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加茂琰

    加茂琰平静的穿过蒙着阴影的走廊。

    身穿浅色和服的侍者一语不发的在前面引路, 他的身影总是恭敬而沉默。长廊的尽头仍然是长廊,像是一个乌黑的洞,要将人都吞进去吃掉。

    这样的场景, 从小到大已经有过无数次, 甚至也曾经无数次出现在加茂琰的梦境之中。她跟着侍者走过这条路,一次又一次。

    天气不算好, 到处都是泛着暗淡颜色的云, 沉重的飘在半空,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下雨。

    琰的指尖无声的按在袖子中藏着的手术刀上,感到了些许的安心。

    她信赖的好朋友, 陪着她从小到大的迟琴早已经离开加茂家, 离开京都。这是一件好事, 因为今天之后, 也许加茂家就没有她会在乎的人了。

    熟悉的门扉被拉开, 侍者恭敬地退下,加茂琰抬起头, 凝视屋子里按照身份和地位有序排列的人们。

    摇晃的烛火提供了一些昏黄的照明, 只是天色本就昏暗,屋子里自然也明亮不到哪里去。

    这样的场景也见过许多次了,只是这一次, 屋子里似乎多了更多的人。加茂琰尚未来得及细细分辨都是那些人,屋子里已经有人开口:

    “叫你过来见长辈, 穿成这样算怎么回事?太不像话了!”

    几乎是习以为常的训斥。

    加茂琰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

    一件宽松的卫衣搭配一件直筒长裤, 简便利落的装扮。并非恪守规则的和服,但加茂琰自己对这一身可以说相当满意。

    “爱穿自己穿啊。”她平静的开口, “管天管地管别人穿什么衣服?我又没脱了衣服到处跑,轮得到你来教训我?”

    “你——”开口的那个人几乎要站起来, 但被旁边的人按住了。

    加茂琰对他们的挑刺几乎已经习以为常。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

    自从她觉醒了术式开始,挑三拣四的目光就如同潮水一般裹挟,处处不满,处处要说,哪怕是再微小的错误也能被揪出来讲半天。

    加茂琰从来不肯忍气吞声,整个家族大部分人都被她相当尖刻的嘲讽过。只是她不太明白周围到底是不是有正常思维能力的人类。

    看起来披着一层人皮,但皮囊之下是什么成分,不好说。

    加茂琰的手指在卫衣前面的口袋里放着,指尖仍然下意识的摩挲着手术刀。

    她仍然站在门口,没有进去。敞开的门扉犹如一条时代的洪流,将固守昨日的老一辈与年轻的新一辈彻底隔开。

    “究竟有什么事,说吧。”她一向是不太喜欢应付家里人的,因此眉目中总是凝着冷淡的神采。

    屋子里前呼后拥的家主缓缓的道:“加茂琰。”

    加茂琰好看的眉毛尖微微抽动了一下。

    一叫全名,准没好事。

    虽然她已经大概猜到这是什么事情了。

    加茂家并不是什么铜墙铁壁,家族里的大人物有什么意向,搞了一些什么新的动作。这些细小的事情都会泄露出边边角角的消息,最后被拼凑成一个大差不差的完整真相。

    加茂琰是很擅长从这些细碎的情报中探知他们的打算的。

    “你十五岁了。”她血缘意义上的父亲说。

    不知道为什么,加茂琰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要按捺不住想笑的冲动。

    “是的,父亲。”她咬重了那个称呼,“我十五岁了,正是应该出去念书的好年纪,多谢你还替我操心,不知道你是打算让我去京都咒高呢?还是东京咒高呢?要按我自己来说,我想去读一个普通的高中。”

    “加茂琰!”家主微微抬高了声音,叫她的名字他的声音当中也有咬重的部分,咬重着姓氏,沉沉的落在地上。

    加茂琰露出一个微笑,好脾气的说:“是?”

    训斥在下一秒钟从父亲的口中吐出来:“我还没有说完话!你这几年真是太不像话了!”

    接着就是一连串喋喋不休的数落声,从待在家里的时间太少,到跟禅院家的大少爷走的太近。要是她没有继承赤血操术也就算了,家族也不是不能商量一下让她过去联姻,可她继承了赤血操术!

    作为家族中得到了祖传术式的孩子,怎么能跑到禅院家去长住?

    这些话她听得耳朵快要起茧子,内心几乎掀不起一丝波澜。这些数落其实只能算是一个小小的开头,因为对方的目的已经显而易见了。

    “不要再往禅院家去。”父亲最后用不容置疑的声音下了决定,“你身负赤血操术,难道还想将祖传的术式带到禅院家?也不要再和禅院家的少爷往来!族中已经为你挑选好了几个旁支的有为青年,你……”

    “挑选一个看得顺眼的,”加茂琰打断了他,淡声道,“然后越快结婚越好,婚姻届也不一定要去领,直接让他到我的屋子里来。再然后,明年就可以办新生儿的宴会了是吗?”

    加茂家主冷冷的盯了一眼长女。

    这个女儿,他一向是不满意的。年轻,年轻的同时又伴随着令人头痛的叛逆。从小到大,从来不肯好好听话……

    “那我呢?父亲?”加茂琰平和的问:“我的葬礼,是先于新生儿,还是晚于新生儿呢?”

    整个屋子忽然陷入了巨大的沉寂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视在加茂琰的身上。一双又一双,在昏暗之中,闪烁着比狼还要贪婪的目光。

    他们在看她。

    他们看的却不是加茂琰。

    加茂琰微微挑眉。

    “没有一个人出来否认。”她说,“一个都没有。”

    加茂琰又一次感到想笑了,她也真的忍不住泄露出一点笑声来。

    “原来是真的。”她又说,“果然是真的。”

    所有人都并不意外她直接将这件事挑明。几年前发生那件事之后,加茂琰和整个加茂家的关系都降到冰点。但整个加茂家仍然觊觎她,觊觎她身上百年难求的祖传术式。

    祖传术式,祖传术式——整个加茂家最强的术式,为什么偏偏就选择了一个女孩儿呢?

    加茂琰乌黑的眼睛扫过屋子里每一张脸,她在其中一张脸上停留了一会儿目光,然后凝望了过去。

    “我不在乎他们。”加茂琰轻轻歪了一下头,“但是你知道,我很在乎你。”

    人群之中端坐的女人也对上她的目光。

    这是两张非常相似的脸,相似到几乎从一个模子刻出来。只不过坐在人群中永远端庄的女人更年长一些,岁月却无损她的容貌。

    加茂琰的喉咙微微滚动了一下,她压下眼角微微的热,轻声问她:“从始至终,你也知道这件事,对吗?”

    “母亲。”她呼唤她,呼唤她曾经相依为命的同伴。

    家主夫人避开了她的视线,答非所问:“那几个年轻人我都看过,都是非常优秀的年轻人。”

    “那我呢?”加茂琰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些情绪的波动,被她压抑着,仍然显出一两缕沉闷,“我不够优秀吗?”

    “不,我很优秀。”在有人出声之前,加茂琰自己回答了自己,“整个加茂家的年轻一辈当中,你找不出比我更强的,你也找不出比我更好的。有人告诉我,我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我拥有非比寻常的天赋,我应该为我的优点自豪,我也理所当然为我所有的优点自豪——那么你呢?”

    她低下头,一步跨过那道门扉,眼神直白的看着她:“你为我感到自豪吗,母亲?”

    家主夫人轻轻眨了一下眼睛,依然沉默不语。

    加茂琰固执的看着她,问:“你为什么不肯看我?”

    她没有看别人,父亲没有,长老们也没有。整个加茂家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让她停留视线——可是,只有一个人,只有这个人!

    “在我觉醒术式之前,每一个人都瞧不起我们。”她的眼睛缓缓的扫视过其他人,每一张脸都那么熟悉,她记得他们说过的每一句恶毒的嘲讽。

    “他们说,身为家主的正室,却没有生下儿子,真是天大的罪过;他们说,身为家主的正室,只有一个没用的女儿,真不知道怎么有脸面住在那么大的院子里;他们还说……”

    “够了!”家主夫人抬起头,急促的打断了她,那张与加茂琰十分相似的脸上,流露出一种被刺痛的神情来,“我有儿子!”

    加茂琰的身体忽然僵硬了一下,仿佛一道苍雷从天而降,落在身上。

    她点点头,语气出乎意料的柔和了:“是的,你有一个儿子。”接着她又有些刺人的笑,“你的儿子,有了赤血操术了吗?噢,不好意思,我忘记了,他还没到能走路的年纪吧?”

    “那时候,谁都可以对我们两个冷嘲热讽,我还记得你把我抱在怀里,捂住我的耳朵,可是——母亲。”她深深的凝望着那张熟悉的脸,“你现在和他们坐在一起,你背叛你自己了吗?”

    家主夫人的手微微的颤抖起来。

    “不要再说了。”她硬邦邦的说,“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可是妈妈,”加茂琰轻声问她,“我比所有人都要好。”

    “你为什么不再爱我了呢?你也被吃掉了吗?”

    “够了!”家主夫人骤然抬高了声音,下一刻她意识到不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声音恢复正常,“给你挑选的都是很好的孩子……”

    “你不要我了。”加茂琰下了最终结论,她点点头:“你宁愿要一个摸不着边际的,不知道能否成功的禁术造出来的孙子,也不要我。”

    家主夫人的指甲骤然陷进掌心,死死的掐住。她下意识的抬头去看女儿,却看见加茂琰缓缓的将迈进屋子的那一步收了回去。

    她又一次站在了屋子的外面。

    一步之遥的距离,却仿佛被无限的拉远了。她有一瞬间的恍惚,突然意识到这个孩子原来已经长的这样高,甚至比同龄的男孩子还要高挑一些。

    加茂琰的后背挺的笔直,像她院子里种的那些竹子。

    “我再问你一次,妈妈。”她平静的说,“我要离开这里了,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家主夫人没有动。

    几个瞬息之后,加茂琰点了点头。这几个瞬息足以让她明白母亲的决定,也足以几个中年人拦住她的去路。

    五条家和禅院家继承了祖传术式的继承人都已经崭露头角,尤其五条家的那个,近几年可谓风头正盛。

    赤血操术相较其他两家本就略微逊色一线,加茂家更不可能就这么任由加茂琰离开。

    “回来。”

    在几个一二级咒术师逐渐逼近的同时,加茂家主淡淡的出声。

    自始至终,他都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永远都是这样,永远独|裁,永远不容置疑。

    加茂琰终于把目光看向这位不太熟的父亲。

    是的,不太熟。

    加茂家主很平静的宣告:“你现在回来,一切都既往不咎。我就当没有发生过,婚礼我会尽快安排。”

    “你知道么?父亲,我很讨厌你。”加茂琰歪了歪头,说,“因为一切痛苦,一切隔阂,一切的根源——是你啊。可你永远都不会觉得自己有过错,直到现在,你也还是这幅样子。”

    加茂家主道:“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加茂琰。”

    琰微微笑起来。

    一个咒术师的手已经快要抓住她的肩膀,她却恍若未觉一般,露出一个恬淡的笑。

    “你早就拦不住我了,父亲。不,加茂、家主。”

    一道长长的刀光,如同游蛇一般,转瞬之间逼迫到了眼前。

    原本已经要抓住加茂琰的那个咒术师骤然惨叫起来,他在飞溅的鲜血之中被瞬息之间赶到的谁抽飞了出去。

    明亮的刀光流转的相当灵巧,将靠近的几个咒术师逼退,留出一大段空挡。

    禅院月生言简意赅,“杀吗?”

    琰摸摸她的头,“你原本只来接我就好了。”

    月生:“别管,杀吗?”

    “禅院月生!”加茂家的长老惊怒交加道,“你敢?”

    禅院月生指了指那个出声的人,转过头礼貌的询问加茂琰,“这个,杀吗?”

    琰:“你在禅院家都没这么有杀意吧?”

    月生:“顺手的事。而且我看你好像很想杀。”

    琰:“所以请不要抢人头,谢谢。”

    “好的。”月生收刀归鞘,抱着乌黑的咒具站在加茂琰旁边,往那一杵跟个吉祥物似的。

    在场几乎所有的加茂都被这对话整的窒息了一下,加茂家主的脸色终于变了,和外面阴云密布的天气十分相似。

    “禅院月生,”他道,“不要插手我们加茂家的事。御三家一向不干预彼此内部事宜,你要破坏规矩吗?”

    月生彬彬有礼道:“是的。”

    加茂家主几乎要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月生仍然客客气气的道:“是的。你耳朵聋了?老年痴呆的话这边建议尽快去检查,不要讳疾忌医。”

    “呈口舌之利不是一个好主意。”加茂家主道,“你在替禅院家,向我们加茂家宣战吗?”

    月生摸摸自己的下巴:“你非要这么上升高度的话,好吧,那就只好把你们加茂家全都灭口了。”

    “天才。”加茂琰说:“这样就不存在宣战的问题了。”

    “是吧?不过好像有点太粗暴了。等会儿看起来像是要下雨,我不喜欢冒雨加班。”

    加茂家主终于被她们旁若无人的态度激怒了。

    “十影和赤血操术的确是强大的术式。”他冷冷的道,“但你们俩到底还是孩子,还没有成长到一人可抵天灾的程度!年轻人总是容易有些妄想,我也……”

    他的眼睛忽然瞪大了。

    在他开口说话的同时,坐在屋子里的咒术师们默不作声的行动起来,拦住了所有的出路。

    但他连话都还没有说完的时候,飞溅的鲜血已经映入眼帘。

    原先被禅院月生击退的几个咒术师,甚至守卫着出口的、人群当中的数名咒术师,忽然从胸□□出血来!

    不过片刻的功夫,就已经有几个咒术师彻底失去了呼吸,剩下还能呼吸的,胸膛的起伏也越来越微弱。

    人群当中爆发出一阵骚乱,加茂家主猛然意识到什么,惊疑不定的看向加茂琰:“你?”

    加茂琰坦然微笑:“我。”

    薄而锋利的手术刀在她的手中轻快的翻转,加茂琰漫不经心的道:“你以为,我真的一点也没有给自己求活路做准备吗?”

