚才还勉强保持镇定的一众人顿时哗然。
谁不知道今年是灾年,先是倒春寒,而后是旱灾。
灾年,山地,种玉米,大田亩产一千斤……这玉米怕是神仙下凡种的吧。
“皇上,不是臣不信四阿哥,而是亩产实在惊人,臣认为应该派人实地考察。”还是户部尚书瞪着金鱼眼提议。
他就是不信,打死也不信。
“不必派人去查,我每月都去雾隐山,亲眼目睹。”太子站出来作证。
那二十亩地玉米是他看着长大的。
索额图听说这里边还有太子的事,连忙跟着站出来:“原来太子去雾隐山是为了试种玉米。”
早说啊,闹出多少事来。
不过有户部珠玉在前,试种玉米确实有些风险,低调点好。
好在试种成功,太子此身也算分明了。
哪知道索额图给了台阶,太子却不肯下:“索相此言差矣。”
说着看向康熙:“汗阿玛,儿臣过去纯属散心,玉米是雾隐山田庄种的,儿臣不敢居功。”
又看四阿哥:“倒是老四出力不少。”
索额图抹汗,偷偷给四阿哥使眼色,然后听四阿哥开口道:“正如太子所说,玉米是雾隐山田庄种出来的,儿臣不过帮点小忙,同样不敢居功。”
索额图:“……”
明珠一直旁听,暗暗心惊,从前他以为大阿哥登基之路上的绊脚石只有一个,那就是太子。
如今看来,倒也未必。
四阿哥第一次在六部行走,就搞出这么大动静,委实不容小觑。
但明珠不想让他冒头:“玉米在番邦的产量很高,本身也抗寒耐旱,只可惜口感太差,吃起来剌嗓子。”
从前明开始,就有玉米,并不是雾隐山田庄第一个种出来的。
玉米本身抗寒耐旱,产量高,与雾隐山田庄无关。
至于口感……当年户部试种的时候,上到皇上下到文武百官,谁没受过荼毒。
他这样说,等于将雾隐山田庄和四阿哥的功劳降到最低。
除非对方能种出口感不同的玉米来。
见明珠挑不出毛病拿口感说事,四阿哥就放心了。
这回不必太子出面,皇上开口便夸:“明珠,这你就不知道了,雾隐山田庄种出的玉米香甜软糯,炖排骨汤乃上佳之选。”
如此粗糙的玉米竟然能炖汤么?明珠不死心:“许是御膳房的手艺好。”
除了熬粥,炖汤、炖肉、清蒸,甚至是炭烤,康熙都吃过,非常有发言权:“清蒸都好吃。”
见户部尚书和明珠瞪眼不信,康熙笑了:“明日早朝,朕请众爱卿喝玉米碴粥。”
听到“玉米碴”三个字,莫说户部尚书和明珠,就连工部尚书都开始嗓子疼了。
难吃!太难吃!
他们不是第一次上早朝被请喝玉米碴粥,剌嗓子只是一方面,关键玉米这东西没有粮食的香味。
有一次还喝出了怪味,咽不下去,又不敢吐,别提多难受了。
尽管皇上说好吃,但玉米排骨汤里除了有玉米还有排骨,而玉米碴粥里就只有玉米碴。
那是一种连御膳房都拯救不了的难吃。
令人记忆犹新。
第52章 封赏
翌日早朝,听说皇上又又又要请喝玉米碴粥,几位老大人干脆称病没来。
他们年纪大了,胃口浅,生怕喝下去控制不住吐出来在御前失仪。
来上朝的官员,也是上班如上坟,只恨自己年轻不能随便称病。
玉米碴粥很快端到面前,大约是为了缓解众人的心理阴影,每碗粥旁边还放了一小碟八宝咸菜。
四阿哥若无其事,第一个端起碗喝粥,没碰咸菜。
太子紧随其后,很快喝完,一边放下碗一边问御膳房的人:“是不是放糖了?有点甜。”
御膳房的人摇头:“与之前一样,没放。”
康熙第三个喝粥,先放在嘴边吹了吹,喝下一口,满意点头。
索额图舍命排第四,喝完惊喜:“有甜味有香味,不剌嗓子。”
户部尚书和明珠都不信,也愁眉喝下一口,而后拧紧的眉头松开,面无表情将粥喝完。
等碗筷收走,御门前的气氛明显轻快不少。康熙笑着让众人说说吃后感,得到了非常不错的反馈。
这时候工部尚书站出来,马后炮:“皇上,臣接手农事司之后专门问过钦天监,得知今明两年气温低雨水少,粮食减产在所难免。而玉米耐寒抗旱,产量又高,可先在北边推广。”
气温低雨水少都是委婉的说法,钦天监给出的结论就是冻害和旱灾。
连续两年都是灾年。
工部尚书问过之后,既忧心又庆幸。
忧心灾年粮价上涨,庆幸天公不作美,农事司在工部做不出成绩也有说辞。
哪知道打瞌睡有人送枕头,先是四阿哥被皇上派到农事司顶雷,之后四阿哥又带来了玉米种子,种出神仙玉米。
比起户部尚书,工部尚书真心觉得自己还是有些官运在的。
户部尚书气炸了,他怎么就这么背,在四阿哥来之前把农事司甩给了工部,让工部平白捡了一个大漏。
如今再想把农事司要回来,恐怕不容易了,因为皇上心情愉悦地又道:“四阿哥,雾隐山田庄弄出来的那个什么……手摇脱粒机也很实用,正好配合这次玉米推广种植。”
居然还发明出了手摇脱粒机,户部尚书更想把农事司要回来了。
这时太子良心发现,替快要累死的内务府造办处说了句话:“皇上,雾隐山田庄不仅设计出了手摇脱粒机,还有一个自动播种机。只需一人推动,便可完成挖坑、播种和填土压实,可在播种时节省一个劳力。内务府造办处已经按照图纸将样机做好,只是毓庆宫要修缮,造办处人手紧张,一时间无法做太多。”
内务府是皇家大总管,严格来说只管与皇室有关的事务,让内务府造新农具有些不合适。
于是皇上大手一挥,给工部的农事司新增了一个造办的管事,又从内务府造办处临时抽调了几个人过去,专门制造新农具。
办完要紧事,康熙决定论功行赏,这才想起自己还不知道功臣的名字,转头问太子:“你只说这玉米是雾隐山田庄种出来的,可雾隐山田庄一直在,为何现在才种出高产的玉米啊?”
太子一怔,看了四阿哥一眼,这才道:“回皇上的话,高产玉米是雾隐山田庄的东家舒月姑娘种出来的,手摇脱粒机和自动播种机也是她亲手设计的。”
又补充:“舒月姑娘只画了草稿,最后交给造办处的图纸是四阿哥所画。”
康熙故意越过四阿哥这一节,含笑对费扬古说:“你们乌拉那拉家养了一个好姑娘,是个能人,朕封她为六品格格。”
入八分国公嫡女才可以封有品阶的格格,而乌拉那拉家既非皇室,又没有爵位,可见皇上对舒月的看重。
皇上都夸舒月是个好姑娘,是能人,可就是这样一个好姑娘在三年前被乌拉那拉家扫地出门,去年冬天差点饿死。
错把珍珠作鱼目,错将凤凰当鸡养,费扬古被皇上夸奖,心里五味杂陈。
而此时心里五味杂陈的不止费扬古一个,还有亲手把姜舒月捧上神坛的四阿哥。
倒不是因为皇上忘了他,而是皇上越过他问太子,还破格封了舒月为六品格格。
正如皇上所说,小丫头是个好姑娘,是能人,值得破例。
可获封之后,她就不只是乌拉那拉家长房的嫡女了。六品格格在大选的时候,通常不会被留在宫里成为庶妃,却很有可能被皇上指婚。
便是太子也嫁得。
据隆科多从前透露给他的消息,太子妃基本定下,出自瓜尔佳氏,汉姓为石。
石氏的父亲石文炳,时任杭州正白旗都统。出身军功世家,祖上三代都是八旗将领,手握重兵,且对皇室忠心耿耿。
尤其石文炳,虽是旗人,却在汉人中间颇有威望,可见手段了得。
石氏的祖母是豫亲王多铎的女儿,母亲是礼亲王代善的孙女。石家可以说世代与皇室联姻,煊赫非常。
这样的太子妃定下便不会轻易更改。
但皇上给太子挑选侧福晋的时候,反而犹豫,举棋不定。
太子妃人选已定,不出意外不会更改,但侧妃仍旧空悬,有很大操作空间。
皇上疼爱太子,有好东西只想留给太子。太子不要,才可能分发给其他皇子。
此时皇上越过他问太子雾隐山田庄的情况,说不定改了主意,想将小丫头许给太子做侧妃。
高产玉米和新农具是小丫头对朝廷的贡献,破格获封六品格格是她应得的。相比之下,他只是辅助者,没有封赏,很正常。
可皇上已经答应了他的亲事,现在又生出别的心思,让四阿哥有些难受。
早朝之后,四阿哥斗胆求见皇上,结果皇上忙,没见他。
四阿哥心凉半截,走回阿哥所却见毓庆宫的刘喜正在等他,瞧见他回来了便道:“四阿哥,太子有事找您。”
走进毓庆宫书房,太子吩咐上茶:“新得的太平猴魁,知道你爱喝,特意给你留着呢,快尝尝,口感如何?”
四阿哥垂眼喝下一口,点头:“不错。这样好的茶,二哥舍得?”
太子笑得从容:“你喜欢的茶,我未必喜欢。”
四阿哥诧异抬眸:“我记得二哥从前也喜欢。”
“是我想岔了。”太子端起茶碗,示意他看,“其实我在意的是这只茶碗,而非碗中的茶。只不过茶碗和茶搅在一起,难以分辨罢了。”
当日太子信誓旦旦,如今又改口,四阿哥并不相信:“二哥不必让我,我在意的,会自己想办法得到。”
太子放下茶碗,缓缓靠向椅背:“我给不了她想要的,但你可以。我没有让你,只是不想她因我再受伤害。”
四阿哥一口将茶水饮尽,站起身,朝太子拱手:“我承了二哥的情。”
康熙看过四阿哥呈上来的折子,非常满意,当场朱批通过。想起什么,又补了一句,粮种不能白拿,按市价买。
折子很快发回工部农事司,几日后康熙又收到了四阿哥的奏折,明说玉米种子无偿献给朝廷,但恳请皇上将雾隐山田庄划为皇庄,而后与封号一起赐给乌拉那拉舒月。
康熙盯着奏折看了半晌,兀自轻笑:“四阿哥这脑子转得是真快。”
两万斤种子,还是玉米种子,就算按良种结算,也不值多少银子。
无偿献给朝廷,和卖给朝廷,明显是两个观感,且前者更有意义。
种子可以无偿献,但封赏要加一条,赐皇庄。
雾隐山田庄不是皇庄,本来就是乌拉那拉舒月的,如此请求表面上看不过是给田庄镶个金边,并不需要朝廷花一文钱,只图体面。
但皇庄不用交税,地税和丁税全免。
且因是皇庄,基本没人敢招惹。若真有事,可请内务府出面调停。
雾隐山田庄种出高产玉米,在北边推广,势必会得罪一些大粮商,而大粮商背后恐怕还站着某些王公大臣。
为求自保,成为皇庄也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反正不用付出什么,提供保护和威慑即可,康熙乐得成全。也希望在相对安全的环境里,雾隐山田庄能再接再厉培育出更多良种,设计出更加实用的新型农具解放劳力。
彼时姜舒月还不知道自己被皇上破格封了六品格格,她此时正在带人平整土地。
想要在短时间内改造五十亩生地,并不容易。
她找到左庄头,让他帮忙从周围村镇雇佣些劳力垦荒,左庄头吧嗒一口旱烟:“庄里都是劳力,东家何苦去外头雇。”
说着起身出去招呼人,结果全庄的壮劳力全来了。
姜舒月傻眼:“不是让你们在家歇着吗?”
两茬冬小麦之间轮作大豆,已经把夏天的农闲占用了。玉米脱粒都是妇女和孩子在干,为的就是让家里的男人好好歇上两天。下个月就要收大豆,播种冬小麦,地里活计重得很。
众人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全都看向左庄头。
左庄头敲敲烟袋锅:“东家免了今年半年的租子,明年的租子只收三成,还替咱们交了人头钱,咱们拿啥还嘞?”
田文立刻附和:“咱还不上,只有把子力气干活。”
田武也道:“庄里都是劳力,东家种地还要到外头雇人,让外人笑话咱田庄没男人嘞!”
姜舒月闻言忙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
“东家不是这个意思,就让咱们干吧,管饭就行。”左宝树站在姜舒月身边给她解围。
话音未落,被一只烟袋锅敲在脑袋上,听左庄头骂道:“混账东西!管饭,管什么饭,家里缺你吃食了!”
左宝树疼得直龇牙:“不管饭也干!”
姜舒月没办法,只得道:“那行,今天就是翻地,一家去一个人,谁家有灶灰挑些过去。”
田文不解:“灶灰各家都有,东家要那东西做甚?”
左宝树帮小院干过活,听姜舒月讲过草木灰的功效,便由他给众人科普。
田文听完直拍大腿:“要说咱种地不如东家,身边现成的肥全都扒出来扔了。”
“哥,干活我去吧,我想跟东家学种地。”田武挠着脑袋说。
田文白他一眼:“你想学,我还想学嘞。我这就回家扒灶灰去!”
见田文走了,田武赶紧追上,众人也一哄而散。
姜舒月交代左庄头一声,让在村口集合,就回家安排饭食去了。
回去的路上遇见几个妇人带着孩子,与姜舒月问好。姜舒月问她们做什么去了,有个妇人回答,去地里浇水了。
天太旱,地里的大豆秧苗不浇水得干死。
妇人们见姜舒月满头是汗,问她进村有什么事。姜舒月把事说了,冯巧儿催她:“姑娘快走吧,吃饭人多,得赶紧回去准备。”
妇人们忙问要不要帮忙,正中冯巧儿下怀,当场点了两个会做饭的,一起带回家。
田武正在往外挑灶灰,抬头见自家婆娘跟在东家身后,便问她做什么去。田武媳妇说到小院帮东家做饭,田武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忙喊他婆娘:“别去,回来看家!”
田武媳妇横他一眼,理直气壮:“咱家得东家这些恩惠,过去帮个忙怎么了!再说我就回去告诉娘,说你忘恩负义!”
说完再不看丈夫,跟着走进小院。
安排好中午的饭食,姜舒月带着立夏和小满扛上锄头去村口集合,之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围场而去。
走到地头,左庄头蹲下抓了一把土,对姜舒月说:“东家,是好地,这块地比庄里的地肥。”
姜舒月点头,信心满满:“这里种玉米产量更高。”
听她提到玉米,左庄头与几人对视一眼,试探着问:“东家,庄里能种玉米吗?”
“能啊。”姜舒月眼睛一亮,“有人想种吗?”
之前她搞创新,在两茬冬小麦之间轮作大豆,讲道理磨破嘴皮子,只有不到半数人家愿意试。
今年秋天滴雨未下,幸亏去年冬天下了一场大雪,把田庄周围的河沟填满了,不然浇地都成问题。
小冰河期的灾害都是连着的,一连几年大旱也不是没有过。小麦的耐旱能力远不及玉米,与姜舒月手上经过改良培育的玉米更是没法比。
玉米浇点水就能活,顶多减产,而原始版本的小麦则有可能绝收。
奈何与麦茬豆一样,庄里的佃户从来没种过玉米。当初推广轮作尚且如此困难,让佃户放弃小麦改种从未种过的玉米,基本不可能。
后来二十亩地玉米大丰收,姜舒月让庄里的劳力帮忙收获,也没人心动,主动提出改种玉米。
田庄的地虽然是姜舒月的,可租种给佃户,地里种什么佃户说了算。
当然,北方都种小麦,很少有别样。
刚刚听左庄头主动问起,姜舒月心中升起希望。
左庄头很谨慎,尽管听儿子说过玉米的亩产,也亲自去地里帮过忙,可那个亩产的数字太吓人,让他感觉不真实。
见问,姜舒月实话实说:“宝树哥说的没错,精耕细作亩产一千三百五十斤,大田能有一千斤。”
玉米收获之后在庄里的场院脱粒,之后运到围场统一称重,村里人并不知道具体产量。
虽然有心理准备,众人还是齐齐空咽了一下口水,而后齐齐看向左庄头。
左庄头捏紧手里的烟袋:“咱们没种过玉米,怕出不来这么多。”
与朝堂上的关注点不同,穷苦百姓从来不关心口感,只关心产量。
若没有惊人的产量,玉米再好吃,他们也不会种。
“这个好办。”姜舒月已经带出徒弟来了,她看向左宝树,“我那二十亩玉米都是宝树哥在管,他已经记下要点,完全可以指导大家耕种。”
想了想又补充:“玉米比小麦好伺候,耐寒抗旱,产量高,除了口感差些,几乎没有缺点。”
简而言之,会种小麦的,都会种玉米。
众人闻言羡慕地看向左宝树,第一次感受到了识字的好处。
田庄初代“技术员”左宝树在心里捋了一遍玉米种植过程,又想起放在家里的小本本,瞬间挺直腰背。
姜舒月劝佃户们留出一半土地种春玉米,另一半播种冬小麦。
“玉米卖不上价,不如小麦值钱,明年交不上人头钱就得被抓去服苦役。”一位老者苦着脸说。
不等姜舒月回答,左庄头已然反驳回去:“万一明年还是不下雨,小麦收不上来呢?”
老者语塞,低下头去。
左庄头看看老者,又看众人:“大伙儿是怎么想的,都说说。”
左庄头是村里最好的庄稼把式,村里每年种什么,怎么种全都比照左家。
这会儿见左庄头有意留出一半地改种玉米,纷纷表示愿意追随。
统一思想之后,左庄头才看向姜舒月:“东家,咱们都愿意留出一半地种玉米,只是种子……”
“种子我来出。”姜舒月想都没想。
全庄不过百十亩地,留出一半也不到六十亩。按照一亩地播种十斤计算,还不到六百斤。
把两万斤玉米交给印四的时候,姜舒月自留了两千斤种子,算上全庄和眼前这块地,也只用到一半而已。
拿出六百斤种子,对于姜舒月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但在穷苦的田庄百姓看来,东家与那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也差不多了。
少不得又是一番跪拜。
之后的除草、撒灰和翻地,根本不用监督,每个人都干得卖力。
中午,姜舒月喊人回去休息,并没人动。
左庄头让左宝树回村,通知各家各户送饭食。谁知他还没走出多远,就看见常妈妈带着几个妇人挑着担子朝这边来了。
走近了,常妈妈笑吟吟说:“姑娘让做了饭食给各家送去,左嫂子料定大伙儿不歇晌,让送到地头上来。”
立夏和小满放下担子,掀开桶盖,炖肉的香味就一阵一阵地往外飘。
田武本来想说他婆娘,嘴才张开,口水差点流出来。
倒是他婆娘臊眉耷眼抢先说:“咱只听说东家找人做饭待客,就去帮忙,谁知道客是村里人嘛。”
左庄头看着自家婆娘,也是一阵运气,同样被左婆子抢了先:“大米饭炖肉,做了好几桶,咱不吃,东家也吃不了。天热,坏了糟蹋东西。”
姜舒月也道:“大伙儿不来我也要雇工。大伙儿都不要工钱,再不管饭,传出去好说不好听。”
田文咽下口水,笑呵呵说:“东家待咱们恩重如山,不管饭也没人敢说什么。谁说东家不好,都是脏心烂肺,我田家第一个不答应!”
瘸五儿憨笑,挤兑田文:“全庄就你一个会说话嘞。”
众人都笑。
吃完饭继续干活,左宝树见姜舒月鬓边的碎发湿成一缕一缕,脸被晒得通红,便对她说:“天太热,姑娘先回吧,莫要中了暑气才好。”
左婆子看了儿子一眼,也跟着劝:“咱们庄稼人耐热,东家身子娇贵,受不起。”
不得不承认,东家伺候田地是把好手,懂得比旁人多得多,说是雾隐山最好的庄稼把式也不为过。
奈何身子骨太过柔弱,风大点都能吹跑了似的,万一中了暑气,可不是玩的。
初秋的天早晚凉爽,中午骄阳似火还是很热的,此时姜舒月确实被晒得头晕脑胀,脚下都有些站不稳。
才踉跄了一下,便被人扶住,然后扶她的人也踉跄了一下,又换了另一个人来扶。
头顶有黑影罩下,然后身体一轻,视野变高。
姜舒月小幅度挣扎,头晕得更厉害了,四肢软绵绵使不上力气。
“别动,是我。”
听见熟悉的声音,想到明年大选和契约,姜舒月放心地把自己交给对方。
第53章 回家
不知他把自己抱到了何处,眼前被大片浓荫笼罩,空气凉凉的,仔细闻还有甜丝丝的味道。
姜舒月睁开眼,终于不再天旋地转。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雕花的拔步床上,床边放着两盆冰。印四坐在床沿,用水将布巾浸湿,轻轻提起拧干,覆在她脑门上。
见她睁开眼,沉凝的脸色才缓和几分。
姜舒月挣扎起身,被人按住肩头,重新按回枕上:“你中了暑气,好好躺着。”
“我带来的那些人呢?”姜舒月不放心。
四阿哥垂眼看她:“我让他们回去歇着了,明日再来。”
姜舒月这才躺实:“谢谢你。”
四阿哥挑眉:“救命之恩,如何报答?”
