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人类对于食物的爱是没有尽头的, 特别是食物特别好吃的时候。因此哪怕伊黑先生凶凶的,大家还是会络绎不绝的去吃饭。
加茂琰这段时间经常来,因此一头漂亮的粉色头发、发尾还泛着可爱翠绿的伊黑太太对她已经很熟悉, 见她来, 热情的打了招呼。
伊黑太太笑眯眯的问:“还是和上次一样吗?啊呀,这次是和朋友一起来了吗?”
“我是和上次一样的套餐。”加茂琰非常之娴熟的假装自己没有看见伊黑先生悄无声息投过来的注视, 微微低头, 回答个子比她稍微矮一些的伊黑太太。
她喜欢这位年轻乐观的太太, 而且对方也是鬼灭学园的校友,正是前辈。
前辈则笑眯眯的看着孩子们。她绿色的眼睛原本是圆圆的, 但笑起来的时候却弯弯的, 像一条绿色的小河, 流水潺潺。
月生和五条悟一起摸着下巴思索, 然后做出了一致的决定, 那就是相信加茂琰的口味,决定和她吃同款。
等待的时间里, 五条悟把下巴放在桌子上, 晃来晃去:“你现在在这里上学吗?”
加茂琰抿了一口桌子上的茶水,也快乐的歪了歪头:“我现在在鬼灭学园听课。”
月生还没有正式去,但加茂琰已经上了好几天的课了。相比于曾经的生活来说, 岛国高中生的日常简直轻松愉快的无法想象。
不必再学习家族安排的紧密课程,不必再高强度的执行任务, 加茂琰能感受到那种前所未有的轻快和幸福。
月生用手机噼里啪啦的打字, 告诉家里人自己今天在外面吃饭,不用留饭了。
五条悟眨了眨眼。
这家店并不像在他的家里。五条悟很少出门吃饭, 家族总会为他准备好他所需要的一切,因此像现在这样坐在一家饭馆里等待上菜, 几乎是一件新奇的事情。
不,也不能算是非常新奇。他有时候会和在东京认识的两个朋友一起出门去玩,那时候才是第一次在店里吃,夏油杰和硝子对于油炸食品的爱好完美的传给了他。
饭菜的味道从厨房里飘出来,弥漫在周围的空气当中,五条悟耸动鼻尖,又歪了歪头。
他小声的问:“是快乐的吗?”
坐在他对面的两个女孩同时抬起了眼睛,注视他那双漂亮的、强大的、同时也意义不凡的眼睛,像撞进一片温和的暴风雪。
月生和琰一起歪了歪头,而琰已经微笑起来。加茂琰总是更加年长的,因此对于自己想要的东西,她似乎总是更加清楚和明白,就连做决定的时候都比别人更果决,很多比她年长的人也做不到这一点。
五条悟撑起身体,坐好,他的胳膊放在桌子上,重复了一遍:“选择所导致的现在的生活,是令人快乐的吗?”
五条家是否曾经想要掌控六眼犹未可知,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和时间的流逝,整个家族的绝大部分人已经做出了顺从的选择。
所以他和家族的关系还算得上不错,因为大部分人对他都是顺从的。此时此刻他注视着走向截然不同命运的两个人,没有对她们的选择做出意见,但却以朋友的身份表达自己的关切。
于是他这样在烟火气当中询问了两遍。
月生给他开了一罐可乐。
“包的,悟酱。”
加茂琰给月生开了一罐橙汁,真挚的道:“你根本想不到我现在的日子有多爽。”
每天上几个小时的课就可以背着书包回家,不用再和讨厌的人朝夕相处,偶尔开心了,发动一下术式随机挑中一个加茂家的小倒霉蛋。
快乐就是如此的纯粹又简单啊。
她曾经对未知的社会心怀戒备,好在她的运气还算得上不错,出了加茂家那个破地方之后立刻到了一个陌生中又带着熟悉的环境,人们看起来仿佛陌生又仿佛熟悉。出了家门才发现原来社会上全是好人。
五条悟看看可乐,又看看橙汁,沉思两秒钟,给加茂琰开了一罐桃汁。
三瓶颜色截然不同的罐装饮料在半空之中碰了一下,小小的,但很清脆。
三个年轻的孩子聚在一起吃了一顿饭,接着在夜幕降临的时候挥手告别,约定下次再见面。
五条悟晃了晃自己的两个小揪揪,爬上了来接他的车。
他有些困了,躺在后座想要睡一会儿,车上的侍从想要过来解开他头上的两个小揪揪,五条悟立刻清醒了。
雪白的睫毛眨了眨,五条悟握住侍从的手腕,低声说:“不用。”
他顿了顿,又躺下,说:“不用解我的小揪揪。”
时间仿佛过的特别快,一眨眼就溜走了。五条悟今年已经十二岁,再过几年,家族应该就终于可以松口他出去读书。
家庭教育是咒术世家的传统,但五条悟一向是不喜欢这种传统的。
只是黑市的价格总在连年升高,源源不绝的刺杀令人烦不胜烦。他自己是没什么,却无意给身边的无辜人带去太多的麻烦,但听闻加茂琰和月生都曾经将家族里的孩子送出家门读书的时候,也效仿她们俩做过类似的举动。
最开始他不能确定这种行为是否具备意义,但总归不会带来什么特别坏的事情。几个同辈的子弟出门读书的那一天,五条悟坐在院子里高高的树上,和他们隔着一道墙壁,托着腮看她们远去。
她们当中也许有人会回来,也许有人再也不会回来。哪怕是五条悟那双众星拱月的眼睛也无法看透命运终将走向何方。
注视着消失的背影,他忽然有些期待,这些离开的人能否挣脱五条家不断重复的命运,织出自己的那条线。
这是可有可无的一个举动,他心有期待,不过不多。
直到前些天有个外出读书的堂姐回来一趟,给他看她烫金的录取通知书。
是欧洲的大学,她有些忐忑,又含着期待,想把这份喜悦分享给他。五条悟那时候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但心脏仿佛胀了起来,明明得到这份去看世界机会的并不是他,他却感受到了她的喜悦。
“我觉得我好像懂一点了。”五条悟仰着头,说。
侍从没有理解他的意思,有些困惑:“什么?”
五条悟笑了一下,翻了个身:“没什么。我很高兴。”
他闭上了眼睛,那双明亮喜悦的眼睛仿佛还近在眼前。
至少五条家家庭教育的传统已经可以就此终止。等到他可以出去读书,那么最后一个接受家庭教育的人也没有了。
于是这个孩子在回家的路上安静的睡去。
未来是一种谁也无法掌控的东西,但有些事情只要去做,就总是有意义的。
那今天呢?今天的意义又在哪里?
五条悟在半梦半醒之间迷迷糊糊去尝试思考,搅一搅已经乱成一团麻的大脑,接着秋日、棒冰、紫藤花和三罐子碰在一起的饮料从迷蒙的缝隙之中闪了过去。
噢,快乐。
法官大人今天审判了超级过分的禅院月生,不过最后判她无罪了。接着犯人和证人联手给他扎小辫、逛街、吃饭。很开心,像是大海涨潮的快乐在心里冲刷过一遍又一遍,所以意义在这里不重要,快乐是最重要的。
她们是快乐的,他也是。
于是五条悟放心的歪过头去,终于沉沉的睡去,决定再去做一个快乐的美梦,然后明天和夏油家入一块儿去吃垃圾食品,顺便再打打咒灵。
加茂琰和月生走过石板铺就的道路,蹦蹦跳跳的往家走。夜色凉如水,今天的夜空之上没有月亮,只有流淌的星河。
加茂琰放空大脑,走路甚至有点摇摇晃晃,明明只喝了一罐子饮料,还是桃子汁,她却仿佛有点醉了一般,忽然踢掉了鞋子。
她提着凉鞋,光着脚在石板路上走,被小石子膈了一下,直接跳到了月生的身上。
月生接的稳稳当当,询问:“需要我抱你回去吗?”
加茂琰又爬下来,笑嘻嘻的光着脚走路,踩在冰凉的石板上:“意外,意外。刚才那个小石子偷袭我。”
月生也弯了弯眼睛:“嗯,小石子坏,阿琰好。”
加茂琰笑眯眯的捏了捏她的脸,说:“阿月也好。”
她提着凉鞋,在漫天星河之下哼着歌,转着圈走路,仿佛跳了一支轻柔的舞,乌黑的长发晃来晃去。
“我告诉你一个我发现的小秘密。”加茂琰回过头来说,明亮的眼睛像秋日里明澈的湖,映着跳跃的光,“我见到明哉和明理了。”
月生眨了一下眼睛,睫毛在星光下投下了一层浅浅的阴影。
明哉和明理,产屋敷家的孩子。
秋华和明辉的双胞胎。
月生不由得发出了一声轻轻的气音,笑意从她的脸上漾开,她有点迫不及待的问:“你也见到夫人和主公了吗?”
加茂琰点了点头:“我见到秋华了,明辉出差去了。明辉是校长的小叔叔。”
月生不由得助跑两步,直接扑到了加茂琰的后背上。
加茂琰稳稳当当的接住她,托着她的腋下,哼着歌儿继续往前走。
月生在她背上,将头靠在加茂琰的肩膀处,闭上了眼睛,耳畔回响着轻轻的哼歌声音。
月生不知道她在哼什么曲调,只觉得很好听。
回想起来这十二年一晃而过,似乎从来没有仔细听过什么现在流行的音乐。天哪,天哪,以前的生活仔细一想也是有够乏善可陈,为什么从前没有这么觉得呢?
月生蹭着加茂琰的颈窝,很认真的思考,又想到从前乏善可陈的日子里也长久的感到无趣。
然而一个很突如其来的决定之后,蝴蝶就扇动了翅膀,最后演化成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飓风,刮过之后竟然剩下了满地的幸福可以捡回家。
回家,回家。
月生在牙根里反复咀嚼这个词,心情立刻明快了起来。加茂琰回了家,月生和她告别,又独自穿过一段路之后,在最后一个拐角突兀的停顿了一小会儿。
久违的犹豫忽然蔓延了上来,月生也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短短一瞬间,仿佛刚才的幸福又有了变成一场幻觉的风险,她不能保证自己转过这个拐角看见的究竟是什么。
到底是乌黑的房子,还是为她留下的一盏灯呢?
这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觉,在短短的几天之内并不是第一次突然降临。她从来没有得到过那盏灯,所以才会在灯忽然亮起的时候反复犹疑,又反复确认。
真的有着这样一盏灯吗?
这一盏灯真的是给我的吗?
接着她从拐角弹出一个头,噢,果然亮着灯。她的心一瞬间活泛起来,笑着小跑回家,在进门的时候将鞋子踢在玄关,然后张开双手大声喊:“我回来了——”
两个最信赖的声音一起回答她。
“欢迎回家。”
第72章
禅院润二郎或成此次事件中最大受害人。
在禅院家年轻一辈的子弟之中, 润二郎其实是格外聪明的一个。很多年前,当同龄的孩子们被长辈们鼓动着去禅院甚尔哪里挨打的时候,润二郎是其中唯一没有上当的那个。
他和兄长润一郎有年龄之差, 也有观点和理念之差。
曾经, 兄弟两个一个为直毘人效力,一个为月生效力。一个维护家族的传统, 一个是激进的少数派。吵架这事儿是从来没少过的。
也许正是因为他们是比旁人更加亲密的兄弟, 所以吵起来的时候才格外的尖锐、也格外的不给彼此留情面。人总是容易把最坏的脾气倾倒给最亲近的人, 也许是正是因为亲近才更加失控。
“结果!现在!哈哈!”电话那头的禅院润二郎走来走去,咬牙切齿, “哈!哈!哈!他转个身背刺倒是家主了, 顺便也衬的我跟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好像我多无理取闹似的。少爷, 我没有对夫人有意见的意思, 我只是对润一郎有意见!”
月生挠了挠耳后, “我大概可以稍微理解一点你的心情。润一郎在给我开车的时候,我也是这种感觉。”
“哈!哈!哈!”润二郎大声发疯, “他能不能不要总是什么都不说啊!我他……”
润二郎想起来电话对面是个未成年, 硬生生把脏话咽下去了,怨气冲天的道,“消息传到我这里的时候我人都傻了。不儿, 那我这么多年跟他吵的架算什么?算我精力充沛吗?唉他是不是在看我跟他吵架的时候,心里偷偷笑我是个傻子啊?”
“到底!为什么!会有人!当二五仔快当到二把手的位置啊!”禅院润二郎震怒咆哮。
月生欲言又止:“那个……”
润二郎强行冷静:“怎么了?”
月生:“你知道润一郎现在就在我旁边吧?”
“对!”润二郎大声冷笑, “我知道!这话就是说给他听的!少爷, 麻烦你把手机给他一下。”
月生默默的把手机给了一旁端坐的板板正正的润一郎。
润一郎礼貌的接过了手机:“麻烦您了,我们兄弟两个给您添麻烦真是不好意思。”
月生:“……”
如果说所有姓禅院的人里面有谁最能共情此刻的润二郎, 那大概就是月生了。
这种尴尬和别扭真是令人难以言说。
主要是面前这个人长久地保持着令人微妙的稳重,从前他在直毘人身边的时候, 这种稳重让人格外的不顺眼,而现在,他却突然跳反到了己方的阵营来。
我……你……
唉……
月生说不出话来,只好默默的走远了一点。
禅院润一郎接起了电话:“是我。”
“我当然知道是你!”润二郎的咆哮声音隔着电话仍然震天响:“你是不是觉得耍我特别好玩?天杀的!你肯定在心里偷偷笑我是个傻叉!这么多年了,我们吵了那么多次,你肯定也笑了我那么多次!天杀的!我要报警抓你!”
润一郎欲言又止:“……你现在是冷静的吗?”
“冷静啊,我超冷静的。”润二郎哈哈狂笑,“禅院润一郎,你去死吧!我要把你打成一张墙纸糊在墙上!”
润一郎:“……”好,确诊有点癫了。看来的确是一不小心把弟弟刺激上头了,回头还是得道个歉。
不过依照他们俩的性格和说话风格,估计到后面还是得吵起来。
润一郎很轻很轻的叹息了一声,温声道:“里里还好吗?”
润二郎在另一边骤然平静了下来。兄弟两个仿佛总是这样的,无论争端和矛盾演化到了怎样的地步,一旦话题涉及到他们经常生病的小妹妹的时候,都会默不作声的暂时平息。
身体上频繁的疾病似乎也带来精神上的疲惫与痛苦,禅院里里并不经常出任务,她的精神总是很不好,又敏感多思。她的两个兄长总是不愿意为她再增加精神负担。
“里里很好。”润二郎的声音变得很平静,“已经顺利入学了,就是那边菜有点难吃,经常和我打电话抱怨。我领那边的出差去顺便看她的时候,她的精神很不错,失眠也好了很多。认识了新朋友,人不错,性格也带的活泼了一些。”
禅院润一郎说:“我们见面谈谈吧。”
禅院润二郎为之默然。
半晌,才非常勉强的、不情不愿的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词:“好。”
顿了顿,又问:“什么时候?”
禅院润一郎正要计划一个时间点,原本走远了的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悄无声息的走了回来,拿回了自己的电话:“润二郎?”
禅院润二郎从胸腔里长出一口气:“是,是我,少爷。”
月生摸摸下巴:“直哉最近怎么样?”
润二郎秒答:“在准备小测,上次有一门差点不及格,这段时间狠补了一下,发誓说要拿个好成绩回去。”
“他知道了吗?”
“暂时还没有,直哉少爷近两年不太关注咒术界和家里的事。”
“明天周六。”月生很温和的道,“润一郎去找你,我去找直哉,怎么样?”
三方都同意,于是这件事情就这样很顺利的直接敲定。
润一郎端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个杯子,杯子里是月生今天刚刚泡好的茶。
她刚刚从学校回来,正在听课阶段。上学的感觉还算不错——她这辈子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说,岛国的学生的确很轻松。
现在才下午三点,她人已经在家里坐着了。
月生低头喝了一口茶,舒舒服服的窝在沙发里。
润一郎原本是来见百合子的,但家里只有月生一个,他还没来得及拘谨,禅院润二郎的电话就气势汹汹的打过来了。
通话结束之后,这一点点拘谨才后知后觉的涌现出来。
润一郎温和的垂着眉眼:“小姐和雪惠小姐不在吗?”
