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苍晓,你不是别人。”……
在心上人面前掉眼泪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 我努力忍住眼泪,但是身体不听我的话,有点喘不上气来, 喉咙就跟火烧似的,堵得慌。
也不知道百里泽和姜久思什么时候离开的,等我抬起头的时候, 院子里便只剩下我和尹问崖了。
满院的明辉灯,照得整个院子亮堂堂的。
我不敢去看尹问崖, 我哭起来肯定很丑,上次已经把他吓到了,这次我不想再吓到他。
我背过身去,用衣袖搓了搓我的脸,想把泪痕什么的都擦掉。
“放心,他们把灯放下就走了。除了我之外,不会再有人看见你哭。”尹问崖以为我是怕被其他人看见我哭, 还笑着宽慰我, 可我不怕别人看见, 我就是怕他看见。
他走到我的面前,我转了个方向, 用手臂挡住自己的眼睛, 不想让他看见我的脸。
我的眼睛肯定都哭肿了,万一肿得跟青蛙一样怎么办?
真不想让他看到我丑陋的样子。
一想到上次把他吓到的情景, 我又忍不住想哭。
被心上人讨厌什么的, 是人都会难过吧!
明明每一次都很善解人意的尹问崖, 偏偏这次没有如我的愿。
我转到哪个方向,他就跟着我转到那个方向。
我往左边转,他就往我的左边走, 正面对着我,像是看出我的窘迫,还故意逗我玩。
他居然是这样一个恶劣的人。
可我对他的喜欢却没有消减半分。
我忍不住生气,他就不能让让我吗?
最后一次转身,尹问崖又跟了上来,衣服下摆撩过我的小腿。
我气得抬起头,瞪着他。
满院烛火闪烁了一下。
尹问崖的笑容一顿,表情愕然,似乎没想到我会生气,嘴角的笑容渐渐收敛,愧疚地皱起眉。
我的心脏泛着轻微的刺痛,明明是他惹我生气,我为什么还要心疼他的愧疚。
他朝我伸出手,我以为他要帮我揩去眼泪,屏住呼吸,他的手却停在了空中。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指尖颤抖了一下,似乎想要触碰我,又突然收了回去,眼神闪过一瞬慌乱,别过脸,没再看我。
“抱、抱歉。”我不知道他在道哪门子的歉。
尹问崖蜷缩着手指,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飞快地看了我一眼,又挠了挠头,说:“以前和师弟师妹们玩闹惯了,他们一般会追着我打,然后就忘记哭了……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抱歉。”
我稍微想象了一下尹问崖被他的师弟妹追着打的画面,忍不住想笑,但刚哭完又笑,就像个傻子,于是我咬住了下唇,抿了抿唇角。
“问崖师兄,也会给师弟妹弄这满院子的灯吗?”我希望在他心里是特别的,才不是他的某个师弟。
尹问崖扬了扬眉,似乎对我刚才的那个称呼有些不满。他率先走向院子里的石桌,把酒壶往桌上一放,撩开衣摆在凳子上坐下。
“他们要是受了欺负,当场就拔剑了。我嘛,顶多就是在旁边盯着别让他们出事。”
看来剑尊的弟子讲究一个快意恩仇,有仇当场就报,真是潇洒啊。我有些羡慕。
我在石桌旁坐下,微仰着头,看挂在院子里的灯。
尹问崖从储物袋里掏出两个杯子,给我倒了一杯酒壶里的水。
杯中水晶莹剔透,却没有酒的气味,反倒是充斥着香甜的果味。
“打架的时候顺便去讨了一壶果茶,不是酒,不会醉人,放心吧。”尹问崖将杯子往我面前推。
我拿起杯子,杯壁凉凉的,紫色的透明液体倒映着我的影子,在烛光中晃动。
果茶入口,冰凉甘甜,又带了一点青涩的酸意,还没来得及回味,唇齿就被清爽的回甘充斥着,好像吞了一口甜味的雪。
我惊讶地看向尹问崖,这是什么?好好喝!我决定把它封为“世界第一好喝的小甜水”!
尹问崖又给我倒了一杯,说:“我想你不爱喝酒,但上次喂你喝的茶你应该挺喜欢的,所以我去找专门种茶的修士请教了一番。
“除了果茶,还有花茶、药茶,我问他们要了方子,你要是想喝,我给你泡。”
平时最爱喝酒的剑修,把他的宝贝酒壶拿来冰镇给我喝的果茶。
我攥着手里微凉的杯子,掌心的滚烫都快要把杯里的茶水温热了。
想问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他是对每一个人都这么好吗,还是只对我一个人这样好?
他是不是……
“你们剑修,都对别人这么好吗?”我假装不在意答案的样子,端着杯子看向其他地方,偏不看尹问崖,只悄悄用余光偷瞄他。
尹问崖放下手中的杯子,单手撑着脑袋看向我,即便我看不清他的神色,我猜他也是笑着的,而且肯定还笑得特别好看。
“如果我说不是所有剑修,听起来像是在背后抹黑剑修。”尹问崖顿了顿,言语间的笑意更深,“那么答案只能从后半句入手。”
我没听懂,回头看向尹问崖。
四目相对。
满院子的烛火都在这一刻定格,光线不再晃动,风也停了下来,听不见除了我和他之外的呼吸声。
尹问崖对着我莞尔一笑。
他说:“苍晓,你不是别人。”
我竭尽全力,才没把手里的杯子攥碎。
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我用力吞咽,调整自己的呼吸,以免暴露我的心思。
这句近乎表白的话从尹问崖的嘴里说出来,语气就跟今天天气真好一样稀松平常。
他说完,就错开我的视线,抬起头看向院子上方的夜空,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可以有多沉重。
我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呼吸却没有办法恢复正常,心跳像是在打鼓,声音大得惊人。
尹问崖有这么多朋友,平日又这么善解人意,人人都向往成为他的伙伴,他最擅长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让人高兴肯定也只是他的基础技能罢了。
但我像是着了魔一样,迫切想要确认那个我想听到的答案。
“什么意思?我不懂。”
尽管我的理智告诉我,结合上下文,八面玲珑的尹问崖只是为了不让剑修风评被害,才故意说些好听话来搪塞我,我还是想要知道,我在他心里不是别人,是什么人。
尹问崖指着头顶的那片夜空,说:“我们剑阁最顶上那层,也有一个四四方方的洞,抬头就能看到星空。”
这算什么?转移话题?我的胸口闷得慌,却也知道我不能再追问下去了。
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万一他根本没有那个意思,我的追问就是在暴露我对他的在意。
真狡猾啊,尹问崖。
在我和尹问崖的“交锋”里,我压根没有谈及输赢的机会。
“是吗?”我只能不咸不淡地接一句,不让他的话掉在地上。
尹问崖说:“我们剑阁一共九层。剑阁弟子的基础修炼,就是从第一层开始,努力往上打。考核就是打败这一层的傀儡。”
我对此也略有耳闻,剑阁内有玄清宗初代宗主,也就是我的师祖给年轻弟子们留下的练剑傀儡。从第一层向上,傀儡逐渐变强。有时候修为到了,但剑术未到境界,也无法打败这一层的傀儡。
“我到金丹初期的时候,打到了第九层,看到头顶的这片星空。按照往届记载,能到第九层的弟子大多数都是金丹期巅峰。我以为我已经很厉害了,所有人都说我是这一辈最强剑修。”尹问崖轻笑了一声,仿佛在嘲笑那个不可一世的自己。
我听出了他的自嘲,有些意外。
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尹问崖,我忍不住去好奇,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让他把所有锋芒都藏起,就连为自己骄傲时的光芒也那么柔和,伤不到人半分,只觉得温暖。
虽然柔和的光芒也很好,但我也喜欢他带着锋芒的样子。
我发自内心地夸他,语气理所当然:“不用以为,你就是。”
尹问崖垂下眼眸,凝视着我。
我被他盯得有点不好意思,于是抬头看头顶的星空,学他转移话题:“真想看看剑阁的星空,是否和景山千洞的星空一样好看。”
尹问崖没给我转移话题的机会,他唤我的名字:“苍晓。”
晚风轻轻,灯火摇晃,对饮的影子交错相叠,灰色的影子变深。
尹问崖身上的光影美得不真实,映照在我的眼眸里,成了水光。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拿起酒壶给自己倒茶,说:“剑阁的第九层,有一块和景山山顶一模一样的练剑石。
“早在我登顶的时候,你就已经看过我想看到的风景了。”
我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是夸我吗?那我现在要做什么反应?
要安慰尹问崖吗?说你也很厉害?
不是吧,我算什么,我配说这种话吗?我自己有几斤几两,我不知道吗?他金丹初期就打通剑阁了,换做是我的话,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打到最高层,他这分明在谦虚而已啊!
我端起茶杯,又放下。
茶杯里面的茶水早就空了。
或许是我的手足无措过于明显,平日那个善解人意的尹问崖又回来了,他按住我的手腕,就着这个姿势给我斟茶。
尹问崖抬眸,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
“不过,我第一次看见那块练剑石的时候,除了意识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也很想见一见那位……
“在练剑石上刻‘最讨厌练剑了’的小友。”
某一串歪歪斜斜,丑得认不出字迹的句子突然闪过我的脑海。
我身体僵硬,耳朵莫名发烫。
明明我长大之后就把它划掉了!怎么尹问崖还记得这么清楚?!
尹问崖像是故意的,他笑得眼睛弯弯,说:
“我想问问他,现在还讨厌吗?”
我红着脸,低头战术性喝茶。
哼!可恶的尹问崖!
明知故问。
第22章 第 22 章 讨厌有人在尹问崖的心里……
我对自己的剑术如何, 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简单评价,就两个字——不差。
经过千音门那场比试后,尹问崖和百里泽针对我们的个人特质, 研究出一套新的打法。
尹问崖主攻,姜久思防御,百里泽辅助, 我则寻找机会攻击对手的关键位。
世人永远不会知道,无情道修士能做到什么地步。
尹问崖作为上一届仙门大比个人赛的魁首, 总是最先被对手围攻的那个,他们都觉得只要牵制住尹问崖,其余的三人根本不成气候。
然而,当他们将大部分战力都集中在攻击尹问崖的时候,却没想到我已经潜入了他们的后方,把剑抵在了他们队长的脖子上。
要是他们不认输,那就把小命留下。
对手只能举手投降。
结界打开, 外界的吵闹声传入耳中。我揉了揉耳朵, 不太适应从极静到极吵的切换。
观众席里有参赛选手的仰慕者, 他们形成一支小团队,有些举着写着选手名字的板子, 有些还会在胜利之后拿起唢呐、锣鼓、古琴什么的, 合奏一段喜庆的音乐。
我眼尖,看见有人举了“尹问崖我爱你”的木牌, 于是瞪向那块木牌, 打算用我灼热的视线盯穿木牌。
不过大部分观众都只是纯粹来看比试的路人, 他们对这场突然结束的比试还一头雾水,发出疑问。
“不是,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去到对手身后的吗?”
“他是修习了隐身术吗?不可能啊, 对面不是有看破一切幻术的千里眼吗?”
“对面太菜了吧?!”
有位看破了真相的高境界修士出来为对手澄清,解说:“不是对面太菜了,是那个无情道修士的气息,隐匿到与自然融为一体。
“你会戒备接近你的人,却不会戒备自然存在的东西,比如风,比如空气。”
我抬起头,看向那个解说的红衣修士。
有眼光。
红衣修士与我对视,他微微一笑,缓慢展开手中的折扇……
我眯起眼睛,念出折扇上的字:
“操、所、有、人?”
身后,靠近我的脚步声停顿了一下,紧接着就是一阵慌乱的步伐。
尹问崖用大掌捂住了我的眼睛,熟悉的药草味围绕着我的周身。
“有脏东西,别看。”尹问崖的声音从我的头顶上方传来。
姜久思和百里泽也一左一右地护在我身旁。
我还是头一回见到他们摆出这样严防死守的架势,有些好奇。
尹问崖捏住我的肩膀,将我转了半圈,背对着刚才那个红衣修士,表情有些难看。
我见他这个表情,获胜的喜悦也被冲淡了不少,下意识紧张起来,开始反思我刚才有没有犯什么低级错误。
啊,难道是我念错了那个?
都怪他折扇展开的方式不对!
我连忙找补,说:“他折扇写的是‘人有所操’吧?”
尹问崖低头看了我一眼,抿了抿唇,说:“不,就是……”
他哽了一下,没有说出那四个字,而是别扭地说:“你刚才念的是对的。”
咦?我想继续问,却被尹问崖按着肩膀,带出了比武场。
他甚至连平日和对手寒暄都没有了,而是让百里泽和姜久思代劳,仿佛后面有狗在追他。
我察觉到那个人对尹问崖的特殊。
为什么他的出现会让尹问崖如此异常?肯定有问题!
难道他也是尹问崖的仰慕者?
我把他归为那些在观众席给尹问崖举牌子,加油打气的仰慕者。
如果是对待这种普通的仰慕者,尹问崖的态度也很寻常,就跟对待萍水相逢的朋友一样,但是那日他一见那个红衣修士,就带着我逃一样地离开了比武场,这个态度就相当耐人寻味了。
我的心情有些烦闷。
讨厌有人在尹问崖的心里是特殊的。
这两日,我在尹问崖面前旁敲侧击,想问那个红衣修士是谁,可是我越问,尹问崖的脸色就越难看。
下面的一场比试,那个红衣修士也来了,而且我每次看他,尹问崖都阴沉着脸,然后红衣修士还对他抛媚眼。
我好生气!
他有什么资格给尹问崖抛媚眼?!我请问,他哪位啊?
也就是会打扮,穿了一身鲜艳的红衣,在一众爱穿白衣装仙风道骨的修士里,显得白了一点,笑起来又灿烂了一点罢了!
不对,难道……这样就能吸引尹问崖的注意了吗?