姜舒月眨眨眼:“以身相许?”
四阿哥含笑,不看她:“不知羞。”
姜舒月撇嘴:“那算了。”
手腕被人捉住,仍是不肯看她,转而说起别的:“玉米种子和手摇脱粒机被农事司呈到御前,龙颜大悦,皇上封你为六品格格。”
姜舒月睁大眼睛,关注点明显跑偏:“六品格格有食邑吗?”
她对封号、俸禄什么的都不感兴趣,只想要土地。
越多越好。
结果换来一声哼笑:“本朝公主都没有食邑。”
没有就没有,嘲笑别人就不礼貌了,姜舒月瞬间蔫下来,听对方又道:“皇上对你有些想法。”
姜舒月蔫巴巴的:“宫里的娘娘也没有食邑啊。”
“想什么呢你!”手腕被人捏了一下,姜舒月想缩回来没成功,对方的声音忽然变得沉郁,“皇上想把你许给太子做侧妃。”
姜舒月闻言腾地坐起来,不期印四低头看她,脑门对脑门磕了一个天昏地暗,眼冒金星。
被迫躺回去,揉着额头,急切道:“我不做妾!太子的也不行!”
穿过来之后,姜舒月自认过得还算如意,只婚事一样让她焦心。
古人讲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且还有大选,主动权一日不在自己手中,姜舒月一日难安。
害怕乌拉那拉家拿她做交易,搞联姻,更怕皇上把她随便指给谁谁谁,平衡势力。
好容易找到一个家世好、模样好,且愿意签订契约的印四,结果还是事与愿违。
指给谁不好,偏偏是太子胤礽。
哪怕她是个穿越者,知道每个人的结局,可她只会种地,金手指也只与种地有关。与天斗,与地斗,她都在行,唯一不擅长与人斗。
她能力有限,没办法帮太子逆天改命。
想到若干年后的两废两立,和后半生的圈禁,姜舒月差点崩溃。
身体被人拉起来,抱住:“别怕,有我呢。”
姜舒月伏在他怀里,抱紧他的腰:“印四,我们跑吧,天涯海角总有容身之处。”
只要有地,她就能活得很好,大不了隐姓埋名。
“还没到那一步。”四阿哥觉得自己疯了,才会认真思考逃跑的可能性,“交给我,我来想办法。”
姜舒月莫名就很相信印四的本事,听他这样说当真放下心来。
“皇上给你的封赏,乌拉那拉家已经知道了,他们很快会来接你。”四阿哥将人放平在床上,继续拧布巾给她敷额头降温,“圣旨颁到乌拉那拉家,你得回家接旨。”
之后把接旨的步骤和注意事项说了,最后提示:“不管他们怎样留你,都不要住下,回田庄更安全。若有人刻薄你,全数还回去便是,不必委屈自己。乌拉那拉家除了觉罗氏,没人有封诰。”
姜舒月定定看他:“索绰罗氏名义上是我母亲。”
“母亲怎样,又不是亲的。”
对亲生的没办法,一个继室怕什么,四阿哥捏捏她脸蛋,“你现在是皇上亲封的六品格格,有俸禄的,索绰罗氏白身一个,怕她什么?她若敢摆长辈的谱儿,自有你祖母和觉罗氏为你出头。”
“万一我阿玛和索绰罗氏一条心呢?”姜舒月第一次回去宅斗,心中难免惴惴。
捏完一边脸,又捏另一边,捏得十分对称:“乌拉那拉家现在你祖母最大,之后是二房。你拍好老太太的马屁,谁拿你也没辙。”
姜舒月受教点头,想起大堂姐,就道:“我在二房有大堂姐,她对我很好。”
想起那个背后嚼他的长舌妇,四阿哥自然没有好感:“明年大选,你们有竞争关系,离她远点。”
就小丫头这傻乎乎、软绵绵的性子,落在精明算计的二房手里,被卖了还得给人数钱呢。
与此同时,乌拉那拉家也在开会,商量明天把姜舒月接回来住。
“那孩子一看就是个有福的,大选还没开始呢,就凭自己的本事得了皇上的封赏。”
那可是六品的格格,只有入八分国公爷的嫡女才可能得到这样的封赏。
老太太现在对这个孙女再满意不过,坚信有了她,乌拉那拉家的腾飞指日可待:“都是六品的格格了,住在田庄不合适,明天把她接回来,由我亲自教导。”
宁嬷嬷每半个月过去一趟教规矩,反馈很好,再加上有太子那边的压力,不然老太太早让把人接回来了。
封赏的消息是费扬古带回来的,同时带回来的还有皇上夸人的原话,把全家听得一愣一愣的。
舒月会种地,不但种出了高产玉米,还发明了手摇脱粒机和自动播种机……听着好像神话。
可费扬古不会讲神话故事,更不敢拿皇上打岔,于是全家消化几天,被迫接受了这个不可思议的现实。
这会儿听老太太说要把人接回来,见丈夫没反应,索绰罗氏先开口了:“额娘说得很是,明儿一早我就派人去田庄接舒月回来。”
老太太从众人身上收回目光,仿佛没听见索绰罗氏的话,转头对觉罗氏道:“明儿你亲自去一趟。”
索绰罗氏暗自咬牙。
忽然被点到名,觉罗氏有些尴尬,面上却不显,缓声应下。
老太太给了妻子没脸,诺穆齐这才反应过来,笑呵呵说:“等弟妹把舒月接来,还让她住回原来的院子。”
当年舒月前脚被扫地出门,舒兰后脚就把她的院子给占了,老太太还记着呢:“舒月原来住的院子不是叫舒兰占了吗?怎么,舒兰搬出去了?”
诺穆齐臊眉耷眼:“儿子这就让她搬!”
“舒兰东西多,现在搬也来不及收拾。”索绰罗氏咬碎银牙,面上仍旧笑吟吟的,“不如让小姐妹俩住一个院子,毕竟是亲姐妹……”
话没说完便被老太太截断:“算了,让舒月跟我住吧,省得搬来搬去的都不自在。”
索绰罗氏是个什么德行,老太太早看明白了。让舒月住在长房,她不放心。
诺穆齐闻言横了索绰罗氏一眼,赶紧央求:“额娘,您有了春秋,身体一直不好,院子里多一个人就多一分打扰,还是让舒月住到长房来吧。”
老太太确实怕吵,可又不放心让舒月住去长房那个虎狼窝,正犹豫,就听舒心接话:“祖母,我住的院子大,不如让二妹妹住到我院里来。反正明年大选也是我姐妹二人同行,早晚要住一起。”
同族姐妹一起参加选秀,通常被安排同住。
舒心与舒月虽是堂姐妹,还去田庄探望过一回,比舒兰这个嫡亲妹妹不知强了多少。
觉罗氏虽精明,却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懂得凡是以家族为重的道理。
老太太笑容慈和地看向舒心:“大姐儿有心了,就让你二妹妹住你院里吧。”
接人是二房去接,人接回来住二房的院子,诺穆齐气死:“舒月是我的女儿,又不是二弟的,额娘为何不肯让她与长房亲近?”
老太太本来想给他些脸面,不愿把话说得太白,奈何长子实在不上道儿,连连逼迫。
“你还知道舒月是你的女儿!”老太太冷笑一声,“自打继室进门有了自己的孩子,舒月可曾过上一天好日子!”
见老太太撕破脸,不等诺穆齐说什么,索绰罗氏先不干了:“额娘,您把话说清楚,谁不让舒月过好日子了?”
当初将人赶出门是有原因的,全家无异议,怎么现在把屎盆子往她一个人头上扣!
老太太盯着索绰罗氏,连说了三声好:“咱们这就把话说清楚。”
说完老太太给宁嬷嬷使了个眼色,宁嬷嬷站出来把调查结果说了,最后道:“当年出事,老太太让奴婢去查,二姑娘好端端的为何跑到街上玩耍。奴婢幸不辱命,一直查到了大福晋身边的丫鬟。那丫鬟事后被大福晋发卖,奴婢让人将她买了下来。”
宁嬷嬷说到这里,老太太接过话头,对索绰罗氏道:“当时没有追究你,不过是因为你生下一对龙凤胎,也算给长房留了后。”
主要是老太太心疼孙子,怕孙子没了娘。
诺穆齐闻言立起眼睛质问索绰罗氏,索绰罗氏心虚一瞬,却梗着脖子不认。
怕老太太诈她。
其实她想的没错,老太太就是在诈她。
当年二姑娘出事,老太太确实让宁嬷嬷查过,结果什么都没查出来。
倒是风波之后几日,长房忽然发卖了一个丫鬟,引起了老太太的怀疑。
可惜宁嬷嬷慢了一步,并没找到人。
不过都不重要了,只凭索绰罗氏刚刚那一瞬的目光闪躲,老太太还有什么看不出来。
“行了,要吵架回去吵,我见不得这些。”老太太摆手赶人,“以后舒月的事,不用你们管。”
回到长房院中,诺穆齐抬手打了索绰罗氏一耳光,指着她低吼:“现在让舒兰搬出来,腾院子!”
索绰罗氏被打到耳鸣,却一滴眼泪也没有,只是朝诺穆齐冷笑:“舒月又不回来住,你折腾舒兰做什么!”
等诺穆齐再次扬起手,索绰罗氏不闪不避,还朝前凑了凑:“老太太当着人把什么都说了,舒月早晚会知道。她恨我,也会恨你。是你娶了我,是你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没有好好保护她,你觉得她还会认你吗?”
索绰罗氏将脸凑到诺穆齐手边,让他打:“大爷,舒月住到二房去了,你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女儿了。再折腾舒兰,她没准儿也会恨你,不认你。”
诺穆齐颓然垂下手臂,瞬间像老了十岁。他谁也不理,佝偻着身子回了自己院子。
索绰罗氏轻蔑一笑,仰起头挺直腰背往前走,恨只恨当初太子的马不够快,没把人当场踩死。
不过没关系,还有下一回,等着吧。
姜舒月身上的暑气才消,觉罗氏就亲自带人来接她了,与觉罗氏一起来的,还有大堂姐。
见姜舒月把行装都准备好了,觉罗氏半点不意外,认为是太子告诉她的。
一行人离开小院,马车很快驶上大路。路过皇家围场的时候,姜舒月叫停了马车,下车去看堆肥池。
此时围场划拨出来的那五十亩地已经完成了除草、撒灰和深翻晒土,下一步便是基肥。
五十亩地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靠山吃山,听说附近几个村很多农户养羊,姜舒月决定基肥用羊粪。
说起农家有机肥这一块很有意思,城里人口密集,卖粮食有粮霸,卖布有布霸,卖粪也有粪霸。
但粪霸只存在城里。
山里养羊的人家多,又不会堆肥,有人把羊粪直接撒地里,营养物质吸收不了,还经常烧苗。
什么多了都不值钱,羊粪在雾隐山根本没人要,赶上清理羊圈的时候扔得到处都是,臭烘烘的。
于是姜舒月让佃户们上门给人清理羊圈,清理得干干净净,还不收钱,代价是将羊粪带走。附近村民无不欢喜答应,感觉占了大便宜。
等收集到足够的羊粪,姜舒月教佃户们堆肥之法。
此时在离围场最远的那一边已经挖了好几个堆肥池,里面满满当当全是正在腐熟的肥料。
姜舒月挨个看过,发现臭味比之前淡了许多,颜色却在加深,就告诉专门看管堆肥池的左宝树,再有十几天就可以用了。
左宝树第一次见她穿戴如此华丽,人都看呆了。
“姑娘,你还会回来吗?”早知道她被皇上封了六品格格,要回家接旨,左宝树还是很忧心。
怕她一去不复返。
姜舒月笑着说会:“这里才是我的家。”
返回马车,舒心给她扑了好几遍香粉才算遮住不好的气味。
“二妹妹,你是怎么想起种地的啊?”放着大家闺秀不当,非要跑到田间地头吃土,舒心很不理解。
理由是现成的,姜舒月想都不用想:“之前什么都缺,靠种地填饱肚子。后来种出一点名堂,就放不下了。”
何止是一点名堂,把皇上都惊动了,舒心觉得小堂妹自谦太过:“种出名堂就好,你看你,马上就是六品的格格了。”
都是浮云,姜舒月糟心地想。
如果可以,她宁愿不要这封赏,免得与太子扯上关系。
进城之后,马车慢下来,外头响起各种吆喝声,听着很热闹。
姜舒月想掀开车帘看看,却被大堂姐按住了:“姑娘家的,不能随便露脸。”
才进城,就已经感觉到了不自由,仿佛整个人都被什么框了起来。
进府之后,束缚感越发强烈。
这时候宁嬷嬷每次来教的那些规矩终于派上用场,虽然有些不习惯,姜舒月亦步亦趋倒也没出什么错。
“这些日子没见又长高了一些,脸上也有肉了。”行礼过后,老太太招呼姜舒月坐到她身边去。
又看舒心,笑呵呵说:“大姐儿也来。”
于是老太太身边一左一右坐着舒心和舒月两个孙女,等舒兰挤过去发现根本没她坐的地方,只得扭着帕子与庶出的姐妹们坐在一起。
舒心和舒月都是原配福晋生的,而舒兰是继室所出。又听见宁嬷嬷她们左一句二姑娘右一句二姑娘地喊,舒兰看看身边庶出的姐妹,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时隔三年,再看那小傻子,已然完全变了模样。
尤其与容貌寡淡的大堂姐坐在一处,更显得楚楚动人,好似清晨开出的第一朵蔷薇花,上头还带着露珠儿呢。
才封了一个六品的格格就猖狂成这样,若是将来封妃还不得上天。
想起来之前额娘的警告,舒兰抿紧嘴唇,只坐着一言不发。
听见祖母叫她,让她过去给小傻子行礼,舒兰还勉强装得下去。直到宁嬷嬷引荐的时候,称她作三姑娘,舒兰没忍住红了眼圈。
“怎么了?谁着惹你了?”大喜的日子哭丧着脸,老太太只觉晦气。
舒兰狠狠盯着姜舒月,声音哽咽:“祖母,我是府里的二姑娘,不是三姑娘。”
平时坐在祖母身边的,也不是小傻子,而是她。
凭什么小傻子一回来,她坐的地方没了,还一下从二姑娘变成了三姑娘!
老太太闻言板起脸,乌拉那拉家从前对不住舒月,舒月不计较,一床被子盖上就算揭过去了。
连她说话都加着小心,生怕触碰到什么,谁知半路杀出来一个舒兰,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二姐姐比你早出生,她才是乌拉那拉家正儿八经的二姑娘。”老太太语带警告。
结果不但没吓到舒兰,反而把她惹急了:“祖母,她就是个傻子,不配我喊她姐姐,更不配做乌拉那拉家的二姑娘!”
老太太正要发作,被姜舒月扶住。
想起印四说过的话,姜舒月没打算惯着谁:“三妹妹,莫说我现在病好了,不傻了,便是没好,我也是你二姐姐,乌拉那拉家的二姑娘。我活着一日,你总越不过我去。”
她既占了原主的身子,就得替原主说上几句公道话。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即便她不擅长宅斗,也不能才进府就被人揉圆搓扁。
在舒兰的记忆中,小傻子脾气软得很。被她欺负了,只会哭。可哭也没用,阿玛看不见,额娘瞧见了只当没瞧见,把额娘哭烦了还要罚跪。
当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谁能想到会有今日的张狂。
奈何明年大选,对方的病却在今年好了,还成了祖母眼中的香饽饽,舒兰自是招惹不起。
想到大选,她眼珠一转,看向坐在祖母另一边的大堂姐:“不就是封了一个六品的格格,大选还没开始呢,狂什么狂!”
她招惹不起,自然有人招惹得起。
明年大选,大堂姐和小傻子都报了名,存在竞争关系。
二房为了明年的选秀,准备了很久,结果大选还没开始,就被小傻子在身份上压了一头,心里能好受才怪。
小傻子只敢在她面前叫嚣,对上心机深沉的大堂姐,啥也不是。
自以为给两边拴好,随时准备作壁上观,却见大堂姐眼神犀利的朝她看过来,十分不客气地说:“来人,三姑娘早饭吃撑了,净说胡话,快把她扶出去消食。”
含沙射影地骂谁呢,知道今天要见小傻子,昨天晚饭她都没心情吃,更不要说早饭了。
姜舒月含笑附和:“我猜三妹妹早饭吃了臭豆腐,一张嘴全是味儿。”
舒兰气得跳脚:“小傻子,你……”
“跟着来的都死了不成,没听见大姐儿的话吗,还不快扶三姑娘出去消食!”老太太敛笑截断话头,目光冷冰冰扫向舒兰身后。
这回根本不用长房的下人动手,老太太院中的两个婆子便将气急败坏地三姑娘“扶”出了会客厅。
消息很快在府中传开,三姑娘因为早起吃了臭豆腐口气重,被老太太赶出了院子。
第54章 寿辰
女儿被赶走,索绰罗氏原本就没有表情的脸差点裂开。想到几日后老太太的寿辰,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唇角还稍微勾起了一点弧度。
她全程冷眼旁观,看得姜舒月心里毛毛的。
所幸老太太很快端茶送客,索绰罗氏识趣离开,等屋中只剩下二房的人,姜舒月绷紧的神经才放松下来。
然而没放松多久,便有丫鬟走进来禀报:“老太太,大爷回来了。”
大爷就是诺穆齐,原主的亲生父亲。
果然听老太太温声叮嘱:“二姐儿,你阿玛回来了,去给你阿玛请个安。”
小堂妹刚刚怼了舒兰,舒心怕她过去受委屈:“祖母,我陪二妹妹去。”
说话间,外头又有人通报:“老太太,大爷过来了。”
老太太闻言笑开,扬声让大爷进来,对姜舒月说:“你阿玛来了,倒是省得你过去了。”
不然她也不放心。
可谁也没想到,诺穆齐是来兴师问罪的。
不等姜舒月给他行礼喊阿玛,诺穆齐劈面便问:“舒兰几岁你几岁,你是姐姐,至于刚回家就欺负她吗?”
姜舒月:倒是省了。
古人重孝道,长辈训斥晚辈,对是对,错也是对,晚辈不能当面顶撞,否则就会被扣上一顶忤逆的大帽子。
索绰罗氏母女正是算到了这一点,才敢挑拨诺穆齐过来教训她。
她若还嘴,便是忤逆长辈。若不还嘴,既要忍气吞声,还可能背上欺负幼妹的黑锅。
无论是大帽还是黑锅,姜舒月统统不想要。
于是想起印四说过的话,她不方便出面,老太太自会替她摆平。
姜舒月咬唇,硬挤出几滴眼泪,可怜巴巴地看向老太太。
诺穆齐是原主的阿玛,老太太还是诺穆齐的额娘呢,比辈分尽管放马过来。
果然见老太太笑容僵在脸上,抬手指着诺穆齐:“官府断案,还得把两边叫到一起对嘴呢,你可倒好,只凭一面之词就给舒月定罪了!”
说到这里,手指抖了抖:“怎么,舒兰是你闺女,舒月不是吗?”
舒月马上就是六品格格了,有了这样的身份,何愁大选没有好的归宿。
二房都知道善待舒月,以后不会吃亏,偏长房怎么说都不听,非要对着干。
她从前只道长子蠢,今日一见更像是被猪油蒙了心。
而索绰罗氏就是那块臭猪油。
老太太舍不得发落儿子,只让人把索绰罗氏和舒兰叫来对质。
结果派出去的人说索绰罗氏心口疼的毛病犯了,舒兰在旁边照顾,全都来不了。
老太太连说了三声好,举起拐杖要打诺穆齐,幸亏费扬古及时赶到拦住了。
与他一起来的,还有宫里的天使。
天使来,圣旨到,老太太没心情搭理长子,撇下他带着舒月和二房的人出去接旨。
天使宣读圣旨之前问了一句长房,老太太回答全都病了,来不了。
欺君可是死罪,这下诺穆齐没病也得病了,连着几日告假。再加上之前发生的事,年底评级甲等恐怕保不住了。
他前年把女儿赶出家门,曾遭御史弹劾,当年评级也不是甲等。
连续三年,两年不是甲等,佐领的位置难保。
这下诺穆齐和索绰罗氏都病了,病得货真价实,长房这边天天熬药,烟熏火燎。
舒兰虽然没病,也被拘在院子里不让出来,没病也快被憋疯了。
姜舒月接旨之后坚持回田庄,奈何月底就是老太太的六十大寿,只得答应住到老太太过完生辰。
分家的时候,老太太归二房,老太太的六十大寿自然也由二房来操办。
拿到长房那边的宴请名单,舒心蹙眉问觉罗氏:“额娘,隔壁怎么请了沈协领一家?”