月生眨了一下眼睛,点点头:“嗯。妈妈和雪惠最近在熟悉新环境,今天一块出门玩了。你留下来吃晚饭吧,家里还有空房间。”
禅院润一郎安静的点了点头:“好的,小小姐。”
在月生换回女装之前,整个禅院家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并不多。禅院润一郎作为直毘人最得力的心腹手下,是对这个秘密心知肚明的人之一。
因此穿着一条长裙的月生给他开门的时候,他并不惊讶,连眉毛都没有多抬哪怕一下。
百合子和雪惠时隔多年终于离开禅院家,正处在积极探索新环境的阶段之中。鬼灭镇上的人们热情好客,并不吝啬于帮助新来的居民。
没两天的功夫,姐妹两人就已经交到了许多朋友,偶尔还会和迟琴互相蹭饭。
月生低头给百合子发消息,告诉她留了禅院润一郎吃晚饭和住宿的事情,没过几秒钟那边显示“已读”,月生就将手机收了回来。
润一郎微微弯腰,问她:“您打算直接去找直哉少爷吗?”
月生抬头:“嗯。”
她知道润一郎是什么意思。
月生是回家之后才换回女装,她现在很显然不打算继续维持这个秘密。
十二岁的禅院月生即将步入身体发育的阶段,激素开始变化的时候仍然伪装成男孩子显然没有任何好处。
而整个咒术界却尚未知晓这件事情。
禅院家也不知道。
事实上,除了极少数看透事实的人,大部分的禅院仍然认为,她这个少主只是突如其来的叛逆期到了,才兴师动众的和家主闹了这么一场大的。
等到几年之后,叛逆期结束了,她肯定还要回去继承家族。
——许多禅院都是这样认为的。
他们尚且不知道,所谓“大少爷”一开始就不复存在,这是一个从她出生开始就在编织的谎言,时至今日已经隐瞒了整整十二年。
月生不打算奉陪下去。
这场荒诞的、女扮男装的戏码该到了落幕的时候了。策划这场戏码的编剧都已经黯然退场,演员又何必继续留在舞台上。
卸妆,换衣服,洗个脸,迎接新生活。
禅院润一郎道:“直哉少爷和润二郎是否知道这件事情呢?”
“不知道。”月生简短的回答道,“我还没来得及向他们披露这个事实。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的事情是,几年前五条家的宴会之上,五条悟第一眼就识破了我的伪装。”
禅院润一郎道:“不出意料的结果。家主对此同样有所猜测,只不过不知道您是如何使得五条悟保守秘密。”
月生心想直接告诉你的话也不知道你信不信,毕竟她确实只使用了两颗糖果,就成功贿赂了那个时候没见过世面的六眼拥有者,并且长期有效。
她歪了歪头,又说:“阿琰也知道。不是在我换回女装的时候,而是在几年前。具体的我不能细说。”
润一郎同样点头:“琰小姐和您交好,这件事我知道。”
其他的应该就没有了,战国时代和主线并不完全接轨,现代的转生者也不复前世的记忆。所以没有了。
月生喝完杯子里的茶,看着禅院润一郎。
他是一个很有为的年轻人,整个咒术界都有目共睹。哥哥效忠家主,弟弟效忠少主,所有人眼中的两头押宝确实起到了作用。
他比润二郎年长,却也没有年长太多岁。
未来还很长很长。
于是月生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样的打算呢?”
禅院润一郎很认真的想了想,忽然微笑了一下。
“我希望能和润二郎好好谈谈,为我的欺骗和隐瞒,虽然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他坦诚的回答道,“然后,我想去看望里里,同样为我这么多年的隐瞒、欺骗、以及失陪。”
第73章
晚间百合子和雪惠手牵着手回了家, 笑眯眯的招待了润一郎。说来做饭是个很考验技术的工作,至少目前家里做饭最好吃的人是月生。
没错,是月生。
不合口味的饭实在是让她在最初的那几年心如止水了很多, 对于一个还没有灶台高的小豆丁来说, 做饭的困难程度实在是太高。
然而人对于好吃的东西的追求总是很难消减,前几年月生和加茂琰一起风餐露宿的时候, 也会在凑合对付几口的常见情况下想办法搓一顿好的。
加茂琰是认真的跟迟琴拜师学艺过的, 因此她动手做饭的时候总是味道不错。月生和迟琴接触的机会不多, 但好好歹歹,总是能跟加茂琰学两手的。
在门铃响之前, 月生就已经熟练的挽起袖子进了厨房。
禅院润一郎下意识的站起, 安静的跟了上去:“我也帮忙吧。”
月生没有拒绝。
她的个子比同龄的男生都要高上许多, 因此做饭已经不算是难事。但有人搭把手也不错。
润一郎并不太会做饭, 他是那种一日三餐有人安排, 没有安排的情况自己也能随便对付一口的人。
因此他负责择菜洗菜切菜,而月生在调汤底。
两个人都没说话。
确切来说, 没什么话好讲。
润一郎不是话多的人, 月生对不熟的人也不太擅长找话题,于是双方沉默如斯的合作做了一顿饭。
菜被端上桌子的时候百合子笑眯眯的开了门,“我回来了。”
月生从厨房探出一个头:“欢迎回家。”
雪惠:“作业有好好写吗?”
月生回答道:“已经写完了。”
雪惠一进门就闻到饭菜的香气, 她脱下外套搭上架子,动作相当娴熟且流畅的换鞋进门, 手里提的一堆袋子放在沙发上, 然后进厨房帮忙端菜。
百合子将几个手提袋放在玄关上,弯腰找了找, 然后伸出一只手冲禅院润一郎招了招,道:“润一郎, 你过来。”
穿着一身常服的年轻人便走过来,从百合子手中接过她递过来的一个手提袋:“这是?”
百合子轻快的踢掉脚上的绑带鞋子,两只鞋飘落四方。她穿上拖鞋之后又慢吞吞的把飞走的鞋拿回来,整整齐齐放在鞋架上,这才回答:“给你的礼物。”
润一郎下意识眨了一下眼睛,百合子已经和他擦肩而过,坐在了饭桌边上。
老实讲,他直到现在都还没能完全适应百合子身上所展现出来的变化。
润一郎提着手提袋回头,暂且放在沙发旁边的桌子上,也坐在饭桌旁边,脑海里却不自觉的闪过许多曾经的片段来。
他还记得自己和百合子的第一次见面,很匆忙。那时候他还小,只是个孩子,而百合子也是个非常年轻的学生。
初见的时候润一郎跑的很慌张,转过拐角的时候撞在她的腰上,一抬头,是个穿着校服的短头发的少女。那就是初见了,在此之前他们对彼此都没有什么印象。
后来没几年,他长大了一些,记忆也清晰了一些。而那时候百合子早已经不再穿校服,头发也已经留的很长,陷在柔软华贵的和服里,像她的眉眼一样温顺。
那个时候仍然没有多大年纪的润一郎几乎没有认出她来。并不仅仅是发型和服饰的区别,而像是完完全全的两个不同的人。
百合子不再是学校里的学生,她嫁给了家主的候选人之一禅院直毘人。后来直毘人成为了家主,她就成为了家主夫人。
没有人再称呼她的名字,所有人都恭敬的低下头,称呼她夫人。没人会怠慢家主的妻子,也没有人会怠慢下一任家主的母亲。
他逐渐习惯了这样的百合子,偶尔跟随在直毘人的身边,能够见到她。
她好像从穿上和服的那一刻起就彻彻底底的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符合所有人期待,却唯独不符合她自己期待的一个人。两个孩子相继离开他的身边,听到禅院直哉和直毘人谈话的那一次,禅院润一郎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
时间是一种怎样微妙的东西,那一刻润一郎几乎已经记不起初见。那个背着咒具的短发少女好像仅仅只是一个一戳就破的短暂幻影,又或者是那个匆忙的夜晚当中的虚假幻梦。
仅仅只留下一个飞快闪过的影子,让人根本抓不住。
润一郎在直毘人身后的时候总是很少抬起头,但他偶尔会忍不住去看一看百合子的那双眼睛,那双柔和的、明亮的眼睛里,是否还留存着许多年前的烧过的火?
直到十二岁的禅院月生在禅院家拔出剑的那一天。
润一郎早料到会有这样一天,禅院家尽管已经日薄西山,但尚且留存着少数几个能够看得清局势的人。
少主并非一个会顺从家族的人,甚至并不算顺从咒术界的规则。她一个人坐着的时候总喜欢看着门外,润一郎知道有一天她会站在门外,有一天她也许还会让那些无法靠自己出去的人出去。
于是这一天真的来了。但是太早了,比润一郎预料中早得多。月生尚且还只是一个孩子,这一举动实在是太过冲动。他不知道结局,直到在废墟和风暴之中看见短发的百合子。
眼睛已经看见了一切,但大脑尚且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一些事实。
但那个飞速掠过的影子此刻被他轻轻握住,润一郎在那个瞬间见到了数十年前背着咒具的少女,穿过如此漫长的时光,润一郎在她飞扬的短发之中,惊觉这是一场怎样歇斯底里的忍耐。
胜算就这样毁灭性的压倒下来,百合子将浑身是血的月生抱了出来,临走之前禅院润一郎回头看了一眼直毘人,这一眼让他感到惊诧至极。
家主原来已经年迈了,就像他原来已经成为一个大人。润一郎又惊觉起这样一个事实,时间的钟表从来不会向后倒退。他看见直毘人坐在废墟当中仰着头,血液汩汩的流淌在一片狼藉的地面之上,分不清到底是从谁的身体里流淌出来的。
润一郎接着就收回了视线,回过头看见百合子仍然向前走。他回头了,而她没有,毫不犹豫的向前走,将执意留在旧日的人抛却在旧日,片刻不停地走向一个全新的明天。
然后他在百合子叫他名字的声音中从回忆的罗网里回过神来,看见面前短发的女人。她已经不再是十几岁的少女,却仍然能够让人窥见曾经那短暂的意气风发来。
这样一来,好像这绵延数十年忍耐的模样才是幻梦一场一般。
百合子现在是没什么仪态可言的,很散漫的靠在椅子上,问他要不要接着去念个书什么的。
润一郎便因此想起弟弟和妹妹都读着书。润二郎尽管人在总监会,但日常摸鱼翘会放鸽子,在大学的课程倒是一节没有落下。而里里更是拿到了国外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他原本只想先去看望妹妹,之后的事情倒是没什么确切的打算。百合子这样一提,润一郎的心里却忍不住微微一动。
他高专毕业之后就没有继续读书,现在回想起来,学校里的生活也算相当愉快。
大学是什么样的?
润一郎这样想着,心里也忍不住升起些许的向往出来。
百合子和润一郎的具体闲聊月生并没有认真去听,她一边吃饭一边在心里和系统沟通。
系统已经装死很久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透月生根本没有把主线任务放在心里的原因。月生和直毘人开干之后它没怎么吱声,说不定也是在来回的纠结和拉扯。
月生过了一段前所未有的舒坦日子,在今天这个气氛很不错的晚上终于把被她扔在一边的系统捞起来敲敲打打。当然,也有它实在安静的有点诡异的原因,放在平时月生对主线任务消极的时候,它早该苦口婆心开劝了。
月生戳了戳它。
系统在脑海里传出深吸一口气的机械音。
【谢谢。】它说,【谢谢你终于想起来还存在一个我了。】
阴阳怪气的功力实在见长,月生嚼着米饭,在心里回复:“忘了谁也不好在心里真的忘了你嘛。你最近玩了什么新游戏吗?”
系统对于游戏的爱好也是会逐渐发生变化的。它最开始入坑的时候,更沉迷于动作竞技类。
月生在支线任务提着日轮刀哐哐干架的时候,系统也在后台抄着数据流哐哐干架,为了一个隐藏成就从早干到晚,比上班还准时。
不过最近它似乎有点转剧情流,从纯粹的竞技类转到半竞技半剧情,好像还另外肝着一个经营类游戏,整的月生都有点羡慕它能分数据多开游戏。
系统扼腕叹息:【我已经看透你了。我早就已经看透你了。】
月生冷静的往嘴里塞了一筷子菜:“是吗?那太好了。不过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不信你拖到现在才心死。”
系统哼了一声。
它这时候仍然有空分神去肝自己的游戏,半晌,它又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这是我的第一次任务,你知道吧?】
“嗯。”
【第一次出任务,总是会有点紧张的,很怕把事情办砸,所以从前忍不住经常催你。】系统痛定思痛,【但是后来我发现,这么经常催你的进度也不太好,毕竟那么多事情发生下来,你的精神状态又好几次差点绷了,结果我转个头发现你甚至还没上国中。】
月生喝了一口果汁。
系统跟她商量:【我也知道你态度比较消极,但其实完成任务也是可以很灵活的,主线最终任务就那一句话摆在那里,也没有其他附加条件。】
【这样,等你大点可以到了打工上班的年纪,先把你爹掀翻了浅当一天禅院家主,到时候我把任务提交上去,我好做你也好做,怎么样?】
双方在此刻达成共识,隔着虚拟的数据流赛博的握了个手,系统转个头又开始沉迷肝游戏,月生低头认真吃饭。
一顿饭结束之后百合子笑眯眯的挼了一把润一郎的头,润一郎很无奈,但也随她揉了一下。
力道和当初有着怎样的区别呢?无法分辨了,上一次百合子揉他脑袋的时候,他的个头尚且不到她的肩膀。而如今他坐在椅子上,仍然不到她的肩膀。
第二天月生和润一郎结伴去东京。
禅院润一郎是开车来的,这次也干脆开车带着月生一起去。他仍旧穿常服,而月生则穿了一件薄薄的卫衣和一条笔直的长裤。
这种搭配的好处就在于好看的同时方便利落,干什么都不会碍事。
月生打着哈欠坐在车上,她坐这种车总是有点晕车的,因此常常选择在这种时候睡觉。这么习惯下来,上车的时候就忍不住有点犯困。
同时也是因为昨天晚上熬夜打游戏了。
系统在培训学习正式上岗之前是那种几乎不打游戏的老实小孩,但是离开学校之后发现外面的世界原来如此多姿多彩。它现在仍然属于沉迷的阶段,于是月生就想起来自己也很久没打过游戏了。
系统把格斗竞技类游戏推给她。
月生拒绝:“我不要。”日常竞技已经够累了,游戏里还要再打简直累死个人。
兴致勃勃的挑来挑去。
然后开始在游戏里种地,收种子,收菜,打猎,圈养家畜,建房子种花。
一种种到了后半夜。
紧急睡觉。
然后在早晨哈欠连天的爬起来。洗了把脸就出门了,大大咧咧的顶着自己没梳的头发出了门,坦坦荡荡的爬上了车,给润一郎干沉默了。
不过润一郎从来不对别人的生活状态发表评价,所以月生很平淡的坐在他车上,从兜里掏出小梳子梳头。
头发被修剪过,但仍然算得上长。不知道秘密的人认为她留长发是在效仿先人,知道秘密的人认为她只是想要保留一些自己原本的特征。
但其实没有特别的理由,只是想留而已。
长长的头发养的乌黑发亮,从头梳顺,均等的分成两份在脖子左右,两边又分别编出来一条麻花辫,再分别扯一扯,扯松一些,显得发量比较蓬松。
头发收拾完毕,接着转个头,很果断的就靠着车座后背睡觉。润一郎投过去几眼视线,觉得对于那些仍然认为她是个男孩的人来说,两条麻花辫并不能直接揭开她其实是个女孩儿的事实。
到东京之后其实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月生在车上补了觉,下车的时候已经精神了许多。润一郎把她送到直哉住的地方,在不远处停了车。
两人的目的不同,月生是来找直哉的,润一郎则来寻找润二郎。
两个年龄不同的弟弟君都在东京上学,并且住的很近,因为月生把照顾直哉的事情托付给了润二郎。
分开之前,月生摸着下巴,慎之又慎的问身旁的青年:“你俩会打起来吗?”