    加茂家主的牙咬的咯咯作响:“赤血操术——你用加茂家的祖传术式,来屠杀加茂家的术师!”

    加茂琰很礼貌的道:“我们彼此彼此?我可不喜欢对想要我性命的人手下留情。”

    加茂家主道:“什么时候的事?”

    “你猜呀。”加茂琰轻轻快快的道,“哎呀,说起来,你倒是猜猜看,自己的身体里有没有混进去我的血呢?”

    她歪了歪头,乌溜溜的眼睛倒映出一张清晰的脸。

    加茂家主看着长女乐不可支的模样,后背忽然被冷汗浸湿了。

    赤血操术,赤血操术。

    通过控制血液来达成术式效果,在今天之前,谁也没有察觉到加茂琰是什么时候,将足够致命量的血液混入了咒术师们的身体。

    不论身体素质多么的强,可内里——内脏,终究是人体最脆弱的部分。

    什么时候的事情?

    她究竟在多少人身上种下了自己的血?

    禅院月生转转头,看着血淋淋的地面。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为什么加茂琰在战国时代的时候,透露出一股科学狂人的大魔王气质。

    还有气的,被迅速的抬了下去救治,谁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回来,但是总不能放着不管。

    加茂家主和加茂琰无声的对峙,相比少女的胸有成竹,家主的脸色却堪称苍白。

    “摒去那些无用的话,”加茂家主深吸一口气,“你想要什么。”

    “很简单啊。”加茂琰漫不经心的把手术刀当飞镖往后扔,随机抽中了一个倒霉蛋咒术师,身后一阵哗然,又被抬下去一个。

    “滚。”她说,“从我要走的路上滚出去。现在,以后,未来,永远。”

    加茂家主:“然后你就会解开术式?”

    加茂琰很困惑,她扭头问月生:“你觉得他有跟我谈条件的资格吗?”

    月生言简意赅:“干掉。”

    琰:“你说得对。”

    “够了!”加茂家主骤然打断了他们的谈话,看着面前的少女微笑着转过头来,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栽了。

    这一次,很显然,是加茂家输掉了。谁也不敢赌自己的身体里有没有加茂琰的血,而血的成分又是否足以致死。

    加茂琰可以尝试无数次,失败无数次,但只要成功一次,她就大获全胜。

    而加茂家没有任何一个咒术师能赌的起,刚才死掉的咒术师已经足够让整个家族都损失惨重。

    家主的腰微微佝偻下来:“让他们走吧。”

    加茂琰回过头去,咒术师们潮水一般的来,又潮水一般的褪去,出口一时之间变得空空荡荡。

    “你看,早这样不就好了吗?”加茂琰耸了耸肩,“我们走吧。”

    月生点头,把咒具背在身后。

    “今天的天气实在不好。”加茂琰说,“过一会儿说不准要下雨,你带伞没有?”

    “带了,很够的。”

    “那就好,我们……”

    一个穿着和服的身影忽然冲了出来,抓住了加茂琰的手臂,凄切的呼唤道:“琰。”

    加茂琰的话语断裂开来,她的身影顿住了,缓缓的回过头去。

    家主夫人的神色哀切,带着恳求:“别走。”

    加茂琰凝滞了一会儿,然后问:“你是以什么样的想法为出发点,希望我不要走呢?”

    家主夫人的嘴唇微微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于是加茂琰缓缓的把自己的袖子一点一点的抽出来:“你到现在,说的也仍然是‘别走’,而不是‘我和你走’。”

    家主夫人嗫嚅着,发出含混的声音。

    加茂琰平静的后退了一步。

    “我困惑过的,我真的不明白。”她说,“为什么你不肯相信我,或者说,为什么你不肯爱我呢?就算是养一头猪,在被屠杀的时候,也是要逃走的。”

    “我放弃你,你也放弃我吧。”加茂琰的声音落在地上,像是碎玉哗啦啦的滚,“对不起,我不是你满怀期望中诞生的儿子。那么,就请你当做没有生过我吧。”

    她转过身,和月生一起走出门,没有再回头。

    月生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一滴从上方落下的水珠,砸在她的手背上。

    第62章

    黑云压城。

    厚厚的云层遮天蔽日, 逐渐变得沉重,空气也随之变得潮湿起来。

    乌云翻滚着向前,云中隐隐闪动着雷光, 时不时发出两声沉闷的雷声, 在天际炸响。

    风比想象中要更大,呼啸在半空中, 像是不知何处而来的鬼哭。

    天在极短的时间内阴沉的不像话,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下雨。为了避免被突然淋成落汤鸡, 月生撑开了伞。

    她目视前方,把伞柄往加茂琰的手里递:“你撑伞。”

    两个人当中当然是更年长的加茂琰个子更高。

    琰接过伞, “啪”的一声又合上:“我想淋雨。”

    她的声音轻轻的, 有点沙哑, 有点鼻音, 还带着点虚无的缥缈。月生把伞从她手里拿回来, “啪”的一声又撑开。

    下一刻,一道闪电照亮天际, 倾盆大雨兜头泼下。

    豆大的雨珠砸在身上, 噼里啪啦跟挨打没有区别。

    感觉像是被人泼了一桶水的加茂琰:“……”

    月生举起手,把伞抬高:“还淋雨吗?”

    加茂琰一时之间觉得月生有点可恼了。她弯着腰到伞下,湿透的头发贴在脸上, 忿忿不平:“我要去投奔迟琴,可恶, 连天气也要欺负我。”

    月生善意提醒:“下次想淋雨记得先看天气预报, 雨太大的话就算了吧。”

    加茂琰浑身湿透,风一吹, 透心凉。

    在这样轰然的风雨当中,一把伞并不能很好的做到遮风挡雨——事实上, 不被吹坏已经很不错了。等到两个女孩赶到最近可以住宿的民宿的时候,月生的衣服已经湿了一半了。

    月生在影子里摸来摸去。

    在战国时代度过的时间里,加茂琰已经非常习惯的把她当做随顺储物装置,无论什么东西都会往她的影子里塞一下。月生自己也是这么干的,这种和随身百宝箱没区别的东西真的非常好用,

    这就导致月生这里不仅有自己的几套衣服、加茂琰的几套衣服,还有其他杂七杂八乱七八糟的东西若干,甚至再找找还能掏出一套露营用具。

    月生甩掉湿哒哒的衣服,愉快的泡进了民宿的浴池里。冒着热气的汤池很快驱赶了冒雨行走的寒气、。

    加茂琰刚用热水冲了一遍头发,头枕在浴池边缘,发出长长的呼声。

    “活过来了。”

    “下次抒发情感请不要采用淋雨这种方法。”月生说,“不然我会以为你决定去当苦情剧演员了。”

    “我自觉我的剧本还没有到苦情剧的地步,”加茂琰也非常淡然,“加茂家的那群人连当NPC都显得太人机了,乍一看显得我像一个主角。毕竟我好歹是个活人。”

    氤氲的热气当中,月生打了一个哈欠。

    加茂琰和加茂家之间对于彼此的不满都已经由来已久,而她不可能向任何一个人弯腰低头。回归主线剧情之后,琰回去确认最后一件事,而月生负责的部分其实仅仅只有接她。

    用加茂琰的话来说:“这样显得我不是孤身一人。”

    尽管她说自己一个人足够应付,不想月生插手太多,但月生仍然没忍住,在那个咒术师的手快要抓住她的时候冲了过去。

    蜿蜒的刀光不过瞬息之间,就斩下了那个咒术师的手臂。

    血液差一点就要飞溅到她脸上,但她的内心奇异的没有任何波动。

    平静,只有平静。仿佛那一瞬间已经脱离了这副身体,站在上帝视角冷眼旁观这一幕。

    禅院月生立过誓言,绝不将日轮刀和呼吸剑术指向人类,所以她用的是自己的咒具,也是自己的剑术。

    这举动也许算得上冲动。

    但加茂琰和整个家族的对话都被她收入耳中。月生在那一瞬间很难形容自己的感受,她的身体在她的思维得出结论之前就已经动了起来。

    原因是难以探究和言说的,但月生泡在热水当中放松了身体,不可避免的回想起多年前,她们第一次见面之后她和直毘人的谈话。

    同样身为女孩,同样得到了祖传术式的选择。整个咒术界之中,最能共情彼此的只有彼此。

    也许她在瞬息之间,从加茂琰的命运之中窥见了一丝灵魂的刺痛。

    她们的命运原本并不等同,却本该相似。而出生的那一刻,做出了不同决定的父母,也将她们的命运导向了完全不同的模样。

    或许是一种物伤其类的痛楚,月生难以形容自己的心绪,许多细细的情感编制成一张复杂难懂的网,月生几乎弄不懂自己心里浅浅的悲伤从何而来。

    加茂琰的脑袋忽然碰了一下她的头,于是两个女孩都惊醒了一下。只不过是一个从困倦之中清醒,一个是从思考之中回神。

    加茂琰打了个哈欠,很不介意形象的在月生面前张大嘴巴,这让月生甚至能看到她的扁桃体。

    她自己也从那浅浅的思绪之中抽离出来。湿漉漉的头发一路从脖子贴到肩膀,月生轻轻弹了加茂琰一个脑瓜崩。

    “好啊你。”加茂琰气势汹汹的抓住她的手,很不客气的瞪了过去。几秒钟之后又松了手,忍不住噗嗤一声笑起来。

    于是月生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两个女孩头挨着头,感到了彼此难以言表的快乐。

    “你杀的人比我预想之中要少。”月生说。

    “杀了一些我尤其讨厌的。”琰不以为然道,“我回去的那一趟又不是专门为了杀人的,我只是……噢,算了。毕竟不是所有的咒术师身体里都被种了我的血,我不想冒着雨跟人干架。”

    “加茂家不会轻轻放过这件事的。”月生道。

    “那就找个晴天再回去一次。”加茂琰不以为然的从浴池里爬出来,拿过悬挂在一旁的浴巾,披在肩膀上,然后坐在浴池边,双腿浸泡在热水当中。

    这下轮到月生有点犯困了,她没忍住打了一个哈欠:“行,需要支援就给我打电话。”

    加茂琰笑了笑,注视着小女孩乌黑的长发,没说话。

    她原本以为自己不会犹豫,但其实还是有一点的。没有杀更多人的原因不止是目的不在此。

    禅院月生在场,到目前为止除了鬼,她只杀过诅咒师。

    加茂琰屠杀加茂家,算是内部恩怨,勉强能算是家事。但再杀下去难保月生不会拔剑,当场兑现灭口加茂家的狂言。

    也许不是错觉,这几年月生正常的在长大,但日夜不休的与恶鬼、咒灵、诅咒师厮杀,仿佛已经渐渐的养起了她的杀性。很难说这在咒术界算好事还是坏事,但对于她们来说,实力带来强权,这一点没什么不好。

    倘若灭口加茂家成为现实,表面上同气连枝的御三家不会没有反应。禅院家究竟会不会保禅院月生犹未可知,毕竟她自己也跟家里人互相看不顺眼。

    可是她年纪还小,甚至还没到上高中的年纪。

    不能让她这么小就直接走上叛逃成诅咒师的道路。十影再如何天资卓绝,也不带十二岁单挑整个咒术界的。

    好吧,加茂琰会站在她那边。但二打无数依然没什么胜算。可恶,但凡她早生十年——哪怕是五年呢?早生五年也不至于这么踌躇。

    无论如何不能叛逃,至少目前不可以。

    毕竟诅咒师那边也没什么好东西。

    好消息是最讨厌的那几个已经干掉了。太好了,葬礼的时候她一定会订一束庆祝的花送过去。希望在场上了年纪的老头子看到花的时候有事。

    “谢谢你。”加茂琰轻声说。

    月生从池子里爬出来,用短浴巾裹住头发,长浴巾裹住身体,“啊?你怎么突然跟我那么客气?”

    加茂琰也站起身来换衣服:“别闹,我认真的。”

    很少修剪的长发裹起来,月生把身体擦干,换上睡衣,拍拍衣角:“好吧,那么我也认真的回答:不客气。你接下来想去哪里?”

    两个女孩儿回到自己的屋子,榻榻米上铺好了被褥。她们的被褥挨在一起,现在是女孩的睡衣谈话时间。

    加茂琰十五岁了,她就快要十六岁。原本不出意外的话,她是要去读咒术高专的。岛国境内两所高专,分别坐落于东京和京都。

    但现在算是出意外了。虽然发生的一切加茂琰早有预料,她知道加茂家不会放弃赤血操术,也知道她的母亲不会选择她。

    加茂琰枕着浴巾,思考了一下,决定离咒术高专那和打工没有区别的生活远一点。前十来年在为了祓除咒灵满世界乱跑已经累得想死了,这会儿终于算是自由身,她要体验九点上课两点下课的快乐生活。

    “我要先去找迟琴。”她说,“我和她说好了的,有一天我离开加茂家的话,就去找她。之后,我要找一家正常普通的高中,体会一下普普通通女高中生的日常。”

    “嗯……嗯。”月生迷迷糊糊的应答着。

    加茂琰转过头,才发现她的眼睛已经闭上了,只剩下含含糊糊的声音从喉咙里涌出来。

    琰思考了片刻。

    果断伸手把她摇醒:“先把头发吹了再睡——你明天头疼的话我是不会帮你揉的。”

    第63章

    于是禅院月生又清醒了。

    包着头发的浴巾被解开, 月生打了个哈欠,做完解浴巾的动作之后就停顿在那里一动不动。大脑放空,什么都没想, 发了一会儿呆。

    直到她听见吹风机的响声, 温热的风呼啦呼啦从头发的缝隙里争先恐后的钻过去。感觉整个脑袋的凉意似乎都被驱散了一些。

    “你困傻了吗?”加茂琰一边揉着她的头发给她吹,一边忧心忡忡的问。

    月生终于从困顿的世界里捞出来一点清晰的思绪, 她回答道:“还没有, 不过可能快了。”

    然后从枕头下面抽出自己的手机, 开始吧嗒吧嗒按键编辑信息。

    好久没联系直毘人了,说实话, 快把这个爹忘记了。

    虽然父女之间的感情非常塑料, 但月生觉得自己强闯加茂家多少也算个事, 还是得跟便宜爹知会一声。

    御三家以实力为尊, 许多一级咒术师在家族之中占据着极高的地位, 那里都不能例外。

    她虽然没来得及动手杀人,但是在冲进去的时候, 毕竟砍了那个不认识的高级咒术师的手臂……啊, 好像是从手肘处切开了。

    话说这个人有没有被琰顺手干掉来着?记不太清了。

    加茂琰从加茂家跑出来,还是跟她一起跑的。林林总总叠加起来,加茂家应该会对禅院家发个难。

    很好, 是时候给家里一些闲的无所事事的家伙找点事情做了。加茂琰杀了有十来个高级术师,整个加茂家都实力大损。

    直毘人要是不趁着这个机会, 发挥一下御三家“互帮互助”的感人情谊, 从加茂家谋点好处,月生都会觉得他转性了。

    简述一下前因后果, 发给禅院直毘人。好的,结束。

    没过多久, 直毘人发过来一个句号。

    月生的脑子还在迷糊当中,像是一台年久失修的机器,咔咔的无法思考这个句号到底代表什么意思。可能是知道了。直毘人到底有什么毛病,讲话为什么不能直白的讲。

    “啪。”加茂琰了吹风机,任劳任怨的给小朋友梳头发,长长的绸缎一般的长发,梳顺了,然后抹上护发精油。

    顺便感叹一下:“发质真不错,难道是上天格外的厚待孩子?你表现的也太自然了,我以前都没往你可能是个女孩子的方向想过。”

    “有时候也不用特别多解释。”月生说,“谁也料不到直毘人会做这样的决定,那些看到我有些不符合传统男孩地方的人会自己给我圆设定的。”

    脑补,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圆逻辑方式。

    毕竟这是一个从她出生时就开始编织的谎言。

    加茂琰,要素察觉:“所以小悟的眼睛看出来这件事了吗?”

