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我只要他好好活着。
我并没有把尹问崖的玩笑当真, 不是不想,是后果我承担不起。
这是一个非常狡猾的请求。
虽然是尹问崖说的请多管管他,但我拥有管他的权力, 也是他赋予我的。
他什么时候想收回,就可以收回,轮不到我做主。
若我把他说的话当真, 等他离开我的时候,可悲的人就成了我自己, 我在他那里,什么也不是。
但如果只是单纯把这句话当作短暂的火花,在它燃烧的时候紧紧握住,那这一刻他就是属于我的。
于是,不到半个时辰,我们和蛊修就又见面了。
麻花辫姑娘背对着我们,正在摆弄她的瓶瓶罐罐, 语气调侃, 说:“我还以为你们会在我们离开的前一天才来, 没想到这么快就想清楚啦。”
尹问崖被我摁在椅子上,挠了挠脸, 表情尴尬, 抬头望向我,似乎想求情。
我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低头看他的冲动。
不能看他的眼睛, 不然就会可怜他, 被他牵着鼻子走。
是他自己说的, 让我多管管他的。
我怎么可能放任他伤害自己的身体而不管呢?
小孩蛊修坐在尹问崖的对面,掌心朝上,示意他伸出手。
我的余光瞥见尹问崖一直在看我, 他似乎以为还有商量的余地。
我紧绷着表情,为了让自己的态度表现得更加坚决,甚至闭上眼睛,不去看他。
“苍晓……”尹问崖还伸手捏住了我的衣袖,轻轻摇晃。
我半睁开一只眼睛去瞄他。
呜,这还是尹问崖第一次和我撒娇。
但是不行!
我不能让步。
既然连蛊医都主动提出说要给他清理毒素了,说明尹问崖现在体内的毒已经到了一个外人都看不下去的地步。
“好啦好啦,别打情骂俏了。”麻花辫姑娘捧着一堆罐子靠近我们。
什、什么打情骂俏?我可没有!
我睁开眼睛,紧张地盯着说话的麻花辫姑娘,难道她看出了什么?
但她神色如常,甚至连看都没看我一眼,似乎只是随口一说。
于是我又去瞄尹问崖,看他什么反应。
尹问崖倒是坐得笔直,乖乖把手交给她师哥了。
看来只有我一个人在提心吊胆,生怕被人看出来我对尹问崖的心意。
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点莫名的失落,也不知道在失落什么。
小孩师哥握住尹问崖的手,另外一只手在他的手背拂过。
一阵风吹过,我突然听见了山间的声音,抬起头,环顾一圈寻找声源。
鸟叫虫鸣,花草树木被风吹动的簌簌响声,小溪叮叮咚咚地流淌,仿佛置身于山林间,甚至还能嗅到湿润的雾气。
不,不是嗅到,是真的有雾。
原先与尹问崖面对面坐着的小孩师哥周身起了一阵白雾,雾气逐渐浓郁,几乎都要看不清他本人了。
我也是第一次和蛊医打交道,担心会不会有什么问题,于是将手搭在尹问崖的肩膀上,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就立刻带他瞬移离开。
麻花辫姑娘似乎察觉到我的警惕,视线在我的手上顿了顿。
如果这是他们给人看病的方式,那我非常抱歉。
虽然很抱歉,但我依旧没有移开搭在尹问崖肩上的手。
过了一会儿,雾气散尽。
原先坐在面前的小孩突然长大成人了。
他有着一头几乎长到地面的紫发,双眸也是黑得发紫,周身皮肤被诡异的黑色花纹覆盖,下半身都在白雾里面,只有上半身清晰。
我也是头一回听见“白雾”会说话,紫发蛊修没有张嘴,却有一个空灵的男声从雾里传来。
“毒很好清理,或者说正合我意。我的蛊虫需要你体内的毒,不过蛊虫吸走你体内的毒素之后,你体内的‘欲果’也会成熟长大。”
欲果?
这个名字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该不会是和媚.药一样的东西吧?!
我紧张起来,下意识吞咽唾沫,看向淡定自若的尹问崖,想从他的表情里找到答案。
尹问崖垂着手,正在玩我衣袖垂下的带子,有些心不在焉。
于是我抬头看向两位蛊修,询问道:“什么是欲果?”
麻花辫姑娘解释:“由欲望结成的果实。它还是一颗种子的时候,就非常擅于伪装,比如在你灵力枯竭时,伪装成掉落在地上的丹药;又比如在人渴得快死掉的沙漠里,伪装成汁水饱满的果实。就连元婴期修士都无法看破它的伪装。”
难怪尹问崖会不小心,他当时被剑尊丢进万魔窟里修炼的时候,也才刚筑基。
我忍不住去怪素未谋面的剑尊,竟对尹问崖如此狠心。
坏人!怪不得我师父老和我说剑尊的坏话,果然是有原因的!
“那要怎么办?”我追问道。
先前尹问崖说过,让它消失的方式可以很简单,我暗暗祈祷它不要太难,希望是我可以做到的。
尹问崖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扯了一下我衣袖上的带子,把他自己先前系好的蝴蝶结给拆散了。
我看了他一眼。
尹问崖却没有看我。
白雾说:“欲果从长大到成熟,会散发出花香,引诱闻到花香的人,让他们陷入欲望的幻境,主动献祭出自己的灵魂和性命。
“根据记载,曾有一整个城镇的百姓,因为一棵欲果树而死,死后连灵魂都被欲果吞噬了。若不是恰好路过一位克制幻术的大能,把树上的欲果摘下,恐怕还会死更多人。”
我听完之后,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是我能做到的。
我说:“普通幻术对我没用,我可以摘下欲果。”
尹问崖身体僵硬,攥住了我的衣袖带子,蛊医还没说什么,他就斩钉截铁地说:“不行。”
我皱起眉头,觉得尹问崖简直是无理取闹。
就算他想要惩罚自己,这么多年,从筑基到金丹,他带着这一身毒,提心吊胆地熬了这么久,也该惩罚够了。
我将衣袖带子从他的手里抽出,反问:“为什么不行?我修无情道,一般的幻术对我不会有任何影响。我是最适合摘欲果的人。”
谁见了不说一声“命中注定”?
或许我就是上天派来拯救尹问崖的人!
我内心燃起了一团火焰,不管等下尹问崖说什么,我都会毫不犹豫……
“顺便一提,”白雾打断了我们的对视,提供新的情报,“摘下欲果的那位大能最后杀死了自己救下的那位修士。”
为什么?我察觉到不对劲。
“摘欲果的人,在摘取的瞬间,会被欲果的宿主看见自己内心深处的欲望。”白雾里的蛊修看了看我,又似笑非笑地看向尹问崖,“人都是有秘密的,即便是最亲近的朋友,也不一定想要把自己的欲望坦诚公开给对方。尹道友,你说呢?”
尹问崖垂下眼睑,不说话。
显然他也很清楚,人与人交往的法则,就是不要知道得太多。
我攥紧了掌心。
对不起,这回我是真的犹豫了。
我如何能让尹问崖知道我对他的欲望?
白雾里的蛊修竖起食指,笑眯眯地对我说:“再顺道一提,尹道友体内的毒素如果不清理的话,最迟一年,最早不到一个月就会毒发,到了那个时候,他就会和欲果同归于尽。”
我的心脏沉了下去,目光紧锁在尹问崖的身上。
尹问崖的表情有点僵硬,但他依旧用轻松的语气说:“没关系,我会在太虚灵境找到续命的药草。”
说罢,他站起身,摸了摸我的脑袋,就像是一个习惯性的动作,垂下的手臂遮挡住了我看向他的视线。
“苍晓,我们回去吧。”他的语气一如往常,似乎早就知道会是现在这样,并且早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
他是怎么做到如此平静的?
我回想起在对战千音门的前一天晚上,我曾经跟尹问崖说过,幻术对我不起作用,他当时什么也没有问。
我很想知道,那个时候的他,有没有一瞬间,起过让我帮他摘下欲果的念头?
我的心脏好像被针扎一样刺痛,喉咙也像堵了一块石头,难以吞咽。
是我非要带着尹问崖来寻医的,现在明明知道了解决的方法,也知道了怎么救他,可是却因为我的私心,没有办法救他。
尹问崖迈步离开了蛊修的屋子,走到院里。
我快步追出去。
“尹问崖!”我拉住他的衣袖,可是尹问崖却没有停下脚步。
他的衣袖从我的手中抽走,我的掌心落空,好像被人从楼梯上推了下去,摔得我支离破碎。
我咬着下唇,再次追上去,在院门口拦住了他。
“对不起。”我跟他道歉,是我给了他希望,又让他失望。
尹问崖终于停下脚步,目光沉沉地盯着我。
我第一次见他这样的表情。
他的眼眸像是暗潮汹涌的大海,藏着无数我读不懂的复杂感情。
他说:“你不需要道歉,苍晓。我的性命不是你的责任。你救我,我感恩;你不救我,我也感谢你有想要救我的心意。
“无论是对我,还是对任何一个人,我都不希望你委屈自己,成全别人。”
天啊。
尹问崖……
你怎么能做到只用一句话,就让我对你如此死心塌地。
我宁愿你是骗我的。
可是如果不是素未谋面的蛊修说要给你清理毒素,如果不是我非要押着你来找蛊医,如果不是……
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想过让我救你?
我是不是根本就不在拯救你的可能性里?
“我能救你。”我说。
尹问崖做了个深呼吸,他低下头,又抬起头。
最后平静地说:“我知道。”
他的这句“我知道”极尽温柔,却让我心脏的疼痛更加泛滥。
他知道,所以他有太虚灵境的计划。
他知道,所以放任毒素蔓延,直到最后能与欲果同归于尽。
他知道,所以他从不告诉我,我是最有可能救他的人选。
可是,万一他在太虚灵境没有找到续命的草药呢?
我朝尹问崖靠近一步,在他面前站定,嗅到他身上熟悉的药草气味,以往的安心,成了现在无尽的难过。
“我要救你。”我下定决心,就算被他知道我的心意,就算他会觉得这样的我很恶心,就算被他厌恶,我也要救他。
我爱他。
我无所谓他对我如何,我不要他的回应了,我只要他好好活着。
尹问崖伸出手,温柔地摸了摸我的脑袋,然后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
“不行。”
我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
尹问崖沉默了一会儿,很轻地叹息一声。
“不想你为我犯险,不想……和你连朋友都做不成。”
第32章 第 32 章 我和尹问崖冷战了。
我和尹问崖冷战了。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尹问崖不让我救他。
就算理由是他自己所说的, 不希望我为他犯险,可是幻境对我的影响程度并不高,所以我理应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况且我也愿意为他涉险,所以这个理由在我这里不成立。
其次,他说不想和我连朋友都做不成。可是, 难道和我交朋友比他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吗?他只是失去我一个朋友,但是他能好好活下来, 这样不就够了吗?
我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小队比试前还会进行讨论,但只要尹问崖一开口,我就全程闭嘴,他看向我的时候,我也不看他,问我有什么意见的时候, 我就说“没有”, 然后沉默。
姜久思似乎察觉了, 但是她碍于每日十句的禁言令,什么也没说。
迟钝的百里泽没发现我俩有什么不对劲, 他问我问题的时候, 我还会好好回答。
百里泽特别高兴,以为终于和我关系拉近了, 小队讨论结束之后, 还让我留下和他私聊。
如果是平时, 我肯定会避嫌,我会生人勿近,保持洁身自好的良好品格, 以免让尹问崖误会些什么。
但我越是对某个人生气,我就越是表现得特别明显。
就像以前师父惹我生气了,我宁愿对着大白鹅说一整天的话,我也不理师父一句。
所以百里泽一邀请,我就留下了,随他前往院子里的石桌。
我在石桌旁边坐下,余光瞥见尹问崖从正厅出来之后,就直接拐回了他的房间,似乎并不在意我和谁秉烛夜聊。
原来他也没有多在乎我是否对他生气……
我的心情沉了下去。
“太好了,苍晓师弟。我之前还以为你讨厌我,总是和你熟不起来。今晚我们终于可以敞开心扉,畅所欲言了!”百里泽给我摆了满满一桌的食物,像哄小孩一样,食物大多是甜食,糕点之类的,也有肉,有果茶。
嗯?果茶?我还以为百里泽会和尹问崖一样喜欢喝酒,毕竟他俩是同期,尹问崖和百里泽的关系也很好,之前还见他们一起去找人喝酒。
“喔,尹问崖说你不爱喝酒,所以让我把酒都换成茶了。”百里泽说。
我心头一软,看向尹问崖的房门。
可是我不能这么快心软,难道我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尹问崖和欲果同归于尽吗?不可能。
“这些……都是什么时候准备的?”我拈起一块糕点,软软糯糯的口感,外皮覆上一层细碎的椰蓉,内馅流出甜甜的果酱,在唇齿间留香。
“来仙门大比之前就准备好了。你放心吧,这些食物我都用法器保鲜,每日更换一次灵石,不会吃坏肚子的。”百里泽给我斟了果茶,坐到我对面,与我相隔一张大桌子。
我回想起那天我去桃月林找他核对物资,姜久思抢他的烤鸡,还提到我了,看来就是那个时候准备的。
“为什么要准备这些?”其实我已经辟谷了,食物于我而言,可吃可不吃。
百里泽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说:“尹问崖说,你第一次参加仙门大比,要是输了可能会难过,先让我备着这些。要是赢了呢,就当大家一起庆功,要是输了也好歹还有美食安慰。
“不过现在不用安慰了,我们已经进前十了,不管最后排名多少,我们都能进太虚灵境。这个成绩对于初出茅庐的修士来说,可谓是相当亮眼啊……”
后续百里泽的话我都没怎么听了。
原来尹问崖在这么早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这些。
那他是不是也想好了如果没进前十,没能进太虚灵境,吃完这一顿,他就去和欲果同归于尽?
我很难过。
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今天的果茶很苦,我不喜欢。
“苍晓师弟,你在景山千洞是怎么修炼的?”百里泽问。
百里泽这人挺正经的,比起尹问崖来说。
他和我聊天,十句里面八句不离修炼,客套几句就立刻进入正题了。
“和你们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我之前在秘境历练的时候偷听别人聊天,知道他们也会练剑,也会被师父罚抄经书,也会练身法练到哭。
百里泽可能觉得我敷衍,他默了默,换了个提问方式,问我:“那你平时有什么玩乐活动吗?”