润一郎沉默片刻:“……我尽量不。”
月生睁圆了眼睛:“你倒是否认啊!唉……如果我现在说我只是随口一问,还能收回前面的问句吗?”
润一郎被逗得有点想笑,眉眼也不由自主的柔和了一些,他温和又无奈的道:“这恐怕并不是我能完全决定的,小小姐。我和润二郎总是吵架,动手的情况也不少的。”
月生知道这件事,她非常谨慎的观望了一下周围的居民楼,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忍不住用双手握住他一只手,殷殷叮嘱道:“唉……你……总之,虽然米花町是一个非日常事件高发地点,但你俩要是真的打起来,注意一下不要波及无辜啊。”
润一郎也很慎重的答应了:“放心吧,少主,我知道的。我们两个都是有分寸的人。”
月生:“也就是说还是可能会打,对吧?”
润一郎:“我想恐怕是的。”
月生:“……”
润一郎:“……”
月生:“唉……”
其实她也打过直哉的。
不过禅院直哉一向只有被她按在地上打的份,根本无力还手。前几年他人格畸形的时候没少被月生手动修正,这几年在学校里长的好了一点了,人格修正事件的发生频率才逐渐销声匿迹。
说起学校这件事,月生忍不住想起来那位被她特意去吓唬过的工藤新一同学了,这会儿不知道大学毕业了没有。每次一想到直哉的一年级并没有一口气念上一个二十年,就忍不住有点难以言说的唏嘘感……
所以有些老贼到底能不能把结局放出来。
她和润一郎告别,去找直哉的路上这么想。
系统听她吐槽这一句,默默的去翻了一下世界线,心想你是不知道另外一个老贼放出来的结局到底是什么鬼样子,不然你就会在比烂的时候发现,原来断更有时候也可以算一件好事。
毕竟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人忽然就癫了,和刚开始连载的时候简直是完全的两幅面孔,让人忍不住怀疑究竟是本性暴露还是被夺舍了……
禅院月生抄着手上楼,站在门口思考片刻,又低头看了看时间。
午饭时间。
她沉凝几秒,凭借一种莫名的直觉,断定直哉此刻不在家里,于是转头,熟门熟路的去找波洛咖啡厅。
这家咖啡厅在如今依然开着,虽然安室透AKA降谷零先生已经在酒厂倒闭之后从这里辞职,但他留下的秘方仍然让这里的客流量经久不衰。
禅院直哉几乎已经养成了来这里吃饭的习惯,尽管并不像一年级时候那样来的勤快,但每周至少会光顾一次。
月生不出意外的在门口看见玻璃另一边的直哉。
一年级时候组的少年侦探团并没有因为江户川柯南同学的“出国读书”而解散,反倒形成了近乎于一个小社团的存在,五年级的孩子们至今仍然保持着友谊,而灰原哀同学至今仍然保持着高冷。
并在饭前指导孩子们的作业。
作为因药物缩小而重归年少的学生,考试的时候难免有欺负小孩的嫌疑,灰原哀因此会刻意错几题,并不参与到名次的排列当中去。
但熟悉她的孩子们却很清楚她实在非常聪明,仿佛什么都懂。直哉因为被她动手修理过几次,至今仍然对她持有敬畏的滤镜,从不敢造次。
月生悠悠哉哉的进了门。孩子们点的餐还没上,此刻头挨着头写作业,灰原哀背着手巡回观看。
察觉到有人来,茶色头发的女孩抬起头,和月生交换了一个视线。她的眼神在看到月生的模样时微微动了一下,旋即平静的点点头,低头继续盯着孩子们的作业。
禅院直哉在写错题。
月生在他旁边看了一会儿,这孩子态度相当认真,因此没察觉到身边站的人并不是灰原同学而是禅院月生。等他写完最后一题,转过头下意识想请教一下灰原哀的时候——
对上了月生神色平静的脸。
禅院直哉一瞬间差点从沙发上窜起来,惊天动地的倒在旁边的的圆谷光彦身上,把同学砸的跳了一下。
“直哉,你干嘛啊……”
禅院直哉深吸一口气:“……哥。”
月生没什么表情波动的甩了甩自己的辫子,抬起手和注意到她的孩子们打招呼。
她还没有到性别特征显著发育的时候,今天又没有穿裙子,因此哪怕扎了两个漂亮整齐的麻花辫,也并没有让直哉立刻意识到她原来是姐姐。
禅院家对这件事尚且算不上清楚,直毘人也没有将这件事披露给直哉。月生还在想是否应该带他回去,直哉和母亲在分离之后尚且没有和好。
她这边思绪尚未完全理清楚,那边几个孩子就已经利落的收好了自己的作业本,很热情的给她空出了座位。
盯着孩子们作业的灰原哀同学也已经坐下,月生没有拒绝,坐在了直哉的身边,伸手揉了揉弟弟的脑袋。
然后伸手把错题集拿过来翻看。
禅院直哉:“……”
禅院直哉:“…………”
【不开玩笑。】系统如此感慨,【直哉是真的汗流浃背了。】
第74章
是的, 如今正在小学念着五年级的禅院直哉同学是真的汗流浃背了。
这种感觉通常很难用语言形容,但是在禅院月生伸出手把他的本子拿过去翻看的时候,禅院直哉的心就不由自主的跳到了嗓子眼。
天知道他到底为什么会如此紧张, 和以前每次月生来查看他成绩单的时候一样紧张, 明明月生很少对他的成绩发表意见,可他就是希望自己在对方的眼中是最好的那一个。
最好一丁点差错都别出。
月生的表情在很多时候都少有波动, 直哉这几年和她见的不算多, 因此也很难揣测她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想法。
小小一张餐桌之上, 气氛忽然就陷入了沉凝当中。错题本翻动的声音如此微小又如此清晰,禅院直哉无声的深吸了一口气。
月生平淡的合上了本子, 将错题本递给直哉, 神色很柔和的对孩子们道:“你们点的餐上来了。”
她扬了扬下巴, 示意服务员的方向, 于是孩子们的眼睛也都明亮起来。旁边禅院直哉双手微微颤抖的把错题本接过去, 很快速的塞回了自己的书包里。
那口悬着的气终于在月生不发表任何意见的结果之中缓缓的落地。
月生也点了一块小蛋糕。她尚且不饿,看着孩子们吃完一顿饭, 自己也吃完蛋糕, 领着直哉和这群孩子告别。
直哉背着自己的书包跟着她走,神态略微有点局促。月生通常只在他期末的时候过来定时看看成绩单,看完了就走, 没什么其他的话说。
像今天这种在周末突然来到的情况是非常少的,这让他有点拿不准月生的来意。
多年之前兄弟之间尚且和平相处, 直哉还记得自己在很小的时候, 总是能肆无忌惮的找月生撒娇,无论怎样耍小脾气, 仅仅只比他年长一岁的长兄总是会包容他的。
之后这一切都在他一个脱口而出的疑问当中结束了,直哉已经快要记不起那天月生的神色, 又或者根本不敢再去回想。
从那一天开始,一切都发生了改变。直哉那时候并不能理解这种改变,但徒劳的哭喊和尖叫并不能改变月生的决定,直到今天,双方仍然处在这种难以言说的氛围当中。
直哉低着头走神,不知道什么时候撞在月生的脊背上,他有些吃惊的抬起头,这才发现原来长兄已经停下了脚步,在售卖成衣店铺的橱窗笔直站立。
童装,差不多全是十一二三岁年龄阶段的孩子们合适的衣服。月生沉静的凝视着橱窗里那条浅绿色的裙子,坦荡的在心里承认自己对这条漂亮裙子一见钟情了。
橱窗里的明亮小灯打在裙子的身上,让它看起来生机勃勃。
月生摸了摸下巴,对直哉道:“你觉得这条裙子怎么样?”
直哉下意识的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这条裙子。他的心里升起一点莫名其妙来,不明白哥哥怎么会突然去看女孩儿穿的裙子,但既然是月生的问题,他还是回答道:“……很好看。”
少年侦探团之中,步美对于小裙子一向是很喜欢的。她不仅喜欢给自己挑选各种各样的漂亮衣服,还会给灰原哀挑选各种各样的可爱裙子。
灰原哀往往对此兴致缺缺,不过她从不会扫步美的兴,每次逛街都会平静的把自己变成步美手中最完美的模特。
月生摸了摸下巴,有点高兴:“很好,我要买它。”
直哉:“哦……哦,嗯?!!!”
禅院直哉猛然抬起头,用一种相当震撼的眼神看向月生。他知道月生穿衣服一向很少展露出什么特别明显的性别特征,因此很多人第一眼见到月生的时候,总是会有那么几秒钟对于这孩子的性别感到困惑。
但是……但是!
我的亲哥啊,你今天是真的打算直接突破世人眼中的性别印象了吗?
禅院直哉开始紧急在大脑中思索亲哥想穿女装应该怎么办。
话说起来,从前江户川柯南还在队伍里的时候,遇到过的多如过江之卿的犯人们当中,好像也存在着有女装癖好的人……不,冷静下来,禅院直哉,月生就是月生,不要把犯人和自己的长兄相提并论……
只是买一条裙子而已,也不一定会穿。就算穿了,也只是穿一穿裙子而已,并不能说明什么……
禅院直哉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做足了心理铺垫,然后才艰难的从喉咙里发出声音:“嗯……嗯。你自己穿吗?”
月生:“我自己穿啊。你想要的话我也给你买一条。”
直哉:“……”
直哉:“…………”
【他真的,】系统在月生的大脑里棒读,【他甚至开始说服自己哥哥是女装癖,也没有去想哥哥其实是姐姐。】
月生:“……”
“这也不能怪他。”月生在脑海里回答系统,“真要追根究底,挨打的应该是直毘人。”
月生开始摸摸下巴,“不过说真的,直哉还没有到发育性别特征的年纪,我觉得给他买一条也挺不错的。”
【我能不能拍照,求你了。】
月生在心里给了系统屏幕一掌,系统安静了。
等到月生脚步轻快的从这家成衣店铺出来的时候,直哉的表情看起来甚至已经有点恍惚了。
他看了看月生手里墨绿色的手提袋,又看了看月生的小辫子……啊!原来如此,一切都不是无迹可寻的!难怪今天扎了这样的发型……
难道说,难道说,长兄是这些年压力实在是太大了,被家族里压迫的终于要疯了,所以不在沉默当中爆发就在沉默当中变态,成为了一个变态预备役吗?!
不,不,冷静下来,禅院直哉。裙子只能女孩穿也只是这个社会的刻板印象而已。长兄打破社会规训下的刻板印象,勇敢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穿自己想穿的衣服,何尝不是另外一种坦荡正直呢……
禅院月生伸手,给了直哉一个脑瓜崩:“在想什么?”
直哉:“什!什么都没有!”
月生:“……”
此地无银三百两。
月生略微无语又感到好笑,她牵住禅院直哉的手,走过一段落,坐在路边的公共座椅之上。
墨绿色的手提袋被她随手放在旁边,她的双腿随意的搭在地上,乌黑的眼睛注视着眼前匆忙流动的人海。
禅院直哉直到现在也摸不准她到底为什么来,只好仓促的坐在公共长椅的另外一边。他们的距离并不遥远,但莫名像一条遥远的河流。
月生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你多长时间没有回禅院家了?”
直哉沉思了一下:“很久。”
月生这几年几乎已经不再任何公开的宴会场合当中露面了,五条家和加茂家的少主也是。年轻的孩子们越发感到了这种公共场合的无聊,因此连直哉也逐渐不再出席。
至少他更愿意在新年的时候接受少年侦探团的邀请,一起去寺庙里祈福祝祷。
他没有再主动去了解家里的事情,身边也几乎没再有什么禅院家的人,因此回头一看,才想起好久没见父亲了。
月生想了想,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先从哪里讲起这件事。她的指尖不自觉的摩挲着另一只手的手指骨节,眼睛里仍然倒映着往来的人群。
“我有一个秘密。”月生淡淡的说,“先从这里说吧,这个秘密从我出生开始,由父亲做主,开始欺瞒禅院家乃至于整个咒术界。知道的人非常少,被隐瞒的人当中包括你。”
禅院直哉吃惊的望向她,禅院月生也平淡的转过头来,温和的告诉他:“你不应该称我为哥哥,从一开始就不。”
黑发的男孩儿一时之间根本无法理解这些话的含义,然而月生看着这张和她面容如此相似的脸,几乎要从喉咙里溢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声。
为什么而叹息呢?她自己也不知道。
暂且原谅我吧。她想,我只是在某一个瞬间感到恍惚,仿佛这一切仅仅只是一场并不真实存在的梦境,从头到尾不过是临死之前的幻想而已。
然后她又在下一个瞬间从这种恍惚之中挣脱出来,知道自己明确的身处在一个真切的世界当中,而面前这个孩子正是她此世血脉相连的兄弟。
月生伸出手,她拽下了两边麻花辫的皮筋,接着甩了甩头,用手将缠绕在一起的黑发解开,于是长长的头发柔顺的垂在身后,因为保持了太久麻花辫的原因,此刻微微打着卷。
所有认识禅院月生的人当中,应该都对这个发型感到熟悉。或全部散下来,或者半扎。她长久的在这两种发型之中来回切换,并不经常搞一些比较花里胡哨的样子。
可她心里又是一个较为爱美的小女孩,因此不可避免对常常感到有些缺憾。如今可以尽情补上这个缺憾,她还要告诉面前这孩子一些事实。
不高不低的鞋跟磕在地面上,禅院直哉被这小小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他这才注意到原来月生今天穿的也是一双在女孩们当中相当流行的小凉鞋。
怪不得刚才灰原一直在默不作声的打量着月生。要说孩子们的团体当中还有谁一直保持着“侦探”这一职业的观察习惯,那大概只有一直相当敏锐的灰原哀了。
“能在出生的时候就展露出咒力天赋的人并不多,我算一个。”月生仰着头,看着高高的蓝色天空,“那时候父亲正在和禅院扇争夺家主之位,而禅院家的女孩儿是没有继承权的,所以他下了一个决定。”
十种影法术作为祖传的术式,只要出现就能打破一切常规。但当时谁也不知道五六岁觉醒的术式会不会是十影。直毘人彼时迫切的需要一枚强有力的筹码,因此他对第一个孩子的信息做了一点小小的改动。
“所以我成为‘长子’,成为了‘兄长’。”月生冷静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禅院直哉的耳边,但她没有看这个孩子。
马路边缓缓停下了一辆乌黑的轿车,月生认得,那是禅院家的车,无论如何不可能是来接月生的。
“‘哥哥’从来没有真的存在过,直哉。我是姐姐,从头到尾一直是。现在你知道这个消息,也该做出选择。”月生看着从车上下来的司机。
那也是一个相当矫健和利落的年轻人,禅院直毘人的另外一个心腹。
直哉抿了抿唇,神色有点仓皇的茫然:“现在家里知道这件事了吗?”
月生微微一笑:“也许吧。我已经不打算再继续扮演‘长子’的角色了。”
她转过头来,城市里的微风将她的头发掀动了一下。直哉看见这双眼睛,和从前没有区别。他又转头,看见已经沉默的走过来的青年。
“你和父亲闹僵了吗?”他有点嗫嚅的问。
两双乌黑的眼睛彼此对视。
也许和从前没有任何不同,长兄……不,月生只是已经厌倦了这场虚伪的戏剧,不再对抛过来的戏份继续买账了而已。
“你不回去了吗?”直哉继续问,青年已经接过了他的书包,沉默的示意他上车回家。
月生坐在公共长椅上,没有插手也没有阻止,她看着站起来的直哉,神色没有变化:“有一天会的,但不是今天。”
至于回去干什么,哦,那还有待商榷。
禅院直哉心里的不安越发浓郁起来,他并非完全的愚蠢。月生不再顺从直毘人这件事透出一个很明显的信号,他们也许闹掰了,甚至月生叛逃了禅院家也并非没有可能。
不,也许还没到叛逃的地步。禅院月生不是会成为诅咒师的性格,他不太关注咒术界的事情不代表什么都不知道,这些年禅院月生在诅咒师那边简直凶名赫赫。
他尚未完全接受长兄变成长姐的事实,在父亲的心腹身边差点以为自己在发梦。他下意识跟着父亲派来的人走,要爬上车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禅院月生仍然坐在公共长椅上,神色没有任何波澜,无论他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她都没有干涉。
那股不安仍然没有落下去,直哉忽然问道:“他……她……月生为什么不回去?”