沈协领是大伯的上级,一般人家宴请通常只会请同僚和下级,很少邀请上级。
毕竟是要随礼的。
这位沈协领也很有意思,下级敢请,他就肯来。
觉罗氏知道的比舒心多,就给她解惑:“上回雾隐山田庄出事,沈公子受伤不轻,沈协领没少给你大伯穿小鞋。后来还是你大伯答应把舒兰许给沈公子,这事才算了局。”
这事舒心也听说了,可舒兰还小,亲事并没定下,两家不算姻亲,实在没必要走动。
舒心想到的,觉罗氏也很快想到了。
她的脸色忽然变得难看,郑重对舒心说:“那天你带着舒月待在你祖母身边,哪儿都别去。”
舒心点头,轻轻捏了一下手里的帕子。
上辈子直到祖母去世,乌拉那拉家才分家。那时候两房也有明争暗斗,却都能发乎情止乎礼。
就算她嫁给胤禛,陪着他夺嫡,都没经历过如此凶险的内斗。
后来她成为皇后,管理后宫。宫斗也是暗地里进行的,谁都不敢冒头,更遑论明晃晃害人了。
很快到了寿辰那一日,姜舒月早早被薅起来梳妆打扮,吃过早饭便去了祖母院中。
给祖母拜过寿,舒心让人呈上生辰礼,顺便把姜舒月那一份也准备了。
来之前并没想住这么多天,所以姜舒月什么礼物都没准备,现买也来不及,便承了大堂姐的情。
一上午姜舒月都跟在大堂姐身边,帮着招待女宾。
“大姑娘,这位是……”很多人都没见过姜舒月,却被她的美貌惊艳到了,有人只是暗暗打量,与乌拉那拉家相熟的则问出了声。
舒心大大方方给众人介绍:“这位是我堂妹,长房的嫡长女,乌拉那拉家的二姑娘。”
众人:“……”
与乌拉那拉家相熟的,多半清楚是怎么回事,可很多人还是懵。
乌拉那拉家的二姑娘不是索绰罗氏的女儿舒兰吗,这怎么又冒出来一个二姑娘?
也不怪众人懵圈,主要是这些年索绰罗氏没少带舒兰出门赴宴,给别人介绍也是一口一个嫡长女,张嘴闭嘴二姑娘。
不光索绰罗氏这样介绍,觉罗氏也如此。
慢慢地,本来就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原主变成了一个透明人。她在乌拉那拉家所拥有的一切,全都被人占了去。
姜舒月并不稀罕这些所谓的虚名,只是替原主不值,觉得自己占了她的身子,总要为她做点什么。
按照宁嬷嬷教的,姜舒月不卑不亢与众人见面,彼此问好,说话做事规规矩矩,极有分寸。
甜美出挑的容貌,本来就容易让人心生好感,再加上懂规矩,有礼貌,自然能收获更多。
距大选还有一年时间,乌拉那拉家忽然冒出这样一个漂亮乖巧的二姑娘,还是嫡女,可太让人羡慕了。
于是众人纷纷恭喜老太太,老太太笑得满脸堆菊:“二姐儿体弱,一直在庄子里调养,前几日才回来。”
也算给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同时官方认证了姜舒月的身份。
这时索绰罗氏和觉罗氏联袂而来,她们刚才一直在内院迎宾,这会儿见宾客来得差不多了,才回到花厅待客。
才走进来就感觉气氛怪怪的,觉罗氏还好,只是被人盯着看了两眼,索绰罗氏则全程被围观,且那一道道目光算不上多友好。
“原来大福晋还有一个如此标致的女儿,可把咱们瞒得好苦。”此时花厅里,所有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偏有那与索绰罗氏不对付的,把话说出来,故意触她霉头。
谎言当众被揭穿,索绰罗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舒月身体一直不好,长年在庄子里养病,今年才见起色。”
体弱是体弱,仔细调养是能养好的。可身体一直不好,需要长年在庄子里养病,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舒月虽是难产,身体却不差。若不是被索绰罗氏算计,刚好被马撞伤,又何至于被送到田庄。
大选在即,舒月生病的过往老太太恨不得挖个坑给埋了,不让任何人知道,索绰罗氏居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什么都说了。
老太太气得拐杖拄地,为了乌拉那拉家的颜面才没跟索绰罗氏当场翻脸。
姜舒月没有这层顾虑,她才张开嘴,却被大堂姐抢了先:“大伯娘,舒月的身体是怎么回事,非要说得这样清楚吗?”
这句话说得相当巧妙,外人听来是一种掩盖,只有知情人明白是威胁和敲打。
老太太爱面子,觉罗氏比老太太还爱面子,索绰罗氏正是吃定了这一点才敢睁着眼睛说瞎话。
哪知道舒心不吃这一套,竟敢当众威胁她。
罢了,小不忍则乱大谋,索绰罗氏看了一眼沈协领的妻子,决定忍下这口恶气,强笑着改口:“是我词不达意,舒月只是体弱,已然调养好了。”
见沈夫人眼睛亮了亮,索绰罗氏心里直撇嘴,就沈文才那个野猪样,还嫌弃舒兰长得不够漂亮,一门心思奔着舒月去了。
他看不上舒兰,舒兰还没看上他呢,正好一拍两散,甩掉这个大麻烦。
抬眼对上老太太不善的目光,索绰罗氏借口去看宴席离开花厅。
索绰罗氏走了,所有人又将目光移到了蔫巴巴的舒兰身上,把她看得浑身不自在。
原来乌拉那拉家的二姑娘另有其人,还是大爷原配福晋的女儿。
“身份不如人也就罢了,偏偏姿容也比不过。”不知谁低声说了一句。
很快有人附和:“云泥之别,拿什么跟人家比。”
舒兰脸上的笑再也维持不住,与老太太说过之后,匆匆离开。
母女俩全走了,更显心虚。
小小年纪落在继母手里还能有个好?众人纷纷朝姜舒月投来同情的目光,暗中猜测她身体弱,在田庄养病,很可能与继母有关。
姜舒月只安静垂眸,亦步亦趋地跟在大堂姐身边,打算把寿宴应付过去就回田庄。
她出来的时间不短了,也不知堆肥池现在怎么样了。堆肥好用是好用,但也有安全隐患,虽然已经反复叮嘱过左宝树,姜舒月还是有些不放心。
正想着,跟在她身边的冯巧儿默默离开,又默默回来。
与立夏耳语几句,立夏瞪眼,又与冯巧儿低声说着什么,这次换立夏离开,半天才回。
所幸花厅里人不少,说说笑笑,时常有人进出,并不显。
“出了什么事?”姜舒月压低声音问冯巧儿。
冯巧儿一脸古怪:“刚才有个丫鬟来报信,说……说太子在荷花池那边等姑娘。”
姜舒月眨眨眼:“谁?”
冯巧儿苦笑:“说是……太子。”
太子?怎么不说皇上在等她?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姜舒月无语地转过头,再不理会。
“都过去这么久了,她竟然还未觉察?”索绰罗氏也很无语,不知该夸太子装得像,还是该感叹小傻子榆木脑袋。
于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老太太听说宴会还要一会儿,便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让舒心带着贵女们去园子里逛。
舒心领命,临走还不忘带上小堂妹。
一行人多,姜舒月本来只想带冯巧儿,立夏却坚定地站在她身后,说什么都不肯走。
园中有湖,等会儿要坐船游湖,舒心看看弱不胜衣的小堂妹,又看人高马大的立夏,笑道:“多带一个也无妨。”
为了给小堂妹打掩护,她让所有人都带了两个丫鬟。
“大姑娘,湖上的画舫小,盛不了这许多人。”女管事见人多,小声提醒。
舒心看她一眼:“无妨,到了地方再说。”
做过十年皇后,多大的阵仗没见过,今日游园又算得了什么。
大姑娘平时沉静又温婉,很少管事,没想到管起事来如此果断,全完就是一言堂。
被莫名的气势一压,女管事含恨闭麦,只得唯唯诺诺跟着,再不敢有任何异议。
乌拉那拉家是第一批随着多尔衮打进北京城的,因祖上军功卓著,破格分到了一个郡王的府邸。
虽然是郡王府邸,除了大,并没有任何出奇之处。
只园子里有一片湖,湖上种有荷花,“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也算一处别致的景色。
所以乌拉那拉家每次办宴会,必有画舫游湖这个环节。
秋日胜春朝,天高云淡,浮光跃金,湖上已无荷花,却因水面足够大,令人心旷神怡。
五彩画舫停靠在岸边,舒心带着众人上去,身边只带了一个丫鬟。众人有样学样,也都只带了一个。
姜舒月带着冯巧儿上画舫,将立夏留在岸上。
“秋天风凉,你怎么把披风脱了?”舒心招呼客人的时候没注意,这会儿见立夏站在岸上,臂弯里挂着小堂妹的披风,这才看向小堂妹,忍不住问。
秋天风凉,可眼下秋老虎肆虐,风一点也不凉。大堂姐照顾她就像照顾小孩子,事无巨细,早晨出门硬是给她套上了一件披风。
从大堂姐院中走到祖母院中,只几步路倒是不热。可从厅堂走到湖边,走了足足一刻钟,被太阳一晒,姜舒月当场出了一身汗。
这会儿才凉快下来。
“外头不凉,我都出汗了。”姜舒月知道大堂姐在关心她,可她太热了,只得实话实说。
舒心走过去,拿帕子给她擦额上的细汗,唠叨:“出了汗,更不能脱披风了,仔细凉风扑了热身子。”
不知为何,大堂姐只比她大几个月,却总能让她感受到母爱。
没错,就是母爱,非常丰沛。
姜舒月找不到原因,却很享受,她搂住大堂姐的腰,静静听她唠叨完,才细声细气道:“我知道了,下回不敢了。”
记得上大学的时候,室友接到妈妈的电话,总是很快挂断。
姜舒月问她为何不多说两句,室友奇怪看她:“你愿意听你妈妈唠叨?”
姜舒月没说话。
她没有妈妈了,想听也听不到。
一朝穿越,原主跟她一样没有妈妈,可她有真心疼爱她的大堂姐。
姜舒月觉得自己很幸运,也很珍惜。
舒心被人搂住腰,怔了一下,眼圈发热。
上辈子她的弘晖也是这样漂亮乖巧的孩子,喜欢抱着她的腰说话,从来不顶嘴。
大约老天爷都妒忌她生出这样一个聪明懂事的孩子,在他八岁时便将人带走了。
同时被带走的,还有她的心。
“姐姐,怎么了?”抬头见大堂姐红了眼圈,姜舒月有些慌。
几天相处下来,姜舒月逐渐卸下心防,对舒心的称呼也从大姐姐,变成了姐姐。
舒心拿帕子按眼角:“没什么,就是眼睛里进了沙子。”
姜舒月起身给她吹眼睛。
画舫里一众贵女瞧见了,全都是一头雾水。
乌拉那拉家不是分家了吗,最近觉罗氏出去应酬都不带索绰罗氏母女了,想来闹得有些僵。
而且明年就是大选了,听说乌拉那拉家长房和二房全都有人报名。
年龄够的旗人女子不必报名,花名册全在都统手中,想不参加都难。
只年龄不够的需要报名参加。
乌拉那拉家嫡枝嫡出只有三个姑娘,舒兰年龄太小,所以报名参加大选的只可能是眼前这对姐妹花。
大选当前,莫说是堂姐妹,便是嫡亲的姐妹之间也有竞争。
明争暗斗,谁都想一枝独秀,独占家族资源。
所以每回大选之前,贵族们的后宅总要闹出一些丑闻。
如乌拉那拉家这般明知道有竞争,却仍旧相亲相爱的堂姐妹,简直如凤毛麟角。
让人羡慕嫉妒恨。
有人羡慕嫉妒恨,也有人怀疑作秀。
毕竟觉罗氏长袖善舞,面子情做得很到位。
画舫游湖一圈,有船娘划了小船过来,舒心熟悉这个流程,当即询问有谁愿意乘小船赏景。
画舫换小船,也是乌拉那拉家游湖的另一大特色。
于是众人纷纷应和,邀上两三个手帕交同乘小船返程。
谁知在返程途中出了事故,一个船娘忽然晕倒,所驾小船失控,径直撞上了舒心和姜舒月同乘的船。
舒心吓了一跳,却没慌,两手抓住船帮,身子朝船底滑去。
她对乌拉那拉家的小船很有信心,这样的撞击,不会翻。
只要船不翻,她就不会掉进湖中。
姜舒月也没慌,奈何船正好撞在她这一边,来不及抓住船帮,人已经被震落湖中。
还好她会游泳。
此时船已经快划到岸边,后宅的花园不知从哪儿冒出几个纨绔,正站在岸边眼珠不错地盯着靠岸的船只。
在姜舒月落水的瞬间,他们已经朝这边看过来,发出哄笑。
舒心气死了,倾身拉着小堂妹的手,却不敢把她拉上船,恐怕她湿身的样子被外男看了去,清白尽毁。
可湖水冰凉,小堂妹整个人浸在里面瑟瑟发抖,再不上船人都要冻坏了。
就在舒心左右为难的时候,听小堂妹压低声音道:“姐姐,我会洑水,我洑到另一边上岸。你先上岸,让巧儿送披风给我。立夏习武,应该能拦住他们!”
在时人心中,姑娘的名节比生命更重要。若是出了今天这样的事,姑娘湿身被外男看到,家族考虑姑娘的名节,不但不会追究外男的责任,反而会把被看光的姑娘嫁给他。
这种手段虽然下三滥,但不是没有人用过。
在小堂妹落水的时候,那群纨绔哄笑之后自觉退去,只剩下沈文才一个站在岸边看热闹。
舒心瞬间想明白了,长房那边请沈夫人,根本不是为了讨好沈家,而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索绰罗氏想要针对的,从始至终都是小堂妹。
是她大意了。
想着,赶紧放开小堂妹的手,打算按对方说的办。
姜舒月恢复自由,潜入冰凉的湖水中,朝另一侧岸边游去。
谁知才游出一小段距离,忽然被一根船篙拦住。
严格来讲,那根船篙不是拦住了她,而是向她劈面打来时被她灵活躲开,这才拦在她面前。
感谢试种海水稻时,室友拉着她学会了游泳。之后若干年,游泳成了她主要的健身方式。
如果不是受身体拖累,她这会儿恐怕都快游到岸边了。
“舒兰,你干什么!”这句话是大堂姐喊出来的,没有疑问,全是质问。
众目睽睽之下,舒兰眼神闪躲,船篙仍然紧紧抓在手上:“我、我看二姐姐落水了,想把她拉上来。可我力气不够,拿不动船篙……还好二姐姐没事。”
刚才那一下明明是朝她拍过来的,用力不小,现在却说是为了救人。
姜舒月信了她的鬼。
在场众人也不瞎,自然知道是原配女儿和继室之间的机锋,心中充满鄙夷,全都似笑非笑地看着舒兰。
继室之女就是继室之女,算计人的手段如此拙劣,真是狗肉上不得席面。
有了刚刚那一船篙的教训,姜舒月猜撞船可能也是索绰罗氏母女的手笔。
见一击不成,又生出别的坏心思。
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姜舒月想要游到另一边必须经过舒兰所在的船只,不把这颗钉子拔了,很怕对方不要脸地在背后搞偷袭。
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想着,姜舒月朝舒兰伸出手:“三妹妹,我游不动了,快把船篙伸过来,拉我上去。”
舒兰看了一眼站在岸边的沈文才,含笑将船篙伸向姜舒月。只要她将人拉上来,就能把沈文才这个大包袱甩给小傻子了。
一石二鸟。
哪知道船篙被人抓住用力一扯,舒兰脚下没站稳,“噗通”掉入水中。
现场又是一阵大乱,很快有船娘入水,将舒兰打捞起来。等船娘想起姜舒月,也想捞她的时候,却见她独自朝另一侧岸边游去。
另一侧岸边长满芦苇,即便湿身上岸也看不真切。反倒是舒兰衣裙湿透贴在身上,被站在岸边的沈文才看了一个清清楚楚。
与此同时,舒心上岸,吩咐冯巧儿去给姜舒月送披风。
沈文才要跟去,却被人高马大的立夏拦住。沈文才耍横,根本没把一个丫鬟瞧在眼中,抬脚便踹,反被立夏抓住脚踝摔了一个狗啃泥。
跟着沈文才一起来的纨绔们见状纷纷朝立夏合围,几个照面被打得哭爹喊娘。
这边鸡飞狗跳乱成一锅粥,那边姜舒月早已披了斗篷上岸,由冯巧儿护着抄小道往二房的后院去了。
第55章 事发
事情闹到老太太跟前,老太太谁也不信,只让舒心私下说给她听。
舒心不偏不倚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全都讲了一遍。老太太听完,攥紧手中的拐杖又松开,脸上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既没追究园子里怎么会有外男,也没过问船娘晕倒一事,只带着两个儿媳给各家女眷道恼。
得到谅解之后,宴席照常开,言笑晏晏,宾主尽欢,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越是这样,索绰罗氏越心慌,送客时频频出错,老太太权当没看见,半句也不曾说她。
送走客人,老太太仍旧没有要发火的迹象,只把索绰罗氏叫到跟前说:“光天化日,众目睽睽,舒兰那副样子被沈家公子看见,接下来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了吧。”
怕什么来什么,索绰罗氏膝盖一软就给老太太跪下了,抱着老太太的腿央求:“额娘,沈文才是个什么成色,您比我更清楚。舒兰年纪还小,被看见了也没什么,只要咱家不追究,想必沈家也不会有异议。”
“沈家占了便宜,他们当然不会追究,可舒兰怎么办?”老太太将人踢开,冷着脸问。
人少还好,偏今日来的贵女全都看见了,乌拉那拉家若不追究,岂不让人看扁了去。
舒兰是小,在老太太看来,乌拉那拉家的脸面才最要紧。
“祖母,祖母!”此时舒兰跑进来,挤开姜舒月抱着老太太痛哭流涕,“沈文才是无赖,孙女宁可出家,也不要嫁给他!”
老太太深深吸气,浅浅吐出一个好字,夸舒兰有志气:“若你当真不愿嫁,出家也使得,不算辱没了乌拉那拉家的门楣。”
舒兰的哭声戛然而止,愣愣看着祖母,好像陌生人一般。
小傻子回来之前,祖母一直很疼她,比疼大堂姐还要疼她。
可就是这样疼爱她的祖母,今天居然逼着她出家。
要么嫁给纨绔,要么出家当姑子,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不,第三条路还是有的,那就是死。
可为什么是她,明明应该小傻子来做这个艰难的选择。
舒兰不想死,扬言出家也是气话,但她知道祖母有多看重家族的脸面。
正是深知这一点,额娘才会想出落水这一招来对付小傻子,让祖母彻底放弃她。
谁知小傻子不但会洑水,还顺手将她扯下水,这才造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祖母,是她把我拉下水的,我想救她,她却要害我!”舒兰指着姜舒月控诉。
公道自在人心,姜舒月根本不想理她,舒心听不下去了:“当时若不是舒月躲得快,被你一船篙拍上,可还有命在!”
舒兰年纪小,力气也小,拍死倒不一定,但拍晕是肯定的。
不管是否晕倒,但凡湿身被外男看见,就只剩三条路可走。
要么嫁,息事宁人。
要么出家,保全体面。
要么自杀,以死明志。
幸好小堂妹会洑水,安然脱身,否则只能打掉牙和血吞。
即便她才是受害者。
谋害亲姐的罪名,舒兰当然不会认:“大姐姐胡说,我是为了救人,只不过没控制好力道!”
眼风刮过舒兰,姜舒月冷道:“三妹妹船上的船娘又没晕倒,三妹妹何苦自己救人?”
让船娘来救不好吗?
再说船篙本来就在船娘手上。
见舒兰还要歪缠,舒心懒得跟她费口舌:“你到底是为了救人,还是要害人,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落水湿身被外男看见,之后该怎么办。”
害人不成反害己,东拉西扯也没用,做选择吧。
舒兰爱热闹,自然不会出家,至于死,更是想都没想过,可她也不想嫁给沈文才。
于是求助地看向索绰罗氏,索绰罗氏抿了抿唇,拉着舒兰跪下说话:“额娘,舒兰年纪小不懂事,但她心肠不坏。求您念在她一片善心的份儿上,饶了她这一回!”
说完就是磕头。
善心?当所有人都是傻子吗?
不追究,不代表不知道。
若舒兰愿意嫁给冯文才,全了乌拉那拉家的体面,老太太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此事轻轻揭过。
若不愿,还有一条路留给这对母女。
老太太闭了闭眼,实在不愿走到这一步,奈何索绰罗氏不省心,舒兰也是个蠢货。
“今日游船是谁做主?”老太太明知故问,并没叫起。
虽然不待见索绰罗氏,可她也是自己的儿媳,没道理自己寿辰只让二房忙碌。于是提前做了一下分工,宴席由二房负责,而游船是长房操持。
今日宴席办得妥妥当当,反倒是游船出了纰漏。
索绰罗氏跪着回话:“是儿媳没顾到。”
老太太鼻孔出气,意有所指:“没顾到?我看你是顾得太多,痴心妄想。”
心事被挑明,索绰罗氏反而挺直脊背:“请额娘教诲。”
老太太冷笑:“教诲你,我可不敢。你先看个人吧,看过了再说。”
说完拍拍手,宁嬷嬷带人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妇人走进来。
正是今天在船上晕倒的船娘。
索绰罗氏只看了那船娘一眼,心早已凉了半截。
没想到老太太下手比她还快。
家丑不可外扬,老太太看向索绰罗氏,隐晦地问:“不必将人嘴里的布团取出来了吧?”