我想了一下。
“景山千洞有很多个洞口,每个洞口都通向一个幻境。无聊的时候可以去幻境里打僵尸。”
“打、打僵尸?苍晓师弟的玩乐活动也怪特别的……说起打僵尸,也是我们符修的强项,你怎么打的?”我看得出来,百里泽已经在努力让话题继续下去了,他真不容易,还费心应付我这样无趣的人。
“就是坐在僵尸潮里,然后用灵剑射击,指哪里就打哪里。小时候不太熟练,经常被咬。不过咬着咬着就习惯了。我师父很擅长清理尸毒。”嗯,从我一直被咬之后,师父就擅长了。
百里泽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说:“……啊,有段时间剑尊好像也在找清理尸毒的方法,还让尹问崖去山下背了很多糯米回来。”
呵。学人精!肯定是知道我师父在学,他也去学。我不屑地撇了撇嘴。
“说起剑尊,他对尹问崖真的很严格。”百里泽压低了声音,叹息着摇头。
我见他这个表情,不像是没能拜剑尊为师而感到遗憾,反而是站在尹问崖的角度,真心实意地在心疼好友的经历。
我有点高兴尹问崖有百里泽这样为他着想的好友,又有点不高兴,不高兴我无法参与尹问崖的过去,便也无法像百里泽这样,与尹问崖有同行的经历。
我嫉妒百里泽,又欣赏他是个很好的朋友。
这样复杂的心理,还好百里泽不知道。
“剑尊的万魔窟修炼方式,确实很严格。”我捏紧了茶杯,比起百里泽,现在我最讨厌的人是剑尊。
有这么多修炼方式,他偏偏选了这一种,害尹问崖吃下欲果。
没错!都是剑尊害的。
我完全偏心尹问崖,千错万错,都不会是尹问崖自己的错。
“不止呢。”百里泽也端着茶杯,抬头看向虚空,好像在回忆着什么,“我突破金丹那天,去找尹问崖庆祝,结果看见他被剑尊罚跪,说是他的剑术没有进步,比起别人家的徒弟差远了什么的。我是不知道那位‘别人家的徒弟’是谁,但尹问崖……已经是我们这一届最强的剑修了。”
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力道,这才没把茶杯捏碎。
剑尊真的超坏!什么“别人家的徒弟”,肯定都是他编出来恐吓尹问崖的。
我不敢想当时的尹问崖有多难过和生气,自己的师父拿自己和别人来比较什么的,要是换作我,我直接不干了,这么不喜欢我的话,那就换个徒弟好了。
哼,怪不得师父讨厌剑尊,他果然是个坏人!
新仇(尹问崖)旧恨(师父)加在一起,我更讨厌那位素未谋面的剑尊了。
“哎,不过尹问崖也是苦尽甘来了。等他进了太虚灵境,说不定就能领悟,突破元婴,然后出师了。”百里泽对天才好友抱着很大的期望。
啊……他不知道。
我意识到连尹问崖的好朋友,百里泽都不知道尹问崖体内的毒到了什么程度。
或许根本等不到突破元婴,尹问崖就要和欲果同归于尽了。
我垂下眼眸,又一次饮尽杯里的果茶。
真的太苦了,一点也不好喝。
小队去抽签匹配对手的时候,我们刚好轮空了。
我本来看完抽签结果就要回去,却被姜久思拦住。
姜久思掏出了四张门票,把票拍到我的手里,说:“大家一起看比试吧,这场是云霄宗对战天衍宗,肯定很精彩!”
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吵得要死。
正要拒绝,姜久思凑近我,压低声音说:“比试的时候,我要和百里泽坐一边,你去和师兄坐。”
我狠狠心动了。
观众提前进场。
过道狭窄,两人并排稍显拥挤,还是单人通行比较舒服。
我谨记着我还在和尹问崖冷战,姜久思走在最前面,我走在姜久思的身后,心里期待着尹问崖会跟上来,但我的余光瞥见他的脚步顿了顿,似乎有意识放慢,于是正常步速的百里泽赶上来了,走到了我的后面。
这样的话,我就没法和尹问崖坐在一起了。
落座之后,姜久思看见身旁的人是我,露出“怎么是你”的表情,然后用眼神示意我和百里泽换位。
可是,如果我主动和百里泽换位,那我就是主动坐到了尹问崖的身旁,那岂不是我先和尹问崖低头了吗?
我不。
我的骄傲,我的一些美好的品格,不允许我主动低头。
于是我假装没看出来姜久思的意思,端正地坐在原位,目不斜视地看着前面。
姜久思幽怨的眼神有如实质,快把我盯穿了,但我还是岿然不动。
她弯腰,隔着我和百里泽,看向尹问崖。
我瞥见她在和尹问崖打手势,拼命比划着什么。
心脏沉重地跳动,我暗暗祈祷,希望姜久思能成功说服尹问崖,让他主动换位。
拜托了……
我双手环胸,掌心攥握成拳头。
尹问崖,你先低头吧。
算我求你。
过了一会儿,姜久思坐回原位,似乎失败了,她整个人生无可恋般瘫坐在位子上。
我闭了闭眼睛。
姜久思,我也很遗憾!我甚至比你还要遗憾!
一排四个人,百里泽什么都不知道;尹问崖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他根本不在乎;姜久思的哀怨都要冲破天际了,如果叹气算一句话,她今天已经超标了。
我拍了拍姜久思的肩膀,“我和你换位。”
虽然这样就离尹问崖更远了,但好歹是成全了姜久思。
姜久思立刻起身,提着裙摆和我换位,然后坐到了百里泽身旁。
我以为他俩有什么话要说,结果姜久思一坐下来,就朝百里泽摊开手。
百里泽也像是被训练过无数次,熟练地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包瓜子,递到她的手里,然后给她塞各种果脯、蜜饯,还掏出空的纸袋,给她装嗑完的瓜子皮。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我和尹问崖还在冷战,姜久思和百里泽两人倒更要好了,还在点评哪家的蜜饯最好吃。
啧。
碍眼!
早知道不换了!
讨厌!讨厌姜久思!讨厌百里泽!
我心绪不平,特意往旁边坐了一点,远离姜久思和百里泽。
“啪。”折扇打开的声音,我面前出现了潇洒的两个字——约吗。
不用抬头,我都能猜到是谁。
“苍晓道友,我可以坐你旁边吗?咱们交个朋友,如何?”红衣修士用折扇指向我身旁的空位。
我的剑已经蠢蠢欲动。
限他在我抬头之前消失,不然我就让他血溅三尺。
我抬起头,一阵冷风吹过。
连剑身带剑鞘的寒霜剑飞出,剑刃出鞘一半,抵在红衣修士的面前,被他用折扇挡住,折扇扇面结了一层霜。
“哎呀呀,这么凶……”红衣修士笑嘻嘻地看向寒霜剑的主人——端坐在另外一头的尹问崖。
他人没到,但剑到了。
我回眸望向尹问崖,他的脸色看起来很差。
百里泽终于动了动他的小脑筋,反应过来要做什么,探头问我:“苍晓师弟,我和你换个位置?”
他大概是觉得让我坐在自己人的身边,就没有机会被合欢宗修士骚扰了。
我抿了抿唇,不太愿意动。
但是既然本命剑都出来了,说明尹问崖并非全然不在意我。有时候,剑比人的心意还要准确。
我犹豫了一下,正要起身。
“师妹,”尹问崖站起身,一脸严肃,指了指姜久思,又指了指自己的座位,“我和你换位。”
“咔擦,咔擦。”姜久思还在嗑瓜子,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尹问崖,默默起身,绕过百里泽,坐在尹问崖原先的位置上。
尹问崖朝我走近,眼神冰冷地盯着红衣修士,寒霜剑也随他的步伐,一步一步逼近红衣修士。
红衣修士的折扇被剑削断了,掉落在地上,他脸上的笑容也绷不住了,被剑逼得不断向后退,退到离我十米开外,寒霜剑才飞回来。
尹问崖收回剑,在我身旁坐下。
清风吹过,他的衣摆蹭过我的膝盖,身上的甘苦药草味飘来,带着一股寒意。
我的手原先撑在身后,因为他坐过来了,我便将手收了回来。
估计尹问崖的体型坐在我原来的位置会嫌挤,于是我又往旁边坐了一点。
“就这么讨厌我了?”尹问崖轻声问。
这是我们冷战之后,他第一次与我说比试相关以外的话。
我抬眸看向他。
尹问崖眉心微蹙,望着我。
我在他的眼眸里,淋了一场潮湿的阴雨。
我的心也变得湿漉漉,皱巴巴的。
说不出话,害怕一开口就是哽咽。
尹问崖朝我低下头颅,用额头抵住我的肩膀,就像野兽自愿被驯服,向对方露出脆弱的脖颈。
“苍晓,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我的世界掀起汹涌的巨浪。
看不见他的神色,只能听见他颤抖的呼吸声,哑着嗓子,问我:
“别不理我,好不好?”
第33章 第 33 章 尹问崖也会犯傻。
其实尹问崖朝我走近的时候, 我就已经不想冷战了。
冷战太折磨人了。
我也不忍心看到尹问崖难过的样子,我看到他委屈的眼神,心脏就碎成一块块的, 只觉得自己该死,竟然让他难过了。
可是,我更希望他能好好活着。
“等这场比试结束之后, 我们再聊。”我决定要和尹问崖认真谈一谈,正好借这场比试的时间, 可以好好想想怎么说服他。
尹问崖闻言,坐直身体,眼里闪烁着亮光,嘴角翘起,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总觉得如果他身后会长尾巴,现在应该摇起来了。
“好啊。”他笑着应我,然后还在盯着我看。
他好可爱, 好想摸摸他的脑袋, 但是我不敢。
我被尹问崖盯得耳热, 呼吸放缓,生怕惊动了他, 被他看穿我的小心思。
“看比试吧。”我装作内心毫无波澜的样子, 双手环胸,克制着触碰他的欲望, 面向擂台。
我的余光瞥见尹问崖也转了回来, 他动作的时候, 手肘碰到了我的身体,他的体温隔着布料传来,我抿着唇, 尽量不让自己的开心表现得太明显。
“还有吗?”尹问崖在问百里泽要什么东西。
我目不斜视,不能太关注尹问崖。
其实我的世界已经兵荒马乱,满脑子都是尹问崖,心脏也不受控制地疯狂跳动。
还好我修习了隐匿的术法,可以隔绝修士的查探,伪装成正常心跳频率的样子,所以即便他离我再近,他也不会发觉我的异样。
只是一直保持着这个术法,难免会消耗一些灵力。
不过没关系,我可以!
从旁边递过来一个剥好的糖炒栗子。
尹问崖的掌心很大,栗子躺在他的手里显得很小。
“吃吗?”他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小心翼翼的,生怕我会拒绝。
我再说一遍,尹问崖递过来的就算是毒药,我也想尝尝咸淡。
“吃。”我郑重地点了点头,正要松开环胸的双手,从他手里接过栗子,却见他捏住了栗子,送到我的嘴边。
香甜的气味萦绕在我的鼻间,冲淡了尹问崖身上的苦涩药草味。
我飞快地眨了眨眼睛,隐匿心跳的术法有一瞬间的失效。
“吓到了?”尹问崖以为我的心跳加快是被他吓到了。
我摇了摇头。
不是被他吓到,我的心跳一直都这么快——只要他在身边。
“别弄脏你的手,这样吃吧。”尹问崖举着那颗小小的栗子,眼神期待地等我吃下。
我咽了一口唾沫,低下头,控制着自己的动作幅度,以免碰到他的指尖,咬住栗子的上半部分,然后叼起栗子,成功!
我美滋滋地叼着栗子,抬头看向尹问崖,眼睛微微眯起,有点小骄傲。
尹问崖对上我的视线,愣了一下,转过头,用手背捂着唇咳嗽了一声。
“还、还要吗?”他从百里泽的手里拿过来一整袋糖炒栗子,不等我说要不要,他就低着脑袋,认真地剥了十几个,手指上都沾染了栗子外壳浅淡的棕色。
我看着他剥栗子的动作,觉得尹问崖好笨。
我知道尹问崖在讨好我,他也会怕我不理他,怕我生气,所以笨拙地把我想要吃的东西剥好,递过来给我。
他在意我。
意识到这一点,我的心情变得明媚起来,周身暖洋洋的。
擂台上电光火石,刀光剑影,两拨人打得要死要活,甚至云霄宗弟子在擂台上被对面打到哭,我却非常没有同情心地觉得今天真好,天气好,人也好。
“要吃不完了。”我按住了尹问崖剥栗子的手腕,他已经把大半包糖炒栗子给剥完了,剥好的栗子都装到了另外一个干净的纸袋里。
尹问崖就着我握住他手腕的姿势,朝我张开掌心。
他的手上染了颜色,看起来有点脏,但是满手都是糖炒栗子的香甜气味。
“手脏了。”尹问崖皱着眉,言下之意是不能喂我吃栗子了。
我哪里在乎这个。
我把尹问崖的手拉到面前,对他施了一个水球术,精准控制着水球的清洗范围,既能减少灵力的消耗,又能把他的手洗干净。
给尹问崖洗完手之后,再用御风术把他的手吹干燥。
水珠吹到了百里泽那边,溅到他的脸上,百里泽回头看向我们。
百里泽眯起眼睛,盯着我和尹问崖的手。
我对上百里泽的视线,生怕他看出点什么,于是立刻松开了尹问崖的手。
百里泽摇了摇头,说:“真奢侈啊,苍晓师弟。你给尹问崖用个水球术,让他自己甩一下手就好了,他这人糙得很,不用给他浪费灵力。”
尹问崖抬起脚,踩在了百里泽的鞋上。
百里泽痛呼一声,手里的瓜子都拿不稳了,抖了一些出来。
我用御风术把地上的瓜子捡起。
不能乱扔垃圾。
百里泽见我用灵力用得这样频繁,好像突然悟了,打了个响指,说:“我明白了,这就是苍晓师弟的修炼方式吧!不能节约灵力,要经常使用术法,增加熟练度。原来是这样!”
他抢过姜久思手里的瓜子,“你先别吃,等我用术法给你剥瓜子。”
姜久思的掌心突然一空,刚才专注看比试的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吃得正欢的瓜子没了。
她转过头,盯着尹问崖给我剥好的一袋糖炒栗子,视线上移,和我四目相对。
我攥住了糖炒栗子的袋子,姜久思双指一并,往前面一划——我的袋子破了一个小洞,一颗剥好的栗子飞速地从洞里跑了出来。
什么?!居然敢抢尹问崖给我的栗子!
我二话不说,使用术法截住了这颗飞起的栗子去向。
尹问崖抬起头,看着浮在空中的那颗圆溜溜的栗子,似乎觉得好玩,也不阻止我们,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头顶栗子的拉扯。
姜久思加强灵力输出,咬着下唇,继续和我抢夺栗子!
我也认真起来了,把手里的纸袋先放到尹问崖的怀里,然后双手掐诀,加强御风术!