    “他第一眼就知道了。”月生说,“不过我用糖果贿赂他了。小猫同学的嘴巴很严实。”

    五条悟同学出乎意料的好说话,他们俩那时候甚至没交流过几句话,他就对那几颗糖果的意思心领神会。

    现在想想,属实也是仗着小孩没吃过几口垃圾食品才能这么贿赂他。

    两个人重新躺下,头发还残存一点点的潮湿感,于是直接铺在地面上。柔软的散落着,仿佛细碎的裂纹。

    月生迷迷糊糊的靠在枕头上,快再次睡着的时候,看见加茂琰正对着手机戳戳戳。

    她在内心挣扎了一会儿要不要开口,想问,可是好累,不想开口说话,但是想问……如此循环两三遍,开口。

    “你干嘛呢?”

    加茂琰兴高采烈:“订花。”

    月生:“?”

    加茂琰兴高采烈:“过几天加茂家就要办葬礼了,我要送花过去庆祝一下。”

    月生又瞄了一眼忽然出现的咒力残秽:“你干什么?”

    这代表加茂琰又发动了一次术式,但月生没看见术式效果,所以……

    加茂琰快乐的躺在被窝里:“心情好,再干掉一个人开心开心。”

    月生放空思绪,想想了一下加茂家现在该有多么人心惶惶:“……”

    她戳了一下系统,在心里喊:“给我转播加茂家现况!求你了我想看!”

    系统:【……你不困吗?大半夜看恐怖片啊。】

    月生觉得自己的精神都振奋了一些:“我想看!给我看!”

    系统:【我是正经系统,不会……】

    半个小时后——

    围观了加茂家规则怪谈恐怖故事的月生心满意足的睡着了,她觉得自己会做一个好梦。

    *

    迟琴打开门,看见曾经的老板就站在门口的时候,其实并不感到意外。

    加茂琰淡定的举起手,打了个招呼:“嗨,你好。亲爱的迟琴,我过来投奔你了。”

    她一开口,迟琴就忍不住因为她露出一点笑意来,就和曾经一样。

    迟琴冲月生点了点头:“月生少爷。”

    接着她让开了身体,让两个到访者能够进去。

    月生在玄关脱鞋的时候还能听见加茂琰的嘀嘀咕咕声:“话说你怎么不跟我打招呼啊。是我先跟你打招呼的唉,迟琴,是我哦。你都不带理我的,真冷淡。”

    迟琴弯着腰给她们两个找鞋子,她打开鞋柜的门,拿出两双备用的拖鞋,放下来:“我当然知道是你,琰小姐。我认为你并不能算客人。”

    “什么?”加茂琰吃惊的瞪大眼睛:“我居然连客人都不算的吗?”

    “是的,我才是客人。”月生从容的穿上鞋子,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迟琴的言外之音,但架不住有时候有些人就是想贩个小剑。

    加茂琰立刻穿好了鞋子,哒哒哒跑去和迟琴肩并肩,严肃道:“你说的对,接下来就该我好好尽一下待客之道了。那么月生,你想吃点什么?”

    迟琴微笑着给了她一个头槌:“你做饭吗?”

    加茂琰捂着脑袋蹲在角落种蘑菇:“……我给你打下手。”

    迟琴看了她一眼。

    加茂琰:“好吧,我还会洗碗的。”

    月生忍不住有点想笑。她和加茂琰因为暴雨的缘故在民宿哐哐睡了两三天,直到第四天天气放晴才来找迟琴。

    事实上,两个人都睡得很舒服。可能是因为精神包袱都卸掉了,而且也不再需要时刻紧绷精神警惕要和谁厮杀,所以格外的放松。

    暴雨过后的一切都显得非常清新,连空气似乎都格外的好。窗外的树叶还在滴滴答答的落着水珠,迟琴已经做了今天的午饭。

    在战国时代的时候,昼夜颠倒四处跑,吃饭大多时候都是凑合的,在忘记补充调料的情况下,打猎后烤了肉痛苦直啃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因此两个人为了一顿好饭,一向是不惧跋山涉水的,比如几十里从日柱的辖区跑到月柱辖区就为了一顿饭什么的。

    因此此刻,吃到曾经熟悉的味道,感动的几乎有点想落泪了。

    迟琴被她们俩吓一跳:“怎么看起来快哭了?”

    “没什么。”加茂琰含泪干了两大碗,“只是觉得自己被熟悉的味道硬控了一下。”

    迟琴困惑的歪头:“?”

    月生低头喝汤。

    过了多少年,她也无法完全习惯日料。可能是刻进骨髓的口味吧,有的东西她不能说难吃,但是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她觉得好吃……感觉和大家一入口就夸夸格格不入。

    但夸出口的话根本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啊!

    “所以,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迟琴没有问她们的来路,也没有问前几天发生了什么,她像是早就知道什么,平静的问她们将来的打算。

    加茂琰:“去找个高中读一下。”

    月生:“去找个初中读一下。”

    加茂琰:“你家里的人会放你出来?”

    月生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剑。

    算了一下自己现在的战斗力,然后非常肯定的点头:“是的,会。”

    加茂琰笑了一下:“我想也是。”

    迟琴喝了一口茶,想了想,“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是有一些推荐。”

    她离开京都之后,并没有居住在大城市,也没有住在特别靠近市中心的地方。相反,她的居所环境相当清净,在镇子的边缘,镇子上也大都是一些热情的好人。

    这里的节奏并不快,也并不如何给人增加压力,因此她的神色非常认真的道:“镇子上有一家学校,是镇长家开的,是私立,从小学部到高中部都有。而且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们也都很好,所以我很推荐你们去看看。”

    月生想了想,决定先纳入考虑范围。

    当初加茂琰招迟琴去当贴身侍女的时候,开出的工资相当豪爽。迟琴的工资有一部分是加茂家在出,更多的部分则是加茂琰从自己的任务工资里抽的。

    咒术师这一行把命挂在刀尖上,同时也非常的能赚钱。这就导致了迟琴在离开加茂家之后,赋闲在家也过的非常愉快。

    有房子,不会开车,但有很多存款,邻居们为人和善,居住的地方风景秀美。

    她整个人看起来都被环境滋养的容光焕发起来了。

    一顿饭吃完,月生跑去楼顶吹风,而加茂琰则兑现承诺去洗碗。

    她坐在楼顶打了个哈欠,眺望着镇子上大片大片盛开的紫藤花。

    这个地方她来过,只不过是几百年前的时间线来过。沧海桑田,数百年匆匆流转,几乎已经看不出曾经的模样。

    但这里仍然盛开着大片大片的紫藤,四季常开不败。

    月生愉快吹风的时候,手机响了。

    拿出来一看,五条悟。

    沉思三秒钟,接起。

    电话另一边,是五条悟大喊大叫的咆哮声:“你们俩单独组队刷我不知道副本就算了!前几天的事!也不带我!”

    第64章 第64章

    月生:“……”

    月生:“…………”

    关于为什么搞事情的时候没有带五条悟。

    这是一个好问题, 让我们来从头开始回忆一下整件事情的始末。

    禅院月生和加茂琰完成支线任务,回到正常主线之后,支线通道正式关闭。任务结算奖励是十连抽。

    加茂琰回了一趟加茂家, 而月生在跟上去之前先抽了一发十连。

    没有保底的池子和赌博有什么区别, 总之赌了。

    不出意外的没有出现任何奇迹,九张普通的卡中唯有一张十连必得的SR, 单抽出奇迹果然是可遇不可求。

    然后月生就抱着自己的咒具跑去了加茂家, 接着和加茂琰结伴离开, 顺便在泡澡,吹头发, 在民宿大睡特睡好几天。

    从头到尾, 整个过程。

    五条悟同学没有丝毫的戏份, 也没有任何的出场机会, 甚至她们两个人没有任何一个人想起人在东京的某只张牙舞爪小白猫。

    月生抬头, 看着明朗的天空,战术沉默。

    冷静, 冷静。她想。

    不要陷入自证陷阱, 虽然上次五条悟同学兴致勃勃的表示要往这件事里掺和一脚,但是她也没有代替加茂琰答应下来,所以理论上来说五条悟同学的质问并不成立。

    五条悟在电话那边气势汹汹:“怎么样, 想好糊弄我的说辞了吗?”

    月生:“你能出东京了吗?”

    五条悟:“……”

    五条悟:“我可以。”

    月生:“不信。”

    五条悟立刻开始谴责她:“人的体温是三十七度,你三十七度的嘴怎么可以说出这么风凉的话。”

    月生于是想了想, 很认真的思考了把五条悟从五条家偷出来的可能性, 说:“如果我和琰合伙把你从五条家偷到禅院家,不超过三个小时御三家就该开始大乱斗了。嗯?这么一想还不错, 可以,你现在在哪里?坐标发给我。”

    五条悟立刻说:“很好, 到时候整个咒术界就乱成一锅粥了,你要不要来趁热喝掉。”

    月生叹了一口气,说:“真把你偷走了你又不高兴。”

    电话另一边,人还在东京的五条悟盘腿坐在桌子上,哼了一声:“加茂家和禅院家都快打起来了,你这个禅院家的少主也不回去管事。”

    月生从容道:“撕,撕的再响一些,要是两家同归于尽,明年的今天我会大笑三声表示庆祝。”

    两个人的谈论内容简直可以说得上是大逆不道。加茂家毕竟死了不少高级咒术师,这些高级咒术师在家族之中占据高位,多是长老之流。

    更何况在加茂琰离开之后,她的术式也会时不时的发作一些。谁也不敢保证自己的体内没有加茂琰的血,谁也不知道她下一个会杀谁。

    而帮助“叛徒”离开的月生毕竟是一个禅院,所以加茂家会找禅院家的麻烦也不足为奇。反正已经给直毘人通了气,他不会解决不好这个。

    御三家素来是表面一团和气,内里撕的腥风血雨。三家少主在黑市上的超高赏金都必然有另外两家的暗中悬赏。

    所以禅院直毘人绝不会答应加茂家的任何要求,只会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

    五条家作壁上观,不参与此事。御三家中地位最稳固的就是五条家,而且还因为五条悟的诞生而格外从容了一些。

    五条悟无意把自家拖下水,只是很不高兴的哼哼唧唧:“你们俩跑了之后也不知道跟我说一声,直到家里的长辈提起这件事情之后我才知道。我是什么很陌生的陌生人吗?陌生人都知道的比我早。”

    月生摸摸下巴,承认这是一个需要道歉的点:“不好意思,实在是忘记了。那天天气不好,我们俩出门就被大雨浇成了落汤鸡,然后去了民宿一起泡热水澡,之后也没想起来其他事……”

    五条悟在自己的屋子里左张望一下,右张望一下,确定了的确没人之后从桌子上跳下来,蹲在旁边小小声:“噢,我没给琰打电话,主要是我怕直接问她让她伤心。我听说了加茂家夫人的事了……所以她现在……?”

    小朋友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小心翼翼的,也有点担心戳人伤口。御三家没有多少新鲜事,除了那种压的特别死的丑闻,其他事情多少都能听说一些的。

    禅院月生和五条悟其实都对此略有耳闻,只不过都没有去深究。

    月生回顾了一下,也不由得放软了声音:“放心吧,没事。”

    但加茂琰并非完全不伤心。

    月生知道她不喜欢加茂家,也知道她曾经是非常期待能带着母亲一起离开的。

    这种微小的希冀并不难发现,它们藏在加茂琰说话的细节里,藏在她提起母亲的时候骤然变得明亮的眼睛里。但是忐忑的心绪也由此而生。

    直到加茂夫人生下一个儿子……不,也许在加茂夫人再一次怀孕的时候。

    加茂琰就已经明白她的选择。

    明白她终将一个人走到门外。

    有一滴眼泪曾落在她的手背上,月生没有抬头,只当那是提早落下的一滴雨珠。于是她撑开了伞,问她要不要到伞下。

    五条悟在那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然后立刻宣布道:“我要去找你俩,你俩在哪里?不,算了,得往后延迟两天,我要和我的朋友去逛街,挺早之前就约好了的……”

    月生报了个地名,让他有空可以来两下没空就算了,来之前请务必注意检查,别把冲着他来的诅咒师带过来。

    五条同学大声说他才不会,然后问她最近有没有什么行程。

    月生掰着手指头数了数。

    “我要先买个房子,”她说,“然后去找个学上。”

    五条悟鼓了鼓嘴,忽然想起一件事:“我记得直哉在东京念书对吧。”

    是的。禅院直哉同学已经在帝丹小学顺利的念了好几年书,一年级居然没有读个二十年,想想真是一件奇迹啊。

    而且成绩还挺不错,不知道有没有月生每学期都去看他成绩单的原因在。

    某知名不具的著名死神直到今天已经顺利的进入了大学读法律,不知道午夜梦回的时候会不会突然从宿舍床上惊坐而起,大喊一声:“所以那个禅院月生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咦,忽然有点想看。毕竟这种场面想想就很有趣,何况工藤新一同学还贡献了一个隐藏成就。

    两个人东拉西扯闲聊,月生耐心的听完小五同学炫耀他的两个新朋友足足五分钟之后,终于出声喊停,然后挂断了电话。

    她又吹了一会儿风,过了一会儿加茂琰从门后冒出一个头:“你打算什么时候去看房子?”