这个问题其实没有必要问的,因为直哉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了。心腹没有回答,沉默的拎着他的书包,示意他上车。
直哉爬上了车,又回头去看了月生一眼。她和几秒钟之前一样,但这次他们对视了,直哉仍然无法从她脸上看出情绪。
愤怒,不悦,悲伤,这些都没有。当然,积极正面的也没有。
刚才他们一起坐下的时候,彼此之间间隔着一条遥远的河流,而现在,这条河流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更加广阔了,直哉快要看不清楚她的脸,在日光下仿佛要逐渐变成一个模糊的影子。
于是在心腹关门之前,他伸手抵住车门,从车上跳了下去!
青年微微吃了一惊,下意识要拦一栏他,直哉却已经弯腰绕过他,往坐着的月生哪里冲了过去。
他终于想起,原来月生刚才要他做出选择,不过他在巨大的冲击之下尚未把这句话听进脑子里,又或者大脑还没有对这个信息做出处理。
月生还没有把想说的话说完。直哉能意识到,时间稍微有点短,话还没有说完父亲的人就来了,不行,他不回去了。
他要听完月生要说什么。
他要跟着月生。
“直哉少爷!”那青年喊他的名字,直哉没有理会,冲过这短短的距离,抓住了月生递过来的手。
很干爽,和曾经一样的温度,直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心出了很多汗。
月生握住他的手腕,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卫生纸来,给他擦手心的汗。
禅院直哉喘着气,在月生擦完汗之后抓住她的袖子,一声不吭的看着她。
月生抬起眼睛,微微歪了一下头:“你选我?”
直哉想了想,说:“我不选父亲。”
月生便“哦”了一声,仍然十分平淡的回答:“好。”
她顿了顿,又说,“作业还是要写。”
禅院直哉:“……”出现了,长兄……不是,长姐莫名其妙的关注重点。
这种时候作业这种东西不是早就应该被抛却到九霄云外吗?谁会在这种时间节点还记着学校布置的作业啊……哦,好吧,禅院月生会,她就是这种人。
那青年提着书包又走了过来,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盯着两个孩子看。
月生站了起来,对面是个成年人,还是比她要高上一大截不止。不太想仰头,可恶,快点长高啊!
两个人无声的对峙了几秒钟,青年默了默,“禅院家仍然需要一个继承人。”
“我会回去的。”月生的声音不急不缓。
“我们无法断定您回去是怎样的回去。”青年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她,“很显然,您更加愿意实现百合子夫人的愿望。”
月生道:“那你觉得,直哉回去我就会去实现直毘人的愿望了吗?”
青年:“…………”
月生一只手牵着直哉,另一只手伸出:“书包给我。”
青年憋屈的双手把书包交了过去。
月生轻松的提住,往后一甩,挂在肩膀上,“行,没你事儿了。你回去可以把事情从头到尾跟直毘人将一遍,他要是为难你你可以跳槽来我这里。”
青年:“……您倒是说一句‘家主大人不会为难我的’啊!”
月生:“抱歉,说不了。我不是很了解直毘人,也不是很喜欢给人开空头支票。”
……
青年气跑了。
月生注视着那辆车的车门“砰”的一声忿忿不平的关上,接着转头,道:“从你跑到我这里,到我和他交谈的时间,再到现在,这是你可以后悔的时间段。”
那辆黑车扬长而去,留下一串崩溃的尾气。
“现在你后悔的话,我仍然可以把他叫回来。”
禅院直哉摇了摇头,他道:“哥……姐……”
他又一次被称呼哽住了。
叫哥哥吧。
但这其实是姐姐。
叫姐姐吧。
但已经叫了很多年哥哥了,一时之间叫不太出口。
他憋红了脸,一个词哽在喉咙里上不来也下不去。
月生看不下去,一拳让他咽回去了:“你可以先叫我的名字。”
直哉下意识脱口而出:“太不敬了!”
月生感到稀奇:“你还在乎这个?”
直哉:“……”
好吧,对于直哉来说叫名字可能也是一个比较有难度的事情,既然如此,就先把名称代词删掉算了。
月生一只手背着书包,另外一只手牵着禅院直哉,在秋光中往住处走。走了两步,默默的折返回来,把自己装着裙子的手提袋塞给了禅院直哉。
直哉沉默三秒钟:“我背书包吧。”
“行。”月生不太有所谓的把书包和手提袋换了回去,淡然的提着自己的小裙子领人回去。
“你和父亲真的闹掰了吗?”禅院直哉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的脑子终于在信息大爆炸之中冷静了下来,他开始提问。
这件事也并非没有一点征兆的。从前他就能看出来长兄……不是,月生对于父亲心怀不满,只不过那时候这种不满还能勉强的兜住,不至于在外人面前流露。比较直观的表现在于,她还愿意客气的称呼直毘人为父亲。
但是今天见面,她所有的称呼都是直呼其名。
“我前段时间,在一个叫鬼灭镇的景点买了房子,”月生先从这里开始讲起,“母亲从前就很期望能够离开禅院家,我觉得哪里很不错,因此买了下来,回禅院家,想要带走母亲。”
禅院直哉为之一默。
月生并没有特意照顾他复杂的心绪,继续讲了下去,“但直毘人先派人把我带过去了。我们小吵了一架,没能达成共识。”
“所以?”禅院直哉眼皮子直跳。
月生平铺直叙:“所以我和他打了一架。”
直哉哽住,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猜谁赢了,谁赢了都很可怕。但是看现在这个情况是……
“你赢了?”直哉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颤抖。
“从战斗的情况来看,我没有赢,他也没有。”月生微微挑了挑眉,她在这会儿终于流露出来一点爽朗而坦荡的高兴来,“但是,从这件事情的结果来看,你没猜错。”
“赢的人是我。”
第75章
这件事情, 括弧,母亲离开禅院家的愿望,括弧完毕。
有一个信息炸弹直接炸在脑子里, 他觉得自己大脑今天所承受的信息量实在是有点过载, 处理起来略微困难。
禅院直哉心想不是吧?我只是出来读了个书而已,又不是与世隔绝了, 我哥怎么忽然告诉我她是我姐, 又告诉我她和我爹干了一架并且已经干完了?
不儿?那么突然的吗?
禅院直哉没忍住捂了一下额头。女扮男装这件事且先不提, 托岛国本土兴盛的漫画的福,这种剧情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但我姐今年才十二岁啊?!十二岁直接硬刚特一级咒术师啊?啊?!还差不多相当于干赢了?!
太有种了!
我姐真是太有种了!
禅院直哉到家的时候还觉得自己的腿在抖, 难以压制的颤抖。
这件事的冲击实在是太大, 以至于他还来不及思考其他的东西, 等他终于恍惚过来, 把这个消息处理完毕, 月生已经换了衣服,穿着新裙子, 平平无奇的从卧室晃了出来。
于是直哉又被冲击了一下, 他伸出手搓了搓自己的脸,在明亮的浅绿色当中,第一次真切的认识到——
原来是姐姐。
竟然是姐姐啊。
他注视着那条浅绿的裙子, 注视着穿着这条裙子的月生。年幼,很瘦, 但很矫健, 也很有力量。
她仅仅只比他年长一岁。从他们姐弟仓促的相隔年龄来看,就可以知道禅院直毘人当年有多么担忧秘密败露。
月生踢掉凉鞋, 光着脚躺在沙发上,浅绿的裙摆从沙发边缘垂落, 如同春日里生长的草地。
她好像在此刻终于流露出一点疲倦的感觉出来,像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
禅院直哉对于月生总是有一些崇敬和畏惧的滤镜在的,追根究底,是因为月生在他面前总是很可靠的。
无论是他还可以撒娇耍赖的那段时间,还是月生暴怒的打断他的腿的时候,又或者后来她匆忙来看他的时候。
直哉曾经感到畏惧、惊恐,甚至曾经怨恨,痛苦,但这种可靠却从来没有褪去过,她站在那里的时候,一种安心感就已经在心里面落地生根。直到今天姐姐有点疲倦的躺在沙发上,看起来快要睡着了,他才意识到姐姐原来也只有很小一只。
她比他年长一岁。
她仅仅比他年长一岁。
却已经在压力的推动之下奔波了那么多年,本来应该握着书本和笔的手如今长了许多茧子。
直哉安静的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一声不吭的抱住自己的腿。他仍然有许多要考虑的事情,比方说他和母亲的关系并不好。
很年幼的时候,他还没有从母亲的院子里搬出去的时候。
那时候母亲和两个孩子的关系是非常亲密的,禅院家的一切东西还没有完全烙印在直哉的身体和灵魂上。那时候世界是很小的,只有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是母亲,偶尔姐姐会来。
后来他搬出去。成群结队的侍从静默无声的走进入母亲的院子,将他从母亲的怀里抱出来。
那时候他还没有明白要发生什么,回过头要去抓她的手,百合子温柔的摸摸他的脸,目光是一种沉凝的哀伤和深不见底的绝望,仿佛已经看透了将要来临的命运。
丝丝缕缕,钩成一张细密的网。禅院直哉在明白这一切之前就已经浸泡其中。
直哉又想起月生问他的选择。
他没有选择父亲,也没有选择母亲。因为母子之间的关系早年之间就已经僵的不像样子。那件事之后他没有再去见百合子,百合子也没有见他。
一晃如此之久的时间,她的面容和多年前总伴随着他入睡的淡淡百合香气,仿佛已经全然从记忆之中褪色了。
“你想去见她吗?”月生轻声说。她没有睁开眼睛,头枕着沙发上的枕头,忽然出声。
直哉把双腿放下来,手指扣来扣去,嘴唇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如此反复几次,仍然没能真的出声。
月生的眼睛先是眯开了一条缝,然后才彻底睁开。现在的时间是中午刚过,下午刚开始,正是打瞌睡午睡的好时候。
但她仍然强行打起来一点精神,乌溜溜的眼睛没什么神采的盯了一会儿天花板,把想睡觉的困意压下去一点点。
“你想去见她吗?”她重复了一遍。
直哉抿了抿嘴,终于出声:“也许妈妈并不想见我。”
他一直没有去见她,或者说,不敢去见她。年幼时被侍从耳濡目染接着口出狂言,被月生暴打的时候,他不信他的说出的话母亲全然不知。
直到今日他才终于明白记忆中从未淡去的百合子的那个眼神,她早知道会有那么一天,她也知道自己无力阻止。她站在一条腐烂河流的起源处,却不知道应该如何阻止河流腐烂。
直哉无从揣测她的心是否因此感到疼痛,但他在终于有勇气回想过去的今天慢慢咀嚼这一切,忽然有一种想要哭泣的冲动。
月生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气,想了想后,承认了他的想法:“确实说不定。不过你得去道歉,这是有必要的。”
直哉很沉闷的“嗯”了一声。
月生无意插手母亲和直哉之间的关系,他们曾经是最亲密的母子,直到今天隔阂横跨在彼此中间。是否要将这道裂缝跨过去不应当由她来决定。
于是月生放空了一会儿大脑,把困意又勉强压下去一部分。
“你没有选父亲,也并不算选我。”月生如是说,“虽然现在谈及这些对你来说算是比较早,但是直哉,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继续读书,继续走下去。”
直哉眨了眨眼睛。
月生的头陷在柔软的沙发枕头里,她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又长长的吐出来,平静的转过头,注视着这个弟弟的眼睛。
乌黑的,泛着点微微光泽的,和她和母亲都十分相似的。
两个孩子在相貌上都和母亲更加相似,至少直哉目前还没有往禅院直毘人那个长相发展的迹象。
这个午后的宁静简直突如其来,直哉却莫名被姐姐的这份安宁所感染了,也安静的靠在沙发上,两双乌黑的眼睛看着彼此。
直哉很少会去想未来。诞生在咒术师家族当中的孩子,未来几乎是固定了只有一条路的。咒术师,咒术师。
有且仅有。
上天将这份才能赋予给了很小一部分人类,所以这部分人类要负担起这个职责来。出来读书的这几年不过是正式踏上这条道路之前余裕的快乐时光。
但月生好像不会这样想,她从不这样想。直哉的眼珠微微动了动,觉得自己好像猜测到了姐姐接下来想要说什么话。
“选自己挺好的。”她慢吞吞的认可了这一选项,然后又陷入了思考当中。
能看得出来她实在是很困很想睡觉了,这会儿她的思考速度简直慢的不可思议,甚至思考一会儿还要走神一会儿再放空一会儿,直哉差点忍不住想让她先睡了,等她睡醒之后他们再继续聊天。
不过月生在他忍不住之前先继续说话了:“上天赋予了我们特殊的才能,但是直哉,我一向不认同家族里的那句话。”
“非禅院者非咒术师,非咒术师者非人。这句话未免傲慢的过了头,要是说出这句话的先祖站在我面前,我一定会觉得,他是一个神经病。”
“哦。忘了,我们咒术师确实在精神方面发病率比较高,说不定真的是神经病。”
直哉:“……”
好刻薄。
真的好刻薄啊,姐姐。
月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又是一个拉长了的呼吸之后,说:“才能只是才能而已。甚尔先天强于旁人的身体是一种才能;你出了门,看到有人会弹钢琴,有人会画漫画,有人做饭特别好吃,那也是才能;学校里背书的时候,你觉得课文太长背不下来,但别人背的又快又好,这也是才能。咒术也同理,不过是众多数不过来的才能当中的一种。”
“如果将是否拥有一种才能判定为是否是人类的标准,未免傲慢并且愚蠢的过了头。”
直哉一针见血的指出:“你在辱骂先祖吗?”
月生坦坦荡荡的承认:“是的,我在辱骂先祖。没关系,你以后会习惯的。”
谢谢,其实并不太想习惯这种事情。
禅院直哉默默的掐了掐人中,继续听下去。
月生又陷入了一种思考当中,她有点迟钝的大脑回忆了一下自己刚才说的话,又考虑了一下自己将要说出的话,这才接了下去。
“并不是说拥有什么样的才能,就一定要去做什么事。每个人身上都拥有和其他人不同的地方,那也许是礼物,但不要被一份上天的礼物困住。”月生说。
“加茂琰拥有赤血操术,但比起杀死咒灵,她现在对医学更感兴趣。”
“甚尔的天与咒缚使得他是一块老天爷赏饭吃的暗杀好料子,但他现在正幸福的当一个吃富婆软饭的混蛋呢。”
“世界是很大的,直哉。”她的声音轻轻的,“和整个世界相比,岛国只是一座小岛而已。和整个世界相比,禅院家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家族而已。和全人类相比,无论是你还是我,都只是渺小的一个人而已。”
她翻了个身,困意又翻涌上来,使得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迷糊,但落在直哉的耳朵里,很清晰。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人生比你想象中短,也比你想象中长。而世界大到超乎人类的想象。”
“没有想做的事也可以,你的人生才刚起了个头,没必要太纠结其他人的期望。不做咒术师也可以,不当禅院家的继承人候选者也可以。想读书就读,想离开就走,有一天你真的能看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那时候你也许就能明白了。”
“人的一生很有限,拥有咒术才能的我们又被“咒术师没有无悔的死亡”这句话所诅咒着。如果你不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死亡到来的那一刻,大概真的会非常懊悔。”
禅院直哉歪过头,看她窝在沙发上的小小背影。稍微有点凉了,她又坐起来,扯过沙发上的一条毯子,盖住自己,然后又躺下去。
“不满足你的期望也可以吗?”
“可以。不过我对你的最低要求是当个人,这一点你至少要做到。做不到就干掉你。”
直哉“哦”了一声,老实了。
沙发上的呼吸声逐渐平稳了,直哉知道她睡着了,默默的把自己的书包挂起来。
这时候外面响起了敲门的声音,不重。禅院直哉原先以为是润二郎,这几年在东京的日子多亏他照顾。
然而走过去开门的时候差点窜起来叫出声。的确是润字辈的,但是禅院润一郎。
换个说法,父亲的心腹。
禅院直哉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而润一郎一看他表情,就知道月生肯定没讲他,大概率是忘了。
于是他微微的叹息了一声,蹲下身,摆出一个平和的没有攻击欲望的姿势,温声问直哉:“小小姐不在吗?”