观众席上,平地起风,我周身形成了一阵小旋风,卷着那颗栗子朝我飞来,可是姜久思更加平实,她虽然是筑基期巅峰,基础却非常扎实,栗子只朝我移动了半个指甲盖的距离,就镇住了,就像她的重剑一样,在原地扎根。
姜久思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周身狂风大作,坐在我俩中间的百里泽和尹问崖身处战场的中心,却相当平静。
周围的观众被吹来的狂风迷了眼,纷纷朝我们这边看过来。
我不喜欢引人注目,正要收敛术法,空中的栗子被人伸手握住。
风静了。
尹问崖神色自然地吃下这颗栗子,对那些被打扰的观众们点了点头,相当于认下这场小动乱是他干的。
观众们见到是尹问崖,最多是抱怨两句就没了,还有一些认识他的,纷纷朝他扬手打招呼。
看得出他人缘有多好了。如果是我和姜久思,估计现在已经被骂个狗血淋头了。
“师妹,别胡闹了。百里,把瓜子给她。”尹问崖指挥着旁边的两人,让他们安静点看比试。
百里泽剥了一把瓜子,递给姜久思。
姜久思满足了,捧着瓜子,继续看比试。
我看向尹问崖,等待他教训我。
尹问崖只是摸了摸我的脑袋,什么也没说。
我有点疑惑,“你不说我吗?”
我都做好心理准备了。
“为什么要说你?”尹问崖反问。
“我打扰人家看比试了。”我说。
尹问崖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嗯……确实是。但是没关系,你也是为了把栗子抢回来嘛。而且只是稍微打扰了一下下,你已经认识到错误了,对不对?”
我知道要怎么在别人面前表现,才能给人留下一个好印象,比如这个时候,我就该低头认错,说我知错了,我下次不会了。
可是,我这人又有点叛逆,喜欢顺竿爬,还喜欢得寸进尺。
我想要给尹问崖留下好印象,让他觉得我是个很好的人,但同时我又忍不住向他透露出一点点我真实的阴暗面。
我害怕他不喜欢这样的我,同时又极度渴望他能接受这样的我。
我抿了抿唇,捏住尹问崖的衣袖。
“但是我不会改的。”我这样的人,很差劲吧。
尹问崖没有看我,只是继续点头,拖长了尾音,“知错不改啊……”
我被他意味不明的语气搅得心情忐忑。
什么意思?
他会讨厌这样的我吗?
我垂下脑袋,嘴边又被人递过来一颗栗子。
我默默吃下他喂过来的栗子。
尹问崖:“那会摔很多跟头的。”
他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并没有责备我,而是很温柔地告诉我,知错不改的后果。
摔跟头,很痛吧。
他是不是也摔过很多次?
“那怎么办?”我问。
尹问崖看向我,眸光闪烁,笑着说:“不知道啊,摔了再说。”
微风又起,灿烂的阳光被吹过来的云朵遮挡,尹问崖身上覆了一层阴影,但没过一会儿云又飘走了,他侧对着我,安静地看着擂台的比试,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寻常日子里最简单的闲聊。
我有时候觉得尹问崖很近,又觉得他很远。
他说的话,好像在说字面意思,又好像有很多意思。
我初见尹问崖时,以为以我剔透敏感的心已经看穿了他。
可越是接近他,我越是不懂尹问崖。
我越来越想要懂得尹问崖。
这一场比试结束,百里泽和姜久思都有约,一个去安慰云霄宗弟子,一个去和天衍宗弟子庆祝。
我准备和尹问崖好好聊聊欲果的事情。
趁另外两个队友不在,正是好时机。
入了夜,我走到空无一人的院子,明明感觉到了尹问崖的气息,却没见到人。
“苍晓,抬头。”我看向房顶,坐在上头的尹问崖对我晃了晃酒壶。
我脚尖点地,御风而起,轻巧地在他身旁落下。
尹问崖在屋顶仰面躺了下来,看着头顶的那片夜空。
我学着他的样子,也在他身旁坐下。
经过一场比试的时间,我已经想好了劝说的说辞,一定循循善诱,让尹问崖答应解毒,答应我给他摘欲果。
“为什么会觉得如果我帮你摘了欲果,我们就当不成朋友了?”我看向躺着的尹问崖。
月光落在他的身上,他额前的头发被风吹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眉宇间萦绕着淡淡的郁色。
看得出他其实并不想和我聊这个话题,但如果想和我结束冷战,又绕不开这个话题。
尹问崖罕见的话少。
既然他已经朝我主动低头,我也应该向他迈出一步。
我主动进行猜测:“是因为担心看到我的欲望吗?”
我的欲望与他有关,如果他看见了,确实我们就做不成朋友了,见面也会尴尬。
尹问崖看着我,没有说话。
“和你能好好活着比起来,我无所谓我的欲望被你看见。”我说。
就算做不成朋友也好,就算秘密被你发现也好。
尹问崖朝我伸出手,指尖触碰我的眉眼,他的动作很轻,我觉得有点痒,垂下眼睛,却没有拒绝。
“你太纯粹了,苍晓。”尹问崖收回了手,我看见他眼眸里的温柔,好像要刺穿我的心脏,“看见你,就想要用同样的纯粹,回应你的纯粹。”
他移开视线,看着天上的星星,语气平静:“如果我让你为我涉险,我们之间的感情就不单纯了,好像我对你的接近,成了别有用心。
“我不想利用你的纯粹达成什么目的。
“你值得别人对你好,你的真心也不该被人辜负。”
我的心脏好像被人重重捶了一拳。
我想过很多理由,却没想到是这个。
原来,尹问崖也会犯傻。
他说我值得别人对我好,可是他从来没想过,他自己也值得别人对他好吗?
为什么要推开对他好的人呢?
为什么要推开我呢?
他怎么就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也会有人心甘情愿被他利用。
我根本无所谓他接近我是不是别有用心,我甚至特别高兴能够被他利用。
或许我的存在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遇见他,爱上他,拯救他。这让我感觉到我是真实存在的,我的灵魂是鲜活的,我的心也是会跳动的,我的爱是无比珍贵的。
毕竟,会有人用性命来守护它的纯粹。
我鼓起勇气,伸出手,勾住了他的尾指,就像那次我被别人冤枉时,他勾我的手指,给予我安心那样。
尹问崖抬眸看向我,他的眼睛明亮又温暖,比这片夜空的星星还要璀璨。
我定了定心神,问他:
“如果我的真心,就是想让你活下来呢?”
第34章 第 34 章 陪我看会儿星星。
尹问崖怔了怔, 似乎没想到我会这样说。
晚风慢了下来,轻轻柔柔地在我们之间打转,云雾遮蔽了月光, 从云层透下来的光很暗,他垂着眼,看不清神色。
我等待着尹问崖的回应, 这句近乎告白的话语,不知道是否传达了我的心意。
云雾逐渐散开, 月光又一次照了下来。
我看清了尹问崖的神色,他的眼神很复杂,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欣喜,或者惊讶,而是一种我不懂的平静,好像汹涌的巨浪被人强行压了下来,大海重归平静。
也许在我说出口的瞬间, 他也有过波动, 但是很快就消逝了, 就跟流星一样短暂,并未在他的心里留下什么痕迹。
“……那是很好的。苍晓, 谢谢你。”尹问崖笑了一下, 移开视线,坐起身, 喝了一口酒。
我从来没有觉得哪一句“谢谢你”是伤人的。
但这一句是, 它深深刺痛了我。
他并没有想要展开这个话题的意思, 而是直接用一句“谢谢你”结束了。
我第一次觉得尹问崖好固执。
该如何叩开他的心门,该如何让他相信我的真心?
他说我像乌龟,我说他才像乌龟。
这个笨蛋。
尹问崖是笨蛋!
我盘起腿, 背过身去,不去看他,自己生闷气。
“别生气啦。”尹问崖扯了扯我的衣服袖子,我回头瞪了他一眼,他笑着指向天空,“今晚的星星很好看,别辜负这片美景。”
谁要和你看星星?我要和你谈正经事!
话虽然这样说,可我还是随着他一起,躺了下来。
微风拂过我的脸颊,我听到身边尹问崖的呼吸声,十分平缓,我的心绪也平静了下来。
明明做好心理准备,要长线作战了,我都酝酿一整天了,不能这么轻易败下阵来。
我打算迂回作战。
“你……以前被人辜负过吗?”是不是他之前被人辜负过,所以才不相信我是真心对他好的?
“嗯。”尹问崖的声音很轻,好像快睡着了,或许是怕我觉得他的回应敷衍,他咳嗽了一声,补充了一句,“被很多人辜负过。”
难怪他会不相信我了。
我忍不住靠近尹问崖,与他肩膀抵着肩膀,偏头看着他的侧颜。
“谁?”我要问出名字,然后一个个杀过去,替尹问崖报仇。
“……太多了,数不过来。”尹问崖闭着眼睛,呼吸放缓,声音低低的,有些字眼粘连在一起,含糊不清。
好在这片夜足够安静,我能听清他说的话。
他说:“在世间行走,光凭一腔热血和善良,容易被人算计。遇见杀人夺宝的,不够强,便只能自认倒霉。交了很多朋友,有的是好人,有的是坏人,不过更多的是不好不坏的人,不知道哪天他就背叛了你。
“一开始也很难分辨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后来就不去分辨了。因为好坏往往都只是一念之差。没有永远的好人,也没有永远的坏人。”
我听着他平静的叙述,好像跟着他一起走过了他的曾经。
好想参与尹问崖的过去,好想在他被人辜负的时候拥抱他,告诉他相信我,我永远不会辜负他,我会一直一直对他好。
尹问崖比我入世更早,经历得更多,他见过很多形形色色的人,所以才能在与人交往的时候游刃有余。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他的“善解人意”背后是无数次的背叛和辜负。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反而宁愿他不要那么善解人意,不要那么懂事。
难怪他非要保证我们之间友情的纯粹,因为他被别有用心的人这样利用过,所以他不想我也被这样对待,是吗?
我不敢想他被人背叛的心情。
我只痛恨我出生得太晚,不能更早遇见他。
我难过得胸口发闷,好像压着一块巨石,让我喘不过气。
尹问崖却好像觉得这没什么,带着释然的笑意,缓缓开口:
“人心是最难猜透的东西。有时候我以为我懂了,但其实没有。即便是对方亲口说出来的言语,也未必是真的。
“所以我也不去分辨真假了。不如就让它维持现状,让它处于未知真假的地带,或许更加美好,不是吗?”
这就是他的保护色。
不知道真假,就能相信自己相信的。
与其最后发现那是假的,不如自己亲手推开。
可我对他是真的。
他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反正都不能阻止我对他好。
我半撑着身子坐起,长发垂落,发尾扫过尹问崖的手背,他的指尖小幅度地动了一下,但他依旧没有睁开眼睛。
“尹问崖,你是个胆小鬼。”我直言。
其实我并没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因为我也是个胆小鬼。
尹问崖的手指蜷缩了起来,很快又松开,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看他的视线,翻了个身,转了过去,背对着我。
“对对对,我是胆小鬼。”
他直接承认下来,有点无赖,但又很可爱。
我拉住他的手臂,强迫他转过来,面向我。
尹问崖以为我和他闹着玩,还闷闷地笑了两声,故意作怪,任凭我用了多大的力气,他都岿然不动。
他真的很爱对我使坏,很爱惹我生气。
他不想和我继续聊,但我偏要勉强。
我这人比他固执一百倍,我不想放手,谁也别想逃脱我的手掌心。
先前不过是怕他受伤,我才没有认真,现在我要认真了!
我撸起袖子,用了十二分的力气,双手按住尹问崖的肩膀,就要强行将他扳回来。
然而,尹问崖却在这个时候泄了力气。
他双手环胸,笑意吟吟地任由我扳他的身体,可是我的力气太大,几乎是把我全身的力气都用上了,他不和我对抗的话,我的力气就会伤到他。
我当机立断,收回我的力气。
后果就是,我摔在了尹问崖的身上。
“唔!”尹问崖一声闷哼。
我被他身上甘苦的气味包裹着,耳朵紧贴他的胸膛,听到他沉重有力的心跳声,脸颊滚烫,不知道是他的体温传到了我的身体,还是我本来就这样热。
漫天星辰都在旋转,欢呼雀跃地闪烁,晚风和月亮一起跳舞,世界毁灭又重生,但我什么都不管了,我的脑子早就乱七八糟的了。
我的理智告诉我要立刻马上起来,但是我的情感又让我忍不住再在尹问崖的怀里躺多一小会儿。
就一下下,我马上离开。
我闭上眼睛,咬着下唇,狠狠记住这一刻的温存,捂住怦怦直跳的心脏,飞快地弹坐起身。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这回真不是故意的。
我迅速地躺回我原来的位置,闭眼装死,在脑海里无数次回忆刚才那个美好的意外。
身边的风打转了一圈,我不敢睁开眼睛,不敢去看尹问崖的表情。
眼皮的光似乎有变,晃了一下,应该是身旁的人坐起来了。
“苍晓,你砸人真的有一手的,快睡着都要给你砸清醒了。”尹问崖玩笑道。
我听他语气如常,松了一口气,睁眼瞄他。
尹问崖正在揉自己的心口,好像我真的把他砸疼了。
我皱了皱眉,有点愧疚。
但是我很快又想到,他一个金丹期巅峰的修士,还怕被人砸一下?有一场比试,对面的法修用了“移山术”,整块小山一样的巨石砸向尹问崖,他一声都没吭。
“被我砸疼了吗?”我问。
尹问崖望着我,点了点头,又做出可怜巴巴的表情,但他的演技拙劣,我一眼就能看穿。
“那你疼着吧。”我铁石心肠,绝不会被他骗了。
尹问崖装了一会儿,见我不为所动,撇了撇嘴角,委屈地说:“苍晓,你好狠的心。”
说罢,他又闭上眼睛,倒在我的身旁,好像被我砸得起不来身了。
我瞄了他一眼。
他没有动作,但呼吸逐渐平缓,又恢复刚才的平静。
我看着头顶的星空,却想着身旁的人。
“尹问崖,你的毒平时对身体会有什么影响吗?”我问。
如果蛊医不说,我根本看不出来尹问崖有中毒,猜测他的毒应该都是慢性,平时看起来没什么,一旦爆发就无力回天了。
“……”尹问崖没说话。
空气沉默得太久,久得我以为他睡着了。
我转过头,却撞进了他沉静的双眸,不知道尹问崖这样看了我多久。
尹问崖弯了弯眼睛,回答道:“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就是偶尔会有点疼,然后失眠睡不着。”
能疼到失眠睡不着,还算“有点疼”吗?我怀疑他的忍痛程度了。既然这个疼痛程度都有可能是假的,那“偶尔”也有可能是假的。
这人说的话,我已经分不清真假了。
我垂下手,指尖触碰到他的手背。
“你先前说,不管我说什么,你都答应我,现在还作数吗?”