我越想越睡不着,都已经洗漱完躺下了,发冠都解了,外衣都脱了,还是起了身。
我端来水盆,从院里的水井打了一盆水,对着盆里的倒影,挤出一个笑容。
倒影里的人好像死了三天,好心的收尸人为了让他的亲人看他最后一面,于是特意给僵硬的尸体弄出微笑的表情。
正好这时,百里泽从外面回来,跟我打招呼:“这么晚还不……”
我抬起脸,看向他。
百里泽的脚步一顿,然后表情惊恐地后退了三步,撞到了同样刚回来的姜久思。
“你干嘛不进去?”姜久思双臂环胸,绕过僵在原地的百里泽,大跨步走进院子里,一抬眼对上我,她停住脚步,淡定地转身,“走错院子了,不好意思。”
我:……
从他们的反应来看,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可怕吧。
我揉了揉脸,把水盆里的水倒掉。
这盆泼出去的水就是我在心里默默流的眼泪。
虽然我没有表现出来,但是我其实对自己样貌吓人这件事,开始有点在意了。
次日,附近不知道怎的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传言,说是满月的时候,会有长发白衣的美艳女鬼坐在井边,对所有路过的人露出一个凄美薄凉的笑容。
如果真有这样的美艳女鬼,我还真想见见她,问她怎么才能笑得好看。
嗯,前提是我克服怕鬼这个小缺点。但是为了尹问崖,我想我应该可以勇敢起来的。
我连着两天晚上在水井旁边蹲鬼了,但是都没有蹲到。
尹问崖似乎发现了我的异常,但他不像平时那样关心我了,居然都没有问我为什么要在水井边上,看我的时候,眼神还有闪躲,和我打了个招呼就回房了。
可恶!他一定是被那个红衣修士扰乱了心绪。
我烦躁得不行,又不知道怎么办。
“师弟,你要实在闲得慌,你要不去镇上看看戏吧,别再对着水井发呆了!”姜久思给我塞了一张戏票,硬是把我从水井旁边拉走了。
我无法拒绝她的好意,只能按照她说的,去镇上看戏。
只是,虚假的戏有什么好看的?特别是这场演的什么《仙尊的白月光替身》,一听名字就……
“别笑,你笑起来就不像他了。”
“呵,原来……你只喜欢我的脸。”
“我和他,你到底爱谁?”
“当然是他!我的心里只有他!你也只有这张脸,才能让我心里有一丝波动!”
我悟了。
转身出门,去成衣铺买红色的衣服。
没关系的,是替身也没关系。
只要能够吸引尹问崖的注意力,我即便有千百个不甘心,也会努力做好替身。
成衣铺老板很会做生意,我换上那身红衣之后,她还假装被我惊艳到的样子,话都不说了,店员也直勾勾地盯着我,不呼吸了。
他们真的好会演,难怪他们的生意这样好。
我心疼憋红了脸的店员,付了钱就连忙走了,那些围观的客人也如梦初醒一般冲上去,说是要买我身上的红衣。
也是,只需要一百灵石,就能让店主和店员给自己提供专属的“惊艳”演技服务,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也挺好的。
这天,我从外面回来,刚走近住处,就听到尹问崖和姜久思的声音。
“苍晓最近不太对劲。”
“他大概是闷坏了吧。没事,我把人支出去看戏了。”
“不,我是说他自从看到那个合欢宗修士,就变得不对劲了。”
“什么?那不是无情道的天敌!师兄,你的意思是说……”
“别问我,我不知道,我现在也很乱。”
“啊?师兄你……”
“……我是说,这种毁人修行的事情,我绝不允许发生在苍晓的身上。”
什么毁人修行?谁毁我的修行?
我走到门口,里面的说话声也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
坐在院子里的两人同时看向我。
尹问崖神情恍惚,喉结滚动。
姜久思“啪”一下,撩开面门的符箓,喃喃自语:“世上竟然有比我还……”
我没有错过尹问崖的表情,心情既喜悦,又难过。
“替身”这一招果然起效了,他是吃这一套的。
尹问崖回过神,从我身上收回视线,沉声对姜久思说:“师妹,你先出去,我有话要和苍晓说。”
院子的气氛无比沉重,空气都快结成霜了。
姜久思背上重剑,火速逃离,路过我的时候,她还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比了个手势。
我现在也能看懂他们的手势语言了,这个意思是说“干得漂亮”。
是吗?我在心里冷笑,原来人人都喜欢替身。
我垂着眼眸,试图掩饰心里的难过,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院子。
越是靠近尹问崖,越是感到悲哀。
我喉咙堵得慌。难道为了吸引尹问崖的注意,我一辈子都只能当别人的替身了吗?
在我即将抵达尹问崖的面前时,我脚步没有停下,与他擦肩而过。
不行。
我还是做不到。
我输给了自己的骄傲,回去就把这身晦气的衣服脱掉!
就在我准备开门进屋的时候,突然被人按住了房门。
尹问崖高大的身影覆盖在我的身上,严严实实地挡住了所有吹向我的风。他的大掌按在我的身旁,骨节分明的手掌缓慢地蜷缩成拳,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我背对着他,被他囚禁在这一小块影子里,不敢回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因为我不想看到他在我身上找别人的影子。
“苍晓,你……”尹问崖的呼吸紊乱,声音颤抖。
他攥着拳头,砸向我的房门。
刚修好的房门震动,差点又要塌了。
我的心脏也像是被他这一拳砸中,钝痛蔓延至我的四肢。
“什么?”我竭尽全力,才挤出这两个字,语气平静到冷漠。
尹问崖做了个深呼吸,低下头,我甚至能够感受到后脖颈掠过他的气息。
“……你是因为喜欢上他,所以要和他穿一样的衣服吗?”尹问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我。
我如遭雷击。
哈?!这种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第23章 第 23 章 我会一直缠着你,直到我……
天杀的。
太晦气了!
我喜欢的人居然以为我喜欢上了别人, 还为了别人,偷穿和他一样的衣服?!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我恨不得当场脱衣以证清白!
但我冷静了下来, 维持住了一个无情道修士的体面。
我正要转过身,告诉尹问崖,事情绝非他想的那样。
然而, 尹问崖却用力地摁住了我的肩膀,并没有让我转身。
不知道是不是不想看见我的脸, 还是说他看见我的脸,有些话就没有办法说出口了。
他沉下声,先进行了一段铺垫:“苍晓,你们年轻修士都很有自己的想法,不喜欢听别人说教。”
我的心情忽上忽下的,一会儿因为他对我的在意很高兴,一会儿又因为他用“你们”隔开了我和他而感到失落。
尹问崖当别人的大师兄多了, 对我也要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了。我有点难过, 不希望和他有太遥远的距离啊。
至于不喜欢听别人说教, 尹问崖,你也不是别人, 我讨厌百里泽说我带错丹药, 但我并不讨厌你的关心。
“我不希望被你讨厌,所以我很少在你面前说这些……”尹问崖还在铺垫。
要是换做别人, 我现在已经把他的手甩开, 直接走人了, 但是如果是尹问崖,我想说请他多说点,说得再慢一点, 我想和他待得久一点。
真好啊,这房门也好看,房门上我们重叠的影子也好好看。等等,重叠的影子,那我现在和尹问崖的距离……
我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
晚风从我们的身后吹来,尹问崖的衣摆撩动,蹭到了我的小腿。
我垂着脑袋,盯着我们的影子,视线里尹问崖湛蓝色的衣角像潮水一样,时而上涨,时而退去,我的呼吸也随着它的靠近,一呼,一吸。
他怎么能连衣角都这么会撩拨我的心弦呢?
好喜欢他。
好喜欢尹问崖。
“……合欢宗修士以狩猎无情道修士为乐,你们无情道的很多前辈,就是被合欢宗修士玩弄身心,导致道心破碎,无法进阶。”说到这里,尹问崖按我肩膀的力度加重了一点,我才回过神来。
原谅我,尹问崖,你刚才的声音太好听,晚风太温柔,我没注意听你前面说了什么。
但按照我的推理,尹问崖一定是在关心我。
他真是个好人,还在关心我,压根不知道我现在对他有什么想法。
他按着我肩膀的力度虽然有点重,摁得我有点疼,但这也恰好说明了他对我的在意程度,不然换作别人,他还会这么苦口婆心吗?
当无情道修士真好,还能得到尹问崖的担心。
尹问崖似乎意识到自己手下的力度,又松开了我的肩膀,垂下手。
我突然想到,最近虽然在比试,但是因为挂心那个红衣修士和尹问崖的关系,我好像有几天没有锻炼身体了。
我手臂到肩膀的肌肉线条还好吗?尹问崖捏起我的手感会不会不太好?
不行,等会儿和尹问崖聊完回房,我一定要狠狠锻炼!
“……苍晓,你是我的师弟,又是我的好友,我绝不能让‘任何人’破坏你的修行。”尹问崖的语气郑重到几乎是在宣言。
我被和尹问崖的关系进阶的狂喜冲昏头脑,并未多想这句话。
什么?!
原来我和尹问崖已经算得上“好友”了吗?
我猛地转过身,衣角带起一阵风。
尹问崖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突然转过来,对上我的眼睛,他后退了半步,神色复杂。
我用力地眨了眨眼睛,试图把我眼底的情绪遮掩起来,师父说过我眼神可怕的,但是不行,我太高兴了,眼眶都忍不住发热。
尹问崖眼睫轻颤,又退了一步,和我拉开距离。
“师弟,你……”
“我不知道原来我们已经算‘好友’了。”我的声音一出来,居然有点哽咽。
太幸福了,所以很想哭。
我承认先前说我师父爱哭是我不对,情到深处哭一哭是人之常情,对吧?
尹问崖喉结滚动,他负在身后的本命剑颤抖了一下。
他轻声说:“是我多管闲事了吗?对不起,我……”
怎么会是你多管闲事?
尹问崖,你管的从来不是闲事。
我摇摇头,别过脸调整呼吸。
终于明白刚才尹问崖不让我转身的心情了,我也很难对着他开口剖白自己。
但是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我既希望能给他留下一个好印象,像那种大家都喜欢的角色,但是我又希望他能触碰到我的一点点真实,即便大家都不会喜欢这样的真实。
“苍晓,如果我刚才的话让你不舒服了,我……我先回房吧。”尹问崖非常体贴,看到我情绪不佳,他会识趣地离开。
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我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
尹问崖停下脚步,回头望着我。
我不敢看他,便只能看他地上的影子。
“从小到大,我没有交过一个朋友。”我鼓起勇气,说出了这句话。
这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情。
我去秘境历练的时候,那些弟子们好像都互相认识,而且玩得很好,又是勾肩搭背,又是嬉笑打闹,开各种幼稚的玩笑,还给对方取各种冒犯的外号,有时候我都觉得过分了,但他们却一笑置之,或者取更加冒犯的外号“报复”回去。
遇到危险的时候,他们会第一时间拉起对方逃跑。等到了安全的地方,他们又恢复成以往打来打去的样子。
我才知道,原来他们的生气根本不是生气,只是玩闹。
我觉得他们吵闹的同时,又忍不住羡慕。
真好啊。
这样的友谊,什么时候轮到我。
我也想和他们开玩笑,可是我笑起来很吓人。只要我一笑,整个场面就突然冷却下来,冷得我不敢再笑,于是我只能保持我的冷酷形象,以免让大家发现我的窘迫和尴尬。
而且我也很难把握笑的时机。
我一直在景山千洞修炼,对外界的事情并不了解,有时候他们说的八卦,时下流行的戏文,我一个都不知道,他们说到一些关键词,突然大家就开始笑了,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有贴心的人替我解释,说完之后场面更冷了。
非常抱歉,让大家尴尬了。
我很难过我是一个这样无趣的人。因为交不到任何朋友,所以我故作坚强,标榜自己不需要朋友。我是强大的无情道修士,所以我靠我自己,也能过得很……呜呜呜。
我越想越难受。
尹问崖,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这个天天被朋友包围的万人迷,哪里懂我们这些没有朋友又渴望拥有朋友的人有多苦?!
“苍、苍晓,”尹问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对不起,我刚才说错话了,你别哭啊……”
我为什么在尹问崖面前就这么脆弱啊?!还有他能不能不要在我哭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误会我啊?我更难过了,这让我怎么解释?
我死死地攥住尹问崖的袖子,把他的衣袖都拽出褶皱来了。
“不、不是,这样。”我抽泣着,好想给自己抽一大嘴巴子,死嘴快说啊。
尹问崖发现我哭得越来越厉害了,他直接抽出他的本命剑,递到我面前。
“师弟,你要是实在气不过,用我的本命剑砍我消消气吧,别哭坏身子了。”他说。
谁不知道剑修的本命剑伤不了自己啊!尹问崖你太狡猾了!
我终于忍住了哭泣,抬起头瞪向他,但是又很丢人地抽泣了两下。
尹问崖眨了眨眼睛,根本没有把我弄哭的愧疚,还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我想说,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我哽咽着,恨自己脆弱,恨自己掉眼泪,恨自己说话不利索。
尹问崖表情愕然。
他这个意外的表情好像在说“这个世界居然会有人没朋友”!
我有点想骂人,但是没有人教过我怎么骂人,所以没办法表达我现在的心情。
尹问崖,你有点讨厌了。
“苍晓……”他张了张唇,好像才反应过来,眸光闪烁,“原来你是这个意思。”
不然还有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误会我?你这么会察言观色,能不能也把我的心意看得更准确一点?
大概是因为右手的袖子被我一直拉着,尹问崖用左手利落地收回他的本命剑。
他的嘴角上扬,似乎觉得不合适,又压了下来,抿了抿唇。
难道没有朋友,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吗?我还以为你会可怜我,是我看错你了,你居然没有一点同情心。
补充:对我的同情心。希望其他人不要因此误会尹问崖,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只是有时候没有那么好,会让我委屈难过,但也是因为我太敏感了。
我憋着一口气,我会一直憋气憋到原谅他为止!