索绰罗氏大呼冤枉,宁嬷嬷厌烦地蹙起眉,高声提醒:“大福晋的娘家人并没走远,眼下仍在府中做客。”
船娘不是索绰罗氏亲自安排的,所以才能有恃无恐。
听说老太太把她娘家人都给抓回来了,索绰罗氏眼前一黑,低头不语。
老太太不再看她,转头看舒兰:“你不想嫁到沈家也可以。”
舒兰抬眼看向祖母,就知道祖母疼她,不会将她往沈家的火坑里推。
随即话锋一转:“乌拉那拉家现在休了你额娘,你跟着你额娘姓,随她回娘家住,永远不许踏进乌拉那拉家半步。”
相当于永久切割。
家有贤妻,男人不做横事。大爷虽然不成器,却也坐到了佐领的位置,若家族给力,也许还能再进一步。
当年先福晋进门,长房一直都很平静,谈不上光耀门楣,也不曾为家族摸黑。
奈何天不假年,人早早没了。
自打索绰罗氏进门,长房的事就没断过,让人不往那方面想都难。
本来老太太不想把事做得这样绝,毕竟休妻“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是家丑。
可乌拉那拉家衰落太久,急需一个腾飞的机会。
如今腾飞的机会近在眼前,差点被索绰罗氏亲手毁掉。
在老太太心里,与光耀门楣相比,什么都是浮云,什么都能舍弃。
舒兰在长房横行霸道惯了,经常欺负庶姐庶妹,甚至庶出的兄弟,长辈从来只站在她这一边,没人说她不对。
这回她只想教训一下小傻子,还没教训成,反被小傻子利用,拉她下水,害她湿身被外男瞧见,闺誉受损。
明明她才是那个受害者,祖母为什么不去教训小傻子,反而将她逼进了死胡同。
舒兰吓得大哭,膝行过去抱着祖母的腿央求。
外祖家早已落魄,这些年全靠额娘贴补才能勉强过得体面些,她才不要离开乌拉那拉家,搬去外祖家住。
索绰罗氏一边流泪一边给老太太磕头,磕得额上生疼,地面染血,也不见老太太松口。
这是铁了心要休她了,索绰罗氏恨恨地想。
大爷扬言要休了她,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都是被老太太挡回来的。
理由简单粗暴,丢人。
现在却是老太太说要休她,索绰罗氏根本不敢指望大爷。
大爷混不吝,但很怕老太太。老太太让他休妻,他不敢不从。
索绰罗氏不甘心,她在乌拉那拉家辛苦筹谋这么多年,生龙凤胎的时候差点没命,后来管家也是兢兢业业,怎么能说被休弃就被休弃!
除了女儿,她还有儿子。
儿子才是她后半生的依靠。
哪怕为了儿子,她也不能被休。
心中一番天人交战之后,索绰罗氏还是低了头:“额娘,事已至此,舒兰不嫁也得嫁了。”
老太太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让宁嬷嬷将她扶起:“你能想通最好。乌拉那拉家可不止舒兰一个女孩儿,不能让她的姐姐妹妹因为她而蒙羞。”
刚才还嚎啕大哭的舒兰,此时已经吓得呆住了。
额娘是什么意思,真让她嫁给沈文才那个纨绔吗?
沈文才出事之后,沈协领一直为难阿玛,让阿玛给额娘施压。
额娘没办法这才口头答应了沈家的求娶。
旗人女子都要参加选秀,在此之前不许婚嫁。额娘当时给她的说法是,额娘会竭尽全力给她谋一个指婚,名正言顺摆脱沈家。
谁知分家之后,长房与二房越发不睦。借不上二房的势,仅靠长房和她自己根本得不到指婚。
于是额娘相中了已经是秀才的冯明知,打算来一个榜下捉婿。反正她年纪小,参加不了明年的大选,家里也没给她报名。
等她参加选秀的时候,冯明知早就是举人了。
到时候哪怕弄出一些丑闻来,额娘也不会将她推进沈家的火坑。
谁知丑闻提前发生了,她用船篙没拍中小傻子,反而被对方拖下水,正好让沈文才看了一个齐全。
最可气的是,当沈文才看清落水的人是她,居然捂着眼睛跑开了。
若不是被小傻子那个黑铁塔似的丫鬟拦住暴打,他也不可能留下看自己。
此一时彼一时,彼时额娘答应沈家求娶不过是缓兵之计,此时应承祖母,便是板上钉钉了。
她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舒兰好后悔,当时她就不该自己拿船篙拍人,应该让船娘来。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祖母为了家族的体面抛弃她,额娘为了自己的体面也抛弃她。
舒兰想死的心都有了。
另一边姜舒月冻病了,正缩在被窝里发热。
原主是死过一回的,身体特别特别差,姜舒月穿来之后一直好吃好喝地养着,才算缓过来。
可也只是缓过来,并没有多么强健。
初秋在湖里游泳,哪怕有秋老虎在,也吃不消。
“小月,你还病着,不着急回去。”听说姜舒月要带病离开,舒心不让。
田庄再好,能有家里好吗。
撇开吃的用的不说,山里连个好郎中都没有,万一病情恶化,哭都找不到地方。
心里想着堆肥的事,姜舒月哪里躺得住。
来之前,印四就提醒过她,接旨以后赶紧返回田庄。
是她抹不开面子,被祖母的寿辰耽搁了,这才落水生病。
若她早点离开,就算索绰罗氏母女要针对她,恐怕也找不到机会。
“姐姐,有人要害我,我怕再住下去,对方会变本加厉。”姜舒月听舒心说了老太太对今日之事的处置,虽然没有任何责罚,却将索绰罗氏母女逼进了死胡同。
保不齐对方破罐子破摔,再做出什么对她不利的事来。
舒心也对老太太的处置理解无能。
沈文才是个什么德行,京城的贵女圈早都传遍了,舒兰嫁过去只有死路一条。
如果交给她来处置,她不会为了家族的体面,把舒兰往火坑里推。
但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修家庙,带发修行,十年苦修是免不了的。
出家虽然枯燥辛苦,也比送去沈家被人折磨死的好。
至少还有一条命在。
舒兰小时候活泼可爱,并非天生坏种,完全是被索绰罗氏给教坏的。
舒心不会对同胞姐妹痛下杀手,却不代表她会放过索绰罗氏。
索绰罗氏就是个搅屎棍,留着终究是祸害,换做舒心是老太太,会毫不犹豫将她休弃回家。
可祖母一直坚持着“家丑不可外扬”,总想把家丑掩藏起来,殊不知越藏事越大,早晚酿成恶果。
上辈子,皇上还想利用皇子之间的相互制衡,掩盖所有人的野心呢,最后却换来一场无比惨烈的九子夺嫡。
出了今天这样的事,老太太只逼着长房去与沈家交涉,将错就错将舒兰嫁给沈文才,却没有追究索绰罗氏。
如今索绰罗氏仍然管着长房中馈。乌拉那拉家虽然分了家,可东西两府依然住在一起,中间只隔了一个花园。如果索绰罗氏怀恨在心,想对小堂妹做点什么,不能说没有机会。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相比乌拉那拉家,小堂妹还是住在田庄更安全。
想通这一切,舒心点头说好,站起身才要去做老太太的工作,就听外头有人通报,太医到了。
二房没有派人去请太医,府上也很少请太医,不过祖母看中小堂妹,说不定是祖母那边安排的。
等太医被立夏领进来,舒心立刻推翻了刚刚的猜测。
来人并不是与乌拉那拉家相熟的太医,而是负责给太子诊平安脉的夏太医。
以乌拉那拉家现在的情况,能请动的太医不多,夏太医绝不在其列。
所以夏太医是谁派来的,就很明显了。
舒心挑挑眉,没想到太子对小堂妹这样上心。
夏太医诊过脉,又问了几句日常饮食,只说是着了寒气,开了药方便离开了。
送走夏太医,舒心坐回床边,半点不着急了。
果然没过一刻钟,宁嬷嬷带人过来,亲自送姜舒月回田庄。
“回去一趟怎么成这样了?”常妈妈扶着姜舒月躺下,心疼得不行。
宁嬷嬷有些尴尬:“寿辰上出了点意外。”
对方没明说,常妈妈也没深问。
宁嬷嬷是老太太的心腹,与其打破砂锅问到底,得罪她,倒不如等会儿问姑娘。
等宁嬷嬷离开,常妈妈问姜舒月。不等姜舒月回答,冯巧儿就把前因后果全说了,气得常妈妈啐了一口:“黑心肝的,就是欺负姑娘没人撑腰。”
冯巧儿很看得开:“皇上封了姑娘为六品格格,整个乌拉那拉家,除了二福晋,就属咱们姑娘最尊贵。往后啊,姑娘自己就是自己的靠山,自己可以给自己撑腰。”
姑娘得了封号,常妈妈比谁都高兴:“是是是,咱们姑娘有了品阶,看谁还敢为难!”
明着不敢,这不就来暗的了。
惹不起,躲得起,往后不回乌拉那拉家就是了。
反正大选就在明年,姑娘有了品阶,再不愁指婚。
到时候有姑爷撑腰,才算真正的高枕无忧。
回到田庄,接了地气,姜舒月的病两天全好了。
“姑娘,沤肥池不臭了,可以用了吗?”左宝树在地头看见姜舒月,忙迎上去说话。
姜舒月走过去看了看:“用一多半做基肥,剩下的春天拔节时追肥用。”
左宝树十岁下地干活,耕种的年头也不短了,只听说过种肥,即播种同时施肥,一次性用够量。至于基肥和追肥,都是第一次听说。
当然,东家说的堆肥法,也是闻所未闻。
见左宝树愣怔,姜舒月问过原因,耐心给他解释:“冬小麦出苗之后就会分蘖,这时候一定要保证肥力,不然影响越冬。秋施基肥能给冬小麦出苗分蘖提供养分,还能保温,帮助冬小麦成功度过越冬期。等到春季返青,肥力依然充足,基本不会出现苗细苗弱的问题。等到拔节期再追一遍肥,补充肥力,促进分蘖,等到秋天才能有好收成。”
也就是给左宝树答疑,姜舒月才愿意说得多些,换成旁人,只说施肥两遍能高产足够了。
说多了,听不懂,解释起来太费劲儿。
“越冬?姑娘不是说这片地种玉米吗?”基肥和追肥的好处他都听明白了,也记下了,可怎么听都不像是要种玉米。
姜舒月“啊”了一声:“忘了说,我改主意了,打算种冬小麦。”
玉米再好吃也是粗粮,不如面粉口感好。
况且高产玉米的种子已然上交朝廷,想来会有试种和推广。
她现在掏出同样高产的小麦种子,怎么也要等到明年才能收获,明年麦收的时候她和印四的亲事应该能定下来了吧。
除了这五十亩地,原来的二十亩,她也打算种冬小麦。
好在印家的保护伞足够大,让姜舒月敢拿培育过的新粮种赌一把。
就在姜舒月全然信任印四,觉得在他的运作下,亲事能成的时候,四阿哥那边却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汗阿玛找我了,有意将小丫头指给我做侧妃。”太子从乾清宫回来,派人请四阿哥到毓庆宫说话。
怕什么来什么,四阿哥垂下眼睫,掸去袍角上的一点灰尘。
在皇上眼中,只有太子是儿子,其他皇子都是协助太子巩固政权的工具。
这世上所有美好的,有利于政权巩固的人和物,都该归太子所有。
天经地义。
可凭什么!
不得不屈从,却始终在心里憋着一口气的,不止大阿哥和三阿哥。
还有他。
即便从小佟佳皇后就告诫他要懂得收敛锋芒,做事以太子为标杆,不得超越。
佟佳皇后所说的不得超越,并不是不能超过太子,而是要以太子能力的最低限,作为自己的最高限。
如此才能保平安。
事实证明,佟佳皇后很了解皇上,她说的都对。
大阿哥精于骑射,在骑射方面超越了太子,并没有等来皇上的夸奖。
皇上转头给太子和大阿哥同时换了教习骑射的内谙达,换给太子的更强了,而大阿哥的更弱了。
大阿哥几次想换回原来的谙达,都被皇上婉拒了。
三阿哥以文采见长,文章锦绣,字也写得漂亮,但皇上给他的评语始终都是中规中矩,从不曾超越太子。
四阿哥都瞧在眼中,这才明白佟佳皇后的苦心,于是学会了收敛锋芒,换来的结果反而越发好了。
结果变好了,心中仍是不甘,不甘屈居人下。
明明他并不比太子差。
正相反,他的资源比太子差,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但他可以做得比太子更好。
可他偏偏不能。
如果有大道可走,没人愿意绕路走歪门邪道。
偏偏皇上把所有大道都堵死了,只留下歪门邪道给他们。
于是大阿哥走了,三阿哥走了,他自己也在其中。
走了这么多年的歪门邪道,一直禹禹独行,在遇见小丫头之后,他忽然想换一条路走。
可前方的路,才开阔起来,又一次被堵死了。
换做从前,他多半会隐忍退出,但这一次他不想退。
“汗阿玛也是好意,二哥怎么说?”四阿哥抬眸看向太子。
民以为天,小丫头种粮食很有天赋,四阿哥不信太子不心动。
太子对种地不感兴趣,而且他被噩梦缠身,根本无暇他顾:“我说过,愿意成全你。”
四阿哥勾唇:“我也说过,我承了二哥的情。可皇上那边,谁说了也不算。”
太子无奈笑笑,皇上乾纲独断,他确实爱莫能助。
别说侧妃,就连太子妃,都得皇上定。
不喜欢的,也得接着。
哪知道他自己认命了,四阿哥却不肯认:“二哥,我有一计,也许能让皇上回心转意。”
从平三藩、收台湾,再到硬刚噶尔丹,哪一样不是力排众议,皇上决定的事,难以转圜。
等太子屏退书房里服侍的,听完四阿哥的主意,太子眼前一亮:“或许能行。”
这是四阿哥第一次明着坑太子:“恐怕要借二哥的势。”
早晚都是被圈禁的命运,太子破罐子破摔:“无妨,反正也没有多少。”
皇上宠着他,也在防着他,小时候不明显,越长大看得越清楚。
第56章 封爵
没过几日,高产玉米被吹上了天。其实也不算吹嘘,就是实话实说,同样引起了很多人的特别关注。
灾年,山地,玉米,都给最后的亩产一千斤增加了致命的吸引力。
玉米种子是四阿哥派人运到农事司的,却没有得到任何嘉奖。他索性把功劳全都让给太子,对外宣称是太子的安排。
原来皇上南巡那段时间太子整天往雾隐山跑,并不是懒政,也不是去会什么小美人,而是发现了高产的玉米种子,就地试种。
此前的种种谣言不攻自破,康熙很满意,觉得自己没看错人,太子心怀天下,是个合格的储君。
康熙给太子打了一个及格分,到了内阁评分变成优秀,等到六部就成了满分。
太子能有今日的成就,索额图比皇上还高兴,索党也跟着将尾巴翘上了天,行事越发霸道。
明年要对准噶尔用兵,康熙忙得脱不开身,有意让太子代替自己去盛京祭祖。
本来打算由太子主祭,大阿哥、三阿哥和四阿哥陪祭,结果让索党一通搅和,取消了陪祭。
只太子一枝独秀。
如今太子风头正盛,朝臣们都没意见,就连明党都三缄其口,冷眼瞧着索党咄咄逼人,各种骚操作。
太子动身从京城出发,所用仪仗与皇上出巡无异。
在盛京祭祖的时候,全副排场,比康熙上次去还要隆重。
灾年依然盼丰收,又给高产玉米本就十分高涨的热度,添了一把火。
太子回京的时候,沿途百姓夹道跪迎,不知谁喊了一句“太子万岁”,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给太子用天子的仪仗,是康熙的意思。亲自下场为太子结党,让索额图给太子当靠山,也是康熙运作的。
只因他登基时主少国疑,受鳌拜等权臣摆布,所以不想让太子步自己的后尘。
可索党的发展,太子的才干,以及百姓对储君的爱戴,超出了康熙的预期。
尤其朝廷刚刚结束了三藩之乱,和□□,紧接着剑指准噶尔与沙俄,连年战乱没有给百姓休养生息的时间,今年更是在旱灾的情况下加征税负。
这时候太子试种出高产玉米,拯救百姓于水火,更显得康熙本人穷兵黩武。
储权与皇权本来就是此消彼长的关系,哪怕康熙再疼爱太子,此时也有些烦恼了。
这时又传出,雾隐山不仅试种出了高产玉米,还可能有高产的小麦。
自己的儿子自己最了解,特别这个儿子还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太子于农事一道并不精通,之所以有现在的成就,恐怕与乌拉那拉家的小姑娘脱不了干系。
那个小姑娘了不得,若让她给太子做了侧福晋……康熙犹豫起来。
去盛京祭祖之后,还要在奉先殿再祭拜一轮,然后康熙就看见礼部把太子的拜褥堂而皇之地放在了奉先殿的门槛里。
祭拜的时候,拜褥能放在门槛里的,只有皇帝一人。
康熙叫来礼部尚书,让他着人调换,礼部尚书支支吾吾请皇上把刚才的吩咐记档,才敢照办。
康熙大怒,对着礼部尚书就是一通输出,气得差点动手。
尽管太子闻讯赶来,自己把自己的拜褥挪到奉先殿外,还是没得一个好脸。
太子未及弱冠,便能威慑六部,若是再将乌拉那拉家那个宝藏小姑娘指给他做侧福晋……康熙无声摇头。
转过天,以培育高产玉米为由,晋封四阿哥为贝子。
变相分了储君的风头。
削弱储权,就等于加强皇权。
至于那个小姑娘,康熙也另有打算。
“二哥,我没想把事做大,这里头恐怕有人捣鬼。”高产玉米的风声是四阿哥放出去的,之后若干与他无关。
太子没想到汗阿玛如此忌惮自己,比梦里还要早几年。
有些事就是这样,表面上看花团锦簇,千万别想着试探,挑开之后不过一地鸡毛。
在梦里经过一世,眼下更像是昨日重现,太子破罐子破摔都摔累了。
不想玩了,爱咋咋地吧。
彼时,大阿哥与大福晋正在延禧宫,给惠妃请安。
惠妃屏退左右,问起前朝之事,大阿哥便将明党顺水推舟给太子戴高帽的事说了。
“汗阿玛偏袒太子,就该抓着他懒政误国不放,往他脸上贴金有什么意思?”明珠从前做什么,大阿哥都觉得是对的,只这一次有些疑惑和不满。
惠妃也参不透,但她相信明珠的能力:“他是你叔祖,总不会帮别人。”
“爷,别烦恼了,听额娘和叔祖的不会错。”大福晋在旁边柔声开解。
大阿哥与大福晋少年夫妻,恩爱非常,怕大福晋孕中烦恼,便没多说。
这时有个宫女走进来禀报:“娘娘,皇上刚刚下旨封四阿哥为贝子。”
“……”
惠妃刚刚喝下一口茶,闻言差点喷出来。大福晋到底年轻些,撑不住劲儿掉了茶碗,发出“哐当”一声,被溅起的茶水和碎瓷片弄脏了裙摆。
大阿哥瞳孔缩了一下,见惠妃和大福晋脸色都难看起来,反而缓着声音劝:“不过是个贝子,急什么。等我上了战场,要封个王爷当当。”
惠妃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大福晋,问报信宫女:“四阿哥因何得封?”
四阿哥除了与太子交好,在众多皇子当中并不显眼。
皇上第一个封他的爵位,不可能没有原因。
报信宫女缩了缩脖子:“听说是因为高产玉米。”
这个理由是惠妃没想到的,挥挥手让宫女下去,转头强颜欢笑:“这份殊荣,给四阿哥,总比给太子强。”
然而惠妃的强颜欢笑并没有安慰到大阿哥,反而让他更焦虑了。但碍于大福晋惨白的脸色,大阿哥忍住了,只是道:“额娘宫里的宫女该治一治了,说话做事毛毛躁躁。”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应该什么时候说,心里一点数也没有。
若刚才的话,惊了大福晋的胎,大阿哥杀人的心都有了。
惠妃知道他在迁怒,也怕大福晋生产在即有什么闪失,便顺着大阿哥的话将话题转移到下人的管教上。
大福晋见惠妃脸色如常,大阿哥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心中才算安定下来。
大阿哥有妻有女有顾虑,三阿哥至今单身,无所顾忌,闻言当场砸了茶碗。
荣妃见状给他解心宽,说辞几乎与惠妃一样,三阿哥却不领情,冷笑道:“这份殊荣给太子,太子还是太子,一时半会儿做不了皇上。可给了老四,老四就成了我们当中第一个受封的!”
朝廷的封赏,与后宫一样,一步提前步步提前,一步落后步步落后。
从今日起,他这个做哥哥的,将永远落后弟弟一步。
他不要面子的吗?