尹问崖的眼眸闪烁了一下,好像没想到他自己说过的话,变成了回旋镖,在这里等着他。
他倒也没有犹豫,十分坦然,坐起身,将手撑在身后,与我指尖的距离很近,近得我只要再往下一点,就能够到他的手。
“作数,当然作数。我可再也受不了苍晓你不理我了。百里那家伙还和我炫耀,说你和他说了很多在景山千洞修炼的事情,你都没和我说过。苍晓,你有点偏心了。”尹问崖碎碎念一般抱怨着。
就算是在抱怨,他也很可爱。
我曲起手指,勾住他的食指。
尹问崖回过头,看向我。
我问:“仙门大比过后,让我帮你摘下欲果,好不好?”
尹问崖沉默着,移开视线,似乎又想逃避这个话题。
我圈住他的食指,就像抓住救命稻草,明明被拯救的人是尹问崖,我却比他还要渴望他能获救。
“好不好?”算我求你了。
尹问崖沉默了一会儿,他闭了闭眼睛,终于点头答应:
“好。”
他这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就像是在说仙门大比之后就是他的死期。
不是他的死期,他会获救。
只是我们的友情走到了尽头,而已。
我目的达成,便不打算再和他呆下去了,一会儿队友回来,看见我俩在房顶看星星,又不好和他们直说尹问崖中毒的事情,说不清,会让他们误会我俩有什么。
……我倒是希望我俩有什么,但也不能坏了尹问崖的名声。
我起身,正要下去,左脚突然被人一绊,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摔去。
晚风在耳边快速掠过,我倒向尹问崖。好在这次有所准备,双手撑在他的脑袋旁边,只是跪坐在他的身上,并没有和他有过多的身体接触。
“别走这么快,再陪我看会儿星星。”尹问崖的眼眸闪过狡黠笑意,好像他从一开始的本意就是为了让我陪他看星星,至于其他的,攸关性命的那些,也完全都只是顺带。
“你……”我呼吸紊乱,胸膛起伏不定,觉得这人简直、简直是……
尹问崖笑得格外好看,眼眸澄澈,倒映着我的身影,轻而易举地掌控了我的心跳。
“嗯,我是故意的。”
第35章 第 35 章 尹问崖是个骗子。
说是陪尹问崖看星星, 实际上也没有看多久,我总担心会有人回来,会被人看到, 没过一会儿,尹问崖也看出我的心不在焉,放我回去了。
我当然也很想陪他看星星啊, 他在身边的话,做什么都可以。
不管是看星星, 还是看海,无聊的事情和有聊的人做,总是有趣的。
但我还有理智,我会清醒地认识到,我和尹问崖不一样。
我对他有别的心思。
而且我是无情道修士,爱上谁,谁就得背负上毁我修行的坏名声。即便我不会在乎外界对我的看法, 也会在乎外界对我爱的人的看法。
我哪里舍得他为我担上骂名。
本不该他承担的, 又何必为了我承担?
接下来的仙门大比, 我放下了心头大石,对战的时候反而更能得心应手, 但尹问崖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每一次对战都像是过了今天没明天一样,那种不要命的打法和气势, 别说把对面吓到了, 队友都吓到了。
“尹道友, 不是都进前十了吗?用不着这么拼命吧?!”对手认输了,或许也是不想为了争个第一,把自己的小命都丢了, 他们还要留着命进太虚灵境。
赢了。
却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和兴奋。
百里泽和姜久思都很开心,在原地起跳,绕场三圈,与前排观众击掌。
我的视线从观众席上模糊的人脸扫过,然后仰起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观众席传来掌声和欢呼声,像一只只飞鸟,盘旋在空中,久久没有散去。
耳边的喧闹是嘈杂的,听不清具体的声音,但我的心情却无比平静,或许预见了某个即将到来的结局,那种悲伤冲淡了获胜的喜悦。
我对于荣誉什么的,并不在乎。
仙门大比的魁首如何?最后一名又如何?
无数人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或羡慕或嫉妒,或仰慕或憎恨,我都无所谓。
对我来说,有所谓的,只有那一个人。
我安静地站在原地,凝望着远处的尹问崖。
尹问崖收起寒霜剑,擦去嘴角的血迹,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向对手,双臂一边搂着一个,把对面天衍宗的弟子拐到了我们这边。
百里泽击完掌回来了,收拾他飘了满地的符箓——刚才被尹问崖的剑阵刮跑了一半。
姜久思用她的重剑撑着身体,下巴放在剑柄上,对着面门上的禁言符箓吹气,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看尹问崖。
尹问崖带着两个穿着紫衣的天衍宗弟子回来,拍了拍他们的肩膀,介绍道:“柳茂,这是我师妹,姜久思,和你一样用重剑的。”
叫柳茂的弟子对姜久思拱了拱手,“姜道友,你的防御很强,有机会的话,我可以私下请教你吗?”
姜久思站直身体,回礼:“当然可以。”
尹问崖又搭着另外一个弟子的肩膀,带他走到我的面前,说:“苍晓,这是唐年,和你一样都是刚进阶金丹的修士。唐年很厉害,先前在剑术交流会上,一剑惊人,连宗主都夸他的剑术超出同辈弟子一大截。”
真不想从尹问崖口中听到他说谁谁厉害,这让我嫉妒得发疯。
我从尹问崖身上收回视线,勉为其难地扫了一眼唐年。
唐年比我略微高一点,相貌清俊,像是一杆竹子,笔直且瘦长。
我对他的人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倒是他的剑,是青色的,挥出来的剑气还带着竹香。
一般人的剑气都是由内向外,攻击力逐渐递减,他不同,他的剑气是反过来的,最外那层反而是攻击力最高的。近身好打,但不好近身,十分难缠。刚才若不是尹问崖的剑阵,我也没那么容易靠近唐年。
“苍晓道友,久仰。”唐年看我的眼神带着锐意,似乎刚才对比试时的交手意犹未尽,眼睛亮晶晶的,好像还想和我再约战一场。
我没有那种闲心应付他,仙门大比结束之后,我还要去找被我请求留下来的蛊修,让他们帮忙把尹问崖身上的毒素清理掉,然后帮尹问崖摘下欲果。
我的视线在尹问崖搭在他肩上的手上顿了顿,移开,很没礼貌地说:“不见得。”
话一出口,对面的两人都愣了一下。
我承认我是故意让他们尴尬的。
尹问崖朋友众多,就算以前不认识,打完一场也认识了。这个唐年和那个柳茂看起来是早就和尹问崖他们认识了,那边的百里泽还和柳茂忆往昔,说是他们之前曾经一起组队做悬赏来着。
啧。
真讨厌。
我就是讨厌所有参与过尹问崖曾经的人,讨厌那些我不在他身边的日子里,出现在尹问崖身边的人。
这种情绪很无理,但是我说不出来为什么,就是烦。
“苍晓师弟的意思是说,他平时一直在宗内修炼,没怎么出过山,这还是第一次下山参加仙门大比,应该没什么人听过他的名字。”尹问崖又在为我找补,打圆场了,“唐年,我们苍晓不喜欢和人客套。”
尹问崖说话的时候,唐年一直在看着他,那双眼睛里只装了尹问崖一个人,我不喜欢。
我看着他俩站一起的样子,从未有过的烦躁。
虽然平时百里泽也很碍眼,但这个唐年更碍眼。
为什么尹问崖的身边不能只有我一个呢?
“原来是这样。”唐年回过头,我立刻移开了视线,生怕他看穿我的嫉妒。
唐年对我一拜,起身时,看我的眼神更加灼热了。
“苍晓道友,我那不是客套话,我其实从很早之前就在关注你了。”
他动作的时候,尹问崖原先搭在唐年肩上的手,垂了下来。
“是吗?”我随口一问,有些心不在焉。
对面的人倒是来劲了,他说:“是啊。我第一次听说你的名字,是从秘境历练回来的师弟口中,他说你一个人就把蚀骨石花的全部仇恨都吸引走了,还为了大家,吸收了全部毒雾,浑身都石化了,真是太惊险了!他这次也来仙门大比了,可惜很早就被淘汰了,没机会和你见上面。”
我沉默。
这人不是说真的吧?
唐年越说越兴奋了,那张清俊的脸上染了轻微的薄红,专注地看着我,朝我又走近了一步。
“你们队伍的比试,我也一直有在关注。特别是你单人直拍的留影石,我每一颗都买下来了,每天都在反复观摩,非常期待和你的交手!这次终于和你交上手了,我也没有遗憾了。
“你很强,那记‘春回大地’,我反复看了五十几次,太厉害了!和你交手的时候,每次剑气拍过来,我都觉得自己可能要死在你的剑下了,没想到你能控制得这样好,只是伤到我,却没有杀死我。”
这、这人有病吧?!被我伤到还这么开心?
我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尹问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的身旁,他笑着对唐年伸出手,问:“可以让我看看那些留影石吗?”
我眨了眨眼睛,感到困惑。
我就在尹问崖的面前,他要记录我的留影石做什么?
唐年从衣袖暗袋里掏出一个储物袋,小心地交到尹问崖的手里,说:“尹道友,小心一点,这些都是珍藏版,好多场比试因为苍晓道友的踪迹太难以捕捉,所以拍着拍着就不见了,这些珍藏版是所有留影石里,苍晓道友出现时间最长……”
他的话还没说完,储物袋就在尹问崖的手里自燃起来了。
啊?我看了看储物袋,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尹问崖,更加不解。
唐年石化在原地,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怔怔地看着那个燃成灰的储物袋。
“啊,不好意思,手滑了。”尹问崖手里的储物袋化成灰,被风一吹,就消散了。
我是该信尹问崖睁眼说瞎话,还是信他真的手滑呢?
唐年也终于回过神,他红了眼睛,按着剑柄,冲向尹问崖:“拔剑!拔剑!来战!”
我将尹问崖往我身后一拦,挡在他的面前,“我和你战。”
唐年正要抽出剑,视线越过我的肩膀,似乎看到了什么,他浑身一哆嗦,僵硬着身体,又把剑收了回去。
我困惑,回过头。
尹问崖站在我身后,对我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
这和平时的他没什么两样啊。唐年看到了什么?把他吓成那个样子?
尹问崖揉了揉我的脑袋,对唐年说:“我是不限制我们苍晓交友的。他这人话少,朋友也少,但是呢,如果你对他有什么想法,我劝你还是打住。那些留影石我帮你毁了。赔偿的话,你说个数,我赔给你。”
我抬头看向尹问崖。
他是为了让我交朋友,才给我介绍朋友的吗?
这一刻,我已经想好了,如果那些留影石很贵的话,还是和唐年打一场吧。
唐年撇嘴,说:“什么嘛,我不就是让你帮我牵线搭桥,认识一下苍晓道友,用得着这么生气吗?我对苍晓道友只有纯纯的仰慕之情。
“我又不是合欢宗那些满脑子只有双修的无良修士,只追求刺激,就爱勾引无情道修士。哼,毁人修行,天打雷劈!”
尹问崖放在我脑袋上的手顿了顿,垂了下来。
“只是仰慕之情,那我就放心了。”他语气自然,低头看着我,声音放低了一些,贴近我的耳朵,和我说话,“唐年是可造之才,剑术也不错,除了有时候想法奇怪了一点,但人不坏,可以和他交朋友。
“以后……算了,你还会遇到更好的人,要是和他合不来,你就再找一个新朋友。”
尹问崖放低的声音十分温柔,温热的气息掠过我的耳廓,我的耳朵被烧得发热,害羞得想要逃离,双脚又像是钉在原地,只能强装镇定地听完他说的话。
“喂喂喂!我人还在这里呢。我可听见你说的话了啊!我和谁都合得来,苍晓道友……”唐年在对面嚷嚷着,我却无心听他说的什么。
那边的百里泽三人也聊完了,朝我们这边走过来,问我们要不要一起去聚餐,有位财大气粗的修士在醉仙楼摆七天的宴席,庆祝玄清宗夺得仙门大比魁首。
我看着尹问崖。
尹问崖推了推我的肩膀,把我推向他们,自己一个人站在原地,对我们挥了挥手,说:“你们去吧,师尊有话要我带给颜婉前辈,我去找前辈一趟。”
他的笑容无懈可击。
理由也非常完美。
阳光被厚重的云层遮蔽,冷风吹过,只留下寒意。
我没有动。
其余人三两成群地往擂台下走。
即便是败者组,也是这次仙门大比的第二,观众们给予他们尊重和掌声,他们也抬手回应。
百里泽和姜久思走了几步,回头看向我,等我跟上他们。
我伸手抓住尹问崖的衣袖,用力攥紧。
“你如果不去的话,我也不去了。”我说。
尹问崖笑着说:“去啊,我把话带到就去。你先行一步,等等我。”
他双手环胸,后退了一步,衣袖从我的掌心里抽走。
我垂下微微发烫的掌心,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那你要来。”
尹问崖依旧是微笑的表情,朝我点了点头,说:“一定来。”
我转过身,跟上百里泽和姜久思他们。
在我走下擂台的时候,眉心微凉。
我抬起头,天上飘起了雪花。
是初雪啊。
我回过头去找尹问崖的身影。
但他的身影却被无数涌向我和他的人群淹没。
与他相隔人海,我望向尹问崖,从人群的间隙中寻找他温柔的双眸,隐隐约约的,似乎找到他了,但眨了一下眼,他就不见了。
那一刻,心脏空了。
尹问崖是个骗子。
我信他才有鬼。
第36章 第 36 章 那不是我的眼泪。
一个时辰后, 人迹罕至的某座山。
我背着小孩蛊修,身边跟着坐在灵蝶上的麻花辫姑娘,带着御剑飞行的姜久思和百里泽, 抵达了山的入口。
颜婉前辈坐在山林入口的石碑上,双腿悬空,单手撑着一把伞, 哼着一曲不知名的小调,右手拿着一本帖子扇风。
她看到我们, 朝我们招了招手。
一行人在她面前落地。
颜婉前辈向众人说明:“尹问崖的毒药都是我给他配的,这次找我要了最大剂量的药,想要在仙门大比结束之后,就和欲果同归于尽。”
我攥紧掌心。
果然没有猜错,尹问崖根本就是在骗我。
好在我早有准备。
“我按你的要求,给他换成了迷药。清毒的同时催熟欲果,这我不擅长, 让蛊医来正好。”颜婉前辈在尹问崖去找她的时候, 就给我通风报信了。
“多谢前辈。”我恭敬地弯腰道谢。
颜婉前辈在我面前烧掉了手里的帖子——是先前在议事堂的时候, 她给我的帖子。
她说:“这个人情就算还清了。”
指的是先前因为她,我被人冤枉的事情。
根据颜婉前辈所述, 尹问崖想要找个不会有人来的地方和欲果同归于尽, 请求她帮忙在这里设下不许别人进入的阵法,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 再把阵法收起来。
麻花辫姑娘和她师哥商量过后, 制定计划:“我和师哥先进去, 预计半个时辰就能把他的毒清理完。我们出来之后,欲果就会彻底成熟。花香的范围不会超出这座山,除了阵法之外, 最好是有人在外围巡逻,以免误伤无辜之人。”
百里泽和姜久思对视了一眼,说:“等你们出来,我和久思师妹就封闭嗅觉,在外围巡逻。”
麻花辫姑娘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我,说:“我和师哥进去之后,不管里面传出什么声音,都不能进来。师哥的蛊不同于一般的蛊,看见他真身的人,会被诅咒,最后七窍流血而亡。”
为什么要看我?