直哉反应了一会儿这个“小小姐”是谁。
润一郎善解人意的道:“我的意思是,少主,不在吗?”
“……”直哉意识到什么,无言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小声道:“月生在午睡。”
看到禅院润一郎后吓了一跳的情绪终于在此刻平复,他像月生一样拉长了一次呼吸,然后才注意到,润一郎此刻并不像往常那样得体了。
从前他见到润一郎的时候,这个年轻人一向是非常得体的,但今天可以算狼狈了。一身整洁的衣服破了几个角,不知道身上有没有其他的伤……
像刚打完一架过来的。
禅院润一郎听见他的回答,便“哦”了一声,也放轻了声音道:“我原本是想来问小小姐,什么时候回去。既然如此,等小小姐睡醒了,我再来吧。”
禅院直哉终于非常确定了这个原父亲的心腹此刻已经跳反了,他在心里惨叫了一声,猜出月生甚至是和禅院润一郎一起来的。
但是她忘记告诉他了。
……唉。
润一郎伸手,摸了摸禅院直哉的头。直哉又忍不住打量他两眼,小声跟他确认:“你这是……和润二郎打架了吗?”
润一郎点头:“嗯。他很生气,打一架也是应当的。您要午睡吗?我可以在这里看顾一会儿。”
禅院直哉忍不住有点扭扭捏捏:“啊……太麻烦你了……”
润一郎微微笑了一下,站起身,“没关系,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情可以干,从前我经常帮母亲看顾弟弟妹妹的。”
直哉让开身体请他进来,从鞋柜里拿出润二郎经常穿的拖鞋,然后轻手轻脚的去找自己的褥子。
润一郎在关了门之后,帮直哉在沙发旁边铺好了被褥。他的动作很轻,整个过程当中几乎没有发出来一点儿声音,然后把直哉塞进了被窝,又给月生扯了扯毯子。
客厅里的书架上有不少书,很多都是润二郎添置的。有适合国小学生的许多绘本,也有一些国内外的名著。
润一郎抽出一本,坐在沙发上,将书摊开在腿上。
直哉打了个哈欠,枕在枕头上,在这个宁静的午后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76章
禅院月生睡了一觉醒过来, 发现已经接近黄昏了。
她的脑子还有点懵懵的,还没有完全从昏昏沉沉的沉睡之中清醒过来。
原本因为扎了一段时间的麻花辫,所以有点微卷的长发此刻已经不卷了, 但是乱七八糟的顶在头上, 散漫又自由的四处乱翘。
她乱七八糟的窝在毯子里,一缕头发从眼前垂下来摇摇晃晃, 月生遂吹了一口气。
那一缕轻轻的头发被吹起来, 又晃悠悠的落下来。月生两眼发直
大脑放空, 发了十来分钟的呆。
地上有折叠好的被褥,说明她睡着的时候, 也有人在这里睡了一觉。
桌子上有一本打开但是倒扣过去的书, 硬书皮。说明她和直哉睡着的时候有人在这里看着, 要么是润一郎要么是润二郎。
脑子里的想法从这一头飞到地球的另外一端再飞回来, 月生缓慢的甩了甩脑袋, 慢吞吞的从沙发上爬下来。
毯子就放在哪儿,她提不动去折叠的干劲, 反正下次还要盖的, 折它干什么。
她光着脚落地,然后弯腰,把不知道被谁整齐码好的凉鞋提起来, 丢在玄关。然后在鞋柜前,大脑又开始来回拉扯要不要穿拖鞋。
十几秒钟之后她的得出结论, 不穿了, 就这么光着脚算了,于是光着脚走来走去。
禅院直哉从房间里探出一个头, 被她现在这副放空而随意的样子震惊到了:“……你醒了。”
月生:“嗯。”
有种毫无生气的感觉。
直哉在内心吐槽了一句,从房间里跑出来, 弯腰在鞋柜拿出一双拖鞋,“穿上。”
月生有点迟钝的低头看那双拖鞋,眉毛微微皱起来,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到底穿不穿拖鞋纠结大战。
直哉蹲在拖鞋旁边盯了她一会儿,终于猜到她可能在内心做非常艰难地斗争,很无语的伸出手,抬起她一只脚,把拖鞋套了上去。
接着放下,抬起另外一只脚,如法炮制。
月生的眉头舒展开来了:“果然妈妈生的仆人比较好用。”
禅院直哉:“……”
禅院直哉:“喂!”
月生踢着拖鞋踢踢踏踏的重新往屋子里走:“原来这就是家生仆人,感觉还不错。”
禅院直哉差点没被噎死,不满的跟上来问:“你睡觉之前还说我不满足你的期待也可以的。”
月生很困惑的转过头去,盯着乱糟糟的头发,目光诚恳而坦荡的问他:“我强迫你了吗?”
禅院直哉:“…………”
没有。
完完全全的自发性伺候行为,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就这么做了。话说回来我姐原来是这种性格吗?这几年没接触的时候她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啊!
禅院直哉憋了憋气,闷闷不乐的去浴室拿了梳子,到月生后面给她梳头发。
她的头发很顺,看的出来好好在养,浓密又厚实。
月生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个弟弟的侍奉行为,把桌子上倒扣的书捞进怀里,在首页夹层里找到书签,夹在不知道是润一郎还是润二郎看到的地方里,然后从头开始看。
拖鞋静静地停在沙发旁边,像港口的两只小船。月生的两只叫挨在一起,小脚趾晃来晃去。
“今天下午谁来了?”
“禅院润一郎。”直哉梳完头发,把缠绕在梳子上的几根长发取下来,搓成一团,丢进垃圾桶,然后转过头来有点忿忿不平的道:“润一郎被策反这件事你怎么不告诉我,开门看见他的时候我差点吓死。”
月生从书里抬了一下头:“啊?我没说吗?”
直哉:“你没说。”
“哦,不好意思,我忘记了。”月生又低下头翻书,“不过刚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我也很吃惊,润一郎并不是我的人,他是母亲的人。”
直哉的动作停住了。
他听到关于母亲的事情的时候还是会稍微凝固一下,这源于他至今未曾褪去的无措和歉疚。他想他应该去道歉的,为那些从他嘴里脱口而出的,那些狂妄的、不知天高地厚的言论,正因为是他说出来的,也许才更让母亲感到难过和刺痛。
但我妈好强。
他拍拍自己的脸,觉得自己今天被震撼的次数属实是有点多。
谁懂啊,前有我姐十二岁硬刚咒术界领头人,后有我妈神不知鬼不觉策反我爹心腹。回过头一看,哦莫我家里人一个比一个能干。
我当年没被打死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奇迹,嗯,我也超棒的。
直哉安慰的拍了拍自己的心口,给自己加油打气。
“润一郎托我问你,睡醒了之后要不要回去。”
月生把书合上,抬头:“要的。他送我来的,我当然也得跟着一块儿回去。”
直哉“嗯”一声,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对面平静的凝视就已经过来了:“我听说你的作文写得还是很烂?”
直哉:“……你说过我可以不用满足你的期待的。”
月生低头摸摸下巴,没什么表情波动的说:“坏了,应该晚点跟你谈心的。早该料到这话还能这么用。”
她几乎平静的说出这种算得上反悔的话了,给直哉整的差点想笑。黄昏的余晖这时候从窗子透进来,映在她柔软的长发和浅绿的裙子上,折射出一层浅金色的柔和光辉来。
接着禅院直哉就这么在这一个短暂的瞬间意识到,他们曾经横亘着的仓促和拘谨都在这一刻消失无踪了。真神奇,明明早上的时候他还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但仅仅睡了一觉之后好像世界就天翻地覆。
姐弟之间的相处曾经因为那件事情而凝滞了好几年,那是他们关系将至冰点的一段时间,被送出来读书的时候,他心里期待着见到月生又恐惧着见到月生。
两种情绪的来源都难以严明,但两种情绪却都切切实实的存在着,掺杂在一起,被调和成一杯难以下咽的饮料,打翻一地。
如今这种混杂着惶恐的情绪终于缓缓的消退过去,直哉想起他还在一年级的时候,月生第一次来见他,身边还跟着甚尔,手里提着一个甜品袋子。
他和禅院润二郎隔着一个马路遥望着禅院月生和禅院甚尔,润二郎那时候推了推他,说这就是月生的世界。
这样笼统的概念实在有些复杂和难以理解,至少几年前的他还不能参悟透彻。但是这样短暂的一个瞬间,禅院直哉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
月生的世界原来是这样的。
她从来没有被禅院家的耳濡目染变成一个老旧规则的捍卫者,是因为她登上利益顶端的原因是父亲编织了一个谎言,如果没有这个谎言,她就是这套老旧规则中最受压迫的人之一。
她并没有沉溺在虚假的繁荣之中,恰恰相反,这些镜花水月一般的众星拱月让她越发冷静的伸手触摸幻境之下的真实。
禅院月生选择了家族之外的世界,而现在,他也站在这个世界里了。他们共同浸泡在金黄的光辉里,尽管完美的理想世界并不存在,但远比禅院家那个地方好上千百倍。
许多细碎的影子从脑海之中掠过,如同飞鸟轻点水面,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月生换了鞋子,走之前还是弹了直哉一个脑瓜崩:“作文还是要好好写。虽然你有不满足我期待的资格,但是你打不过我。”
直哉:“怎么这样,哪有人几个小时之前刚教给我人生道理,几个小时之后就亲手打破啊。”
“这是另外一个人生道理。”月生忽然挑起眉毛,起床后的朦胧感在这一刻全然褪去了,她笑眯眯的说,眉眼彻底舒展开来,肩膀放松的塌着。
直哉撇了撇嘴:“我知道了。”
他顿了顿,说:“姐姐。”
月生点头,揉了一把他的脑袋:“记得吃晚饭。”然后提着自己的手提袋走了。
禅院润一郎就在楼下等着。月生爬上车,见到他已经换了一身新衣服,几个手提袋在车后座平稳的放着。
月生扬起眉毛,说:“哇塞。”
润一郎无奈的微笑了一下。
月生系好安全带,歪过头的时候长发垂落下来,她问:“你们俩和好的情况怎么样?”
润一郎险些被她逗笑,心想小小姐确实是一个很有趣的人。换了别人在这会儿应该会问打架的情况怎么样,谁赢谁输,有没有受伤。然而她却还记得,他这次来的目的是和好。
“挺好的。”禅院润一郎发动车子,温和的笑起来,声音听起来轻声细语,“润二郎是个好孩子,一直都是,即便生气,也没有特别失控。”
月生靠在车背上,她今天睡得挺多的,因此这会儿非常精神,“听起来你还挺期待他多发发脾气的。”
“他一直生我的气,我知道。”禅院润一郎握着方向盘,如是回答道,“从前我向家主效命,维护旧制度,他就很不爽。我们那时候吵架,我也说过许多伤人的话。他只是希望我和他一起向前走,每次吵完架回去还会偷偷掉眼泪,在里里面前也忍住不说我坏话,这些我都知道。”
他顿了顿,“如果没有小姐当年对我的恩情,我的确会一直效忠家主。所以这么多年来,他生气,并没有生错,我的确是一个会为了自身的利益而枉顾他人的人。”
“但我因为想要报答夫人,所以跳反。这样反而显得我多么忍辱负重,他多么无理取闹一样。其实没有,这些年的利益我都实打实的到手了,一直是他和里里在因为我而受委屈。所以他不平,他生气,他朝我发泄,都是应该的。”
月生晃了晃自己的脑袋:“但是他没有?”
“但是他没有。”禅院润一郎看着一天之中最后的余晖,轻声回答道:“他实在是一个好孩子,只要我稍微服软认错,他就不再忍心怨恨我。虽然看起来声势浩大,但没怎么动手的,反而像是在发小孩脾气。润二郎和里里都是很好的孩子,只是我并不好而已。”
月生摸摸下巴,坦诚的道:“我不会宽慰你的,因为你确实作为直毘人的心腹让我心里发堵很长一段时间。很多时候直毘人的命令和意思都是你代为传达,所以我看你超级不爽的。”
“我共情润二郎,并且我会站在润二郎的角度抨击你的。”
润一郎笑了一下:“应该的。我并不是一个好人,也并不是一个好的兄长。”
他趁着红灯的间隙凝望了一会儿城市里的光影,那些影子从车窗跳进来,落在他的脸上,“母亲去世之前,拜托我作为长兄,好好照顾弟弟妹妹。我答应了,但我其实……并没有做到。润二郎是最聪明也最激进的孩子,我却总要他压抑本性。里里是最温柔最敏感的孩子,我却没能在她生病的时候照顾好她。现在回想起来,辜负了很多母亲的期待,也辜负了他们的期待,我好像一直没能做好所有事。”
他出身的看着窗外的景色,可以说相当漂亮的眉眼在暮色之中染上一层微薄的郁色,像沉沉压下来的云。
“别妄自菲薄。”月生说,“你当直毘人心腹的时候没少让我恨得牙痒。”
绿灯亮了,润一郎继续开车,无奈的笑笑:“您也没放过我,好擅长给人心口上插刀片啊。”
“你以为我会安慰你吗?”月生凝视他,冷酷道,“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我不会。虽然离开禅院家这件事情很感谢你,但其他事情我还是记仇的。”
润一郎笑出声:“好的,好的。如果想要找我报仇的话,拜托请在我看望完里里之后吧。尽管我不是一个好人,但我还是不希望因为我的事情让里里多添烦恼。”
月生看了他一会儿:“你确实是个混蛋没错。”
润一郎歪了歪头,冒出一个问号,不明白她是怎样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这句话出来的实在是太过突然,前后也没有什么关联,导致润一郎并不能立刻领会她的意思。
小小姐的思维的确很跳脱,很多时候令人感到意外。
“你不希望里里多加烦恼,但你什么都不说,也许里里才更加忧虑。”月生说,“你和润二郎都这样,什么都不和里里说,在她面前总是维持和平。但你真的认为里里什么都察觉不出来、什么都不知道吗?”
润一郎默然片刻:“您说的对。这方面我和润二郎确实都有待改正。”
“而且,”月生慢吞吞的从口袋里翻出糖果来吃:“你是否是一个好的兄长,并不由我来评断,也不由你来评断。评委席坐的是润二郎和里里,你懂吗?”
“我懂的。”润一郎轻声说,“我知道过去时没有办法改变的,但是未来——我会努力去当一个好哥哥的。”
月生咬着奶酪棒看他。
太阳已经落下了。
而他从此刻就已经开始期待明天的日出。
*
*
*
和禅院甚尔的再一次重逢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月生读国中读的比较顺利,她现在的时间和从前相比,已经算得上空闲。国中的课程对她来说不算困难,所以有时候也会接一接任务,有空的时候还会顺道去东京看一看五条悟,和他一起在东京探店,寻找一些好吃的。
较为遗憾的地方在于五条悟在大多时候都是有宵禁的,晚上八点之前必须得回家。夜晚的光线比白天昏暗许多,从前出过不少次诅咒师在夜里蹲点的情况,拐个角就出现了突脸的刺客。
五条家因此十分警惕。尽管五条悟本人并不是特别放在心上,但架不住他是一个相当心软的小孩,家里人放软了声音哄几句,他就哼哼唧唧的回家了。
东京,相当繁华的国际大都市,夜生活也同样精彩。
没有宵禁的禅院月生挥挥手告别五条悟同学,转个头就愉快的打算去章鱼小丸子的门店前面排队。
从门口的客流量上就可以基本判断店究竟好不好吃了,月生背着自己装着刀剑的包,在队伍的末尾兴致勃勃的探头。
队伍排到一半的时候,月生的心里就已经忍不住的雀跃和期待起来,她频频的往前探头,已经长回来的长长的头发就随着她的动作在身前摇晃,如同垂下来的黑色纱帐。
“小惠是困了吗?”
在嘈杂的人流当中,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不知道为何奇异的穿过来,被咒术师灵敏的耳朵所捕捉,接着另外一个听起来格外熟悉的声音回答了她。
“看起来是。”甚尔说,“要不要回去?”