尹问崖朝我伸出手,捏了捏我的脸,我一下子就泄气了,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的拇指蹭过我的脸颊,专心地帮我擦掉眼泪。他的指腹有些粗糙,虽然动作很轻,但是蹭过去还是会有异样的感觉,我并不讨厌这种感觉,反而觉得真实。
一想到尹问崖在碰我耶!我就忍不住开心起来。
他的视线在触及到我的目光时,顿了顿,然后抬起手,用指背开始胡乱地给我擦脸。
尹问崖?你在干嘛?!我才刚刚原谅你!
尹问崖放下手,看见我恼怒地瞪着他,居然还很高兴。
他笑着说:“那我以后,就当你一辈子的朋友。”
尹问崖,你最好记得今天说的话。
说好一辈子的。
我会一直缠着你,直到我这辈子结束。
“好。”我用力地点头,但又太害怕失去,于是盯着他的眼睛,追着补充了一句,“不许反悔!”
或许他在以为我和他玩笑,尹问崖别过脸,没让我看到他的表情。
“绝不反悔。”他说。
第24章 第 24 章 你真的,我哭死。
次日, 我们对战的是一个没听说过名字的小门派。
比试前,百里泽结合留影石和收集来的情报,针对这个门派分析过后, 评价:“有点‘邪门’。”
仙门大比到现在,能够留到现在的对手多少都是有几把刷子的,但是这个门派就非常“怪”。
首先, 是他们的配置——一个金丹期巅峰的医修,带了三个筑基期的剑修, 其中两个还没有自己的本命剑,用的是在武器店里最便宜的剑。
其次,是他们的运气——抽签匹配对战队伍时,经常轮空。如果抽到了对战队伍,对手前一天晚上必定会出点小毛病,导致次日比试失利,或者压根上不了场。
排除掉场外因素, 非要认真分析, 对方最强, 也是最薄弱的点,就是那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医修。
我站在选手入场的入口, 一边等待队友, 一边思索着要用什么方式对付医修,如果不能一击毙命, 医修总能把自己和队友救起来, 麻烦。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我的耳朵动了动, 捕捉属于他的声音。
如今的我已经能够清晰分辨尹问崖和队友的脚步声了。
尹问崖的脚步声快而不急,每一步都落在实地上,沉稳又轻盈, 像风一样;姜久思的脚步声更重,可能是因为她背的重剑,走得比尹问崖的步速要慢一点,像大地;百里泽的脚步声不轻不重,但他最慢,像翻书。
我定了定心神,正要回头。
尹问崖的脚步声停顿了一下,我的心跳也随之漏跳了一拍。
“苍晓!”他喊着我的名字,一跃跳到我的身后,轻巧落地,整个人从我的身后趴到我的后背,手臂勾住我的脖子,将我揽入怀里,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被他压得弯了弯腰。
尹问崖好像一块暖石,周身源源不断地散发热量,手臂的力量不算重,我可以挣脱,但我却不愿意挣脱。
转头看向他,我才惊觉我们之间的距离有多近,近得我不敢呼吸,只能傻乎乎地瞪大眼睛望着他,望见他眼里的我。
尹问崖笑容灿烂,卷翘的睫毛下,黑色的眼眸明若晨星,唇角上扬,问我:“哈哈哈,有被吓到吗?”
我的心脏猛地跳动了几下。
有。差点吓死了。我不知道要做什么反应,只能怔怔地望着他。
这种从身后悄悄接近,然后突然吓对方一跳的游戏,我见别人也玩过,一般被吓的那个人都会气得抓起武器去揍人,但是我不敢揍尹问崖,我也不想挣脱开尹问崖的这个怀抱。
“怎么啦?吓傻了?”尹问崖见我没反应,扬了扬眉。
我怕尹问崖下次就不找我玩这个游戏了,这个时候得表现我被吓到了,他才会有成就感,下次还会和我玩。
于是我直起腰,学着别人被吓到后的反应,拍了拍自己的心口,面无表情地说:“啊。好可怕。”
我的掌心拍在我的胸膛上,能感觉到我心跳的震动,它好像快要跳出来了,但不是因为被尹问崖吓到,而是……而是他真的离我好近。
我甚至能看见他脸上纤细的、透明的小绒毛。
尹问崖不仅没有因为我拙劣的演技感到失落,反而还笑得更开心了。
“苍晓,你好有意思。”
天啊。
只有尹问崖会觉得我有意思!我每次出现,别人都会冷场的。尹问崖,你好捧我的场。你真的,我哭死。
“幼稚。”路过的姜久思就算要消耗一句话的额度,也要评价她师兄的行为。
尹问崖丝毫没有被骂的自知,勾着我的脖子,带我往前走。
走在前面的姜久思停下脚步,挡在我的面前,留给我一个沉默的背影。
我还以为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停了下来。
突然,姜久思猛地转过头!
她撩开面门的符箓,掰扯着自己的脸,又是吐舌头,又是对眼,对我做了一个巨丑无比的鬼脸。
“油吓岛吗(有吓到吗)?”她含糊不清地问我。
我:……不愧是同一师门的师兄妹。
“哇。好吓人。”我学会了捧场,后退一步,装作被吓到的样子。
姜久思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五官还是那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但她的嘴角都快翘到天上去了,还不忘对尹问崖挑衅地抬下巴,叉着腰,大摇大摆地继续往前走。
尹问崖双手环胸,摇了摇头,叹息着说:“幼稚。”
我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这个队伍里有两个幼稚鬼就够了,百里泽你可别来。
我做了个深呼吸,转头看向百里泽。
百里泽还是那个一本正经的百里泽,他说:“等会儿对战的时候,要小心那个医修。我有个朋友和他交过手,说他的真正实力可能不止金丹期巅峰,而且……他也不一定只是医修。”
我认真地点点头。
百里泽说到这里,视线似乎被什么吸引了,抬手指向比武场前面那棵挂着红丝带的大树。
“苍晓,你看那是什么?”
我顺着他手指的视线,看向那棵大树。
苍凉得只剩下枯枝的大树,挂满了各种红色丝带,树下空无一人,风一吹,红丝带便扑簌扑簌地摇晃。
背后,传来百里泽低沉的声音:“据说,有弟子因为比试输了,穿着红衣,吊死在这棵树下。他死后,白骨成了这棵大树的肥料,鲜血染红了每一条丝带。
“等到树上长出第一千零一条丝带的时候,他就会化身红衣厉鬼,来找胜者复仇……”
说完鬼故事的百里泽拢着袖子,悠悠然地离开了。
留我死死地盯着那棵大树,冷静地吞咽唾沫。
百里泽,我恨你……
尹问崖闪身挡住了我继续看树的视线,低头看着我。
我对上他的眼眸,眨了眨眼睛。
“他骗你的。”尹问崖说。
“我、我知道。我才不怕。”哈哈,红衣厉鬼什么的,我才不怕呢。我一个金丹期修士,怎么可能怕鬼呢?哈哈!
尹问崖定定地看着我,像是在确认我有没有撒谎,但我平时就没什么表情,他肯定看不出来。
“那先入场吧。”尹问崖转过身,先往前走。
他一走,就露出了那棵挂满红丝带的大树。
仔细一看,真的阴森森。而且我不看它,余光里也会出现它。
虽然没有脚,但我好像被它跟上了,不是我在看它,而是它在看我!
我伸手捏住尹问崖垂落的衣袖,跟上尹问崖,想要借他挡住那棵树,以免它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我以为我的动作很轻,尹问崖应该不会发现的,但他瞥了我一眼,放慢了脚步,然后抬起手,他的袖子便从我的指尖划过,抽走了。
啊……
我有点失落,垂下视线。
下一刻,尹问崖朝我靠近,揽住了我的肩膀,彻底挡住了右边那棵大树的视线。
“我跟你说个秘密。”尹问崖压低了声音,“百里泽最怕虫子,特别是脚多的虫子,脚越多,他越害怕。”
我抬起头,尹问崖眼眸里闪过狡黠的笑意,似乎在鼓励我捉弄回去。
我捏着拳,决定今晚就去抓蜈蚣!
刚入场,签完到。
“哇……什么情况?”姜久思站在通道的出口,和百里泽一起仰头看向观众席的方向。
我和尹问崖前后脚走出通道。
放眼望去,一片红海,其中夹杂着一小撮一小撮分散开来的其他颜色的宗门弟子。
负责这次签到的云霄宗弟子也是啧啧称奇,一边摇头,一边解释道:“据说是昨天城镇里出现了一个穿红衣的美人。只是最经典的普通红色圆领袍,在他身上却是倔强中带点破碎,阴柔中带点忧郁,疏离中带点自傲。整整十八间成衣铺,红色系衣服全都卖脱销了!”
姜久思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古怪。
看我做什么?我虽然昨天也穿了红衣,但我没见到弟子说的那个人啊。
我是想象不出来,谁能这么分裂,一个人身上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特质。
“这么说,你见过?”百里泽好奇地询问。
云霄宗弟子摇了摇头,“没见过。我这不也是听说嘛。松山书院今天出的新章里也写了这个红衣美人,你要不要来一本看看?”
他偷偷摸摸地给百里泽塞了一本书,摊开手:“十个下品灵石。”
我视力不错,看见书封的标题——《万人迷剑修被我强取豪夺了》。
嗯……
嗯???
我朝那个弟子走近,正要给他灵石,让他给我来一本。
“苍晓师弟,你对其他剑修的感情故事很感兴趣吗?”尹问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也不知道他看我看了多久,才会第一时间发现我在看那本书的封面。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隐约感觉这会是道送命题。
“不感兴趣。”我只对你感兴趣。
尹问崖扬起唇角,把我和那个云霄宗弟子隔开,揽着我往前走,说:“你要是感兴趣的话,直接问我就好了。书上说的故事,说不定还没我讲的有趣,而且我的故事都是真的喔。”
我忍痛收回了视线,决定比完这场要去书局逛逛了。
“你的感情故事吗?”我随口一问。
其实不是随口,我只是假装随口。
尹问崖半眯着眼睛抬头,望向天空,“我的感情故事啊……”
我的心脏悬到了嗓子眼。
难道尹问崖之前和谁有过什么感情纠葛吗?
也是,他这么受欢迎,肯定有很多人喜欢他。
那他呢?有喜欢过谁吗?
我揪住衣袖,呼吸都不顺畅了。
尹问崖低下头,笑眯眯地看着我。
“还没开始。”他说。
第25章 第 25 章 真是容易心软。
我并不擅长记名字。
但这次我彻底记住了对手的门派名字。
比试开始前, 对面那位穿毛领白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医修竖起右手掌心,对那个准备放烟花的裁判弟子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然后看向他的三个队友。
他的三个队友在我们对面一字排开,跳起一段步伐凌乱的剑舞,其中穿绿衣服那个弟子还差点把自己绊倒了, 但好在最后还是以剑撑地,将身形稳住了。
三人摆出诡异的“凹”字阵型。
我感到莫名其妙, 转头去看我的队友们。
尹问崖表情一如以往的平静,从容地等待比试开始。
姜久思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百里泽用手肘撞了撞姜久思,问她:“你们剑修也会做法吗?难道这就是他们让对手倒霉的秘密?”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谨慎起见,我握紧了手里的剑。
“我叫‘赤’。”这是穿赤衣的剑修。
“我叫‘青’!”这是中间半跪在地上,穿绿色衣服的剑修。
“我叫……‘剑’。”这是最右边穿黑衣的剑修,也是唯一一个拥有本命剑的剑修。
此时, 他的表情比我还冷。
我可以理解他, 任谁被分到叫“剑”这个名字, 都不会高兴的。
除了那位“剑”,其余两人齐声喊道:“大家好, 我们是赤青剑派!明年是我们赤青剑派的招生季, 欢迎大家加入我们赤青剑派!”
我沉默了。
但观众席却沸腾了起来,尽是一片骂声。
“什么鬼?我们要看比赛!”
“这种连招生都招不到的垃圾门派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
“黑幕!黑幕!黑幕!”
“再不开始就退钱!”
我看到对面那三个剑修脸上的表情都绷不住了, 其中青衣剑修最先红眼圈, 抬头去看黑衣剑修。
黑衣剑修紧抿着唇角, 死死地捏住自己手里的剑。
我的视线落在那把剑上,有些意外。
这是一把好剑。从它的光泽和锋利度来看,剑的主人把它保养得极好, 剑身刻了两个古文字——“赤青”。
“是赤青剑仙留下的剑啊……”尹问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唏嘘。
我没有听说过赤青剑仙,但从尹问崖的语气判断,那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只是如今他的门派已经没落了。
尹问崖往前一步,站在我们队伍的最前面。
他用了灵力,将声音传遍整个比武场,压过了观众席的喧闹声。
“玄清宗,尹问崖。
“久仰‘赤青剑派’大名,请多指教。”
在场所有人都听清了这个赤青剑派的名字,观众席都安静了下来,目光投向擂台赛那个挺拔的身影。
我明白尹问崖的意图。
既然对手宁愿在无数人面前出糗,都要打响门派的名号,那他就帮他们一把。
尹问崖毫不吝啬对遇见的每一个人释放他的善意。
那我能怎么办?
当然是积极响应。
“玄清宗,苍晓。”我顿了顿,苦于自己没什么文化,又不会说漂亮话,于是只能干巴巴地重复对方的门派名字。
我说:“赤青剑派,我记住你们了。”
姜久思惜字如金:“姜久思。”
百里泽似乎从对手身上学习到了什么,对观众席拱了拱手,说:“玄清宗,符修百里泽。比试期间可向我订购符箓,基础符箓一律一百灵石一张,大批量起订可打九折……”
行了,这回显眼包也不止对面有了。
百里泽的话还没说完,云霄宗弟子举起了“比试准备开始”的倒计时牌子。
对面的白衣毛领医修是个披发男子,他眼睛弯弯地看着我们,似乎对我们很有好感。
比试一开始,医修就朝着他的三个队友打出三段治疗法术,一点也没有想过要节省他的灵力。
他的三个队友跟不要命似的冲向尹问崖。
以他们拙劣的剑术,尹问崖要对付他们很简单,一戳对面一个血窟窿,然而这血还没滋出来,就被医修的医术给补回去了,就跟时间倒流似的,血还会自己飞回对面的身体里,连伤口都恢复如初。
要是普通修士,磨也磨死对面了,但那是尹问崖,又岂是他们几个学艺不精的剑修能比的?