    月生转过身下了天台,和她一块儿下楼:“我还在考虑……从地方到地段,我不知道妈妈和雪惠会喜欢什么样的地方……但我又想先把一切安排好。”

    纠结中。

    走出门口,加茂琰环顾住宅区,提了个建议:“在这边挑?我觉得这边风景挺好的,如果你将来打算在这边读书的话,来回也方便。而且将来又不是不能换。”

    月生感到自己被说服了,于是高兴的拍板:“你说的没错!我们先去逛逛……”

    这附近其实是一个不小的旅游景点。

    几百年前,鬼杀队曾经在这里留下过痕迹,漫山遍野的紫藤花常年盛开,直到今天也未曾衰退。

    人们并不清楚这神奇的景象之下隐藏着一个多么久远的故事,但这份美丽依然使得许多人慕名前来。

    一簇簇的紫藤花从墙头、屋檐、窗棂等各式各样的角落冒出来,洋洋洒洒占据了大片的视野,投下了错落的影子。

    月生有一瞬间几乎要恍惚,觉得她们并未穿过那口井,仍然行走在几百年前的战国时代。

    加茂琰抬头,摸了摸下巴:“……你对这边眼熟吗?”

    “并不。”月生也摸了摸下巴,“‘以前来过’这句话里的‘以前’未免也太久之前了,根本认不出来哪里是哪里。”

    跟着路标走,倒是很快就能走到镇子的市集上,大大小小的商铺林立,可能是因为靠近学校的原因,几乎有一整条小吃街。

    各种小吃的香气从店铺里飘出来,丝丝缕缕的钻进鼻子里。街道上堪称热闹,尤其已经有不少放学的学生们三三两两结伴逛街。

    月生闻了闻,思考片刻:“饿了。”

    加茂琰平静指出:“你才刚吃完饭,超过半小时了吗?”

    月生:“我想吃可丽饼,闻起来香香的。”

    加茂琰伸手,摸了摸她平坦的肚子:“嗯?难道你刚才吃饭没吃饱?不应该啊?我要把你逮捕回去交给迟琴。”

    月生甩了甩头发,轻轻拍掉她的手,理直气壮:“甜品是另一个胃!”

    加茂琰摸摸下巴,思考片刻:“你说得对。这么一说我也想吃了。”

    遂结伴去排队。

    大概是因为大部分的高中生此刻还在参加社团活动,所以排可丽饼的人并不多,两个人后面也没有人。

    队伍非常稳定的正在向前移动,很快两个人就从店员的手中接过了可丽饼。

    “您的可丽饼,请拿好。”

    月生一边咬了一口,一边打算转身离开。

    碰巧在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好奇的道:“可丽饼,好吃吗?”

    月生下意识抬起头。

    对上了一双温润的红色眼睛。

    第65章

    月生下意识眨了一下眼睛, 浓密的睫毛扑扇了一下,仿佛一只黑蝶扇动翅膀。

    这一瞬间仿佛被拉的特别长,又仿佛转瞬之间结束了。月生嚼嚼嘴里的可丽饼, 咽下去, 非常肯定的回答道:“好吃的。”

    于是那双温润的红眼睛顷刻之间被点亮了。有着一头看起来有点毛茸茸卷发的少年不太好意思的抓了抓头发,微笑道:“谢谢。”

    他的年纪看起来并不大, 一张脸和成年之后的稳重比起来, 简直稚嫩的要命。

    但对于熟悉的人来说, 却足以轻易的辨认了。因为月生想起他们分别的时候,他也不过才二十多岁的年纪。

    此刻的他穿着一身高中生的校服, 充其量不过十八九岁, 眉目之间却充斥着一种和从前截然不同的鲜活气息。月生想这也许是因为此时的他并没有再一次经历那些令人刻骨铭心的疼痛。

    继国缘一买了两个可丽饼, 转过头来发现月生还在, 也眨了一下眼睛。

    两个人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对视了好几秒钟, 继国缘一想了想,问:“你也想要吗?”

    月生抱着自己的可丽饼, 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笑。她其实并没有对重逢这件事情怀抱期待, 尽管战国时代的缘一告诉她,希望能够来世再见面,但那时候两个人估计都没有想到, 再见如此始料未及。

    于是月生轻轻摇了摇头,问她:“你是这附近学校的学生吗?”

    缘一点了点头:“我是鬼灭学园高中部的。”

    月生又有点想笑了, 甚至旁边的加茂琰也忍不住流露出一点些微的笑意。

    缘一被她们的神情弄的有点摸不着头脑, 但他看着月生,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带着剑茧的温热手掌刚刚放在月生的头顶, 双方就都愣住了。缘一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如此轻率的做出这样的举动,他有点拘谨的收回手。

    “失礼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觉得你有些眼熟。如果冒犯到你,真的很抱歉。”

    月生摇了摇头:“没关系。”

    她又平静的咬了一口可丽饼,嚼嚼嚼,嘴巴鼓起一边来,像一只屯粮食的小松鼠。

    甜味盈满了整个口腔,月生把着一口饼咽下去,笑起来:“我也觉得你很眼熟,说不定我们上辈子认识呢。”

    缘一不由得莞尔:“是吗……啊,不好意思,我先走了,再不回去的话,可丽饼大概就过了最好吃的时候了。下次见。”

    缘一冲两个女孩子招了招手,小跑着拐进街道里。他的背影看起来并不稳重,这也理所应当。

    对月生来说仅仅只是几天过去,缘一却是切实的转世了。完全不同的过去,完全不同的经历,性格方面自然也有一些细微的偏差。

    他提着两个可丽饼匆匆忙忙的往学校跑,脚步轻快又有些急促,比起数百年前在披星戴月的剑士,此刻的他更像一个要用甜点去讨好心上人的毛头小子。

    “哇。”加茂琰说,“哇。鬼灭学园,别真是捅了鬼杀队的窝了吧。”

    “挺好的。”月生认真的啃可丽饼,“和回家一样,甚至比回家还要亲切。”

    “锐评。”加茂琰说,“没关系,等你买了合适的住宅,很快这里就会变成真正的家。”

    迟琴和鬼灭学园的校长是认识的,而且还有联系方式。在两个人出门之前,迟琴就已经给校长先生打了电话,告诉他希望能让两个不幸失学的孩子进去读书。

    所以双方会面的时候都没有感到惊讶。不,月生和琰还是稍微有一点的,因为校长先生真的姓产屋敷。

    那是个相当漂亮的年轻人。用“漂亮”这个词来形容他是毫无争议的。

    产屋敷耀哉看不出确切的年龄,但月生能够从他的眉目之间看出来一点明辉的影子来。说不清楚是神似还是形似,但明辉作为耀哉先生的直系祖先,有点相似也是必然的。

    产屋敷家族历经千年经久不衰,哪怕并没有参与到咒术界当中,但对那边的事情也是略有耳闻的。

    耀哉的夫人天音和迟琴算得上朋友,因此他知道迟琴曾侍奉过加茂家的少主。而如今两个咒术界不幸失学的孩子来到这里,他也不会拒绝。

    但对于月生,他也实在有些好奇:“御三家一向奉行家族教育,而禅院家在几年前却出乎意料的将年轻一辈的孩子们送进了学校……月生君没有去吗?”

    月生下意识的想吃点什么东西来转移一下这种仿佛被老师提问的紧张,但是没有,于是默默的喝了一口待客的水:“啊……是我把他们送去的。”

    至于为什么自己没去,很简单,因为在忙着推支线剧情,与此同时还忙着按住家里长辈们的催婚。

    家族中的女孩儿们总是更容易被长老们催促结婚,而月生在推进支线的同时,还兼顾着拦住这些来自老人的催促。

    月生当初对于女孩儿们的安排是格外用心一些的,大部分都送进了女校,男女混校的,也注意着不让她们和家族里的男孩同一个学校。

    几年时光,说快也快。已经有几个读完了高中,顺利的考进了大学。润二郎家的小妹妹前不久已经去读预科,打算海外留学了。

    产屋敷耀哉便明白她是谁,微微一笑,跳过了这个话题。

    加茂琰已经决定留在这里读书,而月生还在考虑当中。不过她还是写了一下产屋敷耀哉拿出来的测试题。

    在进入学校学习之前,摸清学生的基础是非常有必要的。

    两份卷子的结果截然不同。

    小学的内容自然是比国中要简单许多,因此月生能够答得上来大部分题目。

    但加茂琰的成绩就相对来说不太好了。咒术界的家庭教育中,文化课的内容主要是咒术理论,普通学校的科目则很少有涉及。

    所以非常直观的,加茂琰有一半题目看不懂。

    写完卷子,她自闭的蹲了一会儿。

    “我恨加茂家。”她说,“真的,我觉得我可能从来没有那么恨过。”

    一辈子硬着骨头连眼皮都不肯对家里低垂一下的加茂琰,此刻头低了下去,在内心惨叫。

    月生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不过说真的,就算让她去写那张卷子,可能也好不到哪里去。上学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对,真的是写实的上辈子。所有的知识在她转生的那一刻就已经全部都还给老师了。

    产屋敷耀哉还在认真的看着卷子。

    加茂琰觉得自己低着的头快断了。

    “琰同学的基础是稍微差了一些,”耀哉放下卷子,声音很柔和,“不过在没有系统学习过相关内容的情况下,已经答的非常好了。”

    加茂琰的头抬了起来。

    她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温暖,可能精神治愈这件事情确实是产屋敷家祖传的被动技能吧。

    产屋敷耀哉微微一笑:“一学年正式开始是在三月份,不如这样吧,在明年三月份之前,琰君就先和国中部的同学们一起听课?正好也把基础补一下。”

    加茂琰点点头,有点感动:“好的。”

    产屋敷耀哉接着看向月生,道:“月生君的基础很扎实,在你下定决心之前,不如也先在学校里听课?我想你对小学知识的掌握已经相当牢固,不如去国一听课?”

    月生眨眨眼:“好噢。”

    要说为什么对那些知识点那么眼熟。

    当然是因为她经常回去查看直哉的成绩单和卷子,连带着每次也会顺便翻动一遍直哉的教科书。内容不难,她看过一遍之后也有印象。

    上学的事情就这么非常顺利的敲定了,产屋敷耀哉找了找从前开学时候多出来的课本,叮嘱两个学生回去好好预习一下。

    月生和琰知道这位姓产屋敷的校长先生对于咒术界有所了解,因此并没有避讳他,当着他的面将教科书塞进了影子里。

    好用,太好用了。出门连包都不用带,每一次东西塞进影子里,加茂琰都会偷偷的在内心这么感慨。

    这种储物的设定一般在小说里才比较常见,但是发生在身边的时候就会明白到底有多么的方便快捷了。

    和明明很年轻,但看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感觉和蔼慈祥的校长先生告别之后,两个人沿着影影绰绰的校园道路,打算出发去看看住宅。

    从校长室所在的楼出来,要穿过很长的一条路,路过不少教学楼和操场。

    明明只是半下午,但已经是放学时间了。没有社团的学生已经三三两两结伴走在回家或者去约会的路上。操场上运动社团的呼喊声清晰可闻。

    月生忽然顿住了脚步,头也不抬的揪住琰的袖子,扯着她哐哐退后两步,猫猫祟祟的躲在了花坛后面。

    琰眨了眨眼,立刻锁定了月生刚才看见了什么,兴奋的抓住月生的肩膀,从花坛旁边探出一个头去看。

    “哇。”月生说,“我老师好像在谈恋爱。”

    坐在另一边花坛边缘上的,正是刚才见过的,穿着高中校服的继国缘一。

    他仍然佩戴着一副看起来很陈旧的花札耳饰,月生能认出来那是他在战国时期佩戴过的,兜兜转转几百年,仍然挂在他的耳垂。

    柔软的长卷发扎成一个马尾,在身后垂下来,发尾是火焰一般的鲜红。

    如果不是他穿着一身现代化的高中校服,月生几乎要怀疑是缘一直接穿越过来了。

    而他的身旁,坐着一个和他同龄的年轻少女,从月生的角度来看,只能看见她乌黑的长发,和纤细的背影。

    两个年轻的少年头挨着头,手亲密的牵起来,连氛围似乎都变得甜蜜起来了。

    “我打赌他刚才的可丽饼是给女朋友买的。”加茂琰小声说。

    “我猜也是。”月生也小小声的说。

    两个高中生亲昵的小声说话,那少女忽然被逗笑了,开朗的笑起来,只是声音听起来就让人高兴。

    她站起来,伸出手,缘一温柔的搭上去,竟然有几分乖巧的意味。

    月生这才趁着他们转身的瞬息,看清楚了那少女的面容。

    不,也不能算是看清楚了。因为这短短几个能窥见她面容的瞬间,月生被她那明亮夺目的美丽眼睛吸引去了全部的目光。

    宛如黑曜石一般,映着光泽。

    第66章 番外

    产屋敷明辉解散鬼杀队的时候, 对所有的剑士们都做了非常妥善的安排。

    这其中当然也包括继国缘一。缘一在离开的时候,得到了来自产屋敷家一份非常丰厚的礼物。

    明辉买下了他和他的妻子居住过的那座山,并且送给了他。

    战国时代并不能算多么的太平, 连产屋敷家也无法确定战乱是什么时候就会烧起来。在这种时候, 军阀,幕府等等一系列坐拥武力的势力, 会想尽一切办法圈地盘。

    交到缘一手上的那一份地契, 是一份保障, 也是一份承诺。

    产屋敷会永远站在剑士的身后。

    缘一接受了这份礼物。他没有什么可带的东西,几件换洗的衣物, 一些积蓄, 以及一把日轮刀。

    这就是他全部的行李。

    和继国岩胜告别之后, 炎柱来送他。

    炼狱苍寿郎先生看起来像初见的时候一样年轻, 一样精神。他的长子最近已经开始挥剑了, 缘一还曾经去指点过。

    几年前,也正是追着鬼的踪迹路过的炼狱苍寿郎先生路过, 才将万念俱灰的缘一带回了鬼杀队。

    这个充满活力的、总是很积极乐观的大猫头鹰说:“我会去看你的!”