我是这种冲动的人吗?
“好。”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但我还是应了下来。
颜婉前辈收起伞,原先她布置下来的阵法有了波动,看起来就是面前的空气在流动,使得景物有轻微的扭曲。
麻花辫姑娘和她师哥对着颜婉前辈微微躬身,然后迈步往山林里走去。
颜婉前辈又一次撑开伞,阵法的波动停止了,我们面前再次出现了那道空气墙。
我看着蛊医的背影,心里不断打鼓,希望一切顺利。
过了一会儿,从我身后传来“咔嚓咔嚓”嗑瓜子的声音。
我转过身,看向并排坐在石碑上嗑瓜子的三个人——百里泽、颜婉前辈、姜久思。
他们到底会不会看气氛啊?!现在是嗑瓜子的时候吗?!
“你要来点吗?”百里泽举起那包瓜子。
我很生气。
然后抓了一把瓜子,蹲在石碑前面,跟着他们一起嗑瓜子。
我倒也不是不担心尹问崖,只是我能做的一切都已经做了,现在只能等了。
“说起来,我对尹问崖的关心确实太少了。”百里泽幽幽叹息一声,“如果不是久思师妹撞见尹问崖去找颜婉前辈拿药,恐怕我到他去世,都不会知道原来他吃了欲果,中了毒。”
一开始我也不打算让百里泽和姜久思参与进来的,他们本来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用承担那么多担心和压力,就让他们去庆功好了。
所以我随他们走到半路,就打算自己一个人折返回去找蛊修,结果被姜久思乘着重剑追上了。
她直接问我:“你是不是去救我师兄?”
我觉得姜久思被禁言不是没有理由的,她总是能阴差阳错地撞破一些真相,但最后又走歪路,离真相越来越远。
我看姜久思那个架势,很像如果我不带她来,我也别想走。
麻烦。
干脆就把姜久思带过来了。
姜久思一走,胜者队伍就只剩下百里泽一人,他也觉得没意思,非要跟来。
来的路上,姜久思一口气不带喘地给我们说明了她前几日撞见尹问崖去找颜婉前辈拿药,又看见我给颜婉前辈递帖子的事情。
庆幸她是个修士,不然以她绘声绘色的叙述能力,说到断气都不一定能把它控制在一句话里说完。
“他的毒,确实……”颜婉前辈磕的瓜子皮像雨一样在我旁边落下,我挪了个位置,继续听他们讨论。
颜婉前辈晃了晃垂下的腿,朝着我和姜久思的方向:“说来也巧,这毒和你们师父也有点渊源。”
我竖起耳朵。
姜久思的身体靠近颜婉前辈。
“当年清影还不是剑尊,只是一个普通剑修。他受了伤,伤口被魔气侵蚀,清理之后,只要魔气还存在在他的体内,没好全的伤口就会长出溃烂的肉,碰一下就跟在伤口上撒盐一样疼痛难忍。
“隐微问我有没有什么药可以抑制溃烂的肉长出,还能让人无痛清理伤口。我说药没有,但是有一种毒,只要剂量合适,就能做到。”
颜婉前辈抬起头,看向半空中。
我们也跟着她抬头看向空中——什么也没有。
她又收回视线,看向我,说:“这个合适的剂量,是隐微一点点试出来的。如果你见过他的身体,就会发现他左臂有一块黑色印记,不管用什么药,它都很难好。”
另外两人的视线也落在我的身上,似乎在向我求证。
我无语,反问他们:“谁家好弟子会扒师父的衣服,看他左臂有没有印记?”
姜久思一脸无辜地举起双手,表示自己从来不干这种目无尊长的事情,然后看向百里泽。
百里泽立刻表态:“反正我不敢。”
颜婉前辈乐得哈哈笑,说:“你们这一届修士的胆子是越来越小了。像我们以前那一代,什么人都有。别说扒师父的衣服了,有些修士狂野起来,连魔尊的衣服都敢扒!”
我们面面相觑,很难想象谁这么重口味,喜欢扒长着三头六臂的魔尊的衣服。
空气安静了下来。
颜婉前辈开的玩笑大家都没笑。
大概是为了缓解尴尬,好人百里泽干巴巴地来了一句:“隐微真人和清影剑尊的关系真好啊。”
好……吗?或许以前是挺好的吧。但是现在,他们一个在景山千洞从不出门;一个在剑阁坐镇,除了大事之外,不会出来露面,我至今还没见过清影剑尊的真面目。
更像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
“我师父讨厌剑尊,以后不要把他们放在一起说了。”我站在师父的角度,自己的名字和讨厌的人一起提起,也会不高兴吧。
我说完之后,空气更加安静了,就连嗑瓜子的姜久思声音都变小了许多。
夜晚的风十分萧瑟。
让场面冷却下来的我很想立刻找个地洞钻进去。
我想起尹问崖。
如果尹问崖在的话,他肯定会开个玩笑,然后顺其自然地说起另外一个话题,绝不会让场面这么尴尬。
我垂下脑袋,面前就是坐在石碑上那三人的影子。
最左边的姜久思影子动了动手肘,像是在轻推中间的颜婉前辈。
颜婉前辈咳嗽了一声,说:“啊……刚才说到哪里了?尹问崖的毒。”
谢谢您。
“他有和你们提过吗?他的毒会让他很难入睡,睡着之后梦境就跟渡劫一样混乱,很少能有平静入睡的时候。当然我们修士也可以不睡觉,但是你们剑修每次战斗之后的疲惫,最好还是通过入睡来休息缓解吧?”颜婉前辈说。
百里泽后知后觉:“难怪之前和他做悬赏任务的时候,他总说他来守夜,敢情他是一直没有睡着过……”
我回想起那天晚上,尹问崖让我陪他看星星,他就差点睡过去了。
原来入睡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如此困难的事情。
当时的我,就应该陪着他看完星星,陪着他睡着的。
我好后悔。
如果能够回到那天……
我闭了闭眼睛,意识到已经回不去了,等我摘下欲果,一切就都结束了。
就在这时,山林间突然飞起一群鸟,似乎有什么惊动了它们。
紧接着,从深山中传来一记痛苦的嘶吼。
我立刻听出那是尹问崖的声音,从原地突然站起身。
颜婉前辈举着伞,挡在我的身前,说:“蛊医清理毒的方式已经算是又快又好了,让我来清理,尹问崖只会更痛苦。苍晓,你淡定点。”
我怎么能淡定?!你让我怎么淡定?!里面那个又不是你的心上人!痛的人又不是你!
嘶吼声中还夹杂着某种生物嚼碎骨头的声音,听得我心惊肉跳,眼眶通红。
我的心脏像是被人用力攥紧,鲜血从无数个小孔中流出,疼痛让我的喉咙难以吞咽。
姜久思和百里泽不忍再听下去,他们借口去巡逻,就离开了此地。
我留在原地,双拳攥紧,紧盯着山林深处,无法控制地红了眼眶。
我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是不是让尹问崖无痛地服毒离开人世对他会更好一些。
我真的该死,我为什么要这样对他?我为什么要去请蛊医帮他清理毒素?我就应该尊重尹问崖的选择,至少这样他不会太痛苦……
对不起,尹问崖。
对不起。
我想要代替尹问崖承受一切的痛苦。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不必接受等价交换,我可以用他痛苦的百倍来置换,只要他不会感觉到痛苦,都冲着我来就好了!
又是一记凄厉的惨叫。
我的心脏在跳动中碎成了无数块,我能呼吸的空气被瞬间抽干,痛苦的窒息感淹没了我。
上天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一个好人!尹问崖什么也没有做错,你为什么要这样惩罚他?是我错了,都怪我。
求求您,别再让他痛苦了!
我只希望他能好好活下来,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无病无痛地活下来。
我以前从不相信命运,但如果真的有谁能够掌控命运,请您对尹问崖好一点。
不必对我好,我知道许愿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无论任何代价,都可以从我身上取走,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尹问崖好!
尹问崖的声音渐弱,我的心也碎得难以拼凑起来。
我已经无法顾及颜婉前辈看我的眼神。
我无所谓了……
山林里走出两个身影,蛊医出来了。
“毒素清理得很成功。接下来就得靠你了,苍晓。”麻花辫姑娘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松开攥紧的拳头,掌心血肉模糊,鲜血滴在地上,渗入泥土里。
“好。”我会做到的,我会救尹问崖。
在我走进阵法里的时候,身后传来颜婉前辈轻而又轻的叹息声。
“世上,可没有第二颗‘浮生若梦’了。”她说。
我不知道颜婉前辈说的是什么意思,我也不关心。
我现在只想去救尹问崖。
山林静悄悄的,只有我的脚步声。
往里走,我渐渐闻到了一股奇异的甜香。
这股甜香很特别,它能让我忘记掌心的疼痛,缠绕在我的周身,让我整个人变得轻飘飘的,每走出一步,都像是在云端飘浮。
我瞧见前面似乎有光亮,拨开遮挡在面前的树丛,掌心的血蹭在叶片上,叶片轻轻一动,血珠滴落在地面上,渗入延展出来的树根里。
树根散发出幽幽的金色光芒,像是为我引路,指引我继续前行。
我小心避开树根,顺着它往前走。
走了一会儿,树根的光黯淡了。
我用剑划破掌心,任由鲜血滴落,喂饱树根,直至它又一次亮起强盛的金光。
我已经察觉到了这棵树的厉害之处,它不仅喝我的血,它还一直在吸收我的灵力。
尽管花香幻境对我没有影响,但我走近这里,浑身无力,几乎将我的灵力抽空。
可是,我一想到这是尹问崖化成的树,我又什么都原谅了。
真好啊。
喝我的血。
抽我的灵力。
这算不算我和他融为一体了?
我抿了抿干裂的唇,脚步飘浮。
好像走了没几步,又好像走了很远,我终于走到了那棵树下。
我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树,一时间看得怔住了。
它枝叶繁茂,张扬地盛开,每一片叶子都是璀璨炫目的金,垂下的枝条像流水一样泛着金辉,满目都是金光闪闪。
世间再也没有什么财宝,能比这棵黄金树还要珍贵。
我伸出手,覆在树身上。
“好漂亮。”我忍不住赞叹,却发觉我的声音竟然如此微弱。
微风吹来,金叶子就像铃铛一样摇了起来,在夜色中闪烁金光。
我不难理解会有人被它蛊惑。
但我只是恍惚了一下,就回过神,想起我的目的。
我是来摘下欲果的。
我抬起头,寻找欲果的身影。
我以为它会和金叶子一样,也是金色的,但让我没想到的是,它居然如琉璃一般玲珑剔透。
高高悬挂在我的头顶,藏在金色叶片之中,那颗七彩琉璃心。
我想御风而起,但我的灵力消散得太快,于是我只能贴着树身,爬上去。
树本来是没有温度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掌心下的树越来越烫,或许是我的血印在了上面,它也在喝我的血吧。
我踩在树干上,小心地抚摸树身,怕把它弄疼了。
“对不起,很快就好。”我轻声抚慰。
我踮起脚尖,伸手去够上面的欲果。
如果是平时,我一定很快就够到,并且摘下来了,可是现在的我无比虚弱,还需要一手抱着粗壮的树身,才能勉强站稳,好让我不至于掉下去。
树身越来越烫了,也或许是我越来越烫,我也分不清了,我的脑袋晕晕沉沉的,体内的灵力早已亏空,连让掌心的伤口愈合都很难。
我掐住掌心的伤口,利用疼痛让我更加清醒。
鲜血滴落,把我的衣袖带子染成了深色。
我稍微恢复了点神志,呼吸变得沉重,身体也不如之前轻盈。
我抬头看着那颗近在咫尺,又难以触及的欲果。
一鼓作气。
我松开了抱住树身的手,朝着欲果,奋力一跳!
指尖触碰到了冰凉的琉璃欲果,然后用尽全力握住,利用身体的重量摘下欲果,至于后果是摔个断骨或是什么,我也不理了。
就在欲果断枝的瞬间,我的脑海闪过无数与尹问崖有关片段——那是我内心深处的欲望。
想要每天都看见尹问崖的笑容,想要和他回景山千洞一起钓鱼,想要陪他练剑,想要和他再看一次星星,想要参与他的过去,想要告诉他我永不会辜负他的真心,想要触碰他的眼睛,想要沉溺于他的怀抱。
想要下雨的时候替他撑伞,想要出太阳的时候陪他晒太阳,想要看到初雪的时候第一时间和他分享,想要闻到花香的时候告诉他这花好香。
想要他说话的时候全世界安静,想要他看向我的时候眼里再没有别人,想要他每天想我一万三千遍。
想要他快乐。
想要他活着。
我闭上眼睛,献上我绝望的爱意。
摔死我好了。
就把我埋在这里。
温柔的清风拂过我的额发,我被一双手臂接住,跌入熟悉的怀抱里。
我不敢睁眼,也不敢呼吸,不敢面对尹问崖的眼睛,害怕他会对这样沉重的爱意感到恶心。
然而,一滴滚烫的湿润落在我的脸颊上,淌过我的皮肤,滑入我的脖颈。
那不是我的眼泪。
第37章 第 37 章 他的温柔刀,刀刀致命。……
我昏迷了两天, 对那天摘完欲果之后发生的事情全然不知,只能通过百里泽和姜久思的叙述拼凑出一个大概。
姜久思:“我第一次见我师兄哭,他还以为自己把你给害死了, 哭得好伤心,还好颜婉前辈及时出现,不然我师兄就要当场自刎, 以死谢罪了。”
百里泽:“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我完全能理解尹问崖, 他把你从山里抱出来的时候,我也以为你死了,脸上毫无血色,气若游丝,好像魂魄都飞走了。”
那么,现在尹问崖去哪里了?
姜久思和百里泽对视了一眼,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告诉我。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难道是因为看见了我的欲望, 所以再也不打算见我了?