我并不担心尹问崖,我只需要做好我的任务——刺杀医修。
然而,我的隐匿身法终于遇到对手了。
医修本来在专心治疗队友,突然向前走了一步。
这看似只是一小步,但对我来说却是一大步,直接把我送到了我们队伍阵营的后方。
姜久思和百里泽都回头看我,像是在问我怎么跑到他们后面去了。
我皱了皱眉,说:“对面医修会用阵法。”
这个缩地成寸的阵法,师父给我说过,摆起来很麻烦,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不是专修阵法的修士,基本摆不出来。
不过,一般来说,短时间内只能摆出一次性的阵法,如果需要用的话,就得再摆一次。
我观察过那个医修,他除了刚才走的那一步,就没再动过了,应该不会再摆阵了,毕竟他还需要专注给他的三个队友治疗,以尹问崖的剑术,他少给队友治疗一次,他的队友都要当场殒命。
于是我再接再厉,又一次使用我的身法靠近那个医修。
医修空出手,朝我的方向轻轻一推。
我早有防备,运剑,向前一划——剑气荡开。
“当!”一记轻响,我的剑身轻颤,医修的脸色变得苍白了几分,但他并没有放弃,而是继续输出他的灵力,治愈那三个不要命的剑修。
与对方的掌风相碰,我的第一感觉是这个医修很强,但他本来应该更强,而且最适合他学习的不该是医道。
我提起剑,欺身上前,剑尖指向医修。
他正欲空出手与我回击,前方的队友又被尹问崖刺出一个血洞,他只得咬牙治愈那个队友,没空回击我,只能用他的身法迅速躲避。
他的身法十分精妙,每一次的闪躲都不偏不倚,恰到好处地离我的剑只有一寸,使得我好像刺中了,又好像没有刺中。
“引雷符!落!”好在这个时候,百里泽的符箓也画成了,他打出一道雷符,通过预判,劈在医修下一步要落下的方位。
医修为了躲避那道雷,只能踩向另外一个方向,然而这个方向正正好是我的剑在等着他。
他直接迎上我的剑身,就像是故意等着我杀他一样。
仙门大比,不论生死。我就是杀了他,也在规则之内。
但是我却犹豫了。
因为上回我差点杀了千音门的铃,尹问崖让我后退,我想他是不希望我杀人。
于是我后撤了一步,收起剑势,只是剑尖刺入了他的胸膛,他一个医修,治疗自己很简单。
医修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继续治疗他的三个队友,却不治疗他自己,像是在为了他的队友节省灵力。
我紧皱着眉头,眼睁睁地看着他胸膛里的血流出来,染红了他的白衣。
“让你的队友认输,或者,你死。”我说。
医修没有理会我,而是对他的队友说:“治疗不停,你们也不要停手,继续打。赤青剑派没有认输一说!”
他这么做,反倒是我成恶人了。
我抿着唇角,攥紧了剑。
就在这时,一把剑被挑飞,直直地插入医修鞋尖前的地面,剑身反射,照出我身后的景象。
那个青衣剑修最先败下阵,他失去武器,两手空空,茫然地跌坐在场上,好像被突然请上来的观众。
下一个便是赤衣剑修,他的剑被劈成两段,手里的那截断剑被彻底冻结,若是不放手,会连手也一起冻上。
拿着赤青剑的黑衣剑修还在努力攻击尹问崖。
尹问崖叹息了一声,似乎有些无奈。
黑衣剑修红了眼,发狂似的朝尹问崖砍去,他身上的衣服都跟破布条一样,伤口愈合的速度也变慢了,最后被尹问崖的剑从前往后刺穿他的左手,将他钉在了擂台上。
“啊啊啊——”黑衣剑修因寒霜剑而受伤,又因医修的治疗术愈合,但只要寒霜剑没有从他的体内拔.出,他的伤口便永远无法愈合,皮肉几乎都要和剑长在一起,于是稍一动弹,或是被风吹一下,就会发痒发痛,完全是一种折磨。
尹问崖没有理会因痛苦而哑声嘶叫的黑衣剑修,而是看向那个医修。
他说:“不要为了你们赤青剑派的名声,就道德绑架我们苍晓,他还很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我愣了愣,理解了为什么当时对战千音门的时候,尹问崖要我后退,并非是不许我杀人,而是不许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杀她。
我从那把剑的反光看向尹问崖。
他神采飞扬,眉梢带笑。
“绑架我吧。
“认输,还是让你队友继续痛苦,选一个吧。”
黑衣剑修在擂台上痛得以头抢地,他想要拔剑,手还未触及到寒霜剑的剑身,就被寒霜剑的剑气冻得通红,指尖都凝了一层霜雪。
医修咬牙,闭了闭眼睛。
“……我想死在擂台上,你杀了我吧。”他说。
我看不懂,我大为震撼。
尹问崖抽出寒霜剑,把黑衣剑修丢在身后,朝我一步步走近。
“你死了,你的队友也未必能活。你们这到底是来招生的,还是来让人灭门的?”尹问崖站在我的身侧,落后我半步,替我防备着那三个剑修。
医修脸色惨白,胸前的血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出,还不忘去治疗地上的黑衣剑修,和那个被冻伤了手的赤衣剑修。
“我本是被赤青剑派掌门捡回来的散修,他想要赤青剑派的风骨永存,名扬天下。
“我有恩必报,就是死也值得。”他说。
尹问崖默了默,问:“你叫什么名字?”
医修说:“无名之辈,世人无需知晓我的名字。你们只需要知道,赤青剑派,永不认输!”
好,我敬他是条好汉。
尊重,祝福!
我正要动作,身旁的尹问崖也动了,他从我的身后,握住我拿剑的手。
尹问崖的胸膛贴着我的后背,温热而有力的大掌包裹着我的手。
我的心跳似乎与他同频跳动,手背覆盖的力度恰到好处,我可以挣脱他,也可以将一切都交给他。
我向来被动,我选择后者。
时间好像只过了一瞬,又好像过了很久。
剑送入对方的心口。
我搞不清楚剑到底是穿过对方,还是穿过我?不然为何我的大脑一片空白,除了尹问崖和我的心跳声,便什么都没有了。
天地万物,若只有我和他就好了。
最终结果,对手失去继续比试的能力,玄清宗胜。
结界收起,观众席响起剧烈的掌声,还有人为他默默落泪。
药谷弟子冲上前去救那位好汉。
“还有一口气!能活能活!”药谷弟子惊喜道。
观众席又一次爆发剧烈的掌声。
这次是在为“杀”他的人精准控剑的能力鼓掌。
我回头看向尹问崖,他对我笑了笑,笑容称得上腼腆。
他啊……
真是容易心软。
第26章 第 26 章 哼哼,爱上我了吗?
因为队友都很挂心那位好汉的伤势, 我也不着急离开了,陪着尹问崖他们等待药谷弟子治疗散修的结果。
伤患和外来人员以屏风相隔,我们都在外头, 赤青剑派的三个弟子都在里面。
青衣剑修抽抽嗒嗒的哭声从里面传来,其中夹杂着赤衣剑修和黑衣剑修的说话声。
他们每隔一会儿,就问药谷弟子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要脱他的衣服?你们城里人都这样治病吗?”
“……不脱衣服怎么看他的伤?”
“你给他喂了什么?为什么他这么痛苦?”
“是药, 苦涩的药。不痛苦就没味觉了,没味觉就死了。”
“为什么……”这回他的话还没说完, 就被药谷弟子打断了。
“几位道友,你们也先出去吧。我怕你们在这里,我会先被气死。”
他们排着队被药谷弟子赶出来了,看到站在屏风外面的我们,都像哑巴一样,不说话了。
毕竟刚刚才被吊打过,这会儿会觉得尴尬也很正常。
那个最高的赤衣剑修看起来比另外两个都成熟一点, 率先站出来, 朝我们躬身一拜。
青衣剑修年龄最小, 脸上稚气未脱,看了看赤衣剑修, 虽然不太懂, 但他也跟着拜我们。
黑衣剑修看起来有些不情愿,尤其是他的左手还被尹问崖所伤, 但他也弯了腰。
“多谢。”赤衣剑修带头道谢。
谢我什么?我本来是想成全那位好汉的。我才没有做什么好事, 为什么给我道谢?
我非常不适应这种场合, 落后队友一步,只露出半个身子,假装自己不存在。
除我之外, 我的三个队友似乎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
姜久思摆了摆手,双手环胸,移开目光,神色淡淡的,仿佛这事情是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百里泽朝他们回了一礼,给予了相当的尊重。
尹问崖回过头找我,他的手臂一挥,搭在我的肩上,把落在后面的我捞到前面,在我耳畔压低了声音,说:“苍晓,让别人好好道谢也是礼貌。”
我的耳朵烫得要命,想看他,又不敢看他,僵硬着身体,任由他动作,任由他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像是微风拂柳,惊动一湖春水。
赤衣剑修从暗袋里取出一个看起来有些陈旧,丝线都脱线了,还打着补丁的储物袋。
这个储物袋被他折了又折,生怕弄丢似的,好好地藏在他的暗袋里,这会儿打开动作也是小心翼翼的,像是怕不小心勾破了储物袋就用不了了。
他从储物袋里拿出三个圆润饱满的柿子,递给自己身旁的青衣剑修。
似乎觉得不够,他又掏了掏,掏出两个梨,两个鸡蛋,让黑衣剑修帮他拿着梨,自己握着两个鸡蛋,拇指摩梭着鸡蛋,很是珍惜的样子。
他抬起头,正要把这两个鸡蛋往前递,看到我们四人,眸光闪烁了一下,低下头,将这两个鸡蛋用衣袖左擦擦,右擦擦。
青衣剑修也有样学样,用衣服兜子装起柿子,然后把每个柿子都好好擦拭过,才捧到我们的面前。
黑衣剑修似乎觉得他们这样有点丢人,嘴角下撇,但他的余光也在检查手里的梨子有没有坏,有没有脏,悄悄用指腹蹭掉了梨子沾上的灰尘。
赤衣剑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从赤青山走到云霄宗走了太久,食物都被吃得差不多了,只剩下这些了。这是我们赤青山自己种的果子,自己养的鸡下的蛋。一点点心意,还望各位不要嫌弃。”
我……
这回我是真的有点难受了。
我的脑海里闪过百里泽说过的话,有一些门派没有条件,也买不起上品丹药,所以只能嗑劣质的低级丹药恢复灵力。
因为那种丹药便宜,他们也只买得起那种丹药。
姜久思最先动作,她从黑衣剑修手里拿过梨子,直接一口咬下去,然后满足地弯着眼睛,什么也没说,直接离开了。
百里泽替姜久思发言:“她喜欢吃梨。”
黑衣剑修不说话,把梨子往前递,我猜他的意思是“喜欢就都拿走吧”。
百里泽从善如流,拿走了他手里仅剩的梨子,然后跟着姜久思离开。
黑衣剑修像是终于完成任务,松了一口气,站回赤衣剑修的身后,沉默得像一根柱子。
青衣剑修的手小,拿不了三个柿子,只能用衣摆兜住这三个柿子,眼巴巴地看着剩下的我和尹问崖。
尹问崖解下自己腰间的一个储物袋,非常不客气地接过柿子,都放进了储物袋里。
“看起来很甜,我师尊应该会喜欢,谢了。”
赤衣剑修还攥着那两个鸡蛋,期待地望着我,希望我能收下这两个鸡蛋。
我皱着眉头,心想,可是我也不爱吃鸡蛋啊,我师父就更不用说了,我就没见他吃过东西。
或许是我不说话的时候,表情过于可怕,赤衣剑修以为我生气了,支支吾吾地说:“对、对不起。我们只有这些东西了,等明年我们的梨子、柿子再长出来了,我们就给您送过去。”
要命,我可没有这个意思啊!
我连忙摇头。
赤衣剑修更加惶恐了,他抖了抖,说:“后年的梨子和柿子也给您送去!”
我这回连手也一起用上了,摆手:“不必!”
赤衣剑修忍痛,说:“我回去就把后山的鸡都杀了,给您送去!”
我求救地看向另外一旁的尹问崖。
尹问崖捂着下半张脸,憋笑憋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他真是太坏了!
明明看出我的窘迫了,还不来搭救我!
似乎察觉到我的恼怒,尹问崖终于忍住了笑意。
他咳嗽一声,直起腰,用手指勾住自己的储物袋,在指尖晃了一圈,另外一手勾住我的脖子,笑着对赤衣剑修说:“这两个鸡蛋收回去吧,我们苍晓不爱吃鸡蛋。”
我意外他居然知道我不爱吃鸡蛋,怎么知道的?
尹问崖对我挑了挑眉,一副尽在掌握的模样。
我看见他笑得这样得意,很想伸手捏他的脸,不许他这样笑,笑得这么好看,怪恼人的。
但是我忍住了,捏着拳头克制,扭头不看他。
赤衣剑修张了张唇,小声地问:“啊……那、那您爱吃什么?”