    缘一点头, 说好,他一定会扫榻以待。只是他抬起眼睛,淡薄温润的红色眼眸之中, 倒映出苍寿郎脸上如同火焰一般绽放的斑纹。

    苍寿郎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问道:“缘一, 你也会死吗?”

    “我当然也会死, 炼狱先生。”这个被鬼杀队深深尊敬着的男人如此平静的回答,仿佛并不知晓他“神子”的称号, “我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而且还是一个相当没用的男人。有许多应该做的事情, 我其实都没有做到。”

    苍寿郎知道他至今未曾释怀的心结,因此只是拍拍他的肩膀,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过去令人悲伤的事情已经发生,无可改变,哪怕是炼狱苍寿郎这样体察人意的人,也找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安慰他。

    缘一却很轻的微笑了一下,道:“下次见面,再一起聚餐吧,炼狱先生。”

    炼狱苍寿郎向他弯腰。

    缘一回礼,带着自己的一点点的小包裹,离开了鬼杀队。

    漫天的紫藤花瓣被风卷起,冲向云霄,又缓缓飘下,落在缘一的肩头。

    鎹鸦拍着翅膀,落在缘一的另一边肩膀。红衣的青年武士和他的鎹鸦结伴,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缘一是安静的性格,但他的鎹鸦相对来说就相当的活泼。回家的路上总是在缘一的身上跳来跳去。

    从缘一的头顶,到肩膀,再到他坐时的膝盖,有时缘一也会抬起胳膊,让它站在上面。

    鎹鸦的话很多,大多时候都是它在絮絮叨叨的讲话,缘一偶尔应答一两声。

    因此回家的路并不显得寂寞。在穿越山林的时候,经常性会有兔子、狐狸、各种鸟类小动物,不知道从哪个灌木遮挡的角落窜出来。

    有的蹭蹭缘一的裤脚,有的就会很嚣张的直接趴在缘一的肩头,直到他休息结束,要继续赶路。

    他一向是非常招小动物喜欢的,最早的时候要追溯到他离家出走的那一天。年幼的孩子第一次跑出了深宅大院,跑出城池,穿过森林和山谷,奔跑了整整一夜。

    这一夜星光闪烁,漫天银河之下,感官敏锐的孩子能够听见周身细微的声响。有什么矫健的动物和他一起在灌木丛之中穿梭,发出“沙沙”的声响,清脆的鸟鸣近在耳畔。

    直到清晨的露水沾湿了他的衣摆,缘一在黎明时分,见到了那个因为孤单而悲伤哭泣的女孩。

    女孩抬起头看他,露出一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

    缘一那时候看起来有点呆呆的,时至今日他也找不出恰当万分的词来形容自己内心的感受。最柔软的地方就这样被轻轻的触动了一下,年幼的缘一对诗说:“那我和你一起回家吧。”

    于是在夜晚刚刚褪去的那个晴朗清晨,两个孤单的孩子手牵着手,一起回了家,从此十年相依为命,不离不弃。

    从前缘一偶尔会想起过去,而现在鬼王被杀死,他发觉自己的想起过去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走在路上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眼熟,因为他曾经数次往返这条道路。

    哪怕和过去的景象之中有着半分重叠之物,都能够轻而易举的勾起一连串的画面来,让缘一几乎要恍惚在其中了。

    做到了和没做到的事情在此刻已经全部结束了。

    缘一想。

    一切的故事已经走到了终局。他是一只无处可依的风筝,细细又结实的风筝线曾经温柔的圈在诗的手中,一圈又一圈的缠绕,从手腕到手心,再细致到每一根手指。后来那只手无力的垂下,而一切都是因为他没能及时回家。

    于是苍寿郎接过了风筝线,又交给了主公。现在一切都结束了,风筝线就轻轻的抽离出去,盼望着重新回到最初的那个人手中。

    回家,回家。

    一想到他将要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回家,一想到他将要回到他们曾长久居住的那座山上,他的心里就仿佛流淌过汹涌又温热的河流,浸透那颗鲜活的心,再涌上眼眶。

    断线的风筝满怀期待,缘一再次踏上熟悉的土地,登上熟悉的山。

    那座熟悉的木屋却仿佛已经有什么不同了,看起来并不陈旧,好像也没有落灰。

    屋子周围又新添加了两座木屋,整齐的木板围出了一个院子。

    缘一有些愣住了,他歪了歪头,心中在一刹那几乎是困惑的。然而下一刻他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是他离开太久了。

    是他太久没有回来了,有新的一家人在这里落户。烟囱之中缓缓升起了炊烟,缘一的心却同样安定下来。他拜访了这家人。

    这里现在居住的是姓灶门的一对年轻夫妻,家里有一个孩子,还是婴儿,被母亲抱在怀里,好奇的冲着缘一伸手。

    这对年轻的夫妻刚刚搬来不久,还以为这座木屋已经被遗弃,这才搬到这里。听闻缘一是这里曾经的主人,都非常吃惊,立刻提出要搬走。

    缘一却摇摇头,看着门外坚固的院落,眉目变得柔和起来。

    “这里已经是你们的家了。”

    他看着这座屋子。

    姓灶门的夫妇很显然对房子进行了改造,这些改造的痕迹新鲜、并且充满希望和对于未来的美好设想。缘一在进来的那一瞬间就意识到,旧的痕迹已经完全被覆盖了,这里已经找不出他和妻子曾经居住过的痕迹。

    时间多残忍。

    他在心中落下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

    长久无人居住的屋子,被贫苦的人家重新居住是常见的事情。没有谁责怪谁的道理。

    缘一拔出剑,勤勤恳恳的砍树,又种树,最后在妻儿的坟墓边重新建造了一座木屋。

    屋子里的东西不多,几件缘一按照记忆复原出来的家具,和他小小的行李。缘一额外添置了一个鸟架,让跟随他的鎹鸦有地方可以落脚。

    灶门夫妇都是和善的好人,对于缘一主动让出了屋子这件事万分感激,并且心怀歉疚,因此时不时就要邀请他去吃饭,或者给缘一的小屋送来一些东西。

    缘一投桃报李,也常常帮这对有些手忙脚乱的小夫妻看顾孩子。灶门家的女儿还是满地乱爬的年纪,却并不惧怕他这个厮杀过无数次的武士,总是很亲近他。

    但更多的时候,缘一总是坐在那座坟墓之前,安静的发着呆。

    坟墓被他修葺的很勤快,石块累的整整齐齐,周边开着蓝色的花。有时候缘一清晨出门,会到山顶摘下开的正盛的花朵,扎成一束放在坟前。

    有时候他好像能听见诗的声音,那是曾经的声音。缘一的话总是不多,而诗却相当健谈。

    她很活泼,很开朗,和缘一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从早说到晚。他喜欢听她说话,像清晨叽叽喳喳的鸟叫,但并不吵人,只觉得热闹和有趣。

    她说过很多话,也很热爱分享。从一只奇形怪状的蘑菇到一只鲜艳的小鸟,从捡回来的漂亮石头,到溪水每天温度的变化。

    一切细微的、仿佛司空见惯的小事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缘一都喜欢听。

    有时候缘一也会想,或许诗并不是人类的小女孩,而是什么百灵鸟变的。又或者她的高天原上的小神女,在他最孤单的时候“砰”的一声轻响,就这么突然降临在他的整个世界里了。

    他的心柔软,温和,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充斥着愉快的。尽管生活并不富裕,但两个人头挨着头的时候,在昏暗的烛光中注视着彼此的时候,他却感受到无与伦比的幸福。

    他爱她。他当然爱着她,毋庸置疑,无可否认。这份心意在心里一点点酝酿,一层层堆叠,直到堆满到喉咙里,想要诉说出来。但缘一却并不是一个擅长言辞的人。

    这让缘一几乎要在心中感到懊恼了,这份心意前所未有又独一无二,无论如何诉说,仿佛都不够真诚。

    可他又忍不住焦躁。诗是顶顶好的女孩子,谁会不喜欢她呢?于是缘一很小心的捧起她一只手,仅仅这一点柔软的触碰就让他觉得自己快要颤抖了。

    握剑的时候从来不会有丝毫不稳的双手,小心翼翼的捧着她的手,请求她成为他的妻子,他一定会对她很好,竭尽自己的全力给她幸福。

    于是她真的笑起来,成为了他的妻子。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好像永远也不会失去光泽,永远明亮,永远倒映着他的脸,和他面容上蜿蜒的红色斑纹。

    他们在过去的十年之中一起度过的每一个日夜,一起看过的所有日出和夕阳,在此刻都流转成了将要持续下去的幸福。

    有人将断线的风筝牢牢的抓在了手中,不仅抓在手中,还能快乐的牵着跑。他们手牵着手走过这座山的每一个角落,诗的笑声像是圆润的珍珠,哗啦啦滚满了所有的角落。

    后来——后来。

    后来,诗怀孕了。

    年少的夫妻对这个孩子满怀期待。他们原本就已经足够幸福,而这个到来的孩子更是为幸福增添了一层全新的光彩。

    这个孩子要在期待和爱之中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缘一向山下的人们打听了孩子最喜欢的玩具,用柴刀一点一点做出婴儿的床,婴儿可能会喜欢的玩具,还有他们对未来的希冀。

    *

    灶门家的女孩长的很快,比想象之中更快,没过多久就已经能够站起来,甚至说两个简单的词语。

    这让缘一想起离去的月生,她的个子长的仿佛也非常快。好像仅仅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个头就往上窜了一窜。

    她仍然很喜欢粘着缘一,更喜欢和父亲炭吉玩举高高的游戏。有一日她跌跌撞撞拉住了缘一的袖子,稚嫩的声音说:

    “抱……抱抱。”

    炭吉也向他请求:“如果是您的话,一定可以把她举的更高的。”

    缘一便轻轻的眨了一下眼睛,将双手放在孩子的腋下,很轻易的将女孩高高举起。

    小女孩开心的在半空挥舞着手臂,快乐的笑着,天真无邪。

    秋日的阳光落在身上,缘一的明澈的眼睛倒映着这个孩子笑容,眼泪忽然滚落出来。

    他弯下腰,将这个孩子抱在怀中。

    树叶长了又落,落了又长,已经循环往复许多次。曾经鲜妍的面孔早已不再如初。

    细密的回忆织成一张美梦的网,他在这一刹那突兀而毫无征兆的从美梦之中走出。

    于是陈旧的伤疤平摊在眼前。

    那个被爱也被期待着的孩子根本没能降生,他的妻子和孩子此生不会再归来,二十五岁的缘一没有死去,他终将独自淌过漫长的河流。

    断线的风筝,断线的风筝。

    风筝的线仍然缠绕在那只手上,只是那只手再也无力握紧,再也不能牵着他漫山遍野的跑,再也不能抚摸聚集过来的小动物头顶柔软的绒毛。

    继国缘一泣不成声。

    近在咫尺的幸福早已破碎,身边的家人随风远去。一切的一切都结束了,故事的终局之后,竟然还有如此漫长的时光要渡过。

    不大声欢笑不代表不开心,不会嚎啕大哭也不代表不拥有悲伤的心情。

    混杂的情绪搅拌成一团乱麻,从心里涌向喉咙,变成难以诉说的悲痛孤苦。

    ……我好想她。

    ——

    阳光明亮的几乎有些刺眼,有人摇了摇他的胳膊,缘一有些迷糊的将头从胳膊处抬起来。

    长长的柔软卷发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摇晃,缘一有点迷茫,下意识伸手,揉了揉眼角的泪花。

    “怎么了,缘一?”诗歪了歪头,伸手揉揉他的头发,“做噩梦了吗?”

    缘一没有用力,脑袋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晃,目光落在恋人干干净净的校服上,然后很轻的眨了一下眼睛:“好像是。”

    诗想了想,伸手摸摸他蜿蜒的胎记,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吓人吗?”