月生转过头,下意识的循着熟悉的声音去看,不出意外的在人群当中轻而易举的捕捉到了那个高大的不同寻常的身影。
说起来也有好几年没见过面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看起来个头更高了?或者说整个人的身材更加健硕了,岛国人的平均身高不算高,他这样的类型可谓非常少见的,也可谓非常显眼的。
这个年轻的男人穿着一身宽松的常服,看起来材质相当不错,非常柔软的面料。他微微弯着腰,手臂也弯起,因为怀里很平和的抱着一个孩子。
年轻的女性站在他的面前,黑色的短发,发质很硬,有点炸毛的样子,像个海胆。她也微微弯了一下腰,笑着用指尖摸摸甚尔怀里抱着的孩子柔软的脸,凑上去亲了亲。
错落的霓虹灯挂在她的睫毛上,卷卷翘翘的。他们行走在夜晚的街道之上,看起来是非常平常、非常温馨的一家三口,普普通通的生活着。
小惠?
月生回忆了一下发音,听起来像是女孩的名字。
平静的普通生活并没有将甚尔的敏锐完全抹去,他很快察觉到有一道视线正在直白的看着他们,淡淡的转过头去,看见一列队伍之中,有一个国中年纪的孩子正抱着手臂看他。
确切来说,看他们。
甚尔皱了一下眉毛。
他在心里陷入了沉思,试图从记忆里模糊的人脸里搜刮出对方的名字。
……这人谁啊?
月生面无表情的抱着自己的手臂,看了看甚尔,又看了看快要排到自己的章鱼小丸子,实在是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为了甚尔这个人放弃即将到手的吃的。要知道她排队排了很久,也期待了很久了。
正好甚尔的视线也投过来,兄妹二人的眼神彼此深沉的凝视了几秒钟,好一副故人重逢图,不长不短的距离之中仅仅能看清楚对方的脸,谁也不知道对方心里正在想什么。
甚尔不知道月生正在把他和章鱼小丸子放在天平的两端做比较,而章鱼小丸子压下去的分量沉重的一骑绝尘不留余地。
月生不知道甚尔表面上没有任何波动,实则已经在内心狂搜刮自己仅仅记得的有限几张人脸。奇怪,女孩子?按理来说他只是记不住男人的脸和名字,那个小女孩明显认识他,如果真的见过,不应该没有印象才对。
气氛凝固的简短几秒钟,就已经足够吸引年轻的太太的注意力了。太太循着甚尔的目光,探过头将目光看过去,在看到人群之中女孩的面容时,不由得有些惊讶的挑了一下眉毛。
尽管甚尔是个选择性的有点奇奇怪怪属性的脸盲,但熟悉自己丈夫的太太却能一眼辨认出,队伍中那个女孩在容貌上和甚尔的相似之处。
这种相似意味着彼此之间的血缘关系,看起来不算远的样子,应该是能正经扯得上关系的亲属。
月生看了他们一小会儿,队伍就排到她了,她微微歪了一下头,然后转过头去点单。
而太太深处手指戳了戳站在原地的丈夫的胳膊,小声的问他:“甚尔,那是你的家里人吗?”
太太对甚尔的家庭背景略有了解。
她知道自己这个高大的丈夫是从家里离家出走逃出来的,那是个对于甚尔来说绝算不上好的地方。人都不怎么和善,但也存在几个和甚尔关系不错的人,几年前他们的婚礼上,没有姓禅院的客人,但送来的几份没有署名的花和礼物,能够证明甚尔并非全然孤单。
想了想对方和丈夫在相貌上的共同之处,又想了想算不上特别差的对视气氛,太太想也许对方和甚尔关系不错。
甚尔沉默了三秒钟,如实回答:“我……不知道。”
太太微笑:“……?”
太太迟疑:“你不是只记不住男人的名字吗?”
但既然是妹妹的话,就应该有些印象吧?
甚尔抱着孩子,露出一种思索的表情:“我确实不知道。”
太太忽然紧张的握紧了拳头,怎么办,甚尔不记得了。我知道他不靠谱,但他怎么在这方面也不靠谱,万一对方是曾经在家里关系很好的妹妹,重逢的时候认出了甚尔,甚尔却转头就把人忘记了,岂不是很尴尬吗?!
而且,对方已经买好了东西往这边走过来了啊!!
太太不着痕迹的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的身后轻轻握了一下儿子的小手,试图缓解一下自己的紧张。
月生背着剑袋提着章鱼小丸子,步伐稳健的走过来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甚尔。”
甚尔也非常谨慎的打量着她,很认真的糊弄这个一点也看不出来究竟是谁的人:“嗯……好久不见。”
所以说到底是谁啊?!他在禅院家也不是很认识几个女人啊!更别提是这个年龄段的,他走的时候对方应该还在上国小才对,他不记得自己有认识读国小的七拐八弯的奇怪表妹啊……
月生听见他打招呼之后等待了两秒钟,没听到奇怪的阴阳怪气也没听到奇怪的嘲讽,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心想这人结婚之后转性了?连打招呼听起来都乖巧了许多。
好吧,既然甚尔的打招呼结束了,月生就转过头,和他身边的太太温柔的点头:“你好,这应该算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从前是甚尔的堂弟,现在是堂妹。你们的婚礼我没去,不过我订了花送过去,不知道姐姐还记不记得。”
太太被这惊天的自我介绍炸了一下脑子,有点拘谨的跟她打招呼的同时,大脑飞速的运转起来。
啊?啊?
什么叫曾经是堂弟现在是堂妹啊?怎么说?难道说那么小的孩子就可以做那种改变性别的手术了吗?不,未免太早了,这种重大的决定无论如何应该留到成年之后再说……
哦不不不,冷静下来,冷静下来,说不定只是另有隐情,不可以露出奇怪的表情,万一让这孩子觉得不舒服怎么办……
太太顺了两口气,月生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对不起,让你想到奇怪的事情了吧。”月生抿了抿嘴,忍笑,“这是一个玩笑,因为我小时候是当做男孩来养的。甚尔离开家之前我一直是男孩子的身份。”
甚尔也反应了一下。
噢,男孩儿。
他离开见之前,关系还算不错的,婚礼上还订了花送过来的……哦,直毘人那个老头子的长子啊!
……所以叫什么来着?
甚尔又一次陷入了漫长的思考当中。
不太记得了,名字的发音好像有点长,所以说那时候直接告诉他是女孩不就好了,这样记名字还比较容易一点。分别是哪个字来着?好像和天体有关……
月生觉得自己从一直沉默的甚尔身上,终于察觉出来一点什么了。她平静的回忆起甚尔离开禅院家之前一系列劣迹斑斑的行为,忽然露出一个平静的微笑来。
平静之中不知为何掺杂着一点风雨欲来的感觉。
“甚尔。”月生不急不缓、声音平静,“不和姐姐介绍一下我吗?怎么说也是好久不见和初次见面,作为姐姐的丈夫,我的堂兄,我想你有义务帮忙互通姓名。”
甚尔:“……”
甚尔:“…………”
好极了,这下太太也在努力的抿嘴憋笑。相比于月生仅仅只是在怀疑,她刚才确实真真切切的听见甚尔坦白自己不记得。
好嘛,好嘛,终于被关系比较亲近的人找上门来了。这该怎么办呢?
太太眨了一下眼睛,接着漂亮的眼睛弯起来,月牙似的,看着丈夫。
甚尔平静的告诉月生:“这是我太太,弥生。”
弥生笑眯眯的冲她点头。
月生保持微笑,决定听听他接下来会从嘴里吐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东西来。
甚尔从天体的联想之中选中了两个嫌疑天体,哦,太阳和月亮,到底是太阳还是月亮来着?
下一刻,甚尔字正腔圆,铿锵有力,万分笃定的对太太介绍道:“这是禅院家的小鬼,禅院日出。”
月生:“……”
月生:“…………”
硬了。
拳头硬了。
系统在禅院月生的耳朵旁边爆发出一连串的惊天爆笑声,它不是第一次笑成这个鬼样子,上次还是江户川柯南被揭破身份吓唬事件。月生想这个世界大概是真的存在因果轮回报应不爽的。
偏偏甚尔这家伙的表情如此淡定,如此理所当然,声音肯定的砸在地上,连月生自己都忍不住自我怀疑了一瞬间,难道说我真的记错了自己的名字。
但接着她就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看着表情微妙的弥生和甚尔怀里打了个哈欠的孩子,强行忍住了冲他比中指的冲动。
天杀的!我就知道你这家伙还是这副德行!!!
弥生差点忍不住要去戳一戳丈夫的胳膊了。
你看看妹妹的表情,很显然根本不是你说的这样吧!
甚尔的表情看不出丝毫的破绽,笃定的像在陈述事实,弥生承认自己在看到月生的脸色之前相信了丈夫的话。
“怎么了?”甚尔说,“日出,怎么不说话?”
月生:“…………”开始在心里计算弄死他的可行性。
弥生:“…………”甚尔!你不要再说了!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
月生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她朗声冷笑了一下,强行按住了自己的中指,在系统新一轮的爆笑声中咬紧了后槽牙:
“是月生!禅院月生!你这混蛋。”
第77章
月生强行忍住了把手里提着的章鱼小丸子砸在甚尔脸上的冲动。
至少章鱼小丸子是无辜的, 不应该因为甚尔的狗行为丧失自己原本的命运。月生为它排了很久的队伍,她认为章鱼小丸子应该在几分钟之后躺进她的胃里,而不是在甚尔的头上或者脸上。
更别提着小子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孩子。禅院月生反复深呼吸, 一抬头看见甚尔的脸, 还是没忍住气笑了:“我的名字真的那么难记吗?你从第一次见我开始就没记住过!”
她因为有点生气,所以说这话就想要把声音抬起来, 但眼睛的余光又扫到甚尔怀里抱着的那个小男孩儿——他看起来实在是困了, 这一会儿的功夫又打了一个哈欠, 于是月生又有意的把嗓音压下去了。
甚尔倒是很无所谓:“几年没见你变性了?”
弥生:“……”
忍不住两眼一黑。
甚尔,你到底在说什么啊甚尔!
月生弧度很小的翻了个白眼, 她心想我早就应该料到的。就不应该对甚尔这个人怀抱着什么特别高的期待。
不过没想到, 几年过去, 已经有了小孩。
月生伸出一只手, 又停住, 问弥生:“我可以,碰一下这个小孩吗?”
弥生眼睛微微张了一下, 接着笑起来, “当然可以了。毕竟月生是这个孩子的姑姑呀。”
于是月生也忍不住流露出一点温和柔软的笑意来,她弯下腰,轻轻碰了一下甚尔怀里那个孩子的脸蛋。
白皙的, 柔软的,还带着婴儿肥。是个非常可爱的人类幼崽。
月生轻声问:“叫什么名字呀?”
“惠。”甚尔说, “小惠。”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和, 很不错,至少已经记住了儿子的名字。
“像是女孩子的发音。”
“嗯。”甚尔坦荡的承认, “我取的,好记。”
月生:“……”
这何尝不算是人设稳固呢。
一旁的弥生笑着伸出手, 将甚尔怀里的小男孩儿抱过去。这孩子明显是极其亲近母亲的,到了母亲的怀里之后,立刻搂住了她的脖子,圆圆的小脸蹭了蹭妈妈的脖子。
月生伸出一只手指轻轻的戳了一下他的脸,对这新奇的触感充满了好奇。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么幼小的孩子,看起来甚至不满周岁。
月生小声问:“他多大了?”
“今年冬天就一岁了。”弥生笑着说,“说起来,我这也是第一次正式见到甚尔的家人呢,不知道月生今年多大了?读几年级?”
“读国二。”月生如实回答了问题,眼睛仍然控制不住的看着孩子。这个小小的婴孩明明还只有小小的一只,但已经可以从相貌当中看出来,和甚尔几乎一模一样,不过头发炸炸的,像一只小小的海胆,这一点更肖似母亲。
月生伸手轻轻的戳一戳他的脸颊的时候,这孩子就发出“噗噜噜”的声音。
【哎哟,可爱!】系统在月生的脑海里莫名其妙的激动起来,【是小惠啊。还不到一周岁的小惠。】
弥生看出月生对这个孩子内心充满喜爱和好奇,笑眯眯的问:“要抱一抱吗?”
“唉?我?”月生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个小小的,脆弱的孩子就已经被弥生大大咧咧的塞了过来。她吓了一跳,双手连忙将这孩子稳稳当当的接住。
用的不多的通透世界在这个时倒是突然发挥了作用,月生尽量找出能让这个小孩舒服的姿势,将他搂在怀里,整个人几乎有些僵直。
她的记忆连贯而漫长,这样小的时候也并非没有,只不过那是太过久远之前的事情了。
以至于这个孩子在她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就搂在怀里的时候,她的身体几乎是有一点僵硬的,和这孩子柔软的身体形成了非常鲜明的对比。
孩子,小孩。
人类的幼崽,甚至还不会说话。
又小又软的一只,脆弱的令人难以想象,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令他受伤。这样珍贵又易碎的东西就这样轻而易举的交付到了她的手里,月生反应过来自己抱了个什么的时候,大脑空白一片,几乎要呼吸不过来。
接着她心里几乎要忍不住升起一点莫名的恐惧来,太过脆弱的东西放在怀中就会这样,尤其她明白这个孩子对面前这两人来说是独一无二的珍宝,这就使得人更加紧张起来。
有一瞬间她想怪不得这位姐姐能跟甚尔合得来,这夫妻两个神经大条的程度简直超乎想象。
明明只不过是第一次见面而已,甚至还是在小吃街这种地方偶遇,她既不清楚她的人品也不了解她的性格,竟然就那么放心的把孩子塞了过来,说不清到底是心太宽了又或者过于敏锐的洞察了人心。
散落的胸前的长发传来轻轻的拉扯感,月生这才从短短几个瞬间中的混乱思绪之中回过神来,双眼看到的画面终于能够被大脑顺利接收。
名叫惠的孩子就坐在她的臂弯里,看起来好像精神了一点,不再那么困了。这个孩子的重量对她这个天天提着剑干架的咒术师来说近乎于无。月生低头,看见这个孩子一只手攥住了她胸前的衣物,另一只手则握紧了她的长发,好奇的轻轻扯动了一下。
“哎呀,小惠,快放手。”弥生伸出一只手攥住儿子的手,哭笑不得的要把月生的这一缕长发拯救出来。
月生反倒轻轻的摇了摇头,她觉得自己好像稍微放松下来一点了,至少这个孩子目前的举动,并没有让她觉得有什么疼痛或者不妥的地方。
她一只手稳稳当当的抱着孩子,小惠握住她头发的这只手已经在母亲的帮助下松开了,于是月生的手就轻轻的将这孩子小的不可思议的手包裹起来。
她低头,小心的用自己的额头碰了碰这孩子圆圆的额头。
小惠的嘴里发出“噗噜噗噜”的声音,睁着一双翠绿的眼睛,和所有的孩子一样又大又圆。接着他“咯咯”的笑了起来,抓住了月生的一根手指握在手中。
弥生不由得笑起来:“哎呀,看起来小惠很喜欢姑姑呢。他平常不给生人抱的,这次竟然那么乖。”
于是月生又想原来弥生是这样好的一个人,她抬起头,此刻才终于算是完完全全的放松下来,将孩子往怀里带了带,纵容的将自己的手指给他玩。
这只手大约和母亲的手完全不同,其实不算特别柔软,很多关键处都长者茧子,还留有一些陈年的、尚未被新陈代谢掉的旧疤痕。但小惠仿佛对这些很感兴趣似的,小小的手总是在茧子和疤痕上面摸来摸去。
月生和侄子粘着,抱着他亦步亦趋的跟着甚尔和弥生往小吃街外面的地方走。打包好的章鱼小丸子被塞给甚尔,弥生笑眯眯的和这丈夫的妹妹聊天。
“在东京读书吗?”
“不在东京。”月生摇了摇头,“也不在京都。我现在也不怎么待在家里,和妈妈住在一起,在鬼灭镇那边。”
弥生对那个景区有印象,略微有些吃惊:“有些远,是一个人来的吗?”