只落后一步,还是建立在老四今后再无建树,碌碌无为的基础上。
可现实恰恰相反。
老四找对了路,并且在这条路上发足狂奔,早晚把他这个兄长彻底拍死在沙滩上。
而他自己,深陷户部加收秋粮的泥潭里,腿都拔不出来。
才开始当差就被甩下,十年之后会怎样,二十年之后又会怎样,三阿哥根本不敢想。
德妃得到消息已经是第二天了,还是去给太后请安的时候,听惠妃和荣妃酸溜溜说起的。
“怎么,四阿哥封贝子的事,哀家都听说了,你竟然不知?”惠妃和荣妃都快柠檬成精了,合起伙来挤兑德妃,德妃则是一脸懵,太后看不下去,忍不住提醒。
德妃恍然,想了想笑道:“四阿哥一直跟在太子身边,得太子提携也是有的。”
儿子凭本事封爵,换成荣妃能高兴得跳起来,可到了德妃这里,全然变成了太子的提携。
“听说高产玉米是太子和四阿哥一起试种出来的,太子封无可封,皇上便只封了四阿哥。”荣妃眼睛都嫉妒红了,还是忍不住替四阿哥不值。
德妃对他也忒不上心了。
说到高产玉米,惠妃心中一动:“听说这次试种,还有一个人功不可没,皇上破格封了她六品的格格。”
这事荣妃也听说了:“好像是乌拉那拉家长房的姑娘,皇上先封了她,之后才封四阿哥。”
明显人家姑娘才是主力。
太子和四阿哥只是结识那姑娘,沾到了光,又是去盛京祭祖,又是封爵的。
若谁有本事将她娶回家,前途可不限量。
不巧的是,乌拉那拉家长房的人,她们都不认识。巧合的是,德妃与乌拉那拉家二房的觉罗氏一度走得很近,差点议亲成功。
那时候她们觉得德妃太着急给四阿哥挑福晋,现在又有些羡慕嫉妒恨了。
不得不承认,德妃的运气好到爆炸。昔年从端茶宫女一路开挂顺利升到妃位,除了六阿哥早夭,几乎没有波折。
四阿哥也争气,非嫡非长,却于一众皇子当中脱颖而出,第一个封爵。
十四阿哥年纪虽小,却聪明伶俐,身强体健,很得皇上喜爱。
就连整天迷迷糊糊的德妃想给四阿哥随便挑个福晋,一挑就挑到了乌拉那拉家。
这运气,不服不成。
傻子总抓好牌,就说气不气。
于是惠妃和荣妃默契地抛弃德妃,主动挑起话题,与太后聊起了乌拉那拉家。
觉罗氏长袖善舞,可不管是觉罗氏的娘家,还是乌拉那拉家都已然没落,不是很能入惠妃和荣妃的眼。
唯二能说上话的,只有太后和德妃。
德妃傻子净抓好牌,惠妃和荣妃气得不想跟她玩了,只肯套太后的话,想请太后牵线,让她们与觉罗氏搭上线。
太后没想到四阿哥封了贝子,转头把乌拉那拉家带火了。深宫长日无事,太后寂寞如雪,好不容易有点乐子,自然要狠狠抓住。
当初觉罗氏一眼相中四阿哥,太后觉得高攀了,毕竟乌拉那拉家远不如从前辉煌。
与皇子攀亲,差点意思。
后来四阿哥脱颖而出率先封了贝子,太后这才品出觉罗氏眼光独到来。
到今日,乌拉那拉家被惠妃和荣妃联袂问起,太后又感觉乌拉那拉家与皇子结亲,不算高攀了。
只不过从前是二房要攀亲,现在长房成了香饽饽。
种粮食,这条路选得妙啊。
太后虽是妇道人家,也知道朝廷连年征战,百姓没时间休养生息,又赶上灾年,对皇上和朝廷来说,粮食比金子都重要。
这时候试种出高产的粮食,无异于雪中送炭,皇上肯定要重重嘉奖。
而且如此优秀的姑娘,多半要被皇室收入囊中,在明年大选的时候许给一个皇子。
太后看看惠妃和荣妃,首先排除大阿哥。
大阿哥早已娶妻,女儿都生了两个,乌拉那拉家再落破,也不可能让自家女孩儿给人做妾。
三阿哥文才斐然,尚未娶妻,有可能。
“听说三阿哥和四阿哥都在六部办差了?”太后越过惠妃,问荣妃和德妃。
提到三阿哥的差事,荣妃嘴里全是苦涩:“三阿哥在户部行走。”
德妃没想到太后关心这个,一脸懵。
见德妃又是这副表情,太后都无语了,还是惠妃酸溜溜道:“四阿哥没人惦记,却自己给自己谋了个好差事,现下在工部农事司行走。”
难怪四阿哥第一个封了爵位。
皇上年幼丧母,当时太皇太后忙着与先帝留下的四大辅臣周旋,太后则负责照顾皇上的饮食起居。
自己带大的孩子自己清楚,皇上再宠爱太子,也不可能如德妃所说那般,爱屋及乌地封赏四阿哥。
四阿哥之所以第一个得到爵位,必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德妃啊德妃,错把珍珠当鱼目,太后都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了。
这些年德妃确实有些运道在身上,奈何本人并不聪明,终其一生也就在妃位上混了。
四阿哥在农事司行走,与太子和乌拉那拉家长房的小姑娘一起试种出了高产的玉米……
如此优秀的小姑娘,以太后对皇上的了解,应该是准备留给太子的。
太子妃不可能,因为身份不够,侧妃有大希望。
所以高产玉米才试种出来的时候,皇上只封赏了乌拉那拉家长房的那个小姑娘,没有给四阿哥任何表示。
等风头过去,才想起封赏四阿哥,太后隐约明白了皇上的用意。
至于为什么没有留给太子,而是打算许给四阿哥,太后暂时想不通。
思及此,再对上惠妃和荣妃殷切的目光,太后就开始嗯嗯啊啊打起了马虎眼。
宫里有人惦记姜舒月,宫外更多人则惦记上了四阿哥。
太子从上朝站班就开始变得叛逆,这一年半载的越发不像了。虽然皇上对太子的宠爱没有减少,可有那政治嗅觉敏感的,还是品出了一点不对劲。
恰在此时,四阿哥越众而出,第一个受封爵位,越发印证了某些人心中的猜想。
太子风头过盛,隐隐有超越皇上的趋势,皇上有所忌惮,准备分封诸皇子,牵制太子了。
索额图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却没想到来得这样快。他跑去提点太子,太子根本不以为然:“高产玉米本来就是老四和乌拉那拉家的小丫头联手试种出来的,没有我什么事。他愿意把功劳分我一半,也是好心,我为什么要疏远他?”
当初筹谋的时候,四阿哥说得很清楚,连借势的话都说出来了。
只是中间运作的时候被明党利用,一番煽风点火,事情的走向才变得失控。
其实太子帮四阿哥的忙,也有试探汗阿玛对自己态度的意思。不试不知道,一试吓一跳,原来汗阿玛对他的忌惮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高产玉米是小丫头种出来的,却是四阿哥发现的,也是四阿哥带到农事司的。
灾年粮价飞涨,尽管朝廷不允许,还是有不少大粮商囤积居奇,赌明年旱情持续,准备大发国难财。
这时候高产玉米横空出世,耐旱,高产,不仅引起了朝廷的重点关注,也被很多大粮商盯上了。
而大粮商的背后,多多少少都有贵族或者高官的影子,其中不乏皇亲国戚。
四阿哥做了很多人都不敢做的事,利国利民,却也挡了许多人的财路。
挡人财路无异于杀人父母,贝子爵位是他应得的,依着太子看来该直接封贝勒或郡王。
今后四阿哥将面对什么,太子不清楚,可他知道这件事做得好,也必须做。
如果借了自己的势,能给四阿哥挡掉一些不利因素,太子觉得很值。
谁知索额图却在这时候跑过来,提醒他四阿哥是在利用他,让他远离四阿哥。
四阿哥是在利用他,而且在利用之前已经跟他摊牌了,他也愿意被四阿哥利用,属于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远离不了一点。
这么明显的利用都看不出来?索额图见太子油盐不进,脸都气红了。
索额图不知道四阿哥给太子灌什么迷魂汤,让太子义无反顾地给他挡枪,连自己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其实索额图跑来劝太子,不光是为了太子,也有自己的私心。
明党一天一天做大,明珠卖官鬻爵也就算了,居然还私下与江南的大粮商勾结,发了好几次国难财。
索党以上三旗贵族为基础,党众的个人家底比明党中人要好。
皇上重用上三旗,对上三旗的限制并不少,这也不许那也不许。再加上朝廷鼓励旗人生育,各家人丁激增,有些人家早已是强弩之末,金玉其表败絮其中了。
于是有人暗戳戳投靠明党,只求明珠吃肉,能分到一点肉汤。
索额图鄙视明珠,更鄙视那些无利不起早的商贾,可形势比人强,为了保住索党,他也不得不同流合污。
眼下江南的大粮商分三派,曹家派、明党派和索党派。
曹家是皇上搂钱的耙子,麦收之时放粮,故意压低粮食收购价格,造成谷贱伤农的事实。
当时明党派和索党派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并不敢插手,一直作壁上观。
只当吃亏是福。
后来曹家被查,还是太子的功劳。
太子跟谁都没商量,直接在早朝上把曹家揭了一个底朝天。
再揭下去,恐怕连皇上都要揭出来了,皇上这才被迫削了曹寅和李煦的官。
最后还是四阿哥出面做好人,替曹寅和李煦说情,才算把皇上的龙脸从地上捡起来贴回去。
太子如何得知曹家所为,索额图不清楚,但他知道,坏人让太子做了,好人却是四阿哥的。
这回的高产玉米事件,与上回的谷贱伤农事件一样,太子傻乎乎冲在前头挡枪,好处全归四阿哥。
若不是君臣有别,索额图真想冲过去摇醒太子,别被人骗了,还在帮人数钱。
就在索额图苦口婆心劝太子睁开眼睛看清四阿哥的时候,觉罗氏也在劝自己女儿看看四阿哥。
第57章 十三
“四阿哥龙章凤姿,文武双全,才上朝站班就被封为贝子,日后定然前途无量。”觉罗氏感觉没得挑,完全想不通女儿为何如此抗拒。
舒心挺佩服觉罗氏的眼光。听外祖母说,当年额娘待字闺中的时候,不少门当户对的人家上门提亲,其中不乏权贵。额娘愣是谁也没看上,却一眼相中了陪着人来外祖家做客的阿玛。
外祖母不愿意,额娘就说:“此子登高只差一节台阶,女儿愿意做那台阶,助他平步青云。”
后来额娘嫁给阿玛,阿玛果然得以施展才华,位列内大臣。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额娘都看好四阿哥,认为四阿哥自带雍容之气,将来必有一番作为。
事实也是如此,四阿哥最后在九龙夺嫡中胜出,君临天下,是达官贵人和贪官污吏最痛恨的皇帝,也是天下百姓最爱戴的皇帝。
可那又怎样,他对自己来说,并不是一个好丈夫,对弘晖而言,也不是一个好阿玛。
上辈子自己兢兢业业做一个好妻子,好儿媳,甚至是好皇后,结果换来了什么。
相看两厌。
舒心没办法与额娘说起上辈子发生的事,毕竟重生太过匪夷所思,而且也没办法反驳额娘对四阿哥的评价,因为并没有错。
她只能单纯地表达对四阿哥的不喜:“四阿哥再好,到底与亲额娘生分,想必心肠冷硬,女儿不敢嫁。”
想找胤禛的弱点,并不容易,但德妃绝对算一个。
觉罗氏一怔,是了,这些都是自己告诉女儿的。与德妃接触的过程中,德妃也不止一次表现出对四阿哥的不满。
若母子不合,女儿嫁过去少不得要被婆母磋磨,受夹板气。
其实上辈子舒心就是这样过来的,一边受丈夫的冷落,一边被德妃迁怒,同时还要与底下的妾室们斗法,处置后宫日常事务,最后被活活累死。
见女儿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觉罗氏败下阵来,再不提去宫里给太后请安的事了。
四阿哥封爵之后去给德妃请安,德妃正在喂十四阿哥吃饭,一边给十四阿哥擦嘴,一边说她知道,之后勉励四阿哥几句就让他离开了。
四阿哥从暖阁出来,差点与迎面跑来的十三阿哥撞上。十三阿哥站定,喊了一声四哥,笑嘻嘻恭喜四阿哥封爵。
四阿哥笑着摸了一下他的小光头,看向他身后,低声问:“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伺候你的人呢?”
十三阿哥没到开蒙的年纪,整日在永和宫闲逛,德妃对他并不上心。
见问,十三阿哥耷拉下脑袋,蔫巴巴说:“十四弟那边人手不够,德娘娘调了我身边的人去伺候,只留了翠儿和顺儿照顾我。这会子翠儿在屋里叠衣裳,顺儿不知跑哪儿去了。”
幼年皇子身边一般配有乳母八人,保姆八人,再加上宫女、太监,一共四十人。
十四身边有四十个人伺候还嫌不够,德妃居然抽调十三身边的人去伺候十四,四阿哥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说是有四十人,其实贴身伺候的只有五六个,剩下的还包括灶上的、针线上的、浆洗的等等做粗活的。
四阿哥有心去找德妃说项,又怕德妃以为十三告状,日后更不喜他,便与德妃说了一声,带着十三回了阿哥所。
这是十三阿哥第一次来阿哥所,这里看看,那里摸摸,新奇得不行。
“等我以后搬到阿哥所,就与四哥做邻居。”四阿哥让苏培盛端了一盘点心过来,十三像是饿了,抓起点心要吃。
四阿哥拦他,命人打水进来,亲自给十三洗手。
十三赶紧放下点心,笑嘻嘻谢过四阿哥。四阿哥拿布巾给他擦手,这才许他吃。
“明年你就要开蒙了,可有人教你识字?”皇子四岁开蒙,可在开蒙之前,母妃都会安排人提前教识字,免得课业不顺利,为皇上不喜。
当年四阿哥养在承乾宫,两岁上佟佳皇后便亲自教他识字,三岁提笔写字。等到四岁开蒙的时候,才得了皇上一句夸奖。
十三阿哥哪里懂这些,闻言摇头。
贴身服侍的都被抽调走了,德妃又怎会提前教十三认字。
四阿哥觉得自己问这个问题多少有些傻。
德妃再不好,终究是他的生母,血浓于水。她做不到的,或者做不周全的地方,他少不得要替她描补。
就如今日,十三阿哥身边没人伺候,到处乱跑,被有心人发现告到皇上面前,德妃难辞其咎。
他这个做儿子的瞧见了,不可能袖手旁观。
至于给皇子提前启蒙,只是宫里不成文的规矩,可若是别的皇子都有这个待遇,独十三没有,传到皇上耳中也是好说不好听。
“十四还小,德娘娘顾不过来,四哥教你识字如何?”同样是被德妃不喜的孩子,四阿哥没觉得自己可怜,却有些可怜十三。
十三听说能日日来阿哥所找四哥玩,立刻高兴得跳了起来。
所以在初十那一日,雾隐山小院登门的贵客忽然多出了一个。
自打在工部农事司行走,四阿哥就忙碌起来。除了自己的差事,还要帮太子打杂善后,简直忙得不可开交。
可他答应了要教十三认字,十三又没有玩伴,整日蹲在阿哥所等他。
有一次四阿哥回去晚了,十三见不到他不肯走,当晚歇在了阿哥所。
德妃第二天才知道。
摊上这样一个不靠谱的额娘,四阿哥还能怎么办,只好去哪里都把十三带在身边。
“这是我弟弟,带他出来散散心。”四阿哥是这样给姜舒月解释的。
印公子漂亮得像个大花瓶,四公子沉郁英俊,就连眼前这个不知排行第几的奶娃娃都生得玉雪可爱。
印家果然都是高颜值,基因不错。
姜舒月又找到一个嫁给印四的理由。
太子地位超然,平日只与三阿哥和四阿哥两个大些的弟弟走得近些。
与老三走得近,是因为太子小时候在钟粹宫住过几个月,得到过荣妃的照拂。
与老四亲近,不过是这几年的事,全都因为那个噩梦。
老四之后的几个弟弟,除了逢年过节,太子很少见到,自然没什么感情。
今日见小十三尾巴似的跟着老四,太子还挺新奇。
他抬手摸了摸小十三的光脑壳,手感不错,转头问四阿哥:“怎么介绍?”
喊四嫂,还是……
四阿哥和姜舒月的亲事,可以说是太子一力促成的。见皇上给了四阿哥爵位,就知道亲事基本定下来了。
四阿哥蹙眉,给小十三介绍:“这位是乌拉那拉家的舒月姑娘,也是雾隐山田庄的东家。”
十三阿哥从小在宫里长大,见过不知多少美人,此时还是被眼前这个漂亮得不像真人的大姐姐震住了。
也太好看了吧。
然后被太子哥哥往前推了推:“喊人,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十三阿哥年纪还小,听四哥的介绍也不知该喊什么,这会儿被太子哥哥一推,紧张地脱口道:“仙女姐姐。”
翠儿哄他睡觉的时候总会讲些神鬼故事,他听话睡觉呢,翠儿就讲仙女的故事,他闹腾着不睡,翠儿就讲鬼故事吓唬他。
翠儿不识字,语言也贫乏得紧,讲仙女故事的时候只会用漂亮,仙女儿似的。
十三阿哥纠正她:“仙女已经是仙女了,怎么还用仙女似的?”
明明是翠儿错了,她还不服气:“仙女儿似的,就是非常漂亮的意思。”
眼前这个姐姐非常漂亮,简直就是十三阿哥心里的仙女本女,再加上对方比他高,被太子一推直接喊了仙女姐姐。
姜舒月知道原主很漂亮,然而被人当面喊仙女姐姐还是头一回,心里别提多受用了。
她朝十三阿哥伸出手:“来,仙女姐姐等会儿给你熬糖稀吃。”
糖在宫里也是奢侈品,德娘娘总是以小孩子糖吃多了坏牙为由,不给他吃甜食。
可十三阿哥总听十四炫耀说点心上的霜糖有多甜,牛乳茶放了蜂蜜更好喝。
他问翠儿为什么十四弟能吃糖,他却不能。翠儿就贼兮兮地朝外看看,压低声音告诉他:“十四阿哥牙口好,吃糖不会闹牙疼病。”
后来十三经常跟在四哥身边,吃阿哥所的点心,一次牙疼病也没闹过。
可翠儿告诉他,阿哥所的点心都是四哥的分例,被他吃光了四哥就没有了。
于是十三阿哥就不肯吃了,四阿哥问他为什么不吃,是不是不合胃口,十三只是摇头:“怕吃多了,闹牙疼病。”
翠儿说宫里的糖都是有数的,来自内务府。内务府的糖是从外头的糖行买来的。
这会儿听仙女姐姐说她会熬糖稀,十三阿哥睁大眼睛:“姐姐是开糖行的吗?”连仙女都省了,直接喊姐姐。
开糖行嘛,还早了点,但姜舒月确实想试试:“等你长大了,姐姐就开糖行。”
十三阿哥欢呼起来,自来熟地把小手递过去,被仙女姐姐领进院子,激动得小嘴不停:“姐姐做的是什么糖稀啊?能吃几碗?”
姜舒月就给他介绍:“是红糖稀,想吃多少碗有多少碗,还能蘸着馒头吃,可甜。”
十三阿哥就快手舞足蹈了,欢天喜地跟着姜舒月忙前忙后,准备熬糖稀。
太子看了一眼甬道旁边长出地面的“红萝卜”,他记得小丫头管这些“红萝卜”叫甜菜。
四阿哥则蹲下拔出一颗人头大的红甜菜,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切开,挖出里面玫红色的果肉,自己先尝一块,点头:“比梨甜。”
又挖了一块给太子,太子有些嫌弃,没洗就吃?
他记得老四爱洁,没洗过的东西绝不会入口,这才去农事司多久,就变得如此不拘小节了?