好像生怕我接下来会说出什么神兽龙肉,海底鲛人的鱼肉之类的。
我看着面前的三个剑修,他们都很瘦小,最高的也比我矮了一个脑袋。他们的眼神清澈而诚挚,我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就算我说的是神兽龙肉,海底鲛人的鱼肉,他们也会拼尽全力,哪怕穷尽一生,也会去给我找来。
很笨拙,又很淳朴。
我非常不是滋味,觉得这份感谢变得好沉重,而我不想要这样沉重的感谢。
就像那位散修要用生命去报答他的恩人一样,如果有人说要用生命去报答我,那简直让我难受至极,坐立不安。
我不想对真诚的人撒谎。其实我没有爱吃的东西。我这个人很无趣,给我什么我都能吃得下去,毕竟在我未辟谷之前,以我师父的厨艺,也做不出什么好吃的。
我又不想拿走他的鸡蛋,因为那看起来是他最后的东西了,他特别珍惜的样子,我不想拿走别人的珍惜之物。
还是尹问崖。
他说:“这样吧,等明年你们的果子成熟了,你们给我传信,我带苍晓去你们赤青山,想吃什么我们自己摘。如何?”
赤衣剑修如释重负,笑着点头:“当然好。”
青衣剑修眼睛亮亮的,他扯了扯我的衣角,对我说:“我会种紫色的果子,成串的,虽然不知道它叫什么,但是它甜甜的,小小的,很好吃的。只是它一摘下来,很快就坏了,你如果来的话,就能吃到了。欢迎你来呀!”
黑衣剑修也点了点头,用贫瘠的语言表达对我的欢迎:“嗯,好吃的。”
我和黑衣剑修算同一类型的人,我懂他贫瘠的语言底下是一颗火热的心,所以他能说出这三个字,已经很不容易了。
“好,会去的。”我认真地应下。
尹问崖揉了揉我的脑袋,就像看到自家孩子终于会交朋友一样,笑容欣慰。
嗯?为什么是这个比喻?打住打住!
我才不要慈父一样的爱意!
那三个剑修收起东西,勾肩搭背地往外走,还商量着要去借厨房,给散修煮鸡蛋羹补身体。
尹问崖目送他们离开。
我盯着尹问崖,想知道他到底怎么看我。
尹问崖垂下放在我脑袋上的手,解开储物袋,把那三个柿子从储物袋里掏出来,递给我。
“苍晓,帮我存一下。”
嗯?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他要干嘛,但总之先帮他放好。我把这三个柿子存入我的储物戒里。
尹问崖绕过屏风,走近正在给散修治疗的药谷弟子。
“他这医药费要多少?”
药谷弟子比了个数,我听到尹问崖磨了磨后槽牙,嘴角的笑容都要维持不住了。
“没办法啊,他自己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而且散修学得杂,这个学一点,那个学一点,有些术法相克,他也学,灵府都千疮百孔的。我收这个数都算是友情价了。”药谷弟子这么说着,一抬头,看见尹问崖身后的我。
他清了清嗓子,说:“看在苍晓道友的面子上,我给你抹个零头吧。不过医好了,要让他给我们药谷打几年白工。”
尹问崖回头看我,眉眼俱笑,墨瞳像是缀着繁星,语气也变得柔和,说:“还好有苍晓在。”
我的心弦被人轻轻拨动。
有你这句话,我真是……
再被冤枉一次也值了。
尹问崖盘腿坐在地上,从储物袋里倒灵石,数了半天,还少一点。
我在他身旁蹲下,学着他的样子,用食指勾住储物袋的绳子,把他先前给我的储物袋递过去,任由储物袋在空中晃悠,和他开玩笑:“你的半数身家。”
有一半被他拿去付给百里泽了,这是剩下的一半。
尹问崖转头望着我,但我没有看他。
哼哼,我才不看他,我现在云淡风轻地给钱,一定很帅气吧!爱上我了吗?
“苍晓。”尹问崖的语气突然严肃起来。
我的心一下子吊了起来,吸气,没敢吐气。
难道,他其实不喜欢别人插手他的事情?还是说,他有自己的金钱观,不喜欢吃软饭的行为?啊……那我岂不是让他讨厌了?!
他笑了一声。
紧绷的神经又恢复轻松,我这才学会正常呼吸。
尹问崖接过我手里的储物袋。
系着储物袋的绳子从我指尖滑落。
正要落空之际,空气中传来尹问崖的声音,他语气无比平常地说:
“好险,差点要对你动心了。”
平地一声惊雷!
炸得我大脑一片空白,炸得我面红耳赤。
尹问崖只是取了足够的灵石,又把储物袋挂回我的指尖,离开的时候还顺手摸了摸我的脑袋。
“算我欠你的。”他说。
啊,我死了。
第27章 第 27 章 我心甘情愿上当。
什么都别说了。
从今天开始, 我要猛猛赚钱。
如果钱能买来尹问崖的爱的话,我要发了疯地赚钱!赚很多很多的钱,然后换来尹问崖很多很多的爱!
这是我当时的唯一念头。我整个人浑浑噩噩的, 都忘记我是怎么回到住所的。
等我回到房间,拿出账本计算我一共有多少资产的时候,我看着上面的数字, 翻涌的思绪终于消停了。
脑海又一次重复尹问崖说的话:
“好险,差点要对你动心了。”
他这句话, 是说真的,还是玩笑话?
如果是说真的,别说我现在拥有的全部资产,就是我以后赚来的全部资产,说送尹问崖,也是随随便便就送了。
但如果只是开玩笑呢?
我要是把我的全部资产都送给尹问崖,那就彻底暴露了我的心思。万一他没有那个意思, 他又知道我对他有意思, 那我们岂不是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我彻底冷静了下来。
结合前后文, 结合语境,结合作为一个暗恋者的经验, 我几乎可以确定尹问崖说的是玩笑话了。
首先, 尹问崖有那么多朋友,必定不乏有钱人, 就拿上次给他告白的药谷弟子来说, 药谷多赚钱啊, 一个人的医药费就要尹问崖掏空荷包了。
如果尹问崖真是那种会因为钱财而轻易动心的人,他就应该答应那位药谷弟子的告白了。
其次,我当时跟他说话也是用的玩笑的语气, 说的是“你的半数身家”,他可能就是单纯为了回应我这个玩笑话,才同样和我开玩笑。
如果我对他没抱任何想法,听了也不过是一笑置之,但偏偏我对他有心,才会让我乱了思绪。
最后,我暗恋了尹问崖这么久,深知暗恋一个人的心理能有多小心翼翼。
我生怕他知道我对他的爱意有多沉重,怕我们的关系不仅回到陌生,还会尴尬,最坏的结果是他从此厌恶上我,所以又怎么可能说得这样直白呢?
我的心潮恢复了平静,如同一潭死水。
突如其来的难过淹没了我。
是玩笑话啊……
我真的恨我自己,为什么这么聪明,这么敏锐,这么善于揣摩人家的心意。
我要是笨一点,迟钝一点就好了。我就可以自欺欺人,就可以假装尹问崖说的不是玩笑话,他是真的对我有点动心,那我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可惜,我敏感得要死。
我浑身上下都是软肋,谁来戳我一下,我都能感受到比触觉更深刻一百倍的疼痛。
都怪尹问崖。
怪他乱说话,害得我心烦意乱,又欢喜,又难过,又生气。
可是我一想到尹问崖,想到他的笑容,想到他那双温柔的眼眸,我又不忍心怪他了。
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他知道我喜欢他,他也不会对我说这种话。
尹问崖不会拿别人的喜欢来开玩笑。
他要是这种人,我也就不会喜欢他了。
哎……世界上怎么会有像尹问崖一样,这么完美的男人。
我恨我的不争气。
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抵抗住尹问崖的魅力啊!
烦人。
我对尹问崖的迷恋简直毫无来由。
按照我的推测,如果我本人没问题,那么一定是尹问崖在勾引我。
从今天开始,我要把守住我的心,不能再为了他的一句话,就乱了阵脚。
“苍晓,要去抓蜈蚣吗?”尹问崖来敲我的房门,向我发出邀请。
他主动了!
他在勾引我。
我要矜持,我要不动声色,我要维持住我的骄傲,我的自尊。
“去哪里抓?”但是我的嘴自有想法。
可恶啊!为什么这么口不对心?
尹问崖站在我的房外,我扶着门框,与他站在门口说话。
清冷的月光自他的身后照过来,他深灰色的影子覆盖在我的身上,像是有温度,我能感觉到它的暖意,身体也变得燥热。
明明已经是深秋了啊。
“不知道。”尹问崖笑了起来。
哼,不知道还来找我。
想见我的借口罢了,诡计多端的男人。
“我们下一场对战蛊修,正好可以借着抓蜈蚣的借口,去打探打探对面的情况。走吗?师妹和百里都在外面等我们了。”尹问崖反手指向院子门口。
我的身体一僵,持续翻涌的喜悦才到胸口,又沉了下去。
只能庆幸刚才没有把我的暗喜表现得太明显,否则,就太丢人了。
他没有在勾引我。
事实就是我单纯为他着迷,仅此而已。
我的心情有点消沉,失落他并不是特意来找我,出门也不是只有我们两人。
我很想维持住我的高傲态度。
凭什么他一来找我,我就要答应啊?
但是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关上房门,跟着尹问崖走了。
对上尹问崖,我就只有输。
很不服气。
我恨我自己。
“要不,你们去吧。我突然想到我还有点事情没处理完。”百里泽走到半路,停了下来。
我先前听尹问崖说过,百里泽害怕虫子,要是放在平时,我说不定也会坏心眼地挑衅他,用激将法引他跟着我们继续去找蜈蚣,吓他一跳。
但是今天的月色这样美好,适合两人夜游。
比如只有我和尹问崖。
我正要点头,尹问崖却走到了百里泽的身旁,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我们队伍缺少了你这个分析师可不行。你上回不是说,没买到蛊修对战的留影石吗?这次我们实地去探查,肯定比留影石要清晰得多。
“苍晓,你说是吧?”
尹问崖对我眨了眨眼睛。
我知道尹问崖是好意,为了帮我捉弄百里泽,报复他给我讲的那个鬼故事,所以才会有这一出。
我说:“是。”
尹问崖说得对,他不管说什么都是对的。
姜久思走到百里泽的另外一边,将他的手臂拿起来,绕过自己的脑袋,一把将百里泽打横抱起来。
“干、干什么?!放我下来!”百里泽试图挣扎,又怕碰到哪里不该碰的地方,冒犯了姜久思,以免招致他们师兄妹的混合双打,所以只能高高地举起双手,跟砧板上的鱼一样,任人宰割。
我看他俩打打闹闹,百里泽急红了眼,姜久思还变本加厉,抱着他在原地转圈,我的心情也十分愉悦。
啊,我也挺坏的。
不过没关系,我本来就讨厌百里泽,看到讨厌的人吃瘪,开心也很正常。
“总算笑了。”尹问崖站在我的身旁,垂眸看着我,嘴角也带着笑意。
“嗯?”我对上他的视线,挑了挑眉。
“刚才见你不开心,还以为是我说错话,惹你不高兴了。”尹问崖摸了摸后脖颈,看向还在打闹的那两人。
他先移开视线,我才得以有机会,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注视他。
夜色微沉,晚风拂来,连光影都格外偏爱尹问崖,将他的五官刻画得这样立体。他的睫毛浓密,压着深邃的眼眸,鼻梁高挺,嘴唇也粉得恰到好处,像春天的花瓣颜色,不敢想象它有多柔软。
只可惜不属于我。
他眼睫轻颤,似乎要回过头来,我垂下视线。
“你没有说错话。”他在我这里,总是对的。
尹问崖很轻地“咦”了一声,像是在问“那你为什么不高兴”。
被偏爱的人总是那么有恃无恐,说的话,做的事情都如此理所当然。
“我面无表情的时候,看起来就不高兴。”只能是我错。
我没有看尹问崖,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只是盯着我面前的那一块地面。
这石头可真石头。
“又生气。”尹问崖直接点破了我的口不对心。
为什么要点破?不能装一下吗?我看他跟他那些朋友在一起的时候,就装得挺好的。
我怀疑尹问崖是不是讨厌我,只是碍于我们还是队友关系,才勉强和我维持友好关系。不然为什么他又惹我生气?又要拆穿我呢?
他明明……
对别的朋友就不是这样的。
还是说,他根本没有用心对我,所以也不需要对我察言观色,不需要去猜我想什么,不需要顾忌我是否开心,是否难过,是否会更生气。
我心绪难平,却又无法对尹问崖说明。
换作是任何一个其他人,比如姜久思、百里泽,我都不会因为他们随便的一句话,就这样生气。
因为太喜欢他了,所以忍不住对他苛刻。
不受控制地期许他也喜欢我。如果他喜欢我的话,他就必须处处哄着我,捧着我,不会让我生气,更不会让我难过。
这样沉重如枷锁的爱意,任谁都不会想要。
更何况,他也没有喜欢我。
一切都只是我的臆想。
或许被他讨厌说不定是好事。
爱是枷锁,会套住两个人,但被讨厌,不再期许他的爱意,那我就是自由的,他也是。
我泄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走吧,去找蜈蚣。”
我不去看身后的尹问崖是什么表情,我自知我的忽冷忽热有多讨厌,不怕别人讨厌我,却害怕看到他眼里的厌烦。
或许我就是一棵扎手的仙人掌,刺伤别人也刺伤自己。
我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比起平时要缓慢沉重得多。
尹问崖跟在我的身后,不远不近的,不像平时,会走在我的前面,或是走在我的身旁。
前面打打闹闹的两个人也停了下来,继续往蛊修的住处走去。
他们一回过头来,就看到我和尹问崖这样一前一后地走着。
或许是感觉到了我们气氛的凝重,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本来就被迫话少的姜久思更不说话了,百里泽也没再提回去的事情,大概是以为我和尹问崖因为他俩打闹,忘了正事,所以生气了吧。
一段路,一个队伍,分成了三截。
“我去敲门吧。”百里泽甚至克服了他的害怕,主动提出去敲门拜访蛊修。
姜久思抖了抖身子,似乎被气氛冻到,搓着自己的手臂,火速跟上百里泽,非常坚定地和他站在一起。
“谁呀?”里面传来尖细的嗓音,音色如黄鹂鸟。
叮叮当当的声音由远及近,门开了。
来人胸前垂着一条麻花辫,身上和头上戴着各种银饰,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腰间挂着装蛊虫的葫芦形状法器,深秋还穿得格外清凉,裙子上绣着繁复的花纹,手腕戴着银手镯,不小心磕在门板上,她收回手,摸了摸手镯。
“玄清宗的?”她一眼就认出了我们,视线越过站在门口的百里泽和姜久思,扫向我,定在尹问崖的身上,停顿了一下,才回过头,“师哥,玄清宗的人来了!”