    缘一回答:“我不记得了。”

    他顿了顿,“感觉,是难过的情感更多一些。”

    他轻轻撑起身体,那张很少有波动的脸轻轻搁在诗的肩膀上,轻轻蹭了蹭。

    诗的手臂放在他的后背,来回抚摸,说:“呼呼,呼呼。噩梦飞走啦。”

    第67章

    关于买房子的问题, 其实并不多么困难。

    月生的年纪虽然还小,但是她执行任务的次数不少,等级也不低。平常情况下, 她也并没有什么特别要花钱的爱好。

    因此她很早很早, 就在自己的银行卡里存下了一笔相当可观的数字。

    可观到什么程度呢?几年前禅院甚尔结婚,月生给他出的嫁妆是完全是自己的薪水。

    镇子上有待出售的住宅不少, 迟琴充当临时监护人, 陪两个孩子跑了好几天看房子。

    从地段、格局、装修再到周围的环境和采光, 月生终于挑中了一处非常满意的房子。

    这边的镇子算得上景区,因此住宅都不会太差。只不过是月生自己有点微妙的吹毛求疵的心态, 所以多花了一些时间。

    住宅距离迟琴家不远, 走路也就区区几分钟的事情。院子里还有一个很新的秋千, 二楼的阳台可以看到半个小镇。

    月生当场拍板, 爽快的钱货两清。

    她花了一点时间, 把整座房子上上下下全部清理添置了一遍,然后终于觉得可以收手, 当天就坐车回了京都。

    外面多姿多彩的世界总比古板沉闷的家族好得多, 因此家族里的年轻人们近几年几乎不怎么在家里待着了。

    月生刚一进门,一个侍从显然已经恭候多时的迎上来。

    月生一看见他,几乎就要摆出一副有些嫌弃的神情, 但是她忍住了,礼貌的收了回去。

    禅院润一郎比润二郎的年纪年长很多, 月生知道他是个很聪明的人, 只不过他是直毘人的亲卫,因此月生很难对他保持特别和善的脸色。

    而且看对方这幅早有准备的脸色, 月生就觉得没什么好事。

    禅院润一郎一如既往,谦卑的挑不出任何错处, “大少爷,家主大人有请。”

    月生心里有点烦。

    老实说,这几年她和直毘人关系都不怎么样,甚至比一开始更差了。

    从几年前直毘人对一些事情推波助澜开始,月生就对他非常不爽。后来开始推支线,正好眼不见心不烦,她和直毘人就几乎没怎么再见面。

    双方都清楚彼此之间没有什么父女感情,但有的事情还是不得不见面谈一谈。

    月生神色很冷淡的跟着润一郎去了。

    仔细一看,禅院直毘人这两年似乎更老了一些。一进屋子,月生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不由得抬手捂住鼻子,道:“再喝下去,说不定就哪天你就猝死了。”

    禅院润一郎仿佛什么都没听见的退了出去,“唰”一声拉上门。

    白天的阳光被纸门刮去一层,整个屋子里顿时黑暗了起来。浓烈的酒味没有抒发的通风口,几乎有些呛人了。

    月生不喜欢这种气息,从小到大她都非常明确的表示了自己对酒味的反感。然而就像她不会因为直毘人改变自己,直毘人也不会因为她改变他自己。

    于是月生没什么表情的去挨个儿打开了所有的窗户。

    禅院直毘人眯了眯眼睛,缓缓的合上了酒壶。

    这个酒壶他已经用了许多年了,到现在也没有换过。他看着外面晴朗的天气,道:“你还真是会给我找事情做。”

    月生把坐垫拖出来坐下,彬彬有礼的道:“不用谢我,应该的。”

    直毘人被她气乐了,“几年没正式打过照面,脸皮厚了不少。不过我没想到,你还真把加茂家的小女孩儿拐走了?”

    “我看你是真的老了。”月生淡然的看了他一眼,“说话都糊涂了。那是琰自己的决定,我充其量只是陪她跑了一趟而已。怎么,连你也开始相信那些似是而非的谣言了?”

    禅院直毘人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他的长子,不,他的长女。

    十多年前这个孩子降生的时候,禅院直毘人立刻就感受到她身上那与生俱来的优秀咒力,因此他下了这样一个决定。他并不是没有尝试过将这个孩子打磨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没有失败,但很遗憾,也不算成功。

    月生身上的个性总是过于鲜明,鲜明的在整个禅院家,乃至咒术界都格格不入。直毘人偶尔会想,一张本该由环境和教育涂抹的白纸,究竟为什么还能秉持自己明确的想法。

    又或许因为她本身正是一个女孩儿,所以直毘人代表他的阶级,向这个孩子所展现的所有利益,都不能够打动她,反而使她从心底感到毛骨悚然和抗拒。

    因此他们总是不能够相互理解和共情的,就像直毘人选择了和老一辈们一样的路,去固守昨日的辉煌。

    而年轻人总是有更多自己的想法的。

    禅院直毘人没有提加茂家的事情,如今实力大减的加茂家已经算不上什么麻烦。因此,他只是问:“我听说你给自己买了一个住处?”

    “家。”月生纠正他的词汇,难得在这个并不顺眼的人面前留出一点笑容,乃至与顾盼生辉的期待来,“那里会变成我的家的。”

    “你要带百合子和雪惠走。”禅院直毘人很笃定的道,“你这次,就是为了这个回来的。”

    月生将手伸进了她身后浓稠的影子里。

    一把蔓延着赤红裂纹的乌黑咒具被她捞了出来,月生很平静的问他:“你要阻止我吗?”

    禅院直毘人打量着她:“雪惠至今未婚,但百合子是我的妻子。”

    月生道:“可以不是。当然,如果你不接受分居,我想妈妈会接受丧偶的。”

    禅院直毘人难得的被气笑了:“你的确成长的很快,月生。倘若你真的是个儿子,我会以你为豪的。但你才十二岁,你才调伏了多少式神?你的剑术又能到什么样的境界?仅仅凭着你这幅小小的身体,你真的觉得你能杀死我,杀死你的父亲?”

    “我们可以不必太早走到这个地步,但那要看你愿不愿意。”月生不紧不慢的从坐的位置上站起身,乌黑的剑鞘抵在地面上,她歪了歪头,神态露出一种孩子的天真,“这段时期,我也不是没有感悟的。我确实发觉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以前的我确实太畏手畏脚了。”

    “很多事情,如果只是一味忍耐,而不去尝试,那我怎么知道我能不能做到呢?”

    这番话所透露出来的一些信息,在直毘人来看是相当狂妄,乃至于愚蠢的。区区这样一个孩子,竟然就这样堂而皇之的要站在整个禅院家的对面。

    系统在月生的脑海里狂拉警报:【宿主,你真的准备好了?这种时候就挑战禅院直毘人未免也太早了!就算你天赋拉满,可你们俩终究差了几十年啊!你有多少把握?!】

    月生没有抽出空来去回复它。

    她的左手按在乌黑的剑鞘上,而右手却已经握住剑柄。这几年她的确在认真的修习剑术,但这并不代表她松懈了对于咒力的锻炼。

    她也的确发誓绝不将呼吸剑术指向人类,和这并不代表呼吸法不能为她带来分毫的增益。

    以及。

    直毘人的肌肉没有任何紧绷的现象。

    换而言之,他直到现在也没打算动手。

    直毘人深深的看着她:“你知道你姓禅院。”

    “我可以舍弃这个姓氏。”月生平静的回答,“父亲,不,家主。我们之间是没有任何情义可以讲的,你应该比我清楚这一点。”

    “我的确和你没有感情,甚至称得上是讨厌你的。但这并不代表我对你没有丝毫的了解。”月生堪称平和的看着他,明明直毘人的个头比她高得多,但月生却仿佛已经无视了这种姿态上的差距。

    “我知道你年轻的时候也曾觉得禅院家已经落后在时代之中,但你作为这个结构的既得利益者,最终融入了这个结构当中。”

    “我知道你曾经向母亲许下过许多动人的诺言,我也知道那些诺言全都打了水漂,你一个也没有实现。”

    “我也知道,你在直哉出生之后,曾经很想要杀死我永绝后患,毕竟一个女儿在禅院家这样的地方本来就是无足轻重的。当然,我想你最终放弃这个想法,是因为我的咒力显而易见比直哉优秀的多,加茂家当时已经诞生了继承祖传术式的女孩,你觉得十影有可能也选择我。你无法拒绝有可能到来后来也确实到来的十影,所以才放弃了这个想法。”

    月生微微向前倾斜身体,她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很纯然的困惑来:“我其实并不能理解你们这种人,家主。”

    她在禅院直毘人算不上好看的脸色当中,说,“当我有感情需求的时候,你和我谈论的只有利益。在我同情加茂琰的处境的时候,你仅仅要我以她为戒。但是在我和你讨论利益和前后因果的时候,你又开始尝试用感情来绑架我。你真的觉得我会对禅院家有感情吗?你真的觉得,我会因为这些所谓的感情而放弃我要做的事情吗?”

    “请回答我吧。”月生抬起乌黑的眼睛,注视着已经有些年迈的家主,“我从上辈子开始,就已经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但我没有做过父母,所以根本没有办法理解你们。”

    她就这样堪称平静的询问,看着直毘人的眼睛,又仿佛不只是在看着直毘人。

    禅院直毘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的脸色只是越加难看起来,像是被撕破了一层光鲜的表皮。

    于是在很长很长的一阵沉默之后,月生点了点头:“我懂了。原来答案不算复杂,只是利己而已,这样就解释得通了。所以就算你其实知道这些都说服不了我,你还是搬了出来。你和他们没有什么不同。”

    乌黑的剑柄翁然出鞘。

    月生在运气一向是不太好的,尤其在抽卡方面。支线任务完成送的十连没有出金,但好在卡看起来都有用。

    唯一的一张SR不是什么武器、也不是术式,而是一种可以被附加在武器上面的“异能力”,名字很唯美——“雪中梅”。

    据系统说,是从隔壁某个危险程度堪比工藤君那边剧场版程度的世界复制过来的数据。

    很好用,锋利的刀光如同游蛇一般延长,灵活万分。与此同时还有另外一个好处,那就是附魔的同时可以让取名废的月生给这把咒具一个现成的名字。

    月生低下头,轻轻的冲剑锋吹了一口气。

    雪中梅自始至终保持沉默,但刀光的锋利从未褪去。多年之前月生刚刚把它握在手中的时候,这把咒具堪称桀骜不驯。

    然如今,已经驯服的不能在驯服了。

    【你有赢的把握吗?】系统在月生的大脑中问,【挑战直毘人这件事情完全可以挪到你高中毕业之后,现在还太早了——他已经是非常接近特级的一级术师了!】

    月生很冷静:“我没有。很久没正经跟咒术师动过手,我不能确定。”

    系统简直要乱码了:【那你还这么挑衅禅院直毘人?这很危险!】

    “我知道。”月生注视着站起来的直毘人,终于在脑海之中回答系统,“我都知道。我知道我总是有些过于心软,甚至多数时候是个有点懦弱的人,偶尔还会做一些看起来和愚蠢的举动。但我也有想要做的事。我想这样做,所以我这样做了。不需要其他理由,统子,我想。这就够了。”

    门外,禅院润一郎背对着骤然发出的巨大爆破声,面不改色的走到院落的门外,平静的坐下,没有回头。

    第68章

    月生和禅院直毘人真刀实枪的干了一架。

    这一场父女之间的互殴来的非常突然。月生刚回来的时候, 直毘人让禅院润一郎去找她过来的时候,双方谁也没想到竟然会打起来。

    也许他们对彼此的脾气都还算不上特别了解,又或者根本不会想去包容对方。

    月生想做的事情, 直毘人并不同意。没有人会在这件事当中让步, 那么很好,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来决定, 打一架。

    这一架飞沙走石, 几乎干废了小半个禅院家。家族中几乎所有人都被这动静给惊动了, 出来一看,各个目瞪口呆。

    不得了了, 家主和少主打起来了!

    而禅院润一郎在此处发挥的作用, 就是负责去拦住每一个试图上去劝架的家族成员, 包括但不限于长老, 家族部队的各个队长等等。

    “禅院润一郎, 你这是干什么?!”有人又惊又怒的道:“家主和少主这是怎么回事?还不赶紧拦下来,他们俩任何一个出事, 都是我们承受不起的损失。”

    润一郎永远谦恭, 永远滴水不漏,却也不容置疑:“请不要插手,这不是我们能够插手的事情。”

    禅院直毘人是位相当老练的咒术师, 但月生也没有原地踏步。

    在炽烈的光芒和爆破声当中,穷奇的咆哮声、凤皇*的啼鸣声、各种猛兽的吼声连绵不绝。许多闻所未闻, 见所未见的奇珍异兽从那个孩子的影子当中跳跃出来, 仰天长啸。

    一个中年人目瞪口呆:“少主……已经调伏了这样多的式神了吗?”

    “先疏散吧,各位。”润一郎拢着手, 对已经老态龙钟的大长老道:“家主和少主没有往咒具库的方向打,但禅院家今天估计不能住人了。”

    大长老在建筑摧折的声音中, 忽然叹息了一声:“我原本以为不会爆发的这样早的。”

    “您这是什么意思?”另一个年轻些——当然也年轻不到哪里去的长老道:“难道您早知道,家主和少主迟早要打起来?”

    大长老看了他一眼,久违的叹了一口气。他并不知道,此刻心中的无力感,和当年禅院润二郎看着卡皮巴拉表哥的心情是一样的。

    大长老拄着拐杖,不急不慢的远离战场,对禅院润一郎道:“你去办吧。”

    润一郎尊敬颔首,转身离去了。

    大长老走过几步,穿过满地废墟,转过一个拐角,忽然顿住了。

    百合子穿着一身旧衣服。很旧了,是十多年前的款式,不是和服,而是一身很方便利落的现代装扮。

    这身衣服很显然已经放了很久很久,料子已经发软的不像话了,但是被洗的干干净净。百合子怀里抱着一盆花,平静的凝视着大长老。

    “阿月和家主动手了,是吗?”

    大长老握了握拐杖。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百合子穿成这样。

    秀丽的和服材料上等,是贵族淑女和夫人身份的象征。但总是很繁琐,而且并不是方便行动的衣服。

    大长老看了她一会儿,轻轻点头:“很好看。像十七年前一样好看。”

    事实上,这身衣服已经非常、非常旧了,现在看来,无论如何不能算很好看的。

    而百合子轻轻冲他点头:“谢谢你的夸奖,祖父。阿月和家主打起来了,是吗?”

    大长老道:“你穿了这身衣服出来,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百合子的神色很平静。

    她乌黑的、保养的如同绸缎一般的长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剪掉了,发尾甚至有些毛躁,显然没有时间仔细修剪。

    她什么都没有带,只穿了一身当年去学校时穿的衣服,抱着女儿觉得养的好,所以送给她的一盆花。

    百合子微微一默:“太早了。”

    大长老注视着这个孙女。

    他的孩子不少,孩子们的孩子也不少,因此和这个孙女的关系也算不上多么亲近。

    但奇妙的,他对她有点了解。

    “你在感叹怎样的早呢,夫人?”大长老问她,“是直毘人现在被挑战太早,还是月生现在就挑战他太早?”

    他探究的看着她。

    百合子只淡淡一笑,顿了顿,平和的道:“对于月生来说,太早了。她还太小了,经验和咒力都不能和直毘人相比,她会受伤的。”

    大长老:“你选了你的儿子。”

    百合子反问道:“我不应该选我的孩子吗?”