见太子蹙眉,四阿哥用清水洗过才递给太子,太子咬了一口,点点头,将剩下的全吃了。
一个字,甜。
“这么甜的萝卜,可以当水果吃。”太子给出评价。
十三阿哥此时正在帮姜舒月清洗红甜菜,干得风生水起,闻言纠正太子:“二哥,姐姐说了,这不是萝卜,是红甜菜。”
来之前,十三阿哥被太子叮嘱过,微服私访,不许暴露身份。
太子让四阿哥切一块给十三尝,十三当场爱上了:“好吃,比梨都甜。”
就是吃起来有些硬,费牙。
十三阿哥正在换乳牙,吃硬东西费劲儿。
清洗之后擦丝,将红艳艳的甜菜丝放在大锅里添水熬煮。
熬煮需要时间,姜舒月让冯巧儿和左小丫做饭,她带着印家的小十三看锅煮甜菜。
昨天收红辣椒,姜舒月做了麻辣兔头和冷吃兔。麻辣兔头已经卤好,只差油炸拌料就可以上桌,而冷吃兔本来就可以凉着吃。
野兔三吃,除了麻辣兔头、冷吃兔,还有一道爆炒兔肚,姜舒月留到最后自己亲自下厨。
租种印四的那五十亩地在围场里,为了方便进出,印四给了姜舒月出入的令牌。
又是平整土地,又是撒肥,又是翻地,姜舒月经常带人过去,久而久之便与那里的侍卫们混熟了。
虽说是皇家围场,可侍卫们的伙食很一般。姜舒月带人去种地,几乎每回都管饭,就在地头吃。
香味飘出多远,可把围场里的侍卫们馋坏了。
于是有侍卫过来找姜舒月打商量,说他们也可以帮忙种地,能不能跟村民们一起搭伙吃饭。
皇家围场的侍卫出身都不低,根本不会种地。可人家是围场的地头蛇,姜舒月不敢惹,便借了这里的厨房,让村里的女人们挑着东西到围场的厨房做饭。
现做现吃。
不过是每回多做一些,并不费事。
围场里的侍卫们也很客气,主动贡献出油盐,让姜舒月随便用,还经常猎来山鸡野兔打牙祭。
今天做野兔三吃的十五只野兔,正是围场侍卫们孝敬的。
昨天野兔送来就开始收拾,姜舒月教冯巧儿卤兔头,同时教左小丫做冷吃兔,两人学得很认真,今天各自独当一面。
所幸灶屋为了烧炕,有东西两口大柴锅,可以同时蒸饭烧菜,很是从容。
昨天收拾完十五只野兔,姜舒月走到前院一看,发现红甜菜也可以收了。
正好麻辣兔头和冷吃兔都要用到糖,便喊来立夏和小满“拔萝卜”,熬甜菜糖稀。
之后用《天工开物》里记载的脱色法,手工给红糖脱色,用了几十斤红甜菜,才得到很小一罐糖霜。
一直忙到深夜,几个做事的人各自分得一勺糖霜,用刚出锅的白面馒头卷了吃,吃得两眼放光。
今天一早,别人都早早起来了,姜舒月又是那个赖床的。
本以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结果印家兄弟忽然带了个奶团子过来串门。
穿越前姜舒月孤寡惯了,她以为自己不喜欢小孩子。直到看见小十三才发现,她不是不喜欢小孩子,而是只喜欢又漂亮又乖的小孩子。
田庄农家乐野味居多,还真没有好吃的点心招待他。印公子倒是带了点心来,可那是给巧儿的。而且自己家的点心再好吃,吃多了也腻。
姜舒月有意嫁给印四,自然不会亏待了印家的任何人。
思来想去,决定亲手做一道甜点来招待这位小客人。
此时甜菜已然熬煮得差不多了,姜舒月喊了立夏和小满来攥浆。
所谓攥浆就是用纱布包裹住熬煮好的甜菜,用力挤出浆水。
被挤出的浆水,就是糖浆。
再将糖浆放进大锅熬煮,才能得到红糖的糖稀。
立夏和小满力气大,堪称人形榨汁机,她们攥出来的糖浆,比冯巧儿和左小丫多三成。
这边熬着糖浆,那边姜舒月让左小丫回家去拿几个豆包过来。
她记得左婆子说过,今天好像要蒸豆包。
左婆子蒸的豆包,也是一绝,皮薄馅大,入口香而绵软。
只可惜没有糖,不然就不是豆包,而是点心了。
等左小丫回来的时候,糖稀也熬好了,姜舒月拿起勺子浇了两大勺红糖稀在刚出锅的豆包上。
小十三要吃,姜舒月拦住他:“仔细烫,晾凉了更好吃。”
北方人爱吃粘豆包,南方人钟情于红糖糍粑,眼下姜舒月手头只有粘豆包和红糖稀,于是自创了南北合璧的红糖稀粘豆包。
小十三端着盘子走来走去,不停吹气,累了还走到太子和四阿哥身边,让他们帮自己吹凉。
太子也是服气:“家里缺你吃缺你喝了?这样没出息。”
四阿哥只是帮忙吹凉,等十三走了才说:“他在家里过得并不好。”
不然也不会总像小尾巴似的跟着自己了。
“十三可是皇……谁敢亏待他?”太子不是不信四阿哥,而是这事在太子看来过于匪夷所思。
皇子都有自己的分例,尤其是年幼的皇子,分例很足。就算被抱养,不在亲额娘身边,也不会占了谁的便宜。
忽然想起小十三养在永和宫,太子看了四阿哥一眼,笑容愈冷:“还好你搬到了阿哥所住。”
十三不被德妃重视也就罢了,毕竟不是亲生的。若换成四阿哥,恐怕要难受很长一段时间。
偏四阿哥性子冷,从小养在承乾宫,与德妃不亲。而十四生得虎头虎脑,身体强健不说,嘴巴也甜,把汗阿玛都哄得团团转,更不要说亲娘德妃了。
佟佳皇后刚薨逝那会儿,汗阿玛心疼老四,想让他去永和宫跟着亲娘住上一阵子,结果被德妃婉拒。
理由是照顾两个小的,忙不过来。
太子以为十三被德妃照顾得多么周全呢,敢情过得并不好。
饶是德妃如此对待四阿哥,四阿哥仍旧把她当成母亲,不声不响地替她善后。
别的不说,只消让汗阿玛知道,德妃亏待了小十三,就够她喝上一壶的。
可四阿哥没有,他只是默默地将小十三带在自己身边。
所有人都说四阿哥冷清冷性,甚至连德妃都不止一次这样评价过,汗阿玛更是当着众人的面说老四“喜怒不定”。
经此一事,太子却看清了老四内心的柔软。
也更加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人。
十三吃过粘豆包,可没吃过滚过红糖稀的粘豆包,又粘又软又甜,好吃极了。
他一边吃一边点着大脑袋,小辫子在身后甩啊甩的,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唇红齿白的奶团子,听话又懂事,谁能不喜欢呢。
粘豆包不好克化,个头又大,姜舒月只许奶团子吃两个,之后再央求也不给了。
现在吃饱了,等会儿午饭该吃不下去了。
见十三又像条小尾巴似的跟着姜舒月,有一次差点把姜舒月绊倒,四阿哥没忍住把他拎到自己身边:“吃那么多糖,不怕闹牙疼病了?”
十三小脸通红,拉着四阿哥的袖子说:“姐姐会熬糖,这里的糖包随便吃。”
宫里的糖按定好的分例分配,谁的就是谁的,若给了别人,自己就没有了。
四阿哥听懂了小十三话里的意思,心中有些暖。
这时姜舒月端来了三碗红糖水,介绍道:“这是红甜菜糖稀冲的糖水,与白糖不是一个味儿,你们尝尝。”
十三看过来,眼睛都亮了,伸手要去拿那碗,却被印四拍了回去。
印四先他一步拿到碗,感觉不烫,才让十三去拿。
姜舒月抿了嘴笑,真心觉得印四是个好哥哥,至少比一直袖手旁观的印公子好。
十三捧着碗喝,连声说好喝。
太子也给出评价:“像红糖,又不像,再熬下去能熬出白糖吗?”
“再熬就糊了。”姜舒月笑着纠正他,“糖稀经过脱色和结晶,才能得到白糖。”
说着去灶屋拿了昨天得的糖罐给他看。
太子打开盖子看了看,将糖罐递给四阿哥,四阿哥倒出尝了一点,抬眸看向姜舒月:“成亲之前,别让太多人知道。”
糖行的水,不比粮行浅多少。
高产玉米已经碍了大粮商及其背后靠山的眼,挡了人家发国难财的路。若再爆出红甜菜能取代甘蔗榨糖,得罪糖商,只会腹背受敌,将自己陷于危险的境地。
成亲?姜舒月没想到他会当着印公子和小十三的面把成亲的事说出来,顿时脸飞红霞,并没应声,转身离开。
“成亲?”小十三糖水都不喝了,瞪圆了眼睛看着四阿哥。
太子挑了挑眉,他明白四阿哥话里的意思,并且认为他的顾虑是对的。
饭要一口一口吃,操之过急有害无益。
可听见“成亲”两个字毫无压力地从老四嘴里说出来,太子还是有点意外。
四阿哥自知失言,端起糖水喝下一口,齁甜。
第58章 威望
午饭很快端上桌,有香辣油亮的麻辣兔头,有看着一般吃起来却贼香的冷吃兔。之后是葱烧木耳、干锅珊瑚菌,最后还有又香又脆的爆炒兔肚,和西红柿蛋花疙瘩汤。
宫里的分例只有肉,很少有身体的零部件,类似头啊脚啊肠啊肚啊,根本不会出现。
再加上十三阿哥年纪小,在宫里吃的是儿童餐,哪里见过这样豪横的饭菜。
就算是宫宴,也都是以蒸炖为主,好多菜端上来都半凉了。
热气腾腾,麻辣鲜香,姜舒月还担心十三人小吃不惯,结果他最适应,反而是印公子被辣得直呼气。
印四额上见了汗,人还算淡定,慢条斯理地吃着,时不时提醒小十三别吃太多辣。
小十三也听话,眼睛盯着冷吃兔,筷子却只往葱烧木耳那边伸。
“夏秋没怎么下雨,你这木耳哪儿来的?”靠山吃山不假,可一直不下雨,庄稼播种都成问题,山里怎么可能长出木耳,而且太子吃着不像干木耳泡发的,倒像是用新鲜的木耳炒制。
让太子这一问,四阿哥忽然想起之前从围场抬到小院的那截烂木头,替姜舒月回答:“木耳也是你种的?”
姜舒月含笑点头:“今年雨水少,山上的野草都要枯死了,长不出蘑菇和木耳。桌上这些都是我种的。水少,地方有限,只种了木耳和珊瑚菌。”
“木耳肥厚可口,只是这珊瑚菌吃起来怪怪的。”太子给姜舒月出主意,“不如改种羊肚菌,煲汤喝最好。”
“羊肚菌难得,不容易收集菌丝。珊瑚菌哪儿都能长,不挑地方,好养活。”姜舒月说话的时候,下意识瞥向印四。
只这一瞥,便对上了少年含笑的眼,听他说:“我爱吃这个,清爽。”
太子难得与人讨论一回农桑,被婉拒也就罢了,反被人强塞了一嘴狗粮。
见有人像他一样留心四哥的喜好,小十三很高兴:“四哥爱吃,我也爱吃,这个不辣。”
才夹起一些放碗里,又被四哥夹走了,然后面前摆了一碗疙瘩汤。
四哥英明,蒙混过关失败,十三阿哥鼓着小脸喝下一口汤,眼睛亮起来:“这汤好鲜。”
姜舒月含笑给他解释:“番茄是现摘的,鸡蛋是昨天才从鸡窝里摸出来的,面粉也是用今年收的麦子磨的,食材新鲜,汤自然鲜美。”
蔬菜和粮食都没用化肥,走地鸡不吃激素饲料,厨师要做的,就是还原食材本身的味道。
十三阿哥听傻了眼,他不知道番茄长什么样,也不清楚鸡蛋与鸡的关系,更不晓得面粉是用麦子磨成的。
感觉这里是另外一个世界,他忽然对一草一木都好奇起来。
喝完一碗汤,才发觉自己吃撑了。十三阿哥抱着肚子坐了一会儿,穿鞋下地,再次变成一条小尾巴跟在姜舒月身后。
之前只是跟着,这儿看看,那儿看看。混熟以后,化身十万个为什么,瞧见什么都要问上两句。
姜舒月喜欢漂亮乖巧的孩子,更喜欢聪明的孩子,见问十分耐心地给他讲解。
十三阿哥小鸡啄米式点头,学得很快。
一下午过去,十三阿哥已经学会了如何采摘番茄、如何晾晒辣椒、如何挖出红甜菜,还亲自用红甜菜熬出了糖稀。
过来时两手空空,回去则抱着小半罐自己熬的红糖稀,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回到永和宫,四阿哥带着十三去给德妃请安,顺便告诉对方,他和十三回来了。
彼时德妃正在教十四背《百家姓》,德妃将十四抱在怀中,她念一句,十四跟着念一句。
“这些都背下来了,教后面的。”德妃总念那一段,她不烦,十四都听烦了,攥着小拳头捶她。
四阿哥走进去,正好看见这一幕,刚要上前阻止,却被人拉住了袖子。
只这一耽搁,就见德妃与有荣焉地笑起来:“好好好,咱们小宝最聪明,学什么都快,是额娘拖了后腿,额娘这就教下一段。”
小宝是德妃给十四阿哥私下取的小名。
又教完一段,这才抬眼看四阿哥和十三,沉着声音问:“十三身上怎么这样脏,你带他去哪里疯了?”
话里话外全是不满。
四阿哥蹙眉,袖子再次被人拉住,听十三乖巧地给德妃回话:“四哥带我去了城外的皇庄。”
听说能出宫,十四阿哥眼睛都亮了,在德妃怀里挺直腰背,口中喊着:“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德妃赶紧哄十四阿哥:“什么好地方,全是土,咱们小宝不去。”
十四阿哥生在永和宫,长在永和宫,再加上德妃宝贝得紧,很少带他出去玩。
仅有的几次,不是去御花园,就是去慈仁宫的小花园。
十四阿哥生下来就比别的孩子体格强健,十个月会走路,一岁上追得小宫女小内侍满院子跑。
两岁骑在内侍背上,能拉开小弓射箭,准头还不错。把比他大的十三阿哥,甚至是豆芽菜似的十二阿哥都给比了下去。
皇上瞧见了喜欢,当众夸十四阿哥神勇,还说将来可堪大任。
偏十四阿哥是个闲不住的,眼瞧着永和宫已经不够他折腾了,最近一直吵着要出去玩。
出去能去哪里,宫里不许人随便跑动,小孩子也不行,只能由保姆抱着去御花园放风。
御花园也没多大,还时常有怀孕的妃嫔过去散步,德妃根本不敢把横冲直撞的十四撒出去。
别的孩子只在学走路的时候图新鲜,不让大人抱。等学会了,知道累了,就不肯走了,总是要抱着。十四阿哥是个例外,从他学会走路开始,就不喜欢被人抱着,也不喜欢走路,只爱疯跑。
皇上总说她溺爱十四,劝她将心思分出一半放在四阿哥身上,尤其在四阿哥封爵之后。
真不是她偏心小儿子,实在是十四不省心,让她一时一刻都不敢撒手。
四阿哥主动帮她照看十三,德妃心里是暖的,可她不赞成四阿哥将十三带到皇庄去,弄一身土不说,心玩野了不好管。
十三年阿哥听说十四阿哥也要去,吓得赶紧附和德妃:“是是是,全是土,一点也不好玩。”
“你不喜欢玩土,我喜欢!”十四阿哥是个小人精,见十三阿哥说完身体绷直就猜到他在撒谎。
说着从榻上站起来,推开德妃和想要抱他的保姆,破天荒朝四阿哥伸出小手,要他抱,还朝他撒娇:“四哥,下回带我去,带我去嘛!”
四阿哥无法,只得走过去抱起他。
与健壮如小牛犊,抱起来十分沉手的十四相比,十三轻得像根豆芽菜。
但十四比十三年纪小,个子矮些,抱起来圆滚滚软乎乎,更舒服。
到底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四阿哥抱着十四掂了掂:“长高了,也长胖了。”
十四阿哥被掂得笑起来,张开小胖胳膊让四阿哥举高高。四阿哥当真举了几个,十四笑得更大声了。
尽管四阿哥转移了话题,却没能转移十四阿哥对城外皇庄的向往,又是作揖又是说好话,只想跟去。
四阿哥将他放在榻上,对他说年纪太小不能出宫,十四阿哥当场发飙,见人就打。
十三阿哥身边服侍的小内侍躲闪不及,被十四阿哥推得一个趔趄,手一松摔了盛着甜菜糖稀的小陶罐。
十三阿哥见状“哇”地一声哭出来,冲过去要去捡那陶罐,被四阿哥一把抱住。
十四阿哥则走过去,低头看看那个摔碎的陶罐,指着里面流出的东西,问十三阿哥:“这是什么?”
“是我在皇庄做的甜菜糖稀!”糖罐被摔碎,十三阿哥生吃了十四的心都有了,指着对方怒道,”你还我糖稀!你还我糖稀!”
德妃让人将十四抱到身前,不去责怪十四,也没有责怪十三,反而埋怨起了四阿哥:“什么腌臜吃食都敢往宫里带,若是十三吃坏了肚子,又是一桩公案。”
四阿哥失望地看了德妃一眼,什么都没说,抱起哭成泪人的十三离开,直接将人带回了阿哥所。
于是转过天,姜舒月又见到了印家的小十三,和他的四哥。
彼时,田庄已经收完大豆,姜舒月让左庄头和左宝树押车,把大豆送去榨油作坊。
田庄里吃得起油的人家很少,要吃也是过年宰杀鸡鸭的时候,熬出来的清油。
每年只得一点点,不像城里人有钱买油吃。
听说东家要把地里的大豆运走榨油,包括左庄头在内的所有人都有些心疼。
今年虽然大旱,但东家给的豆种好,特别耐旱,亩产也高得惊人。
每亩能收三百斤大豆。
别说大豆,就是小麦也没见过这样高的亩产啊!
当初怕影响冬小麦播种,田庄只有一半人家种了大豆,每家也只种了一亩地。
可就是这一亩地,收获了整整三百斤大豆。
快赶上两亩小麦的收成了。
全庄一共十几户人家,统共只有一百多亩地,平均下来每家只有几亩地。
年景不好,小麦减产,这三百斤大豆也是一笔不小的收获。
相信东家种了大豆的,个个喜上眉梢,没种的则直拍大腿,悔得肠子都青了。
大豆收上来脱粒之后,本来想运回各家当粮食吃,谁知东家却让送到榨油作坊去榨油。
豆饭粗糙难吃,还有一股浓重的豆腥味,但煮熟了也是粮食,总比野菜树皮好吃。
东家免了下半年的租子,又想办法把田庄变成了皇家围场的一部分,免了人头钱,各家收上来的粮食一粒都没往外掏,就算旱灾持续,今明两年的口粮也够用了。
“听东家的准没错,我家的豆子送去榨油!”田武做梦都没想到,他们一大家子能在灾年攒足口粮。
若没换东家,以今年糟糕的年景,别说口粮,就连人头钱都得去借。
年景不好,又是租子又是税,家家都难,谁又有闲钱借给他呢?