月生点点头,在小惠兴致勃勃玩她的手指的时候,也用指尖摸摸小小婴孩的手指关节。
“是来找朋友玩的。”月生说,“不过他宵禁了,我就打算一个人逛逛,没想到会遇到你们。”
也没想到会遇到甚尔。
东京这个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有时候人流量多的可怕,在生活轨迹并不重合的情况下,明知道对方就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也很难偶遇到。
月生并没有特意找过甚尔,
“那就是缘分了呀。”弥生双手合十,道,“我也没想到能在今天见到甚尔的妹妹呢。婚礼的时候他那边的亲属一个也没有来,我其实有点遗憾。因为他说过家里也有几个好人,所以我心里还是偷偷期盼着他亲近的人能来的。”
“那段时间我正好很忙。”月生不由得莞尔,她将怀里的小惠又往上掂了掂,用脸颊轻轻碰一下他的小脸,笑起来,“不过我订了花去,就当做我也出席了吧。”
“你连名字也没有留下呢。”弥生有些嗔怪的看了她一眼,道,“不过那些花,我做成了标本,现在还在家里留着……你今天来不及回去了吧?有住的地方吗?”
月生回答道:“原本是打算明天吃完午饭回去,今晚找个酒店住,不过还没来得及找。”
“那就到哥哥姐姐的家里住一晚上怎么样?”弥生热情的邀请她,“正好家里是有客房的,小惠也很喜欢你。”
月生眨了眨眼睛,下一秒,怀里的小孩就很配合妈妈似的,伸着两条短短的小手臂,就把头撞了过来。
然后“吧唧”一口,亲在月生的下巴上。
月生整个人都停顿了一下,说真的,好像是第一次被除了妈妈以外的人亲,还是个萌萌哒的人类幼崽。
有种整个人的心灵都被触动了一下的感觉,这孩子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早不亲晚不亲,就在妈妈邀请她去住一晚的时候亲,这样一来,拒绝之类的话根本就说不出口了吧。
月生的心里难得蔓延出一点哭笑不得的感觉来,她低下头,黑色的眼睛倒映着这孩子漂亮的翠绿色眼睛,审问他:“你是故意的吗?”
小惠:“咕噜噜……啊……噗……”
月生拧着眉毛凝神听了一会儿,顿时觉得人类幼崽的独家语言难度实在是太高,很冷静的道:“我听不懂你在讲什么,能不能讲点我能听懂的。”
小惠又抓住她的一缕头发,轻轻的拉扯:“啊……啊……”
弥生承担翻译的责任:“他说他赞成妈妈的决定,现在的票数是二比一,请姑姑和他一起回家。”
“也不一定。”月生说,“我觉得甚尔他可能会在我这边跟票,到时候也许是二比二也说不定。”
“但是我觉得甚尔会跟我的票。”弥生这样说,然后她回过头去,对提着东西跟在后面已经沉默了半条路的甚尔问:“甚尔,你投谁的票?我们现在是二比一。”
甚尔的声音懒洋洋的:“你在二还是一。”
“我在二。”
甚尔:“行,现在你们三比一了。”
月生毫无表情波动的分出一只空闲的手,背着怀里的孩子在背后冲甚尔竖了一个中指。不容易,这个忍了很久的中指终于在此刻对甚尔比过去了,还没有被未成年的人类幼崽看到,很好,太完美了。
“你甚至没听我们讲话。”月生说,“你甚至还没有搞明白到底是在为了什么投票,就已经先站在你老婆那边了。”
甚尔打了个哈欠:“那咋了。我不站我老婆这边站哪边?你难道还期待着我跟你的票?”
月生“呵呵哒”了一声,微笑道:“怎么会呢,我根本不对你怀揣什么希望。好了,现在我要和你们一起回家了,冷酷的家庭主夫,你的幸福扎到我的眼睛了。”
甚尔敷衍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谢谢你对我幸福的首肯,我会继续扎你的眼睛的。”
“……”
可恶啊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吃软饭,甚尔你这软饭吃的明白吗?让我来啊!
第78章
月生在今天的偶遇之前, 其实并没有见过弥生,对她自然也谈不上了解。
很多年前她得知甚尔谈了恋爱的时候,其实是非常震惊的。
月生能数出甚尔身上无数的缺点来, 但同时她也能够看得到, 甚尔是一个心态相当消极的男人。
他生长在腐烂的淤泥里,因此也并不对明天心怀期望。月生之所以有意拖延他离开禅院家的日期, 也有看出这一部分的情况在。
他是个缥缈不定, 没有归处的人。年幼时月生唯恐他断线漂泊, 然后损毁在无人得知的角落当中。她知道甚尔哪怕离开禅院家,大约也会放任自己在堕落的深渊当中沉沦。
月生并不擅长拯救, 对此她束手无策。
然而上天大约还是对禅院甚尔这个男人手下留情的。他差到极致的赌运仿佛成为了一种代价, 为他换来了一次“相遇”的机会。
很难说这亿万分之一降临的概率对于甚尔来说意味着怎样的奇迹, 在他迈动脚步走向颓败之前, 竟然有这样一只手伸出来将他拽住了。
接着这难驯的野兽竟也真的回过头来, 弯下腰俯首称臣。
弥生的眼睛轻轻眨动了一下,像一汪盈盈的秋水。
月生没有特意去了解她。弥生并不属于咒术界, 她所拥有的才能和月生截然不同, 双方就像是两条平行线,原本永远不该有交集的。
直到甚尔从一条线走到另一条线上,于是两双眼睛在今天对上视线。月生很早就知道她, 只不过今晚才算是见面,甚至是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
亲切, 和善, 大大咧咧到月生有点被惊吓的程度。
她符合月生对于“好人”这一角色的全部定义。
也许是成长的环境并非全然安全的原因,月生不太能弄懂, 她仅仅一个照面就如此坦荡的付出了自己的信任。毕竟直接交过来的可是孩子。
还是一个非常年幼,非常脆弱的孩子。这孩子是她珍贵的宝物, 但一个人为什么会将宝物交给初次见面的人?就这样连同不易得到的信任一起横冲直撞的塞过来,简直有点粗暴了。
后续的路途月生抱着小孩,话不算特别多。但弥生是一个很会聊天的人,气氛是宁静的,有一种温柔的气息弥漫在周围的空气里。
小惠明明还只是很小很小的一只,但好像和他的母亲一样的天真和无忧。小孩子明明属于对气息很敏感的一类生物,但这孩子就这样全盘接受了她这个全新的、陌生的气息。
甚至还把月生的长发往嘴巴里塞。
弥生大惊失色:“快吐出来!小惠!”
“没关系。”月生低头看着这个小孩,她的一缕头发被孩子咬在嘴巴里,糊上了一点口水,与此同时她听见了系统拍照的声音,机械的系统音激动的嘀咕着【幼年限定啊幼年限定……】
月生想了想,努力的试图从记忆里抠出来一点关于孩子的成长知识。
“啊,这个时候的小孩,是不是还在靠嘴巴探索世界来着……”她费劲巴拉的回忆起一点关于幼儿的专业知识,原谅她,日常用不到这些所以基本没有什么印象。
弥生已经哭笑不得的把月生的头发从小惠的嘴巴里抽出来,从口袋里拿出手帕仔细擦了擦,又放到月生的身后。
“是的,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弥生有点无奈,又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儿子的小脸蛋,“太淘气了,姑姑的头发都快被你啃掉了。”
小惠继续坚持着说他的人类幼崽独门语言:“呜噜……呜噜呜噜……”
月生猛地抬起头,眼神有点震惊:“啊?咬断我的头发了吗?”
“哈哈哈还没有,不过要是让他再啃一会儿可就说不定了。家里准备的有洗发水,到时候请洗一洗吧。”
弥生笑着伸出手摸摸小惠的头发,明明只是个小孩子,但好像已经完美复制了坚强的炸毛。
月生也低头蹭了蹭小惠的头发,炸炸的,但并不扎人,有一种莫名的柔软。
弥生和甚尔的家并不远,就在附近的小区,进去的时候甚尔先开了灯,接着就把孩子从月生的怀里抱出来。
这孩子在这时候竟然奇妙的不给亲爹面子,抬手就一个小小的巴掌拍在了父亲的下巴上。
然后双手伸着,朝着月生的方向咿咿呀呀的,像是要抱。
“哎呀。”弥生探了个头,过来说,“喜欢姑姑呢。”
月生将自己一直背着的剑袋取下来,倚在一旁,双手稳稳的将小孩又接过来。
甚尔哼笑了一声,转个弯又进了厨房去烧水。
弥生全程看下来,有点乐不可支,“看起来小惠真的很喜欢姑姑呢。不知道姑姑以后有没有空,愿不愿意经常来看看小惠。”
月生眨巴了一下眼睛,能感受到孩子柔软的身体和脸庞贴在她的胸膛上。
太柔软了,这种触感再次回到怀抱当中仍然感到十分的奇妙。她仿佛能够感受到这小小的身躯当中,有一颗小小的心脏正在跳动。
砰砰,砰砰,明明那样小的声音,微不可查,却重重的砸在耳膜上。
月生不由得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来:“好哦。”
弥生第一次没能听清:“嗯?”
月生脸上的笑意不由得扩大了一下,“好哦。”
她说。
小惠的脸靠在月生的肩膀上,绿色的眼睛很安心的合上了,看起来困意又翻涌上来,几个呼吸之后,好像就已经睡着了一样。
弥生也止不住的惊讶,小小声的说:“这孩子很少有这样亲生人的时候呢,真难得。”
月生幅度很小的摇晃身体,一只手轻轻的拍着小惠的背,也小小声,凑近了和她讲话:“我把他抱进摇篮里?摇篮在哪里?”
弥生于是领着她去,拧开卧室的门。
月生便很轻易的看见那个用心装饰的摇篮,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弯腰将睡着的侄子放在摇篮里。
弥生给小惠盖好被子,两个人又轻手轻脚的走出去,甚尔这时候从浴室出来了。他回家之后好像就没怎么闲着,先去了厨房,又去了浴室,这会儿说:“水已经放好了。”
然后就进了卧室去看孩子。
月生知道他现在是当家庭主夫,但切实的认识到这个事实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的有一点冲击感。
弥生笑着推着她一起去洗漱,给她指浴室里的各种用品。
两个人都洗漱好的时候,商量着决定月生和弥生一起睡一晚上。
“晚上的时候就是甚尔在照顾孩子。”弥生兴冲冲的从橱柜里把一套新的被子抱出来,做了个小小的恶作剧似的,把被褥直接盖在了月生的身上。
月生从柔软的被子里冒出一个头,接着对上了弥生笑眯眯的脸。
“真有点不可思议。”月生说,她的长发已经洗好吹干,散落在背后,像黑色的瀑布。
弥生陷在柔软的床垫里,穿着一身小草莓印花的睡衣,笑眯眯的问:“哪里不可思议?”
“我很惊讶。”月生把被子被叠起来的部分展开,团吧团吧把自己卷起来,说,“甚尔是被你这样的好人爱着的啊。尽管我早有猜测,但真切的认识到这件事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的非常惊讶。”
月生平躺下来,深吸一口气,眨眨眼睛,看着弥生,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和海胆似的头发。
方才入睡之前,甚尔还在门口喊了弥生,黏糊糊的讨了一个拥抱和亲吻才走。
弥生向来不在亲密的举动上吝啬,分开前还安慰似的拍拍甚尔的背,从双方动作的熟练程度来看,这样的举动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只不过双方的体型差让月生幻视了一秒,觉得弥生在拥抱一个超大号抱抱熊。
接着月生就默默的背过身去,假装自己并不存在。奇怪,明明没有当电灯泡的意思,但是在这种氛围里还是觉得自己亮亮的。不知道这时候,甚尔有没有后悔他在路上毫不犹豫的“三比一”决策。
月生猜这人更乐意让她滚去找个酒店或者民宿自己睡,不过后悔也晚了,希望他多后悔一会儿。
弥生也躺下来,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幸福声音,然后才静悄悄的说,“不用太惊讶哦,月生。事实上,我也能感受到自己是被甚尔全心全意爱着的人呢。”
月生忍不住笑起来:“所以才不可思议啊。你知道他从前的样子吗?……唉,和现在相比一下,简直要认不出来了。真是太神奇了,爱竟然能让人发生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从前可没那么……温驯?感觉这个词很合适,而且还能负担起照顾孩子的责任,真是不得了啊。”
感觉昨天的甚尔还是那个充满敌意和戾气
有点屑屑的少年的。但是今天一看,却仿佛已经是一个很靠谱的父亲了。
“我晚上睡的比较沉啦。”弥生笑着说,“我知道甚尔从前的一部分,像你们这样的人,应该就是会比普通人更加敏感……敏锐?所以他总能第一时间察觉小惠在晚上有什么动静。我每次都觉得很了不起。”
“其实你才很了不起,姐姐。”月生的头枕在枕头上,歪过头,微笑着去看他,“他生在我们家,其实不算一件好事。无论是有才能都人诞生在没有才能的人群当中,还是没有才能的人诞生在有才能的人群当中,都不是多么愉快的体验。他从前……确实很消极。”
月生顿了顿,说,“你们现在这样就很好,姐姐,真的很好。他现在看起来像个普通人,已经看不出我们那个世界的影子了,我由衷感到这是一件不容易也非常好的事情,在街上见到你们的时候我差点不敢认,因为你们是世界上普通的一家人。”
“他遇到过许多坏事,性格上也不能算……一个非常好的人。”月生尽量委婉的选择措辞,“最开始知道他要结婚,我其实很担心。”
弥生噗嗤噗嗤的笑:“我家里人最开始知道我要结婚的时候,也是这样。我能想到我们俩有多么不被看好了。”
她漂亮的眼珠轻轻触动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个柔软的,玫瑰花一样动人的微笑来,“但是我们很幸福。也许确实出人意料,但他是一个好丈夫。”
“那真是太好了。”
月生也微笑,她的声音轻轻的划过空气,落在静悄悄的屋子里。
“甚尔能遇到你,真的很幸运。”
第79章
对于幸运的话题弥生不置可否, 她只是笑眯眯的躺在床的另一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月生有一瞬间的幻视,觉得身边躺下的其实是一只海胆。当然了, 和别的海胆肯定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这种浑身都是刺的生物实在算不上友善, 但发型和海胆十分相似的弥生看起来却实在和善的有点过了头。
她心里琢磨着也许甚尔才是那颗海胆才对,他的发型看起来也尖尖的, 但并没有太太这种天赋异禀的炸毛和卷翘。另一个卧室里摇篮中的那个孩子倒是一颗小型的漂亮海胆呢。
天色已经很晚, 睡觉之前弥生用手碰了碰月生的脸, 接着很新奇的从嘴里发出笑声小小的惊呼。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触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
月生歪过头去, 好奇的看着她, 没有弄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弥生就眼睛弯弯的, 笑着说:“我还没有过妹妹呢。原来这就是妹妹的感觉呀。”
月生不由得有点失笑, 她倚靠过去, 用脸颊也碰了碰弥生的脸,“现在你有妹妹啦。我有时间的话回来找你和小惠玩的。”
弥生亲昵的搂住她, 开玩笑道:“嗯?不找甚尔玩吗?”