    她看起来惊讶又困惑,甚至透露出一点好笑的意味来,“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有选择禅院家的可能呢?你,我的祖父;你的儿子——我的父亲;你的孙女婿——禅院直毘人,我的丈夫;甚至你们整个禅院家,你们有哪里对得起我?你们对我的每一个承诺,有哪一个曾经兑现过呢?”

    她的质问并不尖锐,口气也堪称温和,像是在劝他注意身体似的:“你早该知道的呀,祖父。我比任何人都希望,甚至渴望整个禅院家的毁灭。就像我早知道你们都是些什么货色。”

    “跟他说那么多干什么?”雪惠从后方绕出来,她穿着一件同样很旧的,来自百合子的衣服,冷淡且不太客气的看了大长老一眼。

    百合子不由得有些莞尔,伸手摸了摸雪惠的头。她一只手抱着花盆,一只手和妹妹手牵着手,越过大长老,越过目瞪口呆愕然的人们,平静的走向风暴的中心。

    禅院润一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旁边,百合子将花盆递给他,温和的道:“请帮我拿一会儿,谢谢。”

    润一郎默不作声的接过那个不重的花盆,百合子转过头,也对雪惠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雪惠迟疑了一下,最终点头:“你小心。”

    百合子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她很平静的转过身,短短的头发被狂风扬起,一如十七年前她在所有不赞同的声音当中迈出家门,走进学校。

    她稳稳当当的走进了接近尾声的战斗之中。战场的边缘,一只额头上生有花纹的纯白豹子舔了舔小腿撕裂的伤口,甩了甩尾巴。

    它靠近百合子,百合子也伸手,挠了挠豹子的下巴。

    名为孟极*的猛兽善于隐藏,它曾经无数次守卫在百合子的屋顶之上。她知道月生的意思,却只是摸了摸孟极的脑袋,越过它,走向废墟的中心。

    孟极没有阻止他,只是又盘卧下来,甩了甩尾巴,又伸出舌头舔了舔伤口,融入了乌黑的阴影当中。

    这场突如其来的、几乎使得小半个禅院家都付之一炬的战斗已经接近了尾声。

    月生没什么表情的甩了甩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

    原本好好养了很久的长发被削的长一截短一截,毫无美感可言。

    血珠滴滴答答的从身上滚落,汇聚成一条流淌的小河。

    月生舔了舔指尖的血珠,新鲜的血气混着尘土气息,几乎要使人噎死在这个晴朗的艳阳天。

    双方都下了狠手,而直毘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喘着气,没好气的瞪着月生。

    月生没搭理他。

    她伸手,梳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想尽量体面一点见到母亲。

    然后她转过头,却已经被百合子拥入怀中。

    月生很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妈妈,你怎么来了?”

    百合子从裤子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湿巾,擦了擦月生灰扑扑,沾了许多血土混合污渍的脸。

    “你是来找我的,但我一直没见到你,所以干脆我来找你了。”百合子温声回答道。

    月生有点不好意思,下意识的想抓抓自己的脸,结果碰到了擦伤,忍不住“嘶”了一口冷气。

    百合子耐心的给她擦完灰尘,无奈的笑了一下:“可能有点冲动了。”

    月生如实回答:“没忍住。我已经买好房子了,院子里还有一个秋千,从二楼的窗户看,景色很美。我很喜欢,也许你也会觉得好看。”

    她抿了抿嘴,看到百合子这身衣服,其实已经知道心里的答案,但还是忍不住小心的再确认一遍:“哪儿——我有布置一些你和雪惠可能会喜欢的东西……”

    她牵住百合子的小指,问:“你愿意搬出去,和我一起住吗?我们不住在禅院家了。”

    百合子弯下腰来,指尖摸摸女儿的脸:“我和雪惠都愿意。”

    月生的眼睛骤然之间明亮了起来。

    禅院直毘人在此刻出声:“百合。”

    月生想转过身对他翻个白眼。

    叫什么叫,没看见这里没你戏份吗?

    但百合子已经牵起她滴滴答答滴血的胳膊,撕下衣角给她简单包扎起来。

    百合子头也不抬,仿佛没有听见直毘人的呼唤一般,先给这个看起来十分可怖的伤口缠绕完毕。

    然后,她的目光才落了过去。禅院直毘人的伤势看起来也不轻,甚至有许多可怖的野兽爪痕。穷奇、凤凰、狰……不知道是哪个好孩子留下来的杰作。

    百合子平静的问他:“叫我有什么事吗?”

    直毘人仿佛失神了一瞬,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很久没见过你这样了。”

    “哪样?”百合子的口吻温和的简直有些可怕了,“是这身衣服,还是短发,再或者这幅不那么恭顺的样子?噢,也可能都是。”

    她的声音并不尖锐,听起来甚至有点像是潺潺的流水,但话语却听起来相当锋利。

    “我很生气。”她说,“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月生,但你永远不会兑现诺言,果然如此。”

    直毘人有一瞬哑然。

    百合子说着话,动作也不停的给月生包扎伤口。她有咒力,却没有能够使用的术式,只好用这种最简单的笨办法给她止血。

    月生牵住她有些颤抖的手,冲她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有点安抚意味的笑容来,意思是我没事。

    百合子的指尖摸了摸她的脸,那份微微的颤抖逐渐变小。

    禅院直毘人走了两步,又停下来,问她:“你决定要走?”

    “我假设你没有聋。”百合子很平静的看着她,“我也假设你还没到老年痴呆的年纪,那么你就应该记得才对。”

    她的脊背挺的笔直,十数年光阴流转,跨越漫长的时光,少女时期的意气重新回到了禅院百合子的身上,如同一场漫长的、未完待续的尾声。

    “二十年前,我就想走了。”她清朗的声音,淡淡的说。

    直毘人有一瞬几乎感到陌生,但又感觉到熟悉。百合子已经十几年没有说过难听或者锋利的话,她仿佛早已经放弃了年少时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想,恭敬、谨慎、温柔,本本分分的在禅院家当一个合格的家主夫人——太合格了,毕竟没有比生下了十影更合格的家主夫人了呀。

    然而她又在今天月生受伤的时刻从院子里走了出来,将自己的孩子搂在了怀里。直毘人便明白,她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最初的模样,只是情非得已、势不如人,生忍了这许多年。

    直毘人几乎有点想笑了,他自己也不知道笑的是谁:“这么多年,真是辛苦你。”

    “辛苦,命也苦。”百合子弯下腰,将十二岁的女儿抱了起来,她很平静:“你要拦我吗?”

    直毘人摇了摇头:“我拦不住你了。”

    他又问:“你是什么时候策反了润一郎?”

    百合子忽然微笑了一下。

    她没有回答,只是抱着女儿,踏过满地苍茫的废墟,头也不回的离开这座摧折的牢笼。

    第69章

    这样混乱的情况在禅院家是非常少见的。但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动乱之中要离开的人却并不在意。

    禅院润一郎将花盆交给雪惠, 要从百合子的手中接过月生的时候,百合子微微侧身,避开了他的动作。

    润一郎于是也没有强求, 走在前面引路。

    血液渗透了包扎的绷带, 一路滴滴答答的流淌过来。月生因为失血下意识觉得有些冷,想要往母亲的怀抱里依靠。

    她们这样亲密的机会总是很少的, 月生两岁起离开母亲的身边, 从那之后她们很少见面。

    然而百合子的这身衣服却是很干净的。月生下意识的并不想更多的染脏它, 于是有意识的要往外仰一仰身体。

    百合子却搂紧了她,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心口。月生的脸颊和耳朵贴在母亲的左胸口, 砰砰, 砰砰, 心跳声透过骨头和皮肉, 敲打在她的耳膜上, 最后再落进心里,与她的心跳声一起振聋发聩。

    百合子抱着月生, 和润一郎一起踏过层层破碎的门扉, 润一郎有一辆随时待命的车。

    百合子低声问:“该怎么做?月生的血止不住。”

    她握着咒具斩杀咒灵已经是太久太久之前的事情,有许多曾经熟练应对的情况早已经遗失在记忆之中,像是落在河沙中的珍珠一般难以打捞。

    月生搂住母亲的脖子, 她有些想要下来自己走,但偏偏又贪恋母亲温热的体温, 于是仰起脸亲亲她的脸:“我没事, 妈妈。过一会儿血就不流了,不会有事。”

    润一郎也点头对这个情况表示了同意。月生的咒力还算充盈, 她虽然还没有学会反转术式,但加速自己的自愈却没有问题。

    在离开的路途之中, 月生在母亲的怀里若有所思的打量着禅院润一郎。

    她微微回顾了一下自己过去对这个年轻人的态度,虽然不太喜欢应付他,但也没有甩过脸色。但润一郎居然是百合子的人,这一点实在是出乎意料。

    毕竟他一直表现的像是一个忠实的家主拥趸,可以说是禅院直毘人最得力的心腹手下之一。整个禅院家上上下下都挑不出他为人处世的半分错处,关于他是禅院直毘人最忠诚的心腹这件事,从来没有任何人怀疑过。

    血终于渐渐地止住,雪惠默不作声的撕下自己的衣角,和百合子分工合作,将一圈又一圈被红色浸透的布条换下来。

    开车的润一郎能感受的月生好奇打量的视线,但他自始至终不发一言,目光平静的注视着路面。

    月生就转头去问母亲。

    百合子已经从担忧之中缓过神来,她曾短暂的当过一段时间咒术师,对于这份职业的命硬程度也算略有体会。

    她知道月生在好奇什么,不由得微微莞尔,伸手摸了摸月生的脸。

    小女孩白皙的脸上有些刮伤和蹭伤,还有几缕头发沾染着血迹,贴在她的侧脸。

    百合子用纤细的指尖将这些发丝挑去,指腹摩挲过她的面容:“严格来说,我没有策反润一郎。”

    她的眼睛微微一弯,那双明亮的、泛着光泽的眼睛向前看:“我可以说吗?润一郎。”

    润一郎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顿,道:“没什么不能说的。”

    百合子微微笑了一笑。

    “我没有策反润一郎。”她说,“润一郎在加入直毘人的亲卫队之前,就已经向我效力。”

    这种效力其实并不明显,也没有任何人知道。百合子没有要求他做过什么,而润一郎也是确确实实的在为直毘人做事。

    而百合子唯一的要求,也仅仅只是在这样恰到好处的关头,回到她的身边。

    绵长的公路之上,一辆黑色的轿车如同一阵狂风刮过,将坍塌的废墟远远的甩在身后。

    月生已经沉沉的睡在母亲的怀中,天气很好,非常好。她已经成功的达到了目的,此刻睡的格外安心。

    百合子的手轻轻的拍打着她的背,像她刚出生的时候一样,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月生睡的格外安心。

    润一郎在前面默不作声的开着车,他一路上话都很少,是一个非常合格的司机。

    “你原本可以拒绝的。”百合子轻声说,“直毘人的身边亲卫并没有什么不好,从禅院家的角度来看,你是一个非常成功的年轻人了。”

    禅院润一郎声音也很轻:“您最开始认为我会选择家主吗?”

    百合子淡然道:“等闲变却故人心,二十年未免太过漫长。”

    润一郎却道:“我永远不会忘记您的恩情。润二郎跟随少主,我跟随您,这并没有什么不好。”

    百合子因此微微一笑,她垂下眼睛,另一只手温柔的牵着雪惠的手。

    雪惠出门的次数总是屈指可数,她跟着姐姐和姐姐的孩子,终于在此刻奔向一条自由的路。恐惧在此刻一扫而空,她的心里有且仅有的,是对于未来生活的向往。

    月生睡了很沉稳的一觉。车上很安静,尽管她仍然不可避免的在皮革的气味之中有些晕车,但是母亲紧紧的搂着她,她却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到安心与满足。

    仅仅只是一个这样毫无保留的拥抱,仅此而已。但身体所能够感受到的温热却仿佛在全身流淌。月生昏昏沉沉之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梦到了些什么光怪陆离的景象,耳边稳定的砰砰心跳声却让人的眼眶变得潮湿。

    于是等到一点水珠从眼角滚落出来,月生睡醒,睁开了眼睛,是陌生的房顶。

    不,也不能算是特别陌生。

    几天前她在这座房子里面反反复复的考察,每一个细节几乎都被她揪出来研究设想过。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吹毛求疵了,因此总忍不住有点心虚的抬起头看看屋顶。

    久而久之这屋顶就在她的心里面留下了一个淡淡的印象,像是一个陌生的划痕。

    月生眨了一下眼睛,眼角凝滞的水珠顺着脸颊滚落进头发里再消失不见。她下意识动了动胳膊,无事发生,接着抬起来。

    完好无损。

    面对月生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挑战,禅院直毘人很显然动了真火,下手也没有留情。

    最深的伤口就在胳膊上,月生险些被他削下半个手臂,那一瞬的惊险仿佛还回响在上一个瞬间,好在凤皇及时撞了过去,让月生保住了自己的半条胳膊。

    而现在这条手臂的皮肤完好光洁,只有一些早已陈年的伤疤,除此以外根本看不出任何曾经被切开的痕迹。

    她坐起来,眼前黑了一会儿,一阵恍惚也随之而来。这让她的心忽然不确定起来。

    身上已经几乎没有疼痛的地方了,迷蒙见抬起手摸摸脸庞,脸上的擦伤也消失不见。

    仿佛那剧烈的伤痛仅仅只是一场梦境而已。梦境破碎的同时,一切虚幻也都被一扫而空。于是连带着她也分不清梦与真实的界限。

    那稳定而有力的心跳,那令人安心的节拍,究竟是真实发生的,还是说仅仅是幻梦一场?

    骤然起身导致的眼前一黑已经逐渐褪去,月生深吸一口微凉的空气,脑子里好像想了很多东西,但她滚下床后就全然不再记得。

    拖鞋没穿,袜子就更不用提,床头柜上的手机在嗡嗡嗡狂响,但月生没空搭理。

    她光着脚踩在实木地板上,很快又小跑起来,推开门之后,一路哐哐哐下了楼梯,直到那双赤裸的脚踩在一楼柔软的地毯上,又被雪惠抄着腋下提起来。

    小女孩于是被妥当的安置在沙发上,乌黑的头发参差错落,已经有许多发丝在和父亲的战斗之中壮烈牺牲了。

    雪惠用一种不赞同的目光注视着月生:“您……你怎么能不穿鞋袜就乱跑呢?”