交不上租子,东家会将田地收回,明年他们一家就得喝西北风。
可交上了租子,又交不起人头钱,不愿意卖儿卖女的话,就得出一个壮劳力去服苦役。
运气好的,舍半条命也许能活,运气不好,可能有去无回。
他们家得了东家这么多恩惠,别说拿出一亩地大豆去榨油,就是直接献给东家,也是愿意的。
左宝树慢了一步,被田武抢了先,紧跟着附和。
麦茬豆算是额外收获,榨油就榨油,都听东家的。
有高产玉米和麦茬豆打底,姜舒月在田庄的威信日隆,她说怎么做,佃户们就怎么做,连个打驳回的人都没有。
两千多斤大豆分批送到城里的榨油作坊,再次引起关注。
不为别的,只是这两千多斤大豆的出油量惊人。
普通大豆,用古法榨油,每一百斤能出九斤豆油。而雾隐山田庄送去的大豆,用同样的榨油法,每一百斤能出十五斤豆油。
一百斤多榨六斤油,一千斤多六十斤,一万斤多六百斤。
大豆卖给粮铺,按照粗粮价格,五文一升。
折合三文多一斤。
三百斤大豆,勉强能卖上一两银子。
而三百斤大豆,可榨出四十五斤豆油,就地卖给油行,刨去加工费能卖出将近二两银子。
所得翻了一倍。
这下不光榨油作坊的人呆住了,就连早有心理准备,知道东家实力的左庄头和左宝树也呆住了。
麦茬豆,只一亩地,随手种下,得银二两。
过去辛苦劳作一整年,不拉饥荒都是赚的,攒钱根本不敢想。
一亩地赚这么多钱,真是做梦都能笑醒。
东家免了下半年的租子,又托人免了人头钱,各家不缺粮食,却都缺钱。
家里人没病没灾还好,赶上生病,只能硬抗,谁家也请不起郎中,吃不起药。
不说生病,每年生娃因为请不起稳婆,糟蹋了多少妇人,左庄头不忍回顾。
仓中有粮,心里不慌,手上有余钱,家人少遭殃,都是在理的。
豆油的卖价是大豆的十几倍,但左庄头和左宝树还是按照东家的嘱咐,只卖一半油给油行,剩下的全都运回了田庄。
东家的原话是:“种田太累,终年不吃油水身体会垮。”
说到底还是命重要。
饶是如此,当种黄豆的佃户们拿到二十斤豆油和一两多银子的时候,激动得掩面而泣。
而另一半没种黄豆,让地空着的,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种小麦得细粮,种黄豆得粗粮,从来没人想到过用黄豆榨油。
然而羡慕嫉妒恨远远没有结束,更让人生气的是,黄豆榨油之后剩下的豆饼运回来可以煮豆浆,做豆腐,剩下的残渣摊饼也可以吃。
就是黄豆秧打碎了埋进土里,也是养地上好的肥料,听东家说埋过豆秧的地比白地粮食亩产高。
黄豆浑身都是宝,他们却拿它当根草,一个个都恨不得穿过去抽死当初那个犹豫的自己。
然而这还不是最让人绝望的,最让人绝望的是,旱灾一直在持续。入秋开始滴雨未下,田地里的土一捏就碎,旱得根本没办法给小麦播种。
今年粮食减产,各家收成都不好。即便没交下半年的租子,也没交人头钱,确实囤了一些粮食,可明年若是绝收,以后的日子也会非常难过。
卖儿卖女不至于,但挖野菜啃树皮是免不了的。
姜舒月抓起一把垄沟里的土,轻轻捻着,对众人道:“这种情况种不了小麦,全都改种春玉米。”
她之前留下的种子够用。
培育过的小麦种子有一定的抗旱能力,但跟玉米还是没法比。
众人听说全都改种玉米,心有些慌,可也只是一瞬。
有了轮作大豆的教训,所有人都意识到,种地听东家的准没错。
这回没种大豆的人家很快响应,比种了大豆的还积极。
四阿哥就是在这时候到的,在小院没找着姜舒月,便领着十三来地里找。
果然看见了她。
小姑娘一袭艾青的衣裙,站在干涸的田埂上,好像一株才刚破土的幼苗,稚嫩却坚韧。
她扬起脸,对一群黝黑的庄稼把式说:“这种情况种不了小麦,全都改种春玉米。”
没有一道反驳的声音,众人短暂地愣怔之后纷纷点头。
“四哥,仙女姐姐可真厉害呀!”在十三阿哥幼小的心灵中,大人就是大人,小孩就是小孩,小孩要听大人的话,没见过大人听小孩的话。
还是一群大人听一个小孩的话。
十三阿哥宣布,仙女姐姐是他见过的,最威风的小孩姐。
四阿哥含笑摸着他的头,什么都没说,却是一脸的与有荣焉。
“你怎么……来了?”姜舒月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人群后面的兄弟二人。
两个冷白皮,一个是沉郁英俊的翩翩少年,一个是唇红齿白的三头身,就这么水灵灵地出现在视野中,与眼前干枯黝黑的画面格格不入。
四阿哥听见对方的话,微微蹙眉,总感觉被她主动过滤掉的那个字是“又”。
你怎么又来了,明显带着一点不耐烦。
他为她骄傲,她却嫌他麻烦,四阿哥有点闹心。
“我来送自动播种机。”还好他有正事,不然真被问着了。
自动播种机上个月已然造出样机,奈何四阿哥用了几次都不满意。
好在当时已经过了农忙,自动播种机造出来也无用武之地,四阿哥便让回炉重做,务必做到轻省好用。
直到这会儿才算通过四阿哥的严格检验,并且具备了量产的能力。
听到自动播种机,对方脸上黯然了一下,又很快高兴起来。
眼下正是给冬小麦播种的时节,奈何播种机来了,却因为旱灾没办法完成播种,她心里应该很不好受。
可她脸上的黯然只一瞬便消失了,仍旧回给他大大的笑脸。
第59章 老三
对上小姑娘朝霞般灿烂的笑脸,四阿哥一点也不闹心了,走过去安慰她:“钦天监算过了,明年秋天旱灾才能过去,你的决定是对的。”
种玉米比种小麦稳妥许多。
印四在农事司当差,这个时代的农业都是靠天吃饭,他知道这些并不奇怪。
可姜舒月没有被安慰到:“如果旱灾继续,朝廷应该在北边推广玉米种植,不然可能有大.饥.荒。”
这事基本定下来了,近两万斤玉米种子将于明年春天,在京城周边的皇庄试种。
所得粮食全部用于赈灾。
明年旱灾持续,还可能有战事。准噶尔不老实,引得朝廷厉兵秣马。
四阿哥之所以能第一个封爵,有皇上对太子忌惮的原因,更多地还是他向皇上建言,如果旱灾继续,不宜立刻在北边推广玉米种植,而应集中在皇庄安排专人耕种。
按一亩地撒种四斤计算,两万斤玉米种子,可以种五千亩地。
若让百姓耕种,田地有好有坏,耕种技术良莠不齐,结果不可控。
交给皇庄的话,地是上等地,种地人的耕种技术也有保障。
高产玉米的一代种,在灾年,山地,能有每亩一千斤的产量。
那么二代种,在灾年,上等地,应该也能有这个量。
集中耕种的话,五千亩的总产量就是五百万斤粮食。
虽然不多,却可以赈济京城周边十几个州县,保证战时后方的稳定。
四阿哥的建言,并不是自己一拍脑袋的决定,而是经过农事司测算的结果。
当然所有假设,都建立在明年旱灾持续的前提下。
如果灾情有所缓解,这两万斤种子种出的玉米,还可以被当做种子来用,在北边推广种植,造福百姓。
“区区五千亩地,真能种出五百万斤粮食?”高产玉米已经在雾隐山田庄试种成功,种子的能力康熙并不怀疑,让他怀疑的是皇庄。
不仅皇上怀疑,四阿哥也怀疑。
但高产玉米的种子实在难得,四阿哥不放心拿出来推广,于是咬牙在皇上面前立下军令状。
皇上龙颜大悦,这才提前给了贝子的爵位,并且明说,完成了,再升贝勒,完不成,还要治罪。
同样是皇上的儿子,太子生下来就是太子,而其他皇子想要得一个爵位,都要付出莫大的代价。
与准噶尔的战事在即,大阿哥几乎吃住都在军营,随时准备建功立业。
三阿哥则一头扎进户部,协助催收秋粮。前有旱灾,后有战事,秋粮加收的任务,无比艰巨。
若是完成,也算一桩政绩。
上朝站班的兄弟们都在卷,四阿哥作为第一个封爵的人,肩上的压力可想而知。
“你说是朝廷打算将那两万斤种子集中在皇庄耕种,为此还特意拨了一个六十顷的皇庄给你?”四阿哥把集中耕种的事告诉了姜舒月,姜舒月眼睛都瞪圆了。
一顷地是一百亩,六十顷就是六千亩地。
六千亩啊!
姜舒月掰着手指头算起来:“两万斤种子大约能种五千亩地,还剩下一千亩,你打算种什么?”
不等印四回答,姜舒月已然兴奋道:“皇庄有蓄水池或者小型水库吗?有的话,我们可以试种高产小麦,或者含油量高的黄豆,或者种高粱酿酒,都能有不错的收益!”
听她说到“我们”两个字,四阿哥勾起唇角,等她兴奋完才泼冷水:“皇庄有没有水利设施我不知道,这得我们亲自过去看。但那一千亩地,肯定有奴才们居住的地方,最后还剩下多少可以耕种,也得带人过去测量。”
姜舒月也注意到了他说的是“我们”而不是“我”,笑得梨涡都比平时深了一些,弯起眉眼问他:“你会带我一起去,是这个意思吗?”
四阿哥垂眼:“你反正也要嫁给我了,往后还不是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血脉觉醒之后,姜舒月只想拥有更多的土地,越多越好,谁要跟他夫妻一体?
可话又说回来,这个时代的土地全都掌握在贵族和乡绅手里,如果挤不进这个圈层,她很难拥有更多土地。
两害相权,姜舒月选择跟着印四混:“亲事有眉目了?”
从前签订的协议更像是私定终身,除了她和印四谁都不知道。乌拉那拉家不知道,印家也不知道,就连她身边的常妈妈和冯巧儿都被蒙在鼓里。
当时姜舒月想,若印四有本事运作成功,她就跟他。若不成,反正没几个人知道,权当是生意往来。
谁知还没到大选,印四已经说了两回成亲的事。
几个月接触下来,姜舒月不算了解印四,也知道他是一个做到十分嘴上只肯说三分的人。
他两次提到成亲,甚至说出夫妻一体的话来,姜舒月觉得他应该与家里说过,并且得到了支持。
果然印四点头:“过了家里的关口。”
家里的关口过了,只是过了最容易的一处,在大选中运作才是最困难的。
姜舒月劝他戒骄戒躁,千万别做提前开香槟的傻事,印四挑眉:“家里的关口过了,自然有印家出面周旋,你现在确定要嫁给我吗?”
这是在向她求婚么,怎么有一种软饭硬吃的感觉,姜舒月扬起脸看他:“你敢娶,我就敢嫁。”
四阿哥笑起来,抬手捏捏她的腮。
都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了,四阿哥想过告诉她自己的身份,奈何太子一直压着不让。
四阿哥也怕自己的身份给她太大压力,让她失去现在的灵动鲜活,变成一个诚惶诚恐、面目模糊的女子。
就像后宫里那些妃嫔一样。
“四哥,仙女姐姐要成我四嫂了吗?”十三阿哥歪着脑袋听到最后才听明白,顿时手舞足蹈,被十四打碎宝贝糖罐的郁闷都跟着烟消云散了。
四阿哥按住欢呼的十三,朝他比出噤声的手势:“这是个秘密,不能让外人知道。”
自动播种机一到,所有佃户都成功被吸引了注意力,早推着到田里试用去了。
四下无人,他才敢压抑着内心的激动,与她分享消息。
皇上的赐婚圣旨都写好了,就压在南书房,只等明年大选之后盖章颁下。
十三阿哥被按住肩膀,跳了一下很快稳住,严肃脸道:“是了,不能让别人知道,万一被抢走可怎么办?”
“……”
这一日姜舒月得到了轻便好用的自动播种机,十三阿哥重新熬了一罐糖稀带回宫,同时还有一整屉刚刚出锅的粘豆包。
有了上次的教训,回到阿哥所,十三把带回来的所有东西都安置好,简单梳洗一番,又换了干净的衣裳鞋袜,这才准备去永和宫给德妃请安,报备行程。
惹不起,躲得起,他不会再让十四看见他带回来的任何东西。
结果才出门,差点与匆匆跑来的十四撞上。十三刹住脚,警惕地看着对方:“你怎么追到这里来了?”
十四抱着胳膊:“我盯着你呢,你是不是带了好吃的回来?”
“你是狗鼻子吗?”隔这么远都能闻到味儿,十三阿哥也是无语。
昨天十四发脾气推了十三身边的小内侍,摔了糖罐,十三心疼大哭,被四阿哥抱走。
十四被十三忽然大哭吓了一跳,继而对被摔的那个罐子好奇起来,让人去尝罐子碎片上的暗红粘液,有说是糖浆,有说是蜜糖。
十四问好吃吗,尝过的人都说好吃,十四也想尝尝,奈何德妃不让。
于是十四留了一个心眼,派人盯着十三那边的动静,果然见他第二天又跟着四哥出宫去了。
平时四哥总为十三打抱不平,十四也觉得没什么。可这一回,他心里酸酸的。
四哥明明是他的亲哥哥,为什么出宫只肯带十三,却不带他?
有好吃的好玩的,也只给十三。
“额娘,四哥偏心!”听说四阿哥带着十三回宫了,十四甩开德妃的手,气势汹汹带人朝阿哥所杀去。
十四从小脾气就大,倔得很,德妃也拿他没办法。
这会儿被十三骂狗鼻子,十四并没回嘴,而是委屈地抬头看自家亲哥:“四哥,他骂我是狗。”
两个小阿哥年龄加在一起,都没他一半多,四阿哥一手抱起委屈巴巴的十四,一手领着十三,率领一群服侍的,返回自己的住处。
冷情了几年的阿哥所,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热闹过。
四阿哥也没想到,自己会因为一罐甜菜糖浆,成为两个小阿哥眼中的香饽饽。
十三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也知道这样去永和宫,十四肯定会向德娘娘告状。德娘娘把十四看得像眼珠子似的,自己骂他狗鼻子,德娘娘多半要训斥,甚至可能把这句话告诉汗阿玛。
于是不情不愿地拿出糖罐,分出一半给十四,半是赔礼半是讨好:“十四弟,你尝尝,是不是跟咱们平时吃的糖不一样?”
十四阿哥鼓着腮,就着四哥递过来的勺子舔了一口,眼睛都亮了:“是不一样,这个味儿好。”
见十四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力,不再提狗鼻子的事,十三阿哥暗暗松了口气,非常大方地让人热了粘豆包,亲手在上面浇了甜菜糖稀,推到十四阿哥面前:“这个是糖稀豆包,你尝尝,可好吃了。”
白玉似的粘豆包,圆圆一个,上面浇着红艳艳的糖稀,盛在白瓷碗里,果然秀色可餐。
十四阿哥张了张嘴,想吃,奈何豆包太大,不知从何处下嘴。四阿哥用勺子将豆包一分为二,又分为四,舀起一块吹了吹,这才送到十四嘴边。
十四张开嘴,嗷呜吃下,满嘴软糯甜香。
怕他噎着,四阿哥让保姆端了温水来,十四阿哥不喝,小手指着粘豆包还要吃。
四阿哥把十四放在榻上,改半勺半勺喂给他,十四一双大眼睛笑成了弯月亮。
等十四吃完,四阿哥给他擦了嘴,这才抱着他,领着十三去永和宫给德妃请安。
难得见十四乖巧地窝在四阿哥怀中,德妃错愕一瞬,旋即笑起来。
还没来得及问四阿哥去了哪里,就见十四抱着一只青花瓷的小糖罐献宝似的给她看:“额娘,十三哥给我的,这个糖好吃。”
德妃打开糖罐,见里面是糖稀,细闻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焦香。
如果姜舒月在场,肯定会科普,这是焦糖味。
上回十四打翻了十三的糖罐,把十三气哭。这回十三不计前嫌,送了半罐子糖稀给十四。糖稀本不值什么,难得十四喜欢吃,德妃也高兴。
她将十三叫到身边,摸摸他的头:“德娘娘让人给你十四弟做了新玩具,等会儿你挑几样拿回去玩。”
十三阿哥谢恩,四阿哥趁势道:“额娘,十三明年到了开蒙的年纪,合该找个人提前教他识字。”
刚分得一个皇庄试种高产玉米,五千亩地,四阿哥身上背着军令状,实在抽不出时间管十三。
可一众皇子内卷成风,年龄越小越卷得厉害。听说十阿哥开蒙时,把三百千都背下来了,给他开蒙的老师不得不跳过启蒙书,直接讲起了《诗经》。
十二阿哥也不差,虽然没有十阿哥卷得那么夸张,但开蒙时也认得几百个字了。
若十三两眼一抹黑,恐怕会让皇上不喜。
十三的生母身份低微,若开蒙时便被皇上厌弃,之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德妃仿佛才想起十三明年开蒙的事,含笑让十三明天一早过来,由她亲自教授。
十四明显不想学认字,牛皮糖似的黏着四阿哥带他出宫。四阿哥看了德妃一眼,只答应下次回来给他带好吃的。
十三阿哥一直将四阿哥送出永和宫,四阿哥松开他的小手,朝他眨眨眼道:“红甜菜糖稀我也得了一罐,回头让人给你送来。”
十四被德妃宠坏了,甚是霸道,别人有的,他都要有。
怕十四抢十三的糖罐,四阿哥特意问姜舒月多要了一罐,打算送给十四。
谁知十三提前分了半罐给十四,那他这一罐干脆送给十三好了。
十三本来还因为痛失半罐糖稀而难过,现在得到一整罐,高兴得直抹眼泪。
几日后,四阿哥按约定去雾隐山接姜舒月,到刚分得的皇庄实地考察。
没办法,他才立下军令状,成了晋升,成不了受罚。
小皇子卷学业,大一点的皇子卷政绩,是皇上最乐意见到的。
如果不出意外,明年的战事大阿哥会参加,而且军职不低。待到得胜还朝,说不定能封郡王爵。
三阿哥在户部行走,说是收秋粮,其实是在为朝廷大军筹集粮饷。若成了也是大功一件,虽不及大阿哥功劳大,至少也能封贝勒。
而四阿哥选了农事司,又因高产玉米第一个封爵,如果被人反超,脸就丢大了。
所以高产玉米这一次皇庄试种,对四阿哥来说非常重要,只能赢不能输。
皇庄里奴才们的水平,四阿哥不清楚,他现在唯一能相信的,只有他的小福晋。
哪知道才走出阿哥所,见三阿哥迎面走来,笑呵呵与他打招呼。
阿哥所各人有各人的院子,因住的人不多,并非毗邻而居。
就算同时出门,撞见的可能性也很低。
四阿哥都搬来好几年了,这还是头一回在自己的院门口撞见三阿哥。
“四弟这么早出门,干什么去呀?”三阿哥走过来,谈笑风生地问,虽然在铜臭气最重的户部行走,却自带文人那一段清雅的风流。
难怪差事一直做得没起色,四阿哥面无表情回礼:“去田庄看看。”
三阿哥被明晃晃地敷衍了也不恼:“听说四弟与人一起试种出了高产玉米,我实在好奇,也想长长见识。”
“与人”二字咬音极重,半句不提太子。
四阿哥似笑非笑:“今天不方便,改日再请三哥过去。”
高产玉米一出,不光他本人成了香饽饽,就连他的小福晋恐怕也被盯上了。
皇子选福晋,主要看家世背景,之后是贤良淑德。他的小福晋出身没问题,且能力拔群,现在已经是皇上亲封的六品格格了。
不靠男人,自己给自己挣出一个封号。
也就是说,不靠娘家,她本人就是未来夫君最好的助力。
不是管理后宅的贤内助,而是事业上的助力。
四阿哥看了一眼“夜猫子进宅”的三阿哥,越看越觉得对方别有用心。
大阿哥早已成亲,与大福晋女儿都生了三个,应该不至于惦记他的小福晋。
但三阿哥与荣妃都是能算出天上星星的主儿,而明年就是大选之年,又怎会轻易放过这样一个能提供助力的姑娘?
今年大旱,收秋粮本就艰难,又赶上加收,人脑袋都快打出狗脑袋来了。三阿哥只是协助,也是身心俱疲,很想干完这一票想办法换个赛道。
论骑射,他比不上大阿哥,无论是体魄还是年纪都不占优势。
三阿哥很清楚自己的优势,文采斐然,但有太子珠玉在前,再加上汗阿玛的心偏到没边,也很难超越。
还是额娘说吏部是皇上留给太子的,他不能碰,除了吏部,只户部最有前途,让他往户部使劲儿。
即便厌恶铜臭气,三阿哥仍旧捏着鼻子各种努力,只为去户部行走。
结果三阿哥才到户部,户部就接了一个大活儿,加收秋粮。
灾年加收秋粮,这不是逼着百姓造反呢吗?奈何朝廷明年用兵,连年征战,国库并不充盈,只能增加税赋。
三阿哥清清白白一个皇子就这样被拉进了阿堵物的泥潭,每天收到的都是坏消息。
从收秋粮开始到现在,三阿哥差事没怎么办,人生生瘦了一大圈。
这会儿见四阿哥选对赛道,一骑绝尘,三阿哥眼睛都红了。
他知道四阿哥的崛起背后有太子的功劳,可太子这几年一直怪怪的,不管他怎样讨好,始终无法亲近。
太子似乎认定了老四,做什么都愿意把他带在身边。
面对油盐不进的太子,三阿哥束手无策,但他注意到,在四阿哥封爵之前,皇上还给了一个姑娘封号。
三阿哥派人打听过,这个姑娘就住在雾隐山围场附近的田庄,也就是太子常去的那处。
而高产玉米,正是在雾隐山试种成功的。
把三点连成一线,三阿哥恍然大悟。
问过额娘才知道,那个姑娘出身乌拉那拉家,就是之前与德妃走得颇近的乌拉那拉家。
都说老四与德妃离心,敢情是演戏给别人看吗?
三阿哥请荣妃去试探,圣旨都颁下了,德妃还装呢,仿佛才知晓似的。
好好好,母子俩合起伙来装傻。
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三阿哥也懒得浪费时间,直接上手抢:“四弟也在知道,户部收秋粮有些困难,我搅在里头很难受。这回不是我自己要出去,而是汗阿玛派下来的差事,让我跟你一起出宫去民间看看,体察百姓疾苦。”
三阿哥筹谋许久,终于逮到机会,得了皇上的准话。
敢拿皇上说事,四阿哥并不怀疑三阿哥的话,只是对他的用心又添了一层警惕。
毕竟粮食这条赛道本来就在风口上,眼下又被旱灾推上了全新的高度,实在惹眼。
多少人都想挤进来分一杯羹,三阿哥有这个想法再正常不过。
但分羹归分羹,想要动他的碗不行。
惦记他的碗,也不行,四阿哥勾唇:“既是这样,三阿哥随我去就是了。”
就知道搬出汗阿玛管用,三阿哥优哉游哉地跟在四阿哥身后,一直跟到了毓庆宫。
“不是去田庄吗?”怎么拐到毓庆宫来了,三阿哥以为四阿哥耍他,当即沉下脸。
虽然太子这个月情绪还算稳定,可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疯。上回被踢了窝心脚,三阿哥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好,如今想来胸口还隐隐作痛。
四阿哥对三阿哥的冷脸熟视无睹:“试种高产玉米,太子也有份。”
他怎么忘了这一茬?尽管心肝颤,想起前景一片大好的新赛道,三阿哥还是咬牙跟了进去。
太子一直被皇上带在身边学习处理政务,此时看见三阿哥,不必四阿哥说什么,也明白了三阿哥的来意。
这是在户部混不下去了,打算换一个方向。
当初老四想去户部行走,老三也想去,明里暗里没少给老四使绊子,功夫都使到永和宫去了。
之后老四退出,去了农事司,老三如愿以偿,怎么还不满足?
灾年加收秋粮,确实有难度,可越是有难度,做成之后的功劳也越大。
若老三肯塌下心来做事,事成之后保不齐能越过老四直接封贝勒。
可老三显然不是这么想的,看样子想贴上老四染指高产粮食,来一个围魏救赵。
太子自己破罐子破摔,却格外看不上三阿哥这种喜欢走捷径,投机取巧的。
他看了四阿哥一眼,很不给面子道:“带他干嘛?”