我很想知道她停顿的那一眼是什么意思,很想回头看尹问崖有没有注意到她那一眼,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他们是否相识,有旧,还是……
屋里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但是这个麻花辫姑娘似乎听到了什么,对里面点了点头,给我们回话:“师哥说,请进院里说话。”
麻花辫姑娘侧过身子,让出大门另外一边的位置。
百里泽犹豫了一下,站在门口踌躇,被姜久思挽起胳膊,拉进院子里。
我跨过院门的门槛,麻花辫姑娘靠着身后的门,对我笑了笑。
应该是个友善的人。我想。
我走到院里,以为身后的人也会跟上,然而尹问崖却被那位姑娘拦住了。
“师哥说,你不许进。”麻花辫姑娘说。
这话一出,原先进到院里的姜久思和百里泽都回过头,看向门口。
我像是终于得到赦免,也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向尹问崖。
尹问崖一脸无辜,看了看我们,又收回了脚,退回门外。
“你们聊,我去外面走走。”
我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心脏某处突然变得空落落的。
他不在的话,我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思。
那位麻花辫姑娘已经准备关上院门了,抬眸对上我久久没有移开的视线,又笑了笑,重新打开了院门。
哼,我又没说要去找他。
但是我的身体又一次诚实地迈开步伐。
这次路过那位麻花辫姑娘的时候,她拦住了我。
“其实我在屋顶看见了,他好几次想拉住你,但是你都走得好快。
“师哥说,如果我拦住一个人,另外一个肯定也会跟他走。但我赌你不会。”
我哽了一下。
你们蛊修还真是……
“赌注是什么?”我问。
“一百灵石。”她说。
我掏出一块价值相当的中品灵石,放到她的手里。
“你很有眼光。”我不能让支持我的人输得太惨。
她笑着让开了位置。
我穿过院门,追寻刚才离开的身影。
尹问崖呢?
这一会儿的功夫,门前的这条道都找不到人了。
现在有两个方向,一个是东边,一个是西边,我要往哪边走呢?我还没想好答案,就看到东边的墙角露出了一块湛蓝色的衣角。
我没有隐匿自身的气息,也没有放轻脚步,靠近那块墙角。
果不其然,在下一个转角,我看见了抱着剑,蹲在墙边,用树枝在地上写字的尹问崖。
我的影子落在他的身前,他也没有抬头看我,手下树枝划拉地面的速度加快,刚才写的什么,现在已经看不清了。
“不是说要去走走?”我问。
“已经走了。”他用树枝戳了戳地面,像是在说他走到了这里。
我直起腰,抬头看向距离这里不过十步远的院子门口。
“这也算走了吗?”我轻笑一声,故作不屑的样子。
尹问崖手里的树枝“咔嚓”一下断了。
他抬起头。
我怔怔地看着他。
他眉心紧拧,抿着向下的唇角,委屈巴巴又可怜的样子,像路边的弃犬,但那双亮得烫人的乌黑眼眸却出卖了他。
他装的。
我想,我才不会上当。
“我怕我走远了,你就找不到我了。”
柔软的心脏塌陷下去一角,刚武装起来的世界又开始分崩离析。
……该死的。
我心甘情愿上当。
第28章 第 28 章 “又动心了吗?”
我被尹问崖狠狠拿捏住了。
明知道他是装的, 而且装得一点也不像,可我偏偏就吃他这一套。
毕竟,尹问崖都为我装可怜了。
况且, 那位蛊修姑娘也说,尹问崖几次想拉住我,肯定是想和我道歉了, 他都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就想和我道歉, 那礼尚往来,我也要给他点面子吧?
话说回来,我到底是因为什么生气来着?
算了,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尹问崖装可怜也怪可爱……不,我是说,怪好笑的。
他一点也不可爱。
真的。
他还会惹我生气, 我会狠狠记仇。
次日对战蛊修, 我们队伍提前进场, 做赛前准备。
这场比试很重要,按照赛程安排, 比完这一场, 下一场就能稳进前十了。
百里泽面如菜色,坐在木椅上, 不知道昨夜在蛊修院子里经受了什么样的折磨。
姜久思站在百里泽身后, 给他按摩捶背, 还拉着百里泽的右手,双手像鸡爪子一样,在百里泽的手臂上爬来爬去。
“别别别!”百里泽像是触电一样, 从木椅上跳了起来,浑身炸毛,平日那个一本正经的老实人形象完全崩坏,“别这样,我又要想起昨晚被蛊修的蜈蚣爬到身上的触感了!”
姜久思立刻举起双手,一脸无辜地看向站在他对面的我和尹问崖。
我见百里泽实在难受的样子,有点担心今天的比试,抬头看向尹问崖,用传音术跟尹问崖说悄悄话,问他:“我们是不是做得太过火了?”
尹问崖本来双手环胸抱剑,笑着看他们两个,收到我的传音时,身体肉眼可见地紧绷起来,但很快又放松了。
他瞄了我一眼,也用传音和我说话:“只要不让蛊修的虫子靠近他,就不碍事。”
传音术的声音并不是出现在我的脑子里,而是出现在我的耳边,就像他贴着我的耳朵说话一样,尹问崖的声音比平时的声音更加清晰,更加富有磁性。
就……听得人耳热。
我不太适应,摸了摸耳朵,确认我的耳朵温度应该是正常的。
我转向尹问崖。
尹问崖在我转头的同时,也看向我。
我对他点了点头,表示我会尽快解决蛊修,这样就不会让蛊修的虫子有机会靠近百里泽了。
尹问崖对上我的目光,攥着剑的手也紧了紧。
我猜他的意思是说,他也会努力拉仇恨的。
这么看来,我们还是挺有默契的。
“两位,别说悄悄话啦,要上场了。”姜久思踮起脚尖,一左一右地将手臂搭在我和尹问崖的肩膀上,因为我们的身高差,她几乎是挂在我们身上,像荡秋千一样,从我和尹问崖中间荡走了。
她是走了,但我对队友没怎么防备,猝不及防地被她带得身形一歪,往中间倒去。
不是,她的重剑也太重了吧?!
我正要稳住身形,脑海一闪而过某个念头,便任由自己倒向尹问崖。
为了和尹问崖有肢体接触,我卑劣地倒向了尹问崖。
没错,我是故意不小心的。
但如果尹问崖没有接住我,那我岂不是太丢人了?!
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如电光火石般闪过,我甚至还没有想好如何优雅地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就已经被人“接”住了。
准确来说,是尹问崖往我的方向侧走了一步,让我靠在了他结实的臂膀上,借由他的身体,让我稳住了身形。
我身体倾斜,脑袋靠住他,这个姿势有些怪,稍微想象一下就很呆,所以我立刻站直了,非常懊恼。
这和我幻想的不一样。我以为尹问崖会张开双臂接住我,然后我就可以顺其自然地倒进他的怀里。戏台上都是这样演的,他为什么不按套路来?!
尹问崖还是保持着双手环胸抱剑的姿势,帅得不动声色,压根没有要松开手接住我的意思。
他并没有发觉我的懊恼,还笑得春风满面:
“不用谢。”
哈哈。
他是很帅了,就是我有点可笑。
万幸的是,没人发现我的小心机。
在我上场的时候,观众席突然响起了一阵激烈的琵琶声,紧接着是一记唢呐乍破,全场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抬头看过去。
就连平时只会关注尹问崖的我,也忍不住被这声音所吸引。
观众席,为首的是那个穿红衣,拿折扇的合欢宗修士。
他站起身,身后那些手拿各种乐器的观众穿着白衣,额头系着红色丝带,看着不伦不类的,也不知道是谁的爱慕者。
合欢宗修士振臂一挥。
他身后的白衣观众从左到右,展开写着大字的巨大卷轴。
这回我没有再念出来了,因为前两个字就让我警惕起来了,看完整条卷轴的字,我的心也死了。
偏偏他们还浑然不知,齐声念道:“苍晓勇敢飞!我们永相随!”
为首的合欢宗修士展开他的折扇,上面写:苍晓,我爱你。
救命!
救命啊啊啊!
一阵热气上涌,我从脖子红到脑袋,头顶都要冒烟了。
但并不是害羞,纯粹是被气的。
不要喜欢我!
我最恨我不喜欢的人喜欢我了!
我要杀了那个合欢宗修士啊啊啊!
我杀气腾腾,抓着手里的剑就要冲上观众席。
就在这时,我被人钳住了手腕,那个力道不由分说地把我拉回了他的怀里,我的脑袋几乎是砸向他的胸膛。
我抬起头,看见尹问崖的下巴,滚动的喉结,刚才的杀意消散得七七八八了。
“打他反而让他爽到,不值得。”尹问崖相当镇定,眼神冷得像是万里冰封的雪国,“不要理会他,稳住你的心态。苍晓,我相信你,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无情道修士。”
他垂下眼,与我对视。
我在雪国里迷了路,风雪吹得我头脑清醒了不少。
看来尹问崖并没有因为有人对我示爱而有什么波动。
意识到这一点,我更加冷静了。
我做了个深呼吸,平静下来。
尽管尹问崖不在乎也好,我还是要对尹问崖解释:“我不认识他,我也不认识他后面那群人。”
就算有一丁点的可能,我也舍不得尹问崖因为我而不高兴。
尹问崖点了点头,下颌线紧绷。
“我知道。那些是有一半是千音门的修士,估计是为了孟绮欠你的人情,来支持你了。”
喔……原来他知道。
那我解释也是多余了。
像是和这边的白衣观众对阵,隔壁也升起一团蓝色的柔软布料,展开后,上面用金丝线绣着一句话:
“乱花渐欲迷人眼,唯有问崖最耀眼!”
蓝衣观众以压倒性的气势呼喊尹问崖的名字,又是敲锣,又是打鼓的。而白衣观众也不输他们,一半的人吹奏喜庆无比的乐曲,一半的人跟着喊我的名字。
于是两厢结合起来,就变成了:“尹问崖!苍晓!咚咚锵!尹问崖!苍晓!咚咚锵!”
我沉默了。
尹问崖也沉默了。
路过的姜久思:“知道的他们是来支持你们,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今日大婚,哈哈哈!”
我惊悚地看着她。
怎么把我的心里话说出来了?!
尹问崖用剑柄敲了一下姜久思的脑袋,笑着说:“别胡说八道。”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语气比起刚才要轻松许多,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
我看向观众席那两支合奏喜庆乐曲的队伍,嘴角微微翘起。
嗯哼,好像这样也不错。
屏蔽观众声音的结界落下,终于能安静一些了。
我看向对面的蛊修队伍。他们都穿戴着各种银饰,身上的衣服也差不多,除了长短不一的发型和他们的性别之外,非常整齐,一看就知道来自同一个门派。
队伍里站在最中间的是昨日见过的麻花辫姑娘,她抬起手,对我挥了挥,笑容灿烂。
“你们之前认识?”尹问崖问我。
我看了他一眼,平时比试开始前他很少和我说话的,因为我会紧张。
“昨晚认识的,我替她付了赌资。”我诚实地说。
尹问崖扬了扬眉,似乎还想问些什么。
比试开始的信号烟花“咻”一声,飞上了天空。
尹问崖无缝衔接战斗状态,在烟花炸开的同时就已经抽出寒霜剑。
我只感觉到一阵风拂过我的耳畔,余光留下尹问崖的残影,他人就不见了。
有时候真的会觉得尹问崖是个每时每刻都在备战状态的战士。
当然,我在这一方面也不输尹问崖。
我隐入风里,朝着为首的光头纹身蛊修靠近,我能感觉到,他给人的压迫感是最强的。
他的手臂纹了一个蝎子,放出的蛊虫也是一只巨大的毒蝎子。
毒蝎子行动十分敏捷,不断朝着百里泽的方向靠近,好在被姜久思的重剑挡住了,百里泽画符的手势仅顿了顿,又继续了。
尹问崖运起寒霜剑,迅疾的剑术瞬间逼近,比毒蝎子还要敏捷数倍,精准地刺向毒蝎子。
毒蝎子挥了挥它的蝎尾,竟然挡住了寒霜剑的攻击,坚硬外壳没有丝毫影响,甚至还击出火花。
尹问崖变换了招式,用寒气冰霜冻结了那只毒蝎子,一剑挑飞毒蝎子,朝着蛊修队伍攻去。
光头蛊修隔壁的寸头蛊修双臂一挥,召唤出无数飞虫,密密麻麻的飞虫几乎要将天空的日光都遮蔽了。飞虫大军的阴影笼罩着半个擂台,挡住了我的去势,也挡住了尹问崖的寒霜剑冲击。
嗡嗡嗡的声音在我耳边充斥着,我稳下心神,速战速决,乘着疾风靠近蛊修队伍。
我的长剑在擂台的地板划出一段火花,在即将靠近飞虫大军的时候,剑尖抬起,浩荡剑气挥出,一道半弧形的烈焰随剑气一起挥出,烧掉了阻挡在我面前的飞虫大军。
那些飞虫想要靠近我,我双指一并,指腹擦过剑身,以剑气为引,结合火球术,荡开一道炽热的红色圆形弧线,顿时火光冲天。
飞虫大军成了香香脆脆的烧烤虫子。
“啊啊啊!我的虫!”寸头蛊修可怜巴巴地捧着他的虫子尸体。
但我使用了攻击,也无法隐匿身形了,他的虫子也算死得其所。
蛊修队伍中,有个被所有人保护在中心的小孩蛊修。
麻花辫姑娘喊他“师哥”。
他笑了笑,手指在空中轻点,刚才被我烧烤过的虫子居然死而复生,从地上又一次飞了起来!