“苍晓师弟不用太担心……”百里泽扶住我的手臂, 姜久思也拍了拍我的手背,似乎在安慰我。
“催熟欲果的事情被二长老知道了。这里是云霄宗的地界, 现在是没出事情, 倒没什么,要是出了事情, 那就是我们玄清宗故意给云霄宗找茬了。所以二长老带着尹问崖去向云霄宗赔罪了。”百里泽说。
赔罪?怎么赔?
“是我自作主张要给尹问崖摘欲果, 要说有罪, 也是我有罪,罚尹问崖做什么?”我翻身起床,就要去找二长老把受罚的人换回来。
姜久思拔出重剑, 拦在我的身前。
她说:“师兄嘱咐,他回来之前,不许你出这间屋子。”
百里泽双指夹着一张符箓,在我转身面向他的时候,我的额头被他贴上了这道符箓,整个人动弹不得。
“抱歉,苍晓师弟。”百里泽对姜久思勾勾手,示意她过来一起把我搬回床上,“尹问崖说,你救了他的命,他总不能什么也不为你做。要真论起来,这件事情我和久思师妹也有份参与。”
我瞪着百里泽,他知道怎么不去说情?
百里泽:“这件事情很复杂,少一个人参与,事情的严重性就会低一点。而且尹问崖是清影剑尊的徒弟,又是二长老带着尹问崖主动请罪,颜婉前辈也是参与者,云霄宗要想罚尹问崖,就得连药谷一起过问,所以也不敢拿他如何,顶多就是挨顿骂,再罚点灵石……呃,估计这次仙门大比魁首的那份奖金要被罚没了。”
姜久思一脸心疼地捂住自己的储物袋。
“苍晓师弟你再休息一会儿吧。明天太虚灵境就要开启了,最迟今晚,尹问崖肯定能回来。”百里泽又给我贴了一道昏睡符。
这家伙!
我想用眼神臭骂他一顿,但是本来就没有恢复完全的身体,根本抵御不了他那张符箓,眼皮越来越沉,最后还是睡了过去。
用了符箓睡过去,和自然入睡还是有区别的。
我好像睡了,又好像没有睡,身体像是漂浮在河流里的一根木头,随波逐流,浮浮沉沉。
迷迷糊糊间,似乎听到有人在我的房间里说话,好像是梦,又好像是现实,听得并不真切,声音也断断续续的。
“师兄,现在你能确定了吗?”
“嗯。他很单纯,只是把我当作朋友。”
“……是吗?”
“我见过……对我没有任何其他想法,他只是希望我能活下来。他说……我不敢信……但是……我才知道原来世上真的有……他很纯粹,很美好,我不想玷污这份情谊。”
“他真是个好人,等我把诅咒解除了,我也想要和他交朋友。”
“嗯。要好好对他,才会被他好好对待。”
我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睁开眼睛。
月光自窗户照射进来,灰尘在光中飞舞,清冷的月光是银白色的,其余的一切都变成了幽蓝。
我好像在海里,四周静谧得听不见一点声音。
不知怎的,我嗅到了一股甜甜的果香。
我循着气味看过去,便见坐在一旁,用手撑着脑袋打瞌睡的尹问崖,他的面前摆了一盘削成各种崎岖形状的灵果。
看来他的毒素都已经清理完了,此时睡颜倒是平静。
我缓慢起身,尽量不发出声音,以免惊动了尹问崖。
找不到鞋子,干脆赤脚踩在地上。我没有那么娇气,况且睡了这么久,身体也恢复了许多,地面的凉意也能让我更加清醒。
我在尹问崖的对面坐下,安静地注视着他的睡颜。
原本以为摘完欲果,我和尹问崖就结束了,根本不敢奢望再多,像现在这样还能平静地面对面坐着,简直是在做梦。
尹问崖看起来和平时没有太大区别,我却觉得像是与他久别重逢了,用目光将他的五官描绘了一遍。
他眉宇间的郁色终于消散,不再皱眉,目光循着高挺的鼻梁,落在他的薄唇,唇色比以往的淡粉色要更深一些,气色看起来更好了。
大概是因为清了毒素,又摘了欲果,身体好起来了。
我见他眼睫颤了颤,立刻垂下视线,盯着他面前的那盘灵果。
“……苍晓?你醒了。”尹问崖刚睡醒,声音带着一点哑。
我很轻地“嗯”了一声,还不知道该怎么自然地面对尹问崖,不知道他看见我内心深处的欲望都是他,他是什么想法,只能假装我很迟钝的样子,好歹还能维持现状。
“这些灵果是师妹削的,你身体的灵力亏空,多吃点恢复灵力的食物会好得快一点。”尹问崖将面前的灵果推向我。
我看着面前数个大小不一,面目全非的灵果,不太想吃……
“不用削皮也可以的。”我还没到吃个果子还要削皮,这么讲究的地步,比起这些丑丑的灵果,我更喜欢它们本来的样子。
“啊……本来是想削个好看的形状,这样你吃起来,心情也会好点。”尹问崖说。
我抿着唇。
实在不太擅长拒绝别人的好意。
尹问崖拿起我一直盯着的那颗灵果,三两下吃完了。
我抬起头,看向他。
不是说给我吃的吗?我还没有犹豫完呢。
尹问崖不知道从哪里又掏出一个红色的灵果,将它置于掌心,双指一并,用空气刃在这颗灵果上切来切去。
没过一会儿,一颗看起来像乌龟的灵果出现在他的掌心,龟壳的果皮还没削掉,像是背了红色龟壳的乌龟。
我眯起眼睛。
“骂我?”
尹问崖的笑容僵在脸上,连忙又使用空气刃,把乌龟削成了体型更小的兔子。
我没想到尹问崖这样灵巧,用灵果也能削出栩栩如生的兔子。
“很可爱。”我双手撑着脑袋,看向他。
尹问崖立刻掏出更多的灵果,把它们都削成了兔子形状。
其实我是想说尹问崖很可爱。
每次他想对我好的时候,我都觉得他怪可爱的。
我也不需要他对我好,我只要能看见他,听见他,感受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我低下头,珍惜地吃掉他给我削的兔子灵果。
至于姜久思削的那些丑丑的灵果,则被推到了尹问崖的面前,由他解决掉了。
我觉得有点好笑,感觉我俩像是背着姜久思干坏事,还分工合作。
这算不算共犯?
“关于欲果的事情……”尹问崖的一句话,又让我笑不出来了。
我嚼灵果的动作都变得缓慢,双腿侧坐,想要逃离,又没有办法逃离,垂着眼睛,等待他宣判。
“你摘下来的那颗欲果已经销毁,不会再有人误食了。”他说。
“哦。”我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并不太在乎这个。
他说:“云霄宗最后只是罚了灵石,刚好仙门大比的奖金可以赔上。”
我也不在乎这个,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明天进太虚灵境,我们可能会分散。不过前辈说,灵境的出口很好找,我在出口等你们。”
嗯?为什么话题突然跳到这里了?
我抬眼对上尹问崖的目光。
他的眼眸澄澈,像一汪清泉,四目相对,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仿佛一直在等待着我的目光,然后在我看向他的时候,第一时间接住我。
我的心脏好像也泡进了温暖的泉水里,随着泉水的流动,起起落落。
“你如果不想我提欲果的事情,我们以后就不提了。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它不会成为我们情谊之间的阻碍。”尹问崖伸手,揉了揉我的脑袋。
和以往的每一次那样,让我的心脏软得一塌糊涂。
“这样……可以吗?”我自己也不确定,到底想不想要尹问崖提了。
我想要他给我个痛快,但是我又眷恋他的温柔,想着要不就这样好了,我们心知肚明,我们心照不宣,我们互相欺骗,我们维持现状。
尹问崖点了点头,说:“只要你想,不提就不提了。”
他等我把最后一个灵果吃完,就清理了桌上的果皮,端起托盘,起身往外走去。
我看着他的身影,先前那些以为摘完欲果,我俩就完蛋了的情况并没有发生,但却陷入了一个更加模糊不清的境地。
我有些困惑,不知道要以什么样的方式对待尹问崖。
他既然已经知道了我对他的心意,但是又选择维持现状,那他到底是默许了我继续爱他,还是让我和他保持距离?
我站起身,攥着拳头,鼓起全部的勇气,做了一件非常大胆的事情。
可以说是迄今为止,我干过最出格的事情。
我冲向尹问崖,从他的身后抱住了他,双臂环抱住他的腰身,胸膛紧贴着他的后背。
他会推开我吗?
他会后悔和我维持现状吗?
尹问崖站在原地,我听到他闷闷的笑声。
他并没有推开我,而是空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笑着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意。之前是我防备心太重,不相信你的真心。我向你道歉。”
他的语气太自然了,自然到让我困惑。
“什么?”我松开环住他腰身的手臂,退开半步,仰头看向他。
尹问崖举起手里的托盘,原地转身,就着我虚抱他的姿势,正面对着我。
“我看到你的真心了,你希望我能好好活下来。”他的视线越过我,抬头看向别处,似乎在回忆什么,“以往也有人跟我说过类似的话,但他们最后都背叛了我。我现在知道了,你对我是真心的,你是真心希望我好。
“苍晓,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我默了默。
很好的……朋友?!
我都已经在脑海里意淫和他过完一生了,这还算朋友吗?
你们修真界对朋友的定义,是这样的吗?
我皱起眉头,总觉得不对,于是我又鼓起勇气。
我说:“我喜欢你。”
尹问崖愣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弯了弯眼睛,说:“我也很喜欢你。不过苍晓,这种话不能随便说,会容易让别人误会。如果只是朋友间的喜欢,你只要做你自己,真诚地对待他,他自然就会感受到了。”
啊啊啊,我就是想要你误会啊!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没有误会,也不对……
怎么会这样?!
我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怕他知道,又怕他不知道,更怕他知道但是他在装不知道。
谁来教教我?我到底要怎么做才是对的?
我只能用行动来表达——我又一次抱住了尹问崖,这次是与他面对面,我把我的脑袋都埋进了他的颈窝里,嗅到他身上清冷中带点甘甜的霜雪气味,用我的身体贴住他的身体,把我的体温传递给他,完全的依赖,完全的信任。
这样他总能明白了吧!
全天下,我只会这样拥抱我最爱的师父和尹问崖。
但师父是师父,他和尹问崖不一样,我分得清我对他们的感情。
尹问崖摸了摸我的后脑勺,我看不见他的神色,不知道他是以什么样的眼神看向我,只是听见他一记比一记更重的心跳声。
他垂下手,握住了我的手腕,将我的手拉开。
“苍晓,可能以前没有人教过你。如果只是朋友的话,不能抱太久,那太暧昧了,被抱的人会误解你的心意。”尹问崖说。
我攥住他的衣袖,执拗地望着他的眼睛,问他:“如果我偏要呢?”
尹问崖定在原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最后,他无奈地笑了笑,闭上眼睛,双手举着托盘,把托盘举高,像是对我举手投降。
“苍晓,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不反抗。
“但我知道你的真心,我不会误会你的。”
他的温柔刀,刀刀致命。
第38章 第 38 章 尹问崖,我想和你一起睡……
我终于清醒地认识到, 我爱的这个人,温柔又残忍。
他每一句都在说“朋友”,每一句都在给我对他的感情下定义, 将我钉死在“朋友”的位置,让我寸步难行。
我懂。
我完全懂。
像我这样心思细腻又敏感的人,根本无需他再多暗示, 我就能明白他的意图。
他的意思是说,我们只能做朋友。
无论我是清清楚楚地向他表白, 还是对他做出更加过分的事情,我们也只会是朋友。
我从未想过原来和爱的人当朋友,比和他绝交还要让人绝望。
这是一段无望的感情。
如果我愿意陪他演下去,那么我们就可以继续假装是朋友,回到从前那样,可以和他打闹斗嘴,冷战和好, 可以光明正大地与他拥抱, 为他出生入死, 以朋友之名。
我松开了尹问崖的衣袖,他很轻地对我眨了眨眼睛, 干净得如同冬天的冰雪。
我见过春天, 景山千洞唯一的一个季节,却不知道原来春天之前的冬季这样寒冷。
我放他离开了。
就算不放他离开, 我又能如何呢?
尹问崖走了, 我的房间重新归于安静。
但我的心跳却无法平静。
他知道我的心意吗?我看见的, 就是他看见的,他会不懂吗?
在我看来,能带人回景山千洞一起钓鱼, 和他一起看雪看星星晒太阳,就已经足够说明我有多爱他了,这还不够吗?
那他是知道,但是在装不知道吗?
如果是这样……
啊,好复杂!
我的脑子就像师父第一次给我煮粥,用了高级炼丹炉,却做出了一锅黑糊糊,乱七八糟,还飘着焦香。
门口传来敲门声。
是来探望我的百里泽。
“苍晓师弟,我刚从外面回来,尹问崖说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身体有好点吗?”百里泽径直走进屋里,从储物袋里掏出各种灵药和灵丹,“去了趟市集,这些都是给你买的,你来吃点。”
我盯着百里泽,第一次如此仔细地观察他。
百里泽和尹问崖差不多高,但相比爱穿深色系衣服的尹问崖,百里泽大部分的衣服都是浅色的,像今天这身半白半黑的长衫。
他长发半披,垂落在肩头,头顶的发簪是两支毛笔,身上还带了点墨香和符纸的气味。
百里泽的相貌也不差,称得上一表人才。
“师……弟?”百里泽似乎被我盯得发毛,哆嗦了一下,眼神疑惑地看着我。
我披上衣服,转了一圈,在床尾找到了鞋子,穿戴整齐之后,快步走到未关的房门前。
左边没有人,右边也没有人。以防万一,我抬头看——很好,都没有人。
我关上房门,回过身,给房间里套了个外人无法探查的结界。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之后,我才回到桌前,五指并拢,对着百里泽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百里泽被我如此严阵以待的架势震慑住了,他也一脸严肃,正襟危坐的样子,双手放在腿上,清嗓子,道:“师弟,你一定是有什么要紧事和我说。你告诉我,我绝不外传。是修炼秘技,还是……”
我打断了他的话,说:“你是不是有意中人?”
百里泽突然一噎,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问,开始打嗝。
“嗝!”他原地起跳,憋红了一张脸,“师弟你……嗝!怎么知道?嗝!”
我怎么知道?我当然不知道。
我是诈他的。
像我这样聪明的修士,只会在心上人的事情上,因为想太多而犯傻。
“这件事情,尹问崖知道吗?”我问。
百里泽点点头,“嗝!”
他捶了捶胸口,实在难受得紧,于是从头上取下一支笔,原地画符,烧符,倒水,喝下符水。
终于止住了打嗝。
我等他不打嗝了,才开口继续问他:“你怎么知道你是喜欢那个人,而不是把那个人当作朋友呢?”
百里泽“噌”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我头一次见他这样生气。
“师弟,虽然你修无情道,但你也不能侮辱我的爱情!我不是傻子,友情和爱情我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他激动得胸膛上下起伏。
我问:“怎么区分呢?”