“三哥说是汗阿玛让他跟我去体察民情。”四阿哥实话实说。
三阿哥被怼到脸红脖子粗,奈何太子是储君,君臣有别,他连个屁也不敢放。
太子“啧”一声,又找到一条讨厌三阿哥的理由,正事干不了一点,算计人倒是一套一套的。
可对方都把汗阿玛搬出来了,太子也没说什么,沉默着出了宫。
一行人来到雾隐山围场换衣服,太子郑重提醒三阿哥:“我和老四一直都是微服,用围场侍卫的身份,田庄里的人并不知道我们是谁。”
对于真实身份,四阿哥持无所谓的态度。
反正乌拉那拉家一直打算攀龙附凤,用谁攀不是攀。
而他的小福晋天赋异禀,胆子又小,与他签订契约,不过是为了寻求庇护,免得挡了谁的财路遭人暗算。
等她知道所谓的“印家”其实就是皇家的时候,说不定还有惊喜。
三阿哥就知道雾隐山田庄有猫腻,没想到猫腻这么大,表面含笑点头,心中越发肯定乌拉那拉家的那个小姑娘才是真正的高人。
至于四阿哥和太子,不过是冒领了人家的功劳,往自己脸上贴金。
只要他能在大选之前,把这个小姑娘搞定,往后还有老四什么事。
太子冷眼瞧着三阿哥,总感觉对方的脸不真实,像是戴着一层面具。而被面具盖住的,全是龌龊心思。
太子住在毓庆宫,他对三阿哥的了解远不如同样住在阿哥所的四阿哥深刻。
荣妃怕三阿哥沉迷女色,所以给三阿哥选的大宫女全都是相貌平常,却谨守本分的。
于是三阿哥私下里诸多抱怨,看见漂亮的宫女眼睛都挪不开。
与荣妃相比,德妃没有那么多心思,或者不肯在他身上用心思,给他屋里挑选的宫女属于皇宫正常水平。
尤其那个宋氏,名义上是指给他通人事的,姿色比皇宫正常水平略高。
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宫女,偶遇三阿哥,也能被看得面红耳赤。
“荣妃管得严,老三通了人事之后没吃过好的,你当真要带他去那小院?”太子警告完三阿哥,又跑去警告四阿哥,把心都操碎了。
“汗阿玛只让他跟过来体察民生疾苦,雾隐山附近村庄不少,随便他看。”四阿哥根本没打算让三阿哥见到他的小福晋。
太子嗤笑:“也是。”
于是太子留在围场狩猎,四阿哥带着三阿哥围着雾隐山转圈,路过的每个村子都要进去瞧瞧。
第60章 偶遇
“老四,能不能找个地方歇歇?”望山跑死马,可把三阿哥累坏了。
他此行的目的是高产玉米,和乌拉那拉家那个小姑娘,不是体察什么民情。
刚刚路过一个村庄,有个汉子领着他闺女往村口走,两人穿得又脏又破。小姑娘停下来抓头发,汉子就将她的头发扒开,在上面找着什么。
三阿哥好奇,让人过去问,侍卫很快回来,嫌弃地说:“……在找虱子。”
三阿哥差点吐了,之后总感觉身上痒,好像隔空招了虱子上身。
雾隐山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他是一刻钟也待不下去了。
四阿哥坚持把最后两个村子逛完,脸色比来时还要冷肃,他问三阿哥:“你知道刚才那对父女要去做什么吗?”
三阿哥现在满脑子都是虱子,想也不想道:“抓虱子。”
四阿哥哼笑:“如果我没猜错,那个汉子要卖了他闺女。”
“不可能,刚才他还在给他闺女抓虱子呢。”三阿哥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他闺女才停下来,那汉子就过去帮忙,可见是个极疼女儿的。”
小闺女也乖巧,看起来六七岁的模样,不哭不闹。
而且据三阿哥观察,那小闺女身上穿的衣裳虽然也很破,却比之前任何一个村里的孩子,包括男孩子,穿得都好。
至少把身体全遮住了。
“三哥看得真仔细。”四阿哥说完调转马头往回走。
在回去的路上,碰巧又遇上了那对父女,四阿哥骑马掠过,三阿哥勒住缰绳,非要问个明白。
侍卫领命而去,很快回来:“那汉子不说话,他闺女说进城买糖吃。”
三阿哥叫住四阿哥,得意地把问来的结果告诉他,四阿哥什么都没说,继续赶路。
“这阴晴不定的性子,也不知随了谁。”三阿哥嘀咕一句,紧紧跟上。
没走出二里地,又遇见一对父女组合。四阿哥示意三阿哥去问,三阿哥将信将疑照办,结果也是父亲不语,孩子说进城买糖。
快走到围场的时候,又碰上一对,派人去问,仍是这个答案。
三阿哥品出不对来了:“怎么全是女孩?”
四阿哥冷笑:“若旱灾没有缓解,战事又起,也许明年在这条路上三哥能看见男孩。”
三阿哥差点被口水呛到。都说卖儿鬻女,其实被卖的多是女儿,逼着百姓卖儿子,等于自断生路。
穷苦百姓多数种地,靠天吃饭。种地是体力活,女儿干不来,还得儿子。
抛开延续烟火这一篇不说,若朝廷逼得百姓卖丁男,京城恐怕也离乱不远了。
京城生乱,朝廷必然派兵镇压,到时候消耗的军费分摊到税赋之中,再次压在百姓头上,然后再乱再镇压再消耗军费……循环往复。
前明就是这样没的。
三阿哥博览群书,又在户部行走,想通这一点并不难。可想得越通,心里就越害怕,他在户部正在办的差事,就是在逼百姓造反。
万一官逼民反,闹出动静来,别说晋封,恐怕还要受到牵连。
“四弟,跑了一上午,找个地方歇歇吧。”三阿哥又累又怕,却没忘了此行目的。
秋风乍起,却见三阿哥脑门上全是汗,四阿哥感觉差不多了,带着三阿哥打道回府。
没想到在半路遇见了他的小福晋。
围场附近那块地早已经开过荒,地也翻了,肥也撒了,只等明年耕种,她这时候过来做什么?
“印四——”姜舒月坐在牛车上招手,跟他打招呼。
车后少年轻轻夹了一下马腹,骏马奔驰起来,少年的袍角被秋风撩起一边,好似离弦的箭。
自己跟他打招呼,他怎么还加速了?
姜舒月以为对方有急事,没时间说话,失望地转头朝前看。
就在骏马与牛车擦肩的时候,少年忽然勒住缰绳,骏马扬起前蹄,嘶鸣一声才落下。
跟在少年身后的几匹马齐齐急刹车,差点叠在一起。
“老四你怎么骑马呢?”要不是三阿哥眼疾手快死死勒住缰绳,连人带马就怼到四阿哥马屁股上了。
四阿哥没理三阿哥,眼睛只盯着姜舒月:“外头乱,怎么跑出来了?”
旱灾持续,京城附近还算好的,河北、山东、河南受灾严重,再加上朝廷加收秋粮,短短一个月已经有灾民涌向京城。
山里也有了棚民的踪影,并不太平。
姜舒月也知道山里不安全,所以她这次出来请了左庄头赶车,还带上了立夏和小满两个“保镖”丫鬟,车后跟着左宝树、田文、田武等五六个青壮,没什么可担心的。
“听说山里住了不少棚民,我想过去看看。”田庄里的土地有人耕种,若加上围场附近的那五十亩,就显得人手不足了,姜舒月也是没办法,才想出吸收棚民做佃户的主意。
天太旱,冬小麦无法正常播种,只能等到明年改种玉米。
眼下农闲,围场附近那五十亩地开荒,可以让田庄里的佃户们临时帮忙。
等到农忙的时候,就是出钱雇人,十里八村恐怕都招不到人。
姜舒月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没办法一个人种五十亩地。
正在发愁的时候,有零星灾民到田庄乞讨。左庄头领着村里的青壮驱赶,田文田武兄弟俩却在灾民中认出了老家的族弟,当场抱头痛哭。
田家人并不是雾隐山的土著,也曾经是从外乡逃难过来的灾民,流落到雾隐山成了棚民。
当时这个田庄的东家心善,见山里的棚民不多,便全都收留下来,租给他们田地。
庄里好几家佃户,与田家一家,都曾经是棚民。
被东家收留之后,一直老实本分种地,再没出过雾隐山。
打瞌睡有人来送枕头,姜舒月照葫芦画瓢欣然收留了逃难的田家人。
雾隐山田庄青壮不少,但家中人口都不多,再加上这个时代种地纯靠人力,能够耕种的土地有限。
基本每家一到两个壮劳力,种上十几亩地都算是好的庄稼把式了。
而围场的地,离田庄不算近,每天在路上要消耗不少力气,临时打短工还行,让田庄里的佃户租种并不现实。
所以姜舒月萌生出一个念头,能不能在围场附近建一个小田庄。
只有五十亩地的迷你田庄。
每十亩地租给一家耕种,大约需要五家人,相当于雾隐山田庄的三分之一。
姜舒月记得印四把耕地划出来的时候,好像说过这处皇家围场不常用,多占几亩地也没关系。
当时她还打算种高粱酿酒来着。
知道小冰河期不好过,却没想到能惨成这样。
酿酒是不可能了,要是多占几亩地建一个迷你田庄,应该不成问题。
田家一大家子从河南逃荒到京城,又被驱赶到山里,颠沛流离之下病的病死,饿的饿死,侥幸活到现在的只有小儿子一家。
因为刚成亲,没有孩子,又是家中幺儿,路上受父母兄嫂庇护。
好在小夫妻俩还年轻,人也算乐观,并没有因为亲人离世,消磨掉对生活的热情。
姜舒月问他们是否愿意做佃户,两人说愿意,跪下就是磕头。
于是雾隐山田庄分庄,有了第一家佃户。
灾民那么多,姜舒月也不是什么人都肯收留。
第一,要会种地,最好是庄稼把式。
这一点最重要,姜舒月会让左庄头亲自把关。
第二点,有家人,家里要有女人,有孩子更好。
单打独斗的青壮年,或者几人结伴的,在姜舒月看来不够安分。家里有女人,有孩子,才能安心种地,不容易想那些歪门邪道。
第三点,家中男丁身体好,能带领一家人啃下十亩地。
灾民应该朝廷来安置,姜舒月要建的是田庄,而不是慈善机构。
三个硬性条件摆在那里,进庄乞讨的灾民中,只留下田才一家两口。
其他灾民,姜舒月只给了老的小的一些粗粮饽饽,就将人驱赶了。
不敢给太多,也不敢给太好,生怕被盯上。
明年还不知是怎样的光景,哪怕姜舒月血脉觉醒,眼下所能照拂的也只是自己名下的田庄。
从那天开始,她盼着大选早点到来,让她早点嫁给印四,从而得到印家的庇护。
到时候她也许能放开手脚,拯救更多在小冰河期苦苦挣扎的子民。
姜舒月没觉得自己有多大方,可她的施舍还是让村里人紧张了好久,生怕被灾民盯上,成群结队过来讨食。
毕竟年景不好,粮食减产,现在还能拿出粮食接济灾民的村子,少之又少。
让左婆子和常妈妈联手一番吓唬,姜舒月也不敢再拿粮食出来接济灾民了,但组建雾隐山田庄分庄的事刻不容缓。
那五十亩地已经租下来了,总不能荒着。
而组建一个田庄,可不是红口白牙一说就能有的。
首先得经官,给佃户们落籍。这一关并不好过,上头没人很难办成。
这事姜舒月打算请印四帮忙,疏通的银子她来出。
现下已然入秋,天气转凉,落籍之后佃户们总要有地方住。
找地方盖房子,又是一桩大事。
姜舒月要建的是正规田庄,而不是奴役百姓的黑作坊,不可能让佃户们拖家带口住在窝棚里。
盖房子的钱,她可以垫付,将来分期从佃户的租子里抽头。
房子盖好之后,分发粮食让佃户一家过冬,还要分一些粮种给他们,预备明年春耕。
当然,这些也是分期付款,一律用之后的收成偿还。
姜舒月计划了一圈,自觉没有遗漏,那么眼下要做的,就是精心挑选出另外四户佃农。
“姑娘不怕银子搭出去,人跑了?”左宝树经过几个月的历练,已经从一个腼腆憨厚的农村少年,变成了姜舒月在种田方面的左膀右臂,人比从前自信许多,也变得乐于思考了。
姜舒月看他一眼,赞许地点点头,还是反驳道:“灾民能有一口吃的,都算好了,我租给他们田地,垫钱给他们盖房子、发粮食和种子,怕是有人发路费让他们回家,他们都不会走的。”
顿了顿又道:“再说户籍已然落下,人和田庄绑在一起,能往哪儿跑?”
左宝树受教,含笑道:“姑娘说着狠话,却做着最善的事。”
灾年,很多乡绅都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姑娘偏偏反其道行之,建田庄,收容灾民。
虽然田庄不大,收容的灾民不多,但姑娘肯这样做,已然难能可贵。
原以为要等初十才能见着印四,没想到还能在路上遇见。
姜舒月觉得,自己和印四是有些缘分在的。
今天又是想嫁给他的一天。
事实证明,姜舒月眼光不错。
建田庄的事,她与身边的人说,常妈妈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冯巧儿不感兴趣,左小丫比常妈妈担心的还多,佃户们都听她的,盲目跟风,只她的小徒弟左宝树支持她,并且积极出谋划策。
左宝树种田是一把好手,奈何读书少,年纪不大见识也有限,态度是积极的,却总也说不到点子上。
印四就不一样了,他不但能给出切实可行的建议,还能帮忙落地。
“山里不太平,不用你到处跑,挑人和落户的事交给我。”印四下马,站在牛车前认真听完她的想法,指出几处漏洞,然后将挑人和落户两件事大包大揽下来。
她的想法,他无条件支持,她要做的事,他捡最困难的承包,这样的好男人去哪里找。
姜舒月很想抱住他亲两口,但这是在古代,谈恋爱犯忌讳,只能等成亲之后补上了。
“老四,挑人我不在行,落户的事,可以来找我。”三阿哥刚才差点连人带马怼老四的马屁股上,惊魂甫定,此时终于听出点门道来。
刚刚小姑娘坐在牛车上,侧面对着他,三阿哥又遭遇追尾,看得并不真切。
这会儿转过脸来,与四阿哥说话,三阿哥一见,身子都酥了半边。
忍不住插句嘴,视线就被人挡了一个结实。
刚想将人扒拉开,三阿哥恍然。
宝藏美人原来是这样小小一只。
三阿哥注意到了姜舒月,姜舒月自然也注意到了他。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跟在印四身边的全是帅哥。
印公子俊美,小十三唇红齿白,鲜活可爱,不难想见长大之后也是个阳光帅哥。
而此时被印四用身体挡住的这一位,姜舒月只匆匆一撇,便知道又是另外一种类型的美男子。
很有读书人崇尚的魏晋风流。
穿越前,姜舒月就在感情这块少根筋,但不代表她没有审美。
穿到清朝,血脉觉醒,对土地的热情超越一切,却并没有泯灭她对美好的向往。
她看过印公子刨地的模样,见过印四摘辣椒,就连小十三都拔过红甜菜……现在地里还有什么活计?姜舒月突发奇想,很想见识一下“魏晋名士”在田间地头忙碌的风流。
正值农闲,地里好像只有沤肥这一样可干。
四阿哥带着三阿哥体察民间疾苦,根本没去田庄那一边,不想还是遇见了。
“二姑娘,这是我三哥。”
给姜舒月介绍完,四阿哥转头看三阿哥,眼中全是警告:“三哥,这位是乌拉那拉家的二姑娘。”
太子早就警告过他,三阿哥不敢自爆身份,只含笑问:“敢问姑娘芳名?”
古代男子都这样直白吗,才见第一面就问姑娘芳名?姜舒月觉出不妥,便没答,只拿眼看印四。
四阿哥沉下脸,倾身与三阿哥耳语。三阿哥错愕,忍不住转头看他:“当真?”
难道老四不光封了爵,还提前预定了眼前这个小美人做嫡福晋?
凭什么!
皇上也太偏心了!
四阿哥从容点头:“已经向家主禀明,只等来年。”
没人敢拿皇上打镲,三阿哥压根儿不怀疑四阿哥说假话蒙他,只感叹老四的嘴真严呐。
这么大的事,居然对谁都没说。
上回他额娘去探太后和德妃的口风,回来说太后在打马虎眼,德妃全然不知情。
也不知是德妃演技太好,还是当真被蒙在鼓里。
可怜他筹谋许久,又是花银子打点乾清宫的侍卫,又是巴结梁九功,这才得到一个名正言顺接近雾隐山的机会。
今日更是厚着脸皮讨好四阿哥,忍受太子的白眼。一大早跟着老四在雾隐山跑马,受了虱子的刺激不说,还喝了一肚子风吃了一肚子土。
结果,就这?
三阿哥没有“曹操综合症”对人妻不感兴趣,尤其是已经被皇上指定的人妻,打死他也不敢染指。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三阿哥顿时对体察民情再无兴趣,只想尽快回宫。
谁知他想回去,却有人挽留。
“三公子来都来了,不如随咱们去地里瞧瞧。”
来者是客,对方又是印四的兄长,怎么也不好让人就这么走了,于是姜舒月出言挽留。
若是老四留他,三阿哥多半会婉拒,但换成未来的四弟妹,三阿哥便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再说求娶不成,还可以谈合作嘛。
三阿哥点头,跟着一行人往回走。
“这是要去哪里?”走过某处岔路口,路越走越熟悉,三阿哥很快意识到,这是通往皇家围场的路。
不去田庄吗,怎么又回围场了?
围城又没有田地,能看什么。
果然乌拉那拉家二姑娘的话,印证了三阿哥的猜想:“去皇家围场。”
“那边有五十亩田地,是四公子的,我租来耕种。”姜舒月给他解释。
太子在雾隐山弄了一个皇家围场,他是知道的,可围场周边什么时候多了五十亩田地?
三阿哥狐疑地看向四阿哥,却见四阿哥点头:“家主前不久划给我的。”
三阿哥:真有啊!
早知道在农事司行走有地分,他何苦削尖了脑袋往户部钻?
他去户部又是花银子又是找关系,掉进泥潭拔不出来,老四一文钱没花去工部,封爵不说,居然还分到了一块田地。
像他们这样的皇子,在开牙建府之前,是没有田地分的,每月的开销全指望例银。
三阿哥这回去户部,把自己这么多年攒下的银子都花了不说,还让荣妃搭进去不少。
反观老四,刚封了贝子,年俸翻了两翻不止,还另有禄米一千三百斛。
除此以外,居然还分到一块五十亩的田地。
当然这些身外之物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老四找到了一条快速升迁的道路。
大阿哥是皇长子,早已成亲,女儿都生了三个,还是一个平头阿哥。若不是准噶尔挑衅,朝廷打算用兵,大阿哥在兵部行走,还不知要蹲多少年。
即便有机会上战场,立军功,刀枪无眼,也是要冒极大风险的。
可四阿哥不显山不露水,只跟着太子在雾隐山泡了大半年,也没见他下地活干,也没见他冒什么风险,说封爵就封爵,说分地就分地。
五十亩地,如果全种上高产玉米,就不止是田地了,而是一棵摇钱树啊!
三阿哥越想越酸,有心不去,一抬眼已经到了。
站在地头,朝远处看去,看到的不仅仅是肥沃的良田,还有来年的大丰收。
姜舒月蹲下抓了一把土,蹙眉:“地太干了,吸收不到肥力,得洒点水。”
于是佃户们向围场借了桶,从不远处的池塘,挑水浇地。
地太多,人又太少,姜舒月想去提桶,被印四按住:“我来。”
三阿哥见四阿哥都加入了,自己也不好干看着,辛苦奔波了小半日,又干起了提桶浇地的活计。
直到太子闻讯赶来,吩咐围场侍卫帮忙,才很快给五十亩地洒完水。
“二哥,你怎么现在才出来?”皇家围场的侍卫可不是谁想指使就能指使动的,三阿哥刚好指使不动。
太子莞尔:“难得三弟热心农桑,不忍打扰。”
三阿哥:“……”
干完活儿总能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了吧,三阿哥累得呼哧呼哧地想。
“今天中午不必备饭,我等在围场吃。”太子不想带三阿哥去小院,对姜舒月说。
那怎么行,四公子和三公子都有干活,而且三公子是头一回来,又是印四的兄长,没有让人家辛苦干活还自备干粮的道理。
“我那边麻辣兔头和冷吃兔都是现成的,再炒几个菜,很快。”姜舒月私下跟围场侍卫做起了交易,侍卫打野兔给她,她将其中三成做好送到围场给侍卫们打牙祭。
所以小院从来不缺野味,尤其是兔子。
这两样菜名听起来就好吃,又是没吃过的,三阿哥此时饿得前胸贴后背,自然想尝尝。
刚好太子也没吃过,顿时来了兴致:“也行,你回去准备吧。”
“回去多麻烦,围场也有灶房。”四阿哥出言提醒。
太子挑眉看他,含笑朝姜舒月点点头。
知道印四跑了一上午的马,姜舒月以为他累了,便说好。
立刻让人给小院带话,将午饭准备起来。
终于能吃饭了,三阿哥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转身往围场的值房走。
他现在的身份是侍卫,不配在主屋休息。
谁知才走出几步,听老四未来的小福晋又发话了:“天不下雨,沤肥池那边也得洒点水。”
太子听见“沤肥池”三个字,推说口渴,回去喝水了,还不忘坑三阿哥:“沤肥是粮食高产的关键,三弟感兴趣,不妨跟去看看。”
三阿哥眼前一亮,庄稼地他见过,沤肥池却是听都没听说过。
如果能搞清楚粮食高产的关键,今天也算没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