我意识到,这个小孩才是最棘手的。
一击不成,我准备退回队伍,休整之后再来,却没想到身后的飞虫大军和毒蝎不去攻打尹问崖,反而追着我来了。
我看见队伍里脸色惨白的百里泽,我这要是把虫子带进队伍,恐怕百里泽这辈子都不会给我好脸色了。
看在他是尹问崖的同期份上……
我调转方向,停住了回队的动作,将剑身横挡在身前,使出一记防御剑术,运起剑气护在我的面前,无数朝我攻击的虫子都被拦截在半球形的剑气防护罩外。
密密麻麻的虫子阻挡住了我的全部视线,我听到虫子外壳被我的剑气撕裂的脆响,也听到毒蝎子挥舞蝎尾攻击我的防护罩的咚咚声响。
这些蛊修的虫子很强,加上它们死了又会复生,斩都斩不尽,再这样下去,我会耗尽灵力无法再运气。
意识到这一点,我额头渗出冷汗,想要再动剑攻击,又不能取消我的防御,因为一旦取消防御,就会被将我围得密不透风的虫子大军找到可乘之机。
以蛊修的养蛊能力,被蛰一下都非死即伤。
恐怕此时在外人看来,我已经凶多吉少,是个死人了。
“苍晓!”
一道浩然剑气挥出,势不可挡,朝我逼近!
我曾经感受过尹问崖的剑气,霸道且温柔,但这一次不同,完完全全的不同。
这道剑气带着极寒的冷意,触及到剑气的一切都会被冻结成冰,于是我便眼睁睁地看着从地面长出的冰墙冻结住了围攻我的虫子大军。
我完全被冰墙包围了。
我好像住进了一个空心的冰球里,冰墙里的虫子一动不动,时间也在此刻停止了。
我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因为使用了太多灵力,身体变得沉重疲惫,拿剑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
我不敢过于松懈,只是收起剑气,大口大口地喘气,调整呼吸,哈出的气变成了一阵白雾。
冷得要死。
一般来说,普通的寒冷对修士是没什么影响的,但是这次的寒冷不同,我能感受到空气中充斥着无数外溢的灵力,这是尹问崖在时时刻刻维持着这面冰墙,以免虫子从里面挣扎出来。
在空心冰球里面的我听不清外界的声音,也不知道外界的战况如何,心焦尹问崖用这么多灵力保护我,他自己怎么办?!
我恨我自己不够强,如果我再强一点,就不会拖他的后腿,也不用他分心来保护我了。
但现在想这个没有用。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盘腿坐在冰面上,一口气吞了十颗灵丹,抓紧时间恢复我的灵力。
好冷。
我冷得牙齿打颤。
我周身的灵气有了轻微的波动。
冰内的虫子动了一下。
我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去想尹问崖现在的情况有多危急,不去想这些蛊修强得可怕,不去想我的无能为力,我的不够强大……
师父说过的,我的剑术像云,弱的时候毫无杀伤力,但强的时候,虽然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但……好歹是能杀敌。
我咽下喉咙的腥甜。
空气中的灵气波动更大了,冰墙“咔擦”一声,破开了裂痕,里面的虫子扭动着身体,马上就要破墙而出。
我握住了剑柄,起身。
这记剑招只能用一次,会耗空我的全部灵力。
如果不成,等我的就是被虫子蛰死。
但是。
无所谓。
我不会让尹问崖输。
就在冰墙破碎,虫子飞出的那一刻,我脚尖点地,御风飞起,身后跟着无数飞虫。
我看向底下的众人。
擂台被冰层覆盖。
蛊修们身上或多或少都受了剑伤,外露的皮肤都冻得通红,此时已经是勉力维持,但他们的虫子没有失去攻击性,那他们就还有反扑的机会。
我们小队比起蛊修更惨。
姜久思周身贴满了百里泽的符箓,强行抵御尹问崖的冰霜剑气和蛊修的攻击。百里泽在重剑背后,脸色惨白,画符画到灵气耗空,空中那道用他指尖血所画的符箓灵光闪烁,似乎已经快要走到尽头了。
尹问崖嘴角带血,唇色发白,勉强支撑着身体,和蛊修继续周旋。
在我飞起的时候,他分神仰头看我,我看见他嘴角很浅地弯了一下,像是很高兴看到我安然无恙,但很快又拧起了眉头。
我身后的飞虫大军压过了整个擂台的天空。
或许,所有人都以为我死定了。
我飞到擂台的正上方。
闭眼运剑。
无数飞虫从我的四面八方朝我扑来。
心脏的跳动变得极其缓慢。
瞬息之间,我的世界为之一静。
睁眼,剑指苍穹!
“春回大地——”
剑气荡开,以我为圆心,覆盖了整个擂台。
所有冰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空气里的微弱冰霜气息安然消退,擂台边上长出了不知名的小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那些朝我扑过来的飞虫全都褪去了可怕狰狞的外壳,长出了色彩斑斓的蝴蝶翅膀。
它们扇动着柔软的翅膀,悠然地在我身边翩翩飞舞,毫无杀伤力,美得像是一场奇迹。
所有人都看呆了,怔怔地望着我。
小孩蛊修最先回过神,他摇摇头,对麻花辫姑娘做了个手势。
蛊修认输。
一片喝彩声中,我的灵力彻底耗尽,御风也不成了,抱着“大不了摔死”的念头,泄了力气。
风声萧萧,我疲惫地闭上眼睛,任由自己从空中坠落。
然后,稳稳地落入一个带着微凉气息的怀抱里。
我费力地睁开眼睛,望见尹问崖无比柔软的眼神。
尹问崖的眼眸像一湖春水,光坠入他的眼眸里,泛起涟漪,碧波荡漾,柔情万千。
也就只有这一刻,他的眼里只有我。
我抬起手,用指背蹭掉他唇边的血迹,沙哑着声音,玩笑般问他:“又动心了吗?”
尹问崖怔了怔,眼眸闪烁,哑然失笑。
闹闹哄哄的欢呼声盖过了他的笑声,我以为不会听到他的答案,却见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的嘴唇上下一碰,声音轻而又轻。
“不敢。”
第29章 第 29 章 给个机会。
他的这句“不敢”, 就算只是回应我的玩笑话,我也已经心满意足。
可以说是死而无憾了。
我本来想就这样躺在尹问崖怀里装晕,然而……
左边冒出一颗姜久思的脑袋。她低着脑袋, 面门的符箓垂了下来,在我头顶上方被风吹得摇晃,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似乎在关心我是否一切安好。
她旁边凑过来一颗百里泽的脑袋,一脸感动地抿唇忍住流泪。
拜托千万忍住, 不要把眼泪滴在我身上,好脏。
我的头顶又探过来一颗锃亮的光头,蛊修身上的银饰反光晃到了我的眼睛。
光头旁边挤过来一根麻花辫,她的辫子太长,差点要垂到我的脖子。
我偏了偏脑袋,往尹问崖的怀里靠近,嗅到他身上熟悉的药草味道, 安心了不少。
“他怎么样了?让我也看看!”寸头蛊修拨开光头和麻花辫, 抱着小孩蛊修强行挤进来。
于是我彻底被他们围了起来, 光都被这些脑袋给挡完了。
我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神兽吗?!
为什么要围观我?!
我很生气,气他们来打扰我和尹问崖的二人世界。
“我是蛊医, 要不我帮忙看看他怎么样了?”麻花辫姑娘询问道。
尹问崖:“有劳道友了。”
除了尹问崖还抱着我之外, 其他人都直起腰,稍微退开了一点。
阳光重新落在我的眼皮上, 暖暖的。
啊, 重见天日的感觉真好。
麻花辫姑娘打开她腰间的葫芦法器, 放出一只周身散发着柔和光芒的蝴蝶。
这只蝴蝶和现在满擂台乱飞的鲜艳蝴蝶不一样,它的翅膀呈深蓝色,飞起来的时候带着细碎的光点, 如梦如幻。
蝴蝶飞到我的眉心,轻轻落下。
我的周身像是被温润的泉水浸过,从头到脚,因为灵力亏空的疲惫感骤然减轻,仿佛卸下了压在身上的重担。
麻花辫姑娘操纵蝴蝶,探查了我的身体状态,睁开眼睛,说:“没事。就是短时间内灵力消耗过多,一时没有力气,有点发昏头晕而已。本人的身体非常健康,回去吃点恢复灵药之类的就好了。”
啊,那我就不能在尹问崖的怀里装柔弱了。
太过拙劣的欺骗反而是在侮辱我自己。
我狠狠闭了闭眼睛,放弃这个打算。
她挥了挥手,蝴蝶又翩然起飞,在我头顶绕了一圈,却没有回到她的法器里,而是落在了尹问崖的头上。
蝴蝶的翅膀不动了。
“咦?”麻花辫姑娘的表情有些诧异,“尹道友,你……”
尹问崖抬起手,很轻地扫了一下脑袋上的蝴蝶。
蝴蝶又一次起飞,只是这次它周身的光芒黯淡了不少,飞起时带起的灵光点点也变少了,像是受了什么委屈,收起翅膀,回到了麻花辫姑娘的掌心里。
“多谢道友。”尹问崖对她笑了笑,却没有平日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反而疏离礼貌,眼底像是藏着什么不想让别人知道的秘密。
我手指蜷缩,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想问他,又觉得不合时宜,只能暂时压下。
光头蛊修和寸头蛊修在和百里泽、姜久思两人约去镇上的酒楼吃酒。
“我们就是来交流交流,积累实战经验的。输给你们,我们也不丢人。”
“这记‘春回大地’也太厉害了!他也是修剑道的剑修吗?”
“不,苍晓师弟修的是无情道,只是刚好用剑而已。”
“无情道?那情蛊对他有用吗?”
“没用吧。师父说之前有个剑修来我们寨子求情蛊,说要用在无情道修士的身上。”
姜久思一听有八卦,撩开符箓询问:“然后呢?”
“百年炼出一个情蛊,可那无情道修士吃的是千年一结果的‘浮生若梦’,一觉睡醒,全忘了……”
几人越走越远,说的什么也听不清了。
我也不太在意,像这种需要使用外力强求才能圆满的爱情,我才不稀罕呢。
尹问崖把我放下来,扶着我,问:“能自己走路吗?”
我如果说不能的话,他会抱我回去吗?
我回忆起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他用法术“搬运”我上仙舟的场景……我怎么舍得在他经历大战之后,还消耗灵力搬运我回去?
“能。”我将剑收回剑鞘,负在身后。
站稳后,我往前走了两步,感觉头重脚轻的,好像踩在软绵绵的云朵上。
我正要走下擂台,眼前的台阶不知道怎么回事,从五级变成了好多级,左右摇晃。
不行。
我刚才说过我“能”,那我就一定能。
我在台阶前站定,定睛等待台阶不再摇晃,正要迈出步子,确定落脚点,却突然踩空。
眼见就要摔下台,腰间被一道有力的臂膀捞起,紧接着我双脚腾空,身体突然失重,天旋地转。
风与阳光从我眼前掠过,周围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唯独面前的尹问崖最为清晰,我舍不得眨眼,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
尹问崖单手把我抱了起来,我的视线变高了一大截,安然地坐在他结实有力的臂膀里。
为了稳住身形,我扶着他的肩膀,但也不敢太过放肆,只是将手虚虚地搭在他的肩膀上,暗暗窃喜,能与他有这样的接触。
这……算得上亲密了吗?我抿着唇,呼吸乱了节奏。
尹问崖微仰着头,与我对视,眼眸含着笑意,说:“不要逞强。向队友求助,不丢人。”
我攥紧掌心,眨眼的频率都变快了许多。
尹问崖只是把我当队友,队友互帮互助,在他看来很正常,所以他非常坦然。
但我却做不到。
我的心脏扑通扑通乱跳,整个人被掏空了思绪,满脑子都只剩下尹问崖。
尹问崖目视前方,抱着我走下擂台。
这是我第一次用俯视的角度看尹问崖。
他的眉眼深邃,鼻梁高挺,高低起伏似山峰,落下的阴影就像山林中化不开的浓雾。
有时候觉得他阳光开朗,有时候又觉得他深沉忧郁。
尹问崖到底有什么烦恼,我好想知道他在想什么。
如果人与人之间,可以完全信任,完全心意相通就好了。
我垂着眼眸,用视线描绘着他的五官。
这个角度很好,他并未发觉我一直在盯着他看,即便被他发现,我也能在他抬眼的瞬间收回视线。
很想触碰他。
其实我不贪心,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只会用指尖点一下他的鼻子,碰一下他的薄唇,轻轻的,这样我就很满足了。
可是我不敢。
我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能再这样任由自己沉沦下去。
“尹道友。”身后传来那位麻花辫姑娘的声音,“我师哥说,如果你需要清理体内的毒,我们能帮你。”
尹问崖在原地站定。
我感受到他身体的僵硬,于是我回过头,望向身后的蛊修。
小孩蛊修不说话,只是看着尹问崖,笑得很开心,好像看到了什么有趣的新鲜事物。
他身旁的麻花辫姑娘又说:“我们会在这里再呆两天,如果你想好了的话,就来找我们。”
尹问崖没有再停留,继续往前走。
我的心却揪了起来。
难怪尹问崖身上总是有股苦涩的药草气味,原来他是中毒了。
“什么毒?”我忍不住问。
尹问崖张了张唇,不说话,皱着眉头,似乎有难言之隐。
我意识到这个问题触及到了他不想回答的内容。
“如果不想说,可以不回答。”我立刻补充。
尹问崖眼睫轻颤,眉头松开,像是天气变化,多云转晴了。
他笑着说:“苍晓,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像……乌龟?”
哈?
乌龟?从来没有!像我这样聪明伶俐,身手敏捷的修士,怎么可能和迟钝的乌龟扯上关系?