我看尹问崖就好像分不清楚。
百里泽狐疑地看着我。
我的目光也丝毫不躲闪,与他对视。
百里泽缓过劲来,他的眼神从恼怒,到困惑,到恍然大悟,好像突然想通了什么关键,又慢悠悠地坐了下来。
如尹问崖说的那样,百里泽很擅长自我调节。
百里泽重新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师弟,你知道什么是双修吗?”
我摇了摇头。
不知道,师父没教过。
百里泽动作一顿,放下茶杯。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他支支吾吾的,好像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又开不了口。
“百里师兄,你想说什么,尽管开口。”我将茶杯往前推了推。
百里泽做了个深呼吸,红着一张脸,压低了声音,说:“就……如果是友情的话,你不会想和那个人牵手拥抱亲亲然后睡觉。但如果是爱情的话,你就会忍不住想要触碰对方,只要和对方待在一起,就想要和那个人牵手拥抱亲亲然后睡觉。
“这样你懂了吗?”
啊……原来是这样!
我也恍然大明白了。
不是尹问崖搞错了,是我搞错了。
我一直想带尹问崖回景山千洞,却没有想过我原来还能和他牵手拥抱亲亲和睡觉!
那尹问崖看到我内心深处的欲望,发现我没有想和他牵手拥抱亲亲和睡觉,他肯定就不知道我是爱着他的了。
原来不是我想的那样,尹问崖他根本没懂我的心意啊。
我看向百里泽,拍了拍他的肩膀,夸奖道:“百里师兄,没想到你浓眉大眼的,居然这么会。”
百里泽被我夸得不好意思,谦虚道:“过奖过奖。师弟也是见的人少,才不懂这些,你在外行走多了,总会懂的。”
我皱起眉头,又想到尹问崖,他和百里泽同期,而且在外行走多年,他应该也知道这些,他会不会也曾有过和谁牵手拥抱亲亲和睡觉的念头?
一想到这里,我的心脏就变得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
话题聊到这里,百里泽又端起师兄的架子,板着脸,认真地嘱咐我,说:“如果以后有人要找你睡觉,你一定要警惕,然后义正言辞地拒绝。尤其是合欢宗修士,他们很坏很坏!师弟你太纯良,很容易被骗。”
我又端正坐姿,装作我完全不懂,只想认真听讲的样子。
“怎么被骗?”
百里泽摸了摸下巴,像是在回忆着什么,说:“比如……借口怕黑,睡不着,然后敲你房门,让你陪他聊聊天,然后聊着聊着就聊到床上去了。”
怕黑?这个借口有点太拙劣了,我才不怕黑呢!
我拍了拍胸口,说:“这个太简单,我一眼看破。有没有厉害点的?”
百里泽吸了一口气,抓耳挠腮,起身绕着桌子转了两圈,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拍桌子:“我给你说个厉害的。这个套路别说我,就连尹问崖肯定也看不出来!”
好好好!就要尹问崖也看不出来的套路!
百里泽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告诉我,最后总结:“这个剧本结合了狗血三要素,中毒,下雪,取暖!稍微有点良心的,都不会把人赶走。”
他走到窗前,望向窗外铺了一层积雪的雪地,“真是应景啊……”
我心情澎湃,觉得我行我能上。
百里泽离开前,还留了一句:“今晚我和久思师妹受邀去聚餐,就不回来了。明天我们直接在太虚灵境入口集合,师弟你和尹问崖说一声。”
我点点头,目送百里泽离开。
百里泽,你真是我大大的好朋友,感谢你!
我今天学会了很多,事不宜迟,现在就来试验。
一刻钟后。
我只披了一件薄薄的外衫,卸掉周身护体的灵气,赤脚站在雪地里,打算像百里泽说的那样,先让自己受冻,这样看起来才更加真实。
我还是头一回光脚在雪地里行走,柔软的雪被我踩得嘎吱响,在平整的雪地里踩出属于我的脚印。
冰冷的雪随着我一步一个脚印,跟着陷了下去,我觉得怪好玩的,又踩出下一个脚印,绕着院子里的石桌转圈,尽量让脚印完整清晰,不要重叠。
玩着玩着,差点忘了正事。我的脚背被冻得通红,开始发痒发热。
嘶……我蹲下身,用掌心贴住脚背。
下一瞬,我的身体被一件厚重的大氅包裹,紧接着身体失重,被人从后面,打横抱了起来。
我一抬头,就对上了尹问崖的眼睛,他紧皱着眉头,眼神蕴含着些许恼怒。
他没有看我,而是抱着我,快步走进他的房间。
咦?这个剧本不太对。
应该是我装可怜去敲尹问崖的门,和他说我中毒了,觉得忽冷忽热,问他有没有多一床被子,然后顺其自然地和他一起用身体取暖,最后一起睡觉。
尹问崖直接把我用衣服裹成毛毛虫,将我放到他的床上。
“为什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他的语气冷冰冰的,好像换了一个人。
我低头看向蹲在我面前的尹问崖,他单膝跪地,握住我的脚踝,把我刚刚踩过雪地的脚放在他的腿上。
他好烫。
又或者是我好冷。
我想缩回我的脚,却被他的大掌牢牢锁住,力道不由分说,将我的脚踝拖向他怀里。
“尹问崖,你凶我。”
这是我从师父那里学会的,如果无法回答问题,先指责别人。
这招看起来很好用,刚刚板着脸,对我说教的尹问崖又柔和下来。
他用滚烫的掌心包裹着我的脚后跟,放软了语气,说:“我没有凶你……我是在关心你。”
尹问崖没有抬头,我便也看不见他的眼神,无法猜测他此时的心情,只能看着他用双手捂热我的脚。
他的手有些粗糙,本来我的脚就冻得通红,正在发痒,被他粗糙指尖磨蹭过的皮肤更是又痒又疼。
我有点不好意思,明明是我自己作的,痒也是我活该,所以我很小声地叫尹问崖的名字:“唔……别弄了,尹问崖,有点疼。”
尹问崖的力道突然收紧,喉结上下滚动,我听到他的吞咽声,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粗粝的拇指在我的脚踝凸起的骨头处摩挲,呼吸声比我还重。
“……忍着。”他的声音低哑,一点也不像以前那个对我百依百顺的他,居然还叫我忍着。
罢了,我要记住我此行的目的。
直接跳过那些有的没的,进行最后一步。
我抬了抬腿,踩在尹问崖的膝盖上。
“尹问崖,我好冷,想和你一起睡觉。”
第39章 第 39 章 “所以,我是备选?”……
虽然不太懂, 为什么一起睡觉就会让人觉得这是爱情,但如果这是外面的人普遍认为的观念,那我可以迁就他们。
所以我直接跳过前面的步骤, 来到最后这一步。
我想尹问崖这次应该能明白我的心意了。
尹问崖并没有拒绝我,他用大掌把我的脚给捂热了之后,就把我塞进了被子里。
我本来就被他裹成毛毛虫, 动弹不得了,他还给我盖了一床被子, 压得我胸口闷闷的,还只能露出一双眼睛。
“这样还冷吗?”尹问崖还非常贴心地帮我掖被角,我的视角有限,只能看见他的身影忙忙碌碌,却看不见他的表情。
“不冷了。”我其实刚才就偷偷打开护体的灵气了,总不能让我的脚一直冷冰冰的,这样也会冻到尹问崖的手。
“嗯。”尹问崖背对着我, 坐在床边。
我奇怪他为什么不躺下来和我一起睡觉, 刚才他不也没有拒绝吗?
喔, 我懂了,肯定是我躺的地方占了太多位置, 他如果躺下来, 我就会把他挤下去。
我裹着被子,往里面滚了一圈, 然后“咚”一声, 脑袋撞到了墙。
“唔……”都怪尹问崖, 把我裹成这个样子,不然我肯定能在撞到墙之前就停下来。
大概是我撞墙的声音吸引了尹问崖的注意,我身后的床垫陷了下去, 眼前落下一道阴影,头顶传来尹问崖的声音,他的语气无奈中又带了一点好笑。
“苍晓啊,你是笨蛋吗?”额头被温热的掌心覆盖,轻轻地揉了揉。
哈?你才是笨蛋!我聪明绝顶,什么都懂。就你不懂,你还分不清什么是友情,什么是爱情呢!
我愤愤不平,转身平躺过来,撞入尹问崖的眼眸。
他看我的眼神非常柔软。
虽然不太恰当,但我想起了在景山千洞养的那群大白鹅,它们的羽毛是纯白色的,顺毛撸大白鹅的手感很好,软乎乎的,掌心掠过羽毛,撩得人心痒,于是为了控制自己不要沉溺撸鹅,便忍不住作乱,把它的羽毛揉得乱七八糟,最后被大白鹅追杀。
“在想什么?”尹问崖似乎看出了我在走神,轻声问我。
“……大白鹅。”我诚实道。
尹问崖愣了一下,笑得特别开心。
他笑起来的时候,我的心情也明朗起来,好像春暖花开,一瞬间花就开得漫山遍野都是了。
“什么大白鹅?”他问。
我动了动手,想给他比划,但是不行,我的手被他裹进衣服和被子里了,于是只能作罢,靠口头描述。
“小时候,师父为了给我做吃的,和我在景山千洞养了一群大白鹅。大白鹅的毛很软,我还没有大白鹅高的时候,经常会被大白鹅追杀。哪只鹅啄我了,第二天就轮到它上餐桌了。”
我说话的时候,尹问崖在我身旁和衣躺了下来。
“好吃吗?”他问。
我点了点头,“好吃。”
尹问崖又笑。
“后来鹅不啄我了,我觉得它们也没有那么坏,师父就不杀鹅了,让鹅陪我玩。它们的脖子很长,如果抱住它们的话,脖子就会缠上来,贴住你,然后轻轻蹭你。”
我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房内的光线昏暗,看什么都朦朦胧胧的,像是笼罩着一层轻纱,如梦似幻,却感到非常宁静,仿佛能乘着这层轻纱,回到景山千洞,回到我从小长大的山谷。
“……想回景山千洞了吗?”尹问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情绪。
“嗯。”我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声音变得闷闷的。
我已经出来好久了,从秋天到冬天,不知道师父怎么样了,他会不会想我。
师父也是个会害怕寂寞的人,以前我去洞口幻境打僵尸忘了时间,师父跑出来找我,一下子把幻境的僵尸全扫空了,说是以为我被僵尸吃掉了。我看见师父偷偷掉眼泪了,他肯定是在担心我。
这回我来仙门大比,好几次九死一生。虽然师父总说生死由命,但如果我死掉了,他肯定会很难过。
这么想,我真的很自私,我好几次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满脑子都只有尹问崖,只要尹问崖好,我就好了。
要是哪天我真的为了尹问崖死掉了,估计师父会恨上尹问崖吧……但好在师父不会离开景山千洞,所以恨就恨吧,只要他俩不碰上就行。
我又开始神游天外了。
收拾好情绪,我探出脑袋,转头去看身旁不说话的尹问崖,便瞧见他弯弯的眼睛。
银白色月光下,周围静谧得听不见其他的声响,只有心脏的跳动声,我和他的呼吸声,不轻不重,不急不缓。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能第一时间对上尹问崖看过来的视线。
是巧合,还是心有灵犀呢?
尹问崖伸手,替我整理落在我眼前的头发,他的指尖很轻地划过我脸颊的皮肤,将头发挽到耳后。
因为动作太轻,反而觉得痒痒的。
我眯了眯眼睛。
尹问崖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顺势盖住了我的眼睛。
嗯?!这是在干什么?
“不是要睡觉吗?睡吧。”尹问崖盖着我的眼睛,让我闭眼睡觉。
“睡不着。”我都睡了快三天了,哪有这么容易睡着啊。
尹问崖好像被我气笑了,短促地笑了一声,又问我:“那你来找我睡觉?”
啊……难道要被他识破了?!
“因为冷。”我坚持我一开始的借口,只要我咬死不认,他就没办法拆穿我。
“你不去雪地里玩雪就不会冷。”尹问崖说。
我撇了撇嘴角,他怎么知道我在玩雪?而且我那叫玩雪吗?我不就是没穿鞋子,在雪地里逛了几圈吗?我都忍住没堆雪人了。
我没话说了,但尹问崖还有话要说,他有时候真的很气人,净说些我不爱听的话。
“百里就住你隔壁,我不带你回来,你要去找他吗?”
什么意思?是希望我去找他吗?现在是嫌我麻烦咯?
我生气了,又把自己缩回被子里,滚动着翻了个身,用后背对着他。
“他和姜师姐去聚餐了。”
我故意的。我就是不告诉他我要不要去找百里泽,而是说百里泽去聚餐,让他猜去吧。他要是对我有点在意,说不定还能气到他。
“……知道得这么清楚,你去找过他了?”尹问崖声音低低的,似乎压抑着什么,“所以,我是备选?”
我蜷缩着手指,又甜密又酸涩。
他好像在意我,但是我又舍不得他难过。
“不是备选。”
我转过身,一下子就滚进了尹问崖的怀里,他的手臂曲起,搭在包裹着我的被子上,半圈着我,就像是我对他投怀送抱似的。
我仰头,却只能看见他的下巴。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百里和你聊过?”相比疑问句,这句话更像是肯定句。
我呼吸停滞,终于意识到我被他套话了。
尹问崖本来就是个很敏锐的人,不然也不会这么善于交际。
我在思考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错,让他察觉到了异样。还是说,从一开始,他就发现我和平时不一样,然后就想到了是不是有谁和我聊过什么?
我试图低下脑袋,缩回被子里,却被人伸手捏住了脸颊。
“躲什么?他都教了你什么?也和我说说。”尹问崖的笑容相当危险,眼底暗潮汹涌,好像要把我吞没进去。
我哪里是那种背叛好朋友的人?百里泽教我的,我是一个字都不会说的!这是为了我和百里师兄的友谊!绝不是害怕尹问崖发现我拙劣的谎言后觉得我愚蠢!
我干脆闭上眼睛,一副任他宰割的样子,要打要杀随便他。
过了一会儿,尹问崖没有动静,我睁开一只眼睛,偷瞄尹问崖,发现他居然还在盯着我!
我立刻又闭上眼睛了。
心脏怦怦直跳。
“苍晓……我真是被你打败了。”尹问崖松开了我的脸颊,像是叹气一样。
我睁开眼睛看向他,尹问崖平躺在我身旁,并没有看我,而是闭上了眼睛。
唯一的一个枕头被我睡了,他双手交叉放在脑后,垫着后脑勺,闭目养神。
我盯着他的侧颜看了一会儿,问他:“你以前也和别人这样睡过觉吗?”