“不找。”月生撇撇嘴, 说:“我还记恨他呢。你简直不知道他小时候有多劣迹斑斑……”
话匣子就这样一下子唠开了,月生觉得自己像是找到了甚尔的家长一样,开始滔滔不绝源源不断的数落他。
什么嘲笑小孩的身高啦, 什么大冬天的把冰凉的手塞人后脖颈啦……简直罄竹难书。弥生一边听,一边笑倒在被子里, 伸手把月生的头发一顿乱揉。
等到两个女孩子终于安分下来, 窝在柔软温暖的被窝里睡觉的时候,月生听着身边女性稳定的呼吸声, 一双眼睛盯着天花板。
她突然又有点后悔来到弥生的家里休息了,这里是弥生和甚尔的家, 甚尔曾经干过一些不安定的工作,但那已经是很久远的记忆。这个家如此的安定平和,她不应该来的,至少不应该这个时候来。
到东京并非全然是来找五条悟玩的。除了祓除咒灵之外,他们俩还一起从五条家长辈的监管之中逃走了一段时间。
五条家的长辈几乎已经对孩子们的淘气习以为常,而这种习以为常恰恰是可以利用的。
那段空挡的时间并不是两个孩子单纯一起淘气,去打闹着吃冰激凌了,而是约了一个很大的架。藏在靠近郊外地方的一个地下室里是一个诅咒师的聚集地点,月生在一周之前根据手上已有的情报调查过去,熟悉了之后才向五条悟发了组队邀请。
两个少年一声不吭的去刷了这个副本,再回到五条家长辈视线之中的时候五条悟手上确实端了一个两个球的冰激凌,那时候月生背过身坐在椅子上,在那个中年人看不到的角度里还在用湿巾擦手上没有干涸的血。
月生和五条悟告别之后,还站在高楼上吹了会儿风才下来。对于诅咒师悄无声息的猎杀已经开始了一段时间,但月生仍然不喜欢身上沾染太多浓重的血气。
这种无形的血气在空气之中逐渐变得稀薄,又在烟火味浓重的小吃街里彻底消弭。
月生想也许自己是被孩童那双翠绿的天真眼睛迷惑了心智,在回来的路上什么都没有想,直到现在万籁俱寂,她才开始懊悔这样的行为是否不够妥当。
血气已经闻不出来了,但月生短短十几年人生里,大部分时间都在和不同的敌人厮杀,浸泡在不同的浓重血腥当中。她对于这种气味也许早已不是那么的敏感,因此她不能确定他们相遇的时候这种气息是否全部被覆盖。
她本不该如此疑神疑鬼,可甚尔已经全然融入了一个普通的家庭当中,以至于她担忧自己如此贸贸然的闯入,是否会带来一些不稳定的因素。倘若打破别人的幸福,那就是罪该万死了。
这时候弥生柔软的胳膊横过来,温热的、带着沐浴露淡淡香味的一股气息劈头盖脸的笼罩下来。呼吸声近在耳畔,温热的、稳定的、普通的。如此的平稳。
月生短暂又陷入了那种大脑空白的状态当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心里莫名其妙的觉得弥生也许是和产屋敷同等的妖怪。他们身上都有一种奇妙的、令人信服并且完全无法拒绝的气场。
和强迫一类的词汇完全搭不上边,乍一看明明只是普普通通的人类而已,但靠近的一瞬间,再凶恶的猛兽仿佛也化作温驯的宠物,根本展露不出獠牙与利爪。
太神奇了,什么行走的精神稳定装置,要不然以后得空还是来吸一下,感觉紧绷的精神会被治愈。不,还是不要太经常来,忙碌的时候还没有过去呢。
接着她杂七杂八的纷乱思绪好像也悄无声息的消融掉了。月生默不作声的将脸埋进被子里,安稳的闭上眼睛睡觉,一夜好眠。
第二天睡醒的时候大家都已经起了,月生醒来时短暂思考了一下自己的睡眠状态,得出此刻简直神清气爽的结论。
甚尔显然并不会放任月生就这么闲着,在她洗漱完毕之后就把儿子塞了过来。
月生于是又莫名其妙的承担了帮忙照看孩子的职责,她稍微有点不爽,这种不爽纯粹的针对甚尔这个人,明明几年没见了,但重逢之后,双方还是顺利的恢复了看对方不爽并且时不时挑挑刺的状态。
好,何尝不算另外一种物是人非。起码几年前月生绝对看不到甚尔操持家务早起做饭的场景。
接着怀里的小海胆开始在月生的怀里爬来爬去,小孩子果然经历非常旺盛。月生站在原地抱着这个可爱的小孩,决定原谅甚尔。
起码甚尔的儿子看起来是个好孩子。噢,甚尔的儿子,她怀里抱着的是甚尔的儿子,不知道为什么,认识到这个事实的一瞬间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
甚尔他不仅有漂亮又有钱的老婆,还有了一个很可爱的儿子啊!
弥生清早有事情出门,所以这时候家里就只剩下兄妹两个并一个目前还听不懂话的小惠。
月生戳了戳小惠的脸,又把手给好奇的小惠握着玩,晃晃悠悠的站在厨房的附近,若有所思的盯着甚尔做饭。
说起来真的是很久没见面了,月生完全不知道甚尔到底什么时候进修了花嫁课程。他从前根本不会靠近厨房之类的地方半步,然而现在已经非常熟练的开始运用厨房里的所有家具。
月生看着他娴熟的动作,一只手抱着孩子,另外一只手指指点点:“你看他,真想不到他现在居然能贤惠成这样是不是?我都觉得你爸是不是被那个合格的家庭主夫夺舍了。”
小惠:“啊呜……”
甚尔头也不抬的道:“让你帮我抱一会儿孩子,结果你就抱着他来厨房说我坏话?”
“这怎么能算坏话呢?”月生道,“夸你呢,不信你问小惠。是不是?”
小惠很给面子:“啊呜呜咕噜噜……”
月生被人类的幼崽萌到了,暗搓搓的把小孩往怀里带了带:“真可爱,来,给姑姑亲亲。”
小惠伸着两条短短的手臂抓住月生的衣领,真的“啪叽”一口,亲在了月生的下巴上。
月生很少见这种省心又可爱的孩子,被萌的小声吱哇乱叫,蹦蹦跳跳的给小惠举高高。
甚尔关上烤箱门,回过头就看见大小孩举小小孩,挑了挑眉,觉得把月生变成一个劳动力也不错。
“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变性的,我一点风声也没收到。”
月生笑眯眯的转过头来,让小惠在她怀里低头玩她的头发,确保这孩子看不见之后冲着甚尔比了一个中指:“滚啊——我从头到尾都是个女孩,货真价实的好吗!”
这场谈话其实迟早会来的,甚尔尽管已经完全脱离咒术界,但他和月生还留着些情分,不然早该扭头带着老婆孩子走了。
介于这些还留存着的情分,情报互通的谈话早晚都会有。毕竟跟了好几年的大少爷忽然变成大小姐确实是一件较为劲爆的事实。
“直毘人那个老头子做的决定?”
月生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因为怀里抱着个小孩的原因,下意识的轻轻摇晃身体,像个会走路的摇篮似的哄孩子。
甚尔眯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他很久没去和咒灵或诅咒师一类的东西厮杀过,但这并不代表他的思维和思考速度变慢了。月生如今能坦坦荡荡的穿着裙子四处跑,已经能说明很多事情了。
看得出来他离开的这几年,咒术界这破地方掀过不少风浪。
有些风浪比较小,而有些风浪则是早已大到了甚尔都有所耳闻的地步。
他抱着胳膊,想起另外一桩事情来:“我记得你跟加茂家的女孩处的很好。”
月生的很大一部分注意力仍然在小惠的身上,一边逗他,一边道:“是啊,怎么了?”
甚尔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我听说加茂家的那位小姐很早就叛逃了家族,前段时间加茂家一夜灭门的事情,该不会和你有关吧。”
月生闻言,转过头来。
黑黑的长发温顺的散落,她和怀里的孩子在清晨的日光之中,怀中的小惠仿佛也有所察觉,于是一大一小两个孩子一起扭过头,两双眼睛看着他。
“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月生勾了勾嘴角,“总监会都没查出来凶手呢,你怎么一开口就往我身上怀疑呀?”
第80章
鲁米诺试剂与血液结合, 会发出蓝绿色的荧光,能检测出只有百万分之一含量的血液。因此这种化学试剂常常在被凶手清理过后的凶杀案现场大量使用。
哪怕凶案现场曾经被凶手反复冲洗,打扫的无比干净, 但这种神奇的化学试剂, 仍然会忠诚的还原出案发现场原本的模样。
一切都并非无迹可寻。
而在咒术界,也存在着与鲁米诺反应极其相似的东西——残秽。
咒力和术式的使用必然会留下和指纹一样独一无二的残秽, 根据残秽追踪到咒术师本人是常见的事。祓除咒灵的现场通常会留下这些东西, 咒术师彼此使用咒力厮杀之后, 也会。
御三家之一的加茂家在前段时间忽然一夜之间惨遭灭门,当晚整个家族之中的成年男性全部被屠杀一空, 剩下的家眷、侍从、幼童等等也是在天亮之后作鸟兽散。
就在这个重量级消息被扩散开来的当天晚上, 所有在事发时候不在家族里, 却又听闻这件事赶回家的加茂家成年男子又遭遇了新一轮的猎杀。
至此, 整个家族包括家主和年轻一辈在内的所有成年男子全部倾覆, 整个家族堪称灭门也不为过。活下来的仅仅只有以往不受重视的妇孺,以及完全不成气候的幼童。
这场前所未有的凶案几乎将整个咒术界都震了一震, 总监会连夜追查, 但案发现场时至今日没有提取到行凶者的任何踪迹。
现场留下的所有残秽都指向加茂家本家,基本都能对上号,但唯独本该最显眼的、属于凶手的残秽, 消失无踪,又或者从头到尾根本没有留下。
上层们因此大为惊诧, 接着遍体生寒——加茂家的家族风评如何暂且不提, 放眼整个咒术界,也是数得上号的顶尖世家。家族之内的高级术师数不胜数, 结果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被一夜屠灭。
而且完全没有凶手的任何踪迹!
就是十年后的五条悟长大了来干这件事,他也不可能一点残秽都不留下, 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这么干成了。
没有线索、没有证据、没有痕迹。
这场诡异的凶案直到今天已经在总监会争吵了数月不止,也没有任何人得到头绪。
不过对于总监会来说,比起加茂家灭门,更可怕的应该是那个至今找不见一片衣角的凶手才对。
毕竟凶手昨天能杀加茂家,今天说不定也能杀总监会。
两双注视着甚尔的眼睛,一双乌黑,一双翠绿。
这种注视短暂的停留了几秒钟,月生就抱着小惠,哼着歌儿转过身去,继续和他玩抛高高的游戏。
甚尔若有所思的看了一会儿她的背影,仍然没能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变异之后的十种影法术确实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可怕之处,赤血操术在加茂家的女孩之前已经许多年没有出现,谁也不知道上限在哪里……你们两个组起来确实很强,不过我听说一点残秽都没有留下,这是怎么办到的?”
甚尔在快要离开禅院家的那两年里,常常会独自接一些来自黑市的活计,也算挣点快外。其中不少掮客的联系方式他还有,因此也没有完全断掉消息来源。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至今没有止息的意思。无论咒术师还是诅咒师,都对至今没有一点消息透出来的凶手好奇又忌惮。
也不是没有人怀疑过早年叛逃家族的加茂琰,毕竟当年她跟着禅院家的少主一块逃走的时候,也是闹了个大新闻。何况她有充分的动机来干这件事。
但就算加茂琰如何天纵英才,就算她把另外两家的少主也都拉过来当共犯,也不可能一夜单挑加茂家所有高级术师,还不留一点残秽的。
因此狐疑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多久,不少人很快对加茂琰平平无奇的女子高中生日常移开了视线。
甚尔原先对这件事不感兴趣,但意外让他和禅院月生这个前东家重逢了。一种莫名的直觉驱动着他,让他毫无理由的觉得这件事和禅院月生、和加茂家那位低调了好几年的小姐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你的粥再不关火就要溢出来了。”月生还沉浸在和侄子玩的有趣情绪当中,漫不经心的回了个头,又转回了视线,碰了碰小惠的额头。
小惠发出“咯咯”的笑声,这孩子仿佛非常爱笑,至少月生从昨晚到现在和他的所有解除当中,他都冲她笑的。
甚尔在厨房熄了火,将煮着粥的锅盖掀起来一会儿又放下,再回头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月生摇晃的背影。
她蹦蹦跳跳的,和不到一岁的孩子玩儿的不亦乐乎。姑侄两个一个说日语一个说婴语,一句接一句的,好像聊得津津有味,实则谁也听不懂对方到底在讲些什么。
于是甚尔懒洋洋的依靠在灶台上,也放弃了追问这件事。反正咒术界的事情已经跟他无关了,杀了加茂家满门的究竟是不是禅院月生和加茂琰关他什么事……
噢,如果真是的话,别把麻烦带到他家来。他很久没握咒具了,杀人很麻烦的。
另一边姑侄两个不知道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说了什么,月生抱着孩子笑的前仰后合,一边笑还能一边凑过去亲亲小惠的脸蛋,又让小惠亲亲她的脸蛋。
小时候的禅院月生仿佛并不会这样笑。那时候她还是个男孩子,于是甚尔艰难的从自己的记忆力抠抠挖挖出一点残存的印象来。
月生并不是一个沉闷的小孩,相反,她总表现出一种和家族里格格不入的、让甚尔难以寻找到准确语言来形容的样子来。
作为少主,作为被所有人注视的存在,月生总是站在合乎礼仪的规则里面的。但她对这种规则偏偏又是心存轻蔑的,于是穿着那套华丽的和服,却总是违和。
甚尔抄着手想了想,噢,开朗了。
开朗了许多,仿佛也轻松了很多,应当是一件好事。
没一会儿门把手被拧开了,弥生提着两个袋子笑吟吟的回来。
甚尔正好从厨房里把早饭端出来,放在餐桌上,一抬头,先解开围裙,和太太贴了贴额头:“欢迎回来。”
这套动作行云流水流畅无比,但月生揣着小惠还是觉得自己被震了一下。天哪,真该把以前认识甚尔的人都叫过来看看,这种事情怎么能只让她一个人震惊。
“我和跟你说你爸小话一辈子的,小惠。”月生把小惠往上提了提,认真的跟他小声讲话,“唉,唉。怎么个事,他现在幸福的我有点看他不顺眼。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两个在这里很亮啊小惠。”
甚尔:“我听到了。”
弥生:“噗嗤。”
小惠吐了个泡泡。
月生用指尖戳破那个泡泡,唉声叹气:“我们果然不应该在这里啊。小惠,平常你在爸爸妈妈身边当唯一一个小电灯泡很不容易吧?走,今天姑姑就把你偷走,以后你就是姑姑家的小孩了。”
小惠不知道究竟听懂她说的话了没有,咕噜咕噜的抬起手,拍拍姑姑的脸。
于是姑姑义正词严的道:“好,我就当你同意了,走,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甚尔:“请不要当着别人的面密谋带走别人的孩子,谢谢。把小惠给我,洗手吃饭。”
月生嘀嘀咕咕的走过来,把小惠递给年轻的家庭主夫,哼哼唧唧的去厨房洗手。
“小气鬼。”她忿忿不平的道,“而且我哪有密谋,我是在光明正大的征求小惠的意见,好吗?”
甚尔将儿子放在他专门的座椅上,给他套上围兜,端起一个碗,另外一只手用勺子,把碗里东西拌来拌去:“你看他同意了吗?”
月生从厨房里出来,叉腰,中气十足:“同意了!”
小惠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懂了,还是说特别乐意给月生捧场,刚举起双臂“啊呜”了一声,就被他爹眼疾手快的喂了一小勺吃的进嘴里。
小惠:“啊呜……”吧唧吧唧吧唧。
甚尔神色淡然:“别仗着婴儿听不懂人话为所欲为。”
弥生从头听到尾,这会儿已经快从餐桌上面笑到餐桌下面了。
月生走过来往婴儿的碗里看了一眼,“这是什么超级大杂烩,颜色好诡异。”
碗里是一团令人难以具体形容颜色的糊糊,月生觉得自己能看出来一点米饭的颜色,一点青菜的颜色,一点煮熟的肉的颜色。这些东西简单粗暴的搅合在一起,成为一顿婴儿的辅食。
但是小惠看起来吃的还挺香的。
“婴儿的饭就是这样的。”甚尔说,“去吃饭,难道还要我催你吗?”
弥生也笑着冲月生招招手:“小惠还蛮好养的。月生你来,我和你讲一讲。甚尔第一次看小惠吃辅食吃的那么香的时候,自己还尝了好几口。”
月生闻言,立刻饶有兴趣的小跑过去。
甚尔很不满的转过头来,为自己申辩:“我只尝了一口,就一口好吗?”
弥生微微一笑:“请容我指出,你一口吃掉了小惠半顿饭。”
甚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