我虽然并不讨厌乌龟,但总觉得它用来形容人的话,怎么也算不上好词。
比如,缩头乌龟。
这不是在骂我吗?
我很轻地撇了撇嘴角,不高兴。
甚至有点生气。
我明明在关心他,他却骂我。
我握着拳头,砸了一下他的肩膀,但是又怕我力气太大,会把他弄疼,所以顶多算是敲了他一下。
尹问崖抬头看我,对上我微恼的眼神,他的眼睛笑得弯了起来,哪里还有刚才被人冒犯时,阴云密布的样子?
“我错了,我们苍晓才不像乌龟。”他乖乖认错。
我轻哼了一声,算他认错认得快,我勉强原谅他吧。
他又说:“那你有没有见过一种草,它被人碰一下,叶子就会全部缩起来?
“我觉得你像那株草。”
我这回是用力地捶了他一下!
不会说话你可以当哑巴,谁要当草了!我要好好做个人,不行吗?
尹问崖的笑意更盛。
但他笑完,又垂下眼睛,稳稳地抱着我,往我们住处的方向走。
或许是为了顾及我的面子,他还很贴心地往无人的小道走,虽然这样会绕更远的路。
不过这也很合我的心意,安安静静的小道,没什么人能来打扰我们。
“为什么像?”虽然但是,我还是想听听他的解释。
他最好是给我好好解释,不然我会记仇。
“能够敏锐地感知到外界的一切,在没有受到伤害之前,就迅速退回安全的地方。”尹问崖说。
我怔了怔,没想到他居然能看穿我的处事准则。
这是当然的啊,谁会想要受伤呢?我宁愿被他觉得胆小,也不想在他这里受到伤害。
打个比方,如果说我被师父嫌弃,对我造成的伤害是一点,那么被尹问崖嫌弃,对我造成的伤害是无限。
我会痛苦到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从此永世长眠。
“这样,不好吗?”我试探性地问。
如果我是乌龟的话,那我现在大概向他探出了一小截爪子,可能连指甲盖都算不上。
尹问崖紧了紧单手抱我的动作,他的手握成拳头,贴在我的膝弯侧,极具分寸感,不会让我感到任何不舒服。
“唔……”他抿着唇,眉心微微皱起,似乎在思索。
我不想他因为我皱眉,早知道就不问了。
“不好说。”尹问崖给了我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这让我非常困惑,好像走独木桥走到一半,不知道是要继续前进,还是往回退。
我拧着眉头,语气略有不满:“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这有什么不好说的?”
就算你是尹问崖,挑起我的兴趣,又给我这样的答案,我也会不高兴,谁也无法剥夺我不高兴的权利。
我也有我不可侵犯的原则。
尹问崖说:“我觉得好,因为这样你就不会有受伤的机会了。”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他这是在担心我受伤吗?
紧接着,他又说:“但我也觉得不好。”
这一刻,我像是被人高高抛起,找不到落地点,稍有不慎就会摔得支离破碎。
我一直都是这样处事的,难道我做错了什么吗?他不喜欢吗?厌恶我了吗?
我抬了抬膝盖,想要从他的怀里逃离,但又忍不住追问他哪里不好。
喉咙发紧,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为什么?”
风轻轻的,带来他的声音。
“因为这样,就没机会靠近你了。”
第30章 第 30 章 真心换真心啊。
什、什么?
他说的,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尹问崖想要靠近我吗?为什么?难道他对我也有意思吗?
我的脑子好像炸开了烟花,试图冷静下来好好思考,心脏又开始响应, 扑通扑通地撞着胸膛。
安静。
不要再跳得这么快了!
我做了个深呼吸,平复心情,告诉自己要冷静思考, 要理智分析。
如果尹问崖真的对我有意思,他为什么能这么坦然自若?
我在这边因为他一句话就小鹿乱撞, 心乱如麻,他看起来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神色平静,就像跟我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寻常。
我定了定心神,鼓起勇气,将原先礼貌而克制地虚搭在他左肩上的手抬起。
阳光透过无数交叉树枝的缝隙照射下来,我的手影贴在他的肩上, 不知道是阳光的温度更烫, 还是我掌心的温度更烫。好羡慕我的影子, 影子比我幸运,能与他如此亲密。
金色光斑熨过我的手背, 我终于放下手, 盖住手影,与他的身体相贴。先是掌心触碰尹问崖的肩膀, 然后是手指搭了上去, 手臂垂落, 碰到他的后背,清晰感受着他的肌肉线条,他走路时的节奏。
我闭了闭眼睛, 心跳加快,紧张得吞咽唾沫。
我的掌心好烫,他会不会觉得不适?我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尹问崖看起来并没有察觉到我的小动作。
我试探地询问:“我们……现在还不算靠近吗?”
是他先说的,他先表现出来想要向我靠近的意思,所以我也理所应当地表示一下,也朝他靠近一步,这并不过分。
尹问崖莞尔一笑,我撞入他的眼眸。
每一次与他对视都幸福得鼻酸,尤其是当他的眼里只有我的时候。
他的笑容迷人,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唇角勾起,漆黑的眼眸衬得坠入其中的光点更加明亮。
闪烁的光芒晃到我的眼睛,美好到像是梦境。我眨一下眼,又眨一下,他的笑容没有消失,依旧这样明媚灿烂。
“我说的是,心与心。”他说。
我的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我说的当然也是心与心啊!我只是装作不懂,因为我害怕我的“懂”与你的“懂”,不是一个懂。
住处院子就在眼前,尹问崖把我放了下来。
我的手从他的肩膀滑落,我竟然这样舍不得,却又不敢再过多停留。
想要他属于我,更想要我也属于他。
双脚落在地上的时候,还有点飘飘然。
我站在门口,视线紧紧跟着尹问崖的身影。
好想知道他的心意。
好想,好想与他心意相通。
尹问崖并未察觉到我灼热的视线,他只是推开门,往院子里走,没有回头,对我说:
“如果你想要交到好朋友的话,就要用真心换取真心,太害怕受伤,总是退缩,对他也不公平。不是吗?”
他的语气自然,原来只是在教会我怎么交朋友而已。
朋友……我们只是朋友。
我垂下眼睛,艰难咽下期待落空的难过。
不该抱有期待的。
我只能庆幸,我没有把我对他的喜欢表现得太明显,我的装不懂,很好地防守住了我的心门。
“嗯。”我闷闷地应了一声,低着脑袋走进院子里。
正要从尹问崖的身边路过,又被他拉住了手腕。
我回过头,疑惑地看向他。
“不是想知道我中的什么毒吗?”尹问崖偏了偏脑袋,又看向院子里的石桌位置,示意去那边坐下聊。
我当然想知道。
关于他的每一件事,我都想知道。
尹问崖松开我的手腕,在石桌旁边坐下,双腿叉开,面对着我的方向,似乎准备与我好好聊聊。
石桌旁边的四张石凳是固定在地上的,东南西北各有一张石凳,若坐下来的话,两人的距离还不如我刚才与他站着那样近。
如果坐在石凳上,太远;如果站在他的跟前,又太近。
我走到他和另外一张石凳的中间,却没有在石凳坐下,而是转过身,身体靠着石桌,侧对着他,双手环胸,微微抬起下巴。
这个姿势很好,在我看来,只要我不正眼瞧他,就不会暴露我对他的过度关心。
要掌握好与“朋友”交往的分寸感。
“什么毒?”我摆出一副高傲的姿态,睨着他,表现出我并没有特别在意他身体的样子,这样就不会给他太大的压力。
说不定我这样还有点欠揍。我想。
庆幸的是,尹问崖并没有讨厌这样的我,他只是朝我伸手,拍了拍我垂下的衣袖——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了灰尘。
他好体贴。
我垂眸看着尹问崖动作,他拉着我的衣角,展开宽大的袖子,在上面拍了拍灰尘,拍着拍着,就把衣袖上用来固定的带子给弄散开了。
“之前我师尊不是带我去万魔窟修炼吗?”他一边说话,一边帮我重新系上带子。
他的手很大,手指却十分灵活,纤细的带子紧紧缠绕着他修长的手指,在他的指骨绕了一圈,又被他的食指勾住抽出。
某一瞬间,我居然会羡慕那两根带子。
“嗯。”
“我不小心吃错了东西。如果放任不管的话,它就会把我变成一棵会害人的树。”
我倒吸一口气,心脏隐隐作痛。
尹问崖却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语气平淡,还在系我的衣服带子。
他打了个平结,歪了歪脑袋,似乎不太满意,又扯开带子,重新系。
我的灵魂也在被他拉扯着,从平整的两根带子,缠上他的指尖,变得扭曲,变得面目全非,然后永远缠绕在他的身上,永远无法分离。
“让它消失的方式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目前应该是无解。所以为了不让它在我体内长大,我从很久之前就开始对自己用毒,抑制它的成长。”
尹问崖的手指捏着那两根带子,往两边一拉,系了一个蝴蝶结。
这回他似乎满意了,手指拨了拨带子最下面的流苏,仰头对我笑,像是在问我是否喜欢他系的蝴蝶结。
我对上他的视线,却没有管那个蝴蝶结,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他。
我不知道我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样的,但我自认我已经用最可怕、最严肃的眼神瞪着他了。
我表现出自己的不满,用眼神来控诉他。他这人也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吧!
尹问崖望着我,似乎有些走神。
难道他被我吓傻了?我眨了一下眼睛。
尹问崖的眼睫也跟着颤了颤,回过神来,他扯了扯我的衣袖,示意我靠近。
我以为他要和我说什么秘密,于是我单手撑着他身旁的石桌,俯身朝他靠近。
我呼吸放轻,控制着靠近他的距离。
不能离他太近,怕刚刚平复的心跳又不听话。
我的影子落在他的脸上,挡住了倾泻进入他眼眸的阳光。
尹问崖朝我伸出手,仅用一只手就捏住了我的脸,粗糙的指腹擦过我的皮肤,并不用力,只是像大人逗小孩一样捏了捏我的脸。
我瞪大了眼睛,紧抿着唇,看着他。
尹问崖眼里闪烁着狡黠的笑意,像是在故意捉弄我,但他的语气又比平时玩笑时要严肃得多。
“不要同情我。苍晓,这会让我以为自己很可怜。”
我望见他那双无光的漆黑眼眸,那不是温和沉静的星夜,那是寂静无边的深渊。
我的心脏好像在这一刻停止了。
要退缩吗?
现在的我就像是站在悬崖边,我不知道悬崖底下是什么,跳下去是会得到奇遇,还是摔个粉身碎骨。
要赌一把吗?
我向来是个保守被动的人,因为这样让我很有安全感。
尹问崖正要别过脸,收回手。
我的身体不知道怎么回事,脑子还没想清楚答案,掌心朝上,接住了尹问崖垂下的手,让他的掌心搭在了我的手上。
尹问崖低头看了看我们相贴的掌心,视线短暂停留片刻,又抬眸望向我,变回了从前那个善解人意,爱和别人开玩笑的他。
他语气散漫地问:“师弟,这是把我当狗狗了?来来来,握爪。”
他捏着我的指尖,上下摇了摇。
似乎要把这件事就这样揭过去。
“我没有同情你。”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告诉他。
尹问崖停住了动作,却避开了我的眼神,视线垂落,看着我们相牵的手。
其实都不算牵,他只是握着我的指尖而已。
“人无完人。既然你说了是不小心吃错东西,那就是不小心,你也不想的。”
我不知道尹问崖在万魔窟经历过什么,也不知道他吃错这个会害人的东西之后,引来了什么后果,但是肉眼可见的是,尹问崖他很自责。
如果他不自责的话,就不会一直对自己用毒了,更不会在蛊修提出帮他清理毒的时候,会是那个抗拒的反应。
他是在愧疚什么,所以惩罚自己吗?
“你不想害人,已经用毒来压制它的成长了,如果还有什么其他的补救方式,你肯定也已经用过了,对不对?”我问。
我的指尖被尹问崖攥住,指腹底下的掌心温度烫得吓人。
尹问崖的喉结上下滚动,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又咽了下去。
我看不清他的眼神,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现在的心情是什么样,会不会觉得我多管闲事,会不会讨厌我对他的事情评头论足。
“苍晓啊……”他像是叹息一般唤我的名字,抬起头,仰视着我,“你真的很敏感。”
我的心脏向下沉了沉,好像在一望无际的海洋上航行,却找不到一个对的方向。
是我说得太多了吗?
但这是他教的,真心换真心啊。
我读不懂他,我想要读懂他。
即便,他给我的答案是我不想要的。
我问:“……你讨厌我的敏感吗?”
尹问崖的眼眸像是有流星划过。
他笑着摇头:“不讨厌。”
仿佛很高兴我向他迈出了这一步,很高兴我也向他敞开了心扉。
我眨了眨眼睛。
原来悬崖底下等待我的不是奇遇,也不是摔得粉碎,而是倒转的银河流星。
尹问崖攥着我的手,和我玩一问一答的游戏,问我:“那你呢?你讨厌我爱开玩笑吗?”
啊,那不是他的优点吗?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摇头:“不讨厌。”
尹问崖捏了捏我的指尖,眼眸清亮,期待地望着我,等待我提问。
我的心脏又高高地蹦起。
或许是气氛太好,我忍不住得寸进尺,往前进一步,又进一步。
“那……你讨厌我管你的事情吗?”
问出这个问题后,我呼吸都不顺畅了。
如果他说讨厌的话,从此以后,我只会默默守护他,绝不碍他的眼,也不会再过问他的事情,只当好他那位沉默的“朋友”。
回应我的,是尹问崖牵起我另外一只手。
我垂着眼眸,看着我们相牵的手,心跳被他掌控,浮沉之间找不到自己。
他捧着我的指尖,学狗狗握爪的样子,轻轻摇了摇我的手。
我抬起眼眸,望向他。
四目相对。
乌黑的双眸倒映着我的身影,温柔地引诱我投身那片星海。
他说:“请多管管我吧,小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