尹问崖应了一声:“嗯。”
我攥紧了拳头,心脏泛着细细密密的疼痛。
“但我睡不着。那个时候的毒素……一睡着就会梦见我在万魔窟里杀魔,不安、动荡,总觉得自己处在危险之中。半梦半醒的时候,还可能会伤到身边的人。
“所以当我身边有人的时候,我会尽量保持清醒,需要守夜的时候,也会提出我来守夜。”尹问崖好像哽咽了一下,很快,表情又恢复平静。
我沉默了,更多的是对尹问崖的心疼。
一直以来辛苦了。
“我也有遇到好人。他们虽然嘴上不说,但都是很温柔的人,吵吵闹闹地说要吃烧烤,一吃就吃了一晚上,聊天的话题也是漫无边际的,有一句,没一句,聊到最后没话聊了,便又从头开始聊。看着像是缠着我陪他们聊天,其实是他们在陪我守夜。”尹问崖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好像回到了他以前历险的时候,遇到了那些很好的人。
我垂着脑袋,挪动身体,更加靠近尹问崖,希望自己也能给他一点温暖,能占据他的心,成为他口中“很温柔的人”。
尹问崖低了一下头,他的下巴蹭过我的额头,我听到他沉沉的笑声。
“苍晓,谢谢你。”
“谢什么?”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值得他感谢的,我今天一晚上都很蠢,干什么都不顺利。
尹问崖换了个睡姿,他侧躺着面对我,将手放在我的后脑勺上,把我拥入他的怀里。
我吞咽唾沫,攥着拳头,身体僵硬,不敢放松,很怕一放松,就从他的怀里掉出去了。
剧烈跳动的心脏一下一下地撞着我的胸膛。
隔着厚重的被子,我无法依偎他的身体,却能感受到他的温暖。
一呼一吸间,他的气息掠过我的额发,好像隔着空气亲吻我的额头。
我知道这是错觉,又忍不住沉溺于这错觉。
甜蜜充盈着我的心间,像是有谁拉着我的手,带我穿过云层,钻过幽静的森林,泡进温暖的海洋里。
尹问崖的呼吸变得轻缓,声音渐弱:“谢谢你替我摘下欲果,给予我新生……”
伴着他的声音,我的眼皮子也变得沉重,不由自主地合上眼睛。
好想就这样在他的怀里躺一辈子,听他呢喃轻语,像是哄我入睡,和我讲很多关于他的事情。
终于明白为什么百里泽说,爱情就是想和喜欢的人一起睡觉。
原来和喜欢的人一起睡觉,这样舒适,这样让人安心。
夜色渐浓,一颗心安定下来,另外一颗心也在忐忑的跳动中,逐渐变得平稳,进入梦乡。
半梦半醒间,我似乎听见有人轻声许愿:
“如果……可以一直这样就好了。”
第40章 第 40 章 仙人抚我顶。
我不知道尹问崖是随口一说, 还是有心明示我。
但如果这是尹问崖的愿望,我会替他实现。
就维持现状,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要是说破了, 反而更加麻烦吧。
我也该稍微替尹问崖考虑考虑。
如果让尹问崖知道我的心意,我是能得到一个痛快,但痛苦就转移到了尹问崖的身上。
我要让尹问崖背负上毁我修行的“罪名”吗?
我爱他爱到这个地步, 我会舍得吗?
所以第二天,我清醒过来, 在尹问崖还没醒之前,就独自一个人,悄悄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已经不需要尹问崖的回应了。
而且我希望他最好不要回应我,这样我就可以作为他的朋友,占据他身边最重要的位置。
这样一来,谁又能说得清我到底是他的挚友,还是他的爱人呢?
太虚灵境入口。
这次仙门大比前十的队伍里, 只有我们队伍来自玄清宗。
我来的时候, 瞧见我们宗主和二长老站在一起说话。
“……好怀念啊, 上次进太虚灵境,还是和隐微、清影两人。”宗主说。
二长老:“是啊, 出了太虚灵境, 隐微就改修无情道了。”
虽然二长老依旧是笑容慈祥的样子,但我却隐隐能察觉到二长老语气里对宗主的埋怨。
难不成师父修无情道还和宗主有关系吗?
宗主摸了摸鼻子, 说:“我也是好心嘛。谁身体里有只虫子都会难受的, 我只是帮隐微把情蛊引出来而已……”
咦?我忍不住朝宗主和二长老两人靠近了一些, 原本还想再多听听他们说什么,结果我才靠近,宗主就不说话了。
果然, 我的隐匿身法只对同阶修士最有效。
我礼貌地对两位前辈行礼。
“啊,是苍晓啊。”宗主和我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上次去秘境历练之前,宗主还在正殿广场,对我们这些弟子进行了一些冗长的讲话,听得我昏昏欲睡。
宗主乐呵呵地笑着摸了摸我的脑袋,说:“这次你们队伍拔得头筹,作为长辈的,也该奖励你点什么。说罢,你想要什么?”
我本来想说没什么想要的,但是又想起尹问崖曾经在我面前提过,宗主很会酿酒。
“仙人醉的配方。”我说。
宗主脸上的笑容更盛,他说:“真不客气啊。”
他从衣袖里掏出了一块玉简。
这么痛快就给了吗?我先前听尹问崖说,有人用上万灵石求一杯仙人醉,应该是很珍贵的东西。
宗主:“这本来就是你师父的东西。”
我没见过师父酿酒。
我好奇地看向宗主,但宗主没再多解释什么,只是看向入口处,我们小队的三人,将我朝他们的方向轻轻一推。
“如果进去之后看到一棵很像云的树,记得躲远点。”宗主说。
我暂且记下宗主的提醒,回到了队伍里。
不知道百里泽哪里惹恼了尹问崖,两个人在入口处打了起来,但也只是玩闹一样的打架,看得出来两人都没有认真。
“你小子,满脑子都是什么?”尹问崖把百里泽的符箓斩成两半。
百里泽丢出水球术,拍向尹问崖:“他早晚都要懂的,我只是提前教会他而已。”
“滚!不准你乱教!”尹问崖直接把水球冻成了冰块,结果冰块掉落,砸中了站在中间的姜久思的脚,疼得她嗷嗷叫。
姜久思给了他们两人一人一拳。
我来的时候,他俩刚被姜久思教训完。
尹问崖瞧见我来了,立刻闭着眼睛倒向我,毫无感情地说:“啊,我被师妹揍晕了,要苍晓背我才能好。”
我扶住尹问崖,他的手臂顺势搭在我的肩膀上,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我的身上。
百里泽唾弃他:“无耻!”
尹问崖闭着眼睛,挂在我的身上,但是嘴角上扬。
我也忍不住笑,心情轻快。
这样就很好。
我已经很满足了。
太虚灵境开启,众人陆陆续续地进入灵境,但也有不少队伍在入口处抱着哭。
为什么要哭?
我不懂。
“苍晓师弟。”百里泽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过头来,对上他微红的眼眶,愣了一下。
百里泽从储物袋里掏出了几张上品符箓,递给我。
他说:“此次一别,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这次能和苍晓师弟组队,见识到真正的修炼天才,我很开心。
“我打算在太虚灵境寻找符修前辈留下的修行手记,学习更多符箓。你们若有自己的机遇,要提前出灵境,就先出吧,不必等我了。”
我的心脏塌陷下去一块,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因为百里泽的话,心情酸涩。
明明最开始,我是讨厌他的。
百里泽朝我伸出手,手里还攥着那几张符箓。
我认出了这几张符箓的灵力,来自百里泽。
我发自内心地赞赏他:“百里师兄,你也是天才,是符道的天才。”
极少数人能在金丹期就画出上品符箓。
我握住他的手,被百里泽拉进怀里,狠狠抱了抱,他拍了拍我的肩胛骨,就像我和尹问崖第一次拥抱那样,很快又松开了我。
百里泽扬起笑容,将符箓塞进我的手里,低低地说:“我知道。”
他知道。
他当然知道,否则也不会从剑道改修符道。
姜久思站在旁边,看了看百里泽,又看了看我。
她握住我的手,也学百里泽刚才那样,把我拉进她的怀里,重重捶了我后心一拳,捶得我咳嗽起来,说:“很开心和你组队。我能成为你的朋友吗?”
我松开她的手,抬头看向身旁的尹问崖。
尹问崖双手环胸,微笑地看着我和姜久思,对上我的视线,他点了点头,似乎在鼓励我什么。
我说:“我们不是早就成为朋友了吗?姜师姐、百里师兄……还有尹问崖。”
姜久思面门上的符咒被风吹得贴在脸上,遮盖住了我看向她的视线。
她拉起我的手,咬破她的指尖,在我的掌心上画了一个奇异的符号。
鲜血画成的符号在我的掌心闪烁了一下,然后隐去不见。
姜久思念起一段很长的咒文,腔调古老又神秘,是我从未听过的语言。
最后,她说:“祝福你。”
我攥了攥掌心,感觉到一股阴寒伴着暖意,从脚底钻进我的掌心。
虽然不太懂,但应该是好事吧。
“谢谢你。”我认真道了谢。
百里泽拉了一下姜久思的衣袖,示意她去另外一边说话。
姜久思跟着他离开。
我看着他俩的背影,头也没抬,用传音术和尹问崖说话:“百里师兄的意中人是姜师姐吗?”
尹问崖没说话,我的余光瞄到他的影子动了一下,我转头看向身旁人。
尹问崖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对我眨了眨眼睛。
我想到刚才百里泽的话,如果百里泽要在太虚灵境学习,那他岂不是和姜久思要很久不能见面了?
“他们……会在一起吗?”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关心起别人的感情,明明我自己的感情都理不清楚。
尹问崖看向远处的那两人,像是预见了什么,说:“难说。”
“为什么?姜师姐不喜欢百里师兄吗?”我追问道。
尹问崖将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望着我的眼睛,说:“有时候,即便两个人互相喜欢,也不一定能在一起。而且不在一起,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好事。”
我皱起眉头,不想听这种话。
我喜欢圆满的结局。
喜欢有情人终成眷属。
身边窜过一道身影。
姜久思不知道听百里泽说了什么,飞速跳进了太虚灵境的入口。
百里泽走了回来,和尹问崖对视一眼,脸上挂着苦涩的笑意,对我们拱了拱手,然后迈步进入太虚灵境。
我看见百里泽的表情,心里也有点难受,捏着他刚才给我的那几张上品符箓,就像对待遗物一样,小心折叠起来,放进了我的储物戒里。
“我们也进去吧。”尹问崖抬步往入口走去。
我跟在尹问崖的身后,瞅准时机,在他即将迈进入口的时候,牵住了他的手。
也就只有在这种不允许他后悔的情况下,我才敢这么做。
尹问崖似乎要回头看我,但他半个身子已经迈入灵境,我只能看到他将要回头的动作,却看不见他的神情。
我的掌心落空,身体被灵境吞没。
一阵轻缓的风吹过来,包裹住我的身体,送我来到云端。
真不巧,刚进来就碰见了宗主说的那棵很像云的树。
不能说很像云的树,更应该说很像树的云。
软绵绵的白色树身,一朵又一朵白云飘过来,举在树枝上,充当它的叶子。
“哎……”我听到一记叹息。
我抬起头,寻找声源,绕过十人环抱才能完全抱住的树身,看见坐在大树背后的一位老者。
我在犹豫要不要听宗主说的,先躲远点。
“躲不掉的。”
嗯?!谁在偷听我的心声?
老者抬起头,皱巴巴的脸,眼皮都耷拉下来,看不见他的眼珠了,却能精准地找到我的所在。
我见已经被他发现了,便也不躲了。
听说太虚灵境到处都是飞升大能的残念,我一个小小金丹期修士,又能跑到哪里呢?
老者笑了起来,说:“你倒是通透。”
这人真讨厌,我的心声全被他听见了。
不过方便的是,我也不用说话就能和他交流了,挺好。
老人家,您有事吗?
老者:“是你师父让你来把我的果实还给我的吗?”
“什么果实?”
老者掐指,像是在卜算着什么,嘴里念叨着:“你不知道?不应该啊……”
我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稍一眨眼,明明刚才还在大老远的老者,突然来到了我的面前。
他对我招了招手,示意我低头。
我想,有他这个速度和能力,想取我的命也很简单吧。
如果他是为了我师父取走他的果实,而将怨恨报复在我的身上,那也好吧,就让我来替师父偿还他的恩怨。
我低下头。
老者抬起手,抚过我的头顶。
“啊……原来是时机未到。”他退开两步,捋他的白胡子,脸上的皱纹颤动,被藏起来的眼眸闪烁着精光,像两颗黑豆,望着我笑。
我皱着眉头,这人在说什么谜语?
但是我也不问了,毕竟一般这种时候,算卦的人都会说什么“天机不可泄露”。
老者哈哈大笑,摆了摆手,说:“我可以泄露给你。”
我望向他。
老者在我的面前渐渐膨胀了起来,声音空灵,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小友,你离‘得到’,仅有一步之遥。”
得到?
还是得道?
我觉得我的修行还差得很远,而且我动了情,再也修不了无情道了。
“非也非也。若你不知情为何物,又怎知何为‘无情’呢?”
老者的身体膨胀到和那棵云树一样高,即便我仰着头,也看不见他的眼睛了。
我渺小得就像他脚边的蝼蚁。
“听不懂。您能给我个明示吗?”我恭敬地对老者一拜。
老者抬起手,给我指了一条道路。
我回过身,那边本来是没有道路的,此时却铺开了一条云梯。
我半信半疑地踏上云梯,往下走。
心情忐忑,不知道云梯的尽头是什么。
我该不会是被那位老者骗了吧?
原本想要回头找那位老者,但是转念一想,来都来了,就算白走一遭又如何呢?
我的心情又变得平和起来,看着往下的云梯,想起先前被师父罚扫山门的通天云梯,当时还有尹问崖陪着我,这回……
我看见云梯尽头,站着一个抱剑的高瘦身影。
心脏欢快地跳动。
我脚下的步伐不自觉地加快,喊着那个人名字。
“尹问崖!”
那人回过身,抬头朝我看过来。
我与他对上视线,脚步又放缓了一些,在确认他到底是真实的,还是幻象,毕竟我只能应付元婴期以下的幻境,这里处处都是能人,我得小心一点。
尹问崖弯了弯眼睛,眼眸徜徉着温柔,见我犹豫的步伐,眸光闪烁了一下。
他撇嘴,又用那种委屈巴巴的眼神看着我:“苍晓,我等你十年了。还要让我等下去吗?”
竟然已经十年了吗?!
我急忙跑下云梯,一不小心踩空了一级,还没来得及用御风术,就跌进了那个熟悉的怀抱里。
尹问崖环抱着我的腰身,与我对视,眼里闪过狡黠的笑意,乌黑的眼眸亮晶晶的,似星夜起风。
“骗你的。”他说。
哼,这个爱骗人,他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