    月生却在这熟悉的不赞同目光中感到了一种奇异的安定,一口悬在喉咙里的气息长长的、稳定的吐出来。她晃了晃自己的脚丫,乖乖的坐做好,却忍不住左顾右盼起来。

    雪惠敲了一下她的额头,道:“我是管不了你了,姐姐,你快来说说她。”

    这一下不重,和从前没什么区别。月生捂着额头瘪了瘪嘴,缩着脖子偷偷瞄她,然后又看推门进来的百合子。

    秋日的光辉就这样洒在她身上,明亮的有些不真实。月生有一瞬感到自己的眼睛被晃了一下,接着光泽就落进了眼睛里。

    百合子穿着一条新裙子。

    简洁的线条,明亮的蓝,裙边绞着纯白的花纹。她的头发并不像从前那样又长又柔顺的陷进和服里,而是在离开禅院家之前就已经剪掉。

    那时候剪的很显然有些匆忙,此刻她却已经从容的去修了一修发尾,整齐的落在肩膀上,还烫了一个小小的可爱的卷,利落又美观。

    “我来说可没有你来说管用,雪惠。”

    百合子在玄关处优哉游哉的换了鞋子,发尾的小卷就在空气中跟着她的动作跳来跳去,在她的肩膀上乱滚。

    她甩了甩头发,走过来捏捏月生的脸,又放在手里揉来揉去。月生随着她的动作,脑袋也转来转去,翘着光脚丫笑嘻嘻的跳下沙发。

    雪惠谴责的看了两个人一眼。

    “没事。”百合子说,“小孩儿年轻,气血足,光着脚跑跑跳跳没关系。我年轻的时候也这样。”

    雪惠瞪她:“也光着脚四处跑?我怎么不知道?还有,你现在也很年轻。”

    母女两个一起用无辜的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她。两张相似的脸,和两双几乎完全相同的眼睛。雪惠哼笑一声,一人敲了一个脑瓜崩。

    月生大声控诉:“怎么这样!敲了我两次但只敲了妈妈一次!”

    百合子当机立断弯曲手指,往月生的脑瓜中心又敲了一下:“好,这样就三下了。”

    月生震撼的看着她,接着继续谴责:“妈——你怎么这样——”

    她话音未落就已经张牙舞爪的扑过去,伸出弯曲的手指要跳起来敲回去,却被百合子架住了手。

    雪惠看着眨个眼的功夫就闹起来的母女二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劝架,又该怎么劝。

    然而又一个眨眼的功夫,月生却已经伸手将她也拉进了战局,也不知道谁的手那么淘气,尽往她痒痒肉上挠,这让雪惠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

    然后在战局结束之后一只手拎着一个人的后领子提到沙发上。

    百合子有点唏嘘:“雪惠,你好有力气。”

    雪惠伸手,补上了她少掉的一个脑瓜崩。

    百合子:“……唉。”她伸出指尖指了指自己,转头对月生说:“阿月,你知道的吧?我才是姐姐唉。我是姐姐哦?”

    月生蹲在沙发上抱着自己的膝盖:“我以前知道,不过现在不确定了。”

    百合子鼓了鼓嘴,像是一只屯粮的小松鼠:“唉,真过分啊。我是妈妈哦。”

    月生笑着歪过身子,倒在她怀里,头枕在百合子的腿上,乌溜溜的眼睛随机落在这个还没有完全熟悉起来的家的任何地方。

    窗台上摆着一个熟悉的花盆。

    花盆里开着一株植物的花,浸泡在秋光之中。

    第70章

    关于身上的伤究竟是如何在睡一觉之后消失无踪的, 月生知道应该感谢加茂琰。

    她的梦境总是一些模糊而断断续续的片段,醒来之后甚至记不清楚,但睡着的时候似乎也并非是完全没有意识。母亲的气息令人感到分外的安心, 所有的忧虑和惊惧消失无踪, 但另一缕若有若无的气息也曾经短暂的掺杂进来。

    月生知道那是谁,这一缕气息曾经在很长的时间之中与她并肩而行, 一起穿过茂密的山地和丛林, 披星戴月的熬过漫长的夜晚, 又在清晨的露珠之中浸染开来。

    因此她更加放心的沉入了更深的睡梦当中。她知道,已经到家了。所有的风雨都暂时的被一扇小小的门全部的拦在门外, 飘摇的水手从大海归来, 已经安全抵达了港湾。

    在天气彻底转凉之前, 月生蹲在小卖部门口, 和加茂琰一起吃棒冰。

    一袋两个的那种, 拆开塑料包装袋之后,把两个棒冰“啪”的分开, 然后一人一个含在嘴里。

    没有什么特别的水果味道, 只有很简单的甜。糖的甜味,变成冰又化成水,然后吸溜吸溜的从嘴里流进胃里。通透的凉意丝丝缕缕的, 但远远没有达到冷的程度,冬天似乎还很遥远呢。

    加茂琰含着棒冰:“说真的, 百合子阿姨带着你回来的时候, 我差点以为你死了。吓我一跳。”

    浑身滴滴答答的都是血,还以为是从什么乱葬岗里捞回来的。加茂琰也是第一次见她这么狼狈的情况, 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好在她拥有非常丰富的治疗经验,因此很迅速的反应过来这些伤只是看着可怕, 还没有到危及性命的程度。

    “谢谢你对我的担忧,但好在我的命还算比较硬。”月生也含着冰棒。她在战斗之中七零八落的头发已经被雪惠成功的妙手回春,只是为了整齐不可避免的剪短了一些。

    出门之前百合子突发奇想要给她扎小辫,于是二十分钟之后,月生就顶着两个有点歪的小辫出门了。

    现在的气温其实挺不错的,不算特别的热也不算特别的凉,不需要开空调也不必穿的多厚,这样恰恰好舒服的天气相当难得,对月生来说两辈子都是。

    她今天穿了一条针织的小裙子,完全是新的凉鞋跟着脚一起晃来晃去。两个小女孩啃完了冰棒,加茂琰拍拍手,开始正题:“你怎么突然干一票那么大的,不是说可以找我去帮忙吗?”

    “突然吧,我自己也没料到。”月生咂咂嘴,觉得还是有点想吃,于是转头掀起小卖部的帘子,走进去又买了一袋,出来的时候一边撕包装袋一边回忆。

    “毕竟人生并不是早已经预设完毕的剧本,每一步都准确的按照预设好的大纲来走,有时候插曲就是这样突如其来的东西。好吧,可能稍微有一丢丢的冲动了,我回去的时候也没料到我会提前和直毘人开撕。”

    她顿了顿,眉眼间溢出一点点快乐和得意的神色:“不过,我不后悔。这一架干的很痛快呢。”

    人在很多时候会被情感支配自己的行为,并非所有人都会时时刻刻考虑后果和后续的影响。当情感在思维之中占据上风的时候,月生知道自己那时候什么杂念都没有。

    她想让母亲得到可以离开的权利,仅此而已。

    也许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因素在推动着这一切的发生。

    支线任务的馈赠并非只有剑术方面的经验包,来自鬼杀队的浸染悄无声息而又真切的让她发生了一些意料之外的改变。她更果决了,对于想做的事情,也直接去做了。

    另外应该还有一些对于那个偌大的家族打从心底的讨厌。她不仅对于直毘人没有任何感情,而且也很讨厌他。

    直毘人的身上有着月生所讨厌的许多特质,这种特质让月生无法避免的想起了许多曾经不好的回忆。这些回忆并不经常出现,但偶尔会因为直毘人的原因,从前世的深处勾出来,相当毛躁,又略微刺人。

    当月生拔出剑的短短一个瞬间,她什么也没有想。

    但她知道,无论结局如何,所有的忍耐都可以在拔剑的那一个瞬间结束了。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加茂家和禅院家就接连发生了巨大的动荡,这在整个咒术界都不可避免的引起了轩然大波。虽然咒术师的数量算不上特别多,但无论什么时候,大家爱凑热闹的心其实都是一样的。

    先是加茂家的少主公然叛逃,而且是跟着禅院家的少主一起跑的,后面禅院家的这个少主也突然跟自己亲爹动手了。

    很难不怀疑两个孩子是预谋好的,但谁带坏了谁、谁出的主意又是谁投了赞成票还有待商榷。仔细想想也确实都到了叛逆期的年纪,不愧是御三家的孩子,就连叛逆都那么有“特色”。

    但是令许多吃瓜的外人相当感兴趣的,莫过于这两家的态度了。一个少主公然叛逃,一个少主砸了半个家族,结果别说通缉令了,甚至没有一个人放话说要将孩子抓回去。

    于是吃瓜群众们敏锐的察觉到——有瓜。

    而且绝对是大瓜。

    吃瓜人士们的热情难以抵挡,但这两家却在此时都上上下下的统一了口径,竟然是一句话也没有透露出来,使得不少人扼腕不已。

    与此同时,还有一部分人将隐秘的目光投向了五条家。

    御三家里两家接连出事,那么接下来,这最后一家,会不会也闹出点大动静呢?

    对此含有期待的并不只有咒术师们,诅咒师们的期待很显然更加旺盛。

    三个祖传术式的拥有者诞生并不仅仅改变了咒术界的局面,也曾一度将诅咒师群体打压的抬不起头。明明都还只是孩子,成长的速度却快的可怕。

    加茂琰捏了捏月生的脸,低下头用自己的脸蹭了蹭。

    这是月生第一次穿裙子出门。针织的裙子在秋日里渡上一层暖光,这让她头顶歪歪斜斜的两个小辫也显得可爱起来。

    棒冰的包装袋被撕开,月生将沾在一起的两个棒冰掰开,另一只手却顺理成章的从她手里拿走了棒冰,放进嘴里恶狠狠的咬了一口。

    “两个都得给我吃。”五条悟被棒冰冰的嘴巴吸溜吸溜,依然恶狠狠的说。

    月生:“……”

    琰:“……”

    许久不见的五条悟同学一头白毛在阳光之下依然白的反光,但并不显得疏离。他和月生同岁,比她小了将近十个月,但个头并不显得矮小,在同龄人当中同样是相当高的个子。

    月生默默的把手里的另一根冰棍也给他。

    五条悟一只手一个棒冰,盘腿坐在公共座椅上。他先舔了舔自己最先下嘴的那个,含在嘴里,整个人都因为甜味的滋养舒展开了,好像怒气也被完全淡化了一层。

    “你不装了?”五条悟说。

    月生拍拍自己新的漂亮小裙子,啃着自己第三次买回来的棒冰,发出含含糊糊的声音:“昂。”

    五条悟饶有兴趣的打量她几眼:“禅院家的人知道这件事吗?”

    “我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月生平淡道,“随便吧,我不在乎。”

    五条悟三口两口啃完一个棒冰,一边被冰的吸溜吸溜直抽气,一边准确无误的将垃圾扔进垃圾桶。他一边在嘴巴里融化碎冰,一边努力讲话。

    “接连两次都不带我,我决定不跟你们好了。”

    月生举起一只手:“报告,犯人请求上诉,为自己申辩。”

    五条悟呼噜呼噜,终于把碎冰全融化咽下去,哈了两口气缓了缓,让冰凉的嘴巴喘口气,抬起下巴道:“允许申辩,犯人现在可以发言了。”

    月生立刻虔诚的道:“因为这次的事情我自己也没料到,事实上,不是针对你,我谁都没有通知。”

    加茂琰在一旁举手:“报告法官,证人申请发言。”

    五条悟咬了一口第二根棒冰,嚼嚼:“允许发言,说来听听。”

    加茂琰也啃着棒冰说:“我可以为犯人作证,因为这件事我也不知道。她被抱回来的时候我给她治疗才知道这件事,之后我就立刻告诉你了。”

    “比上次稍微有点进步吧。”法官大人勉勉强强的评价道:“好歹这次我没有比陌生人知道的更晚。我是不是该感谢你们两个,因为和上次的事件间隔时间不远,所以没有把我完全忘记?”

    月生继续为自己辩护:“你的信息我也回了。哦,我承认我刚起床的时候没有看手机啦,但是后来我看到手机之后立刻就给你回消息了。”

    法官大人冷酷的哼了一声,拧着眉毛把加茂琰和禅院月生看来看去之后,抖了抖头发和耳朵,终于站起身,叉腰判了一个无罪释放。

    月生不可避免的觉得可爱,忍不住伸出手去揉他的脸蛋。五条悟立刻开始嘀嘀咕咕的抱怨,但白嫩嫩的脸蛋被揉的染上一层浅薄的红的时候,也没有如何剧烈的反抗。

    月生的心情好,连头也忍不住微微摇晃起来,于是两个歪歪的发辫就跟着她一起晃来晃去,垂到五条悟眼前。

    “谁扎的辫子,”五条同学指出:“甚至不对称,手艺真烂。”

    “我妈妈给我扎的。”月生叉腰,挺直胸膛,开心和自豪之情洋溢在脸上,眉飞色舞。

    五条悟:“我坚持我的看法。”

    月生摸了摸下巴。

    加茂琰也摸了摸下巴。

    两个人隔着五条同学对视了一眼,瞬间明白对方想到了一块去,不约而同的一人按住五条悟一边肩膀。

    五条悟大惊失色:“干什么干什么?你们要是想拐卖我,我是会喊的。”

    “你喊吧,五条同学。”月生慢条斯理的和加茂琰一起把他按住,“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哟。”

    “呜哇,你们要把我卖掉了吗?”五条悟开始假哭,“赏金分我一半,另外我要草莓味喜久福,一个月。”

    “四四二,最多把二给你。”加茂琰张牙舞爪的说,“草莓味喜久福是肯定没有的,更别说一个月了。”

    五条悟立刻:“小气!抠门!我要回东京!”

    御三家大大小小的家族大多都坐落在相当古老的京都,五条家曾经也并不例外,只是在很多年前就因为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事情,迁到了东京,从此在东京一枝独秀,成为当地最大的咒术世家。

    这就导致加茂琰和月生的距离更近,而五条悟同学就相对较远。所以组队的时候常常因为距离的原因无法向五条同学发出邀请。

    当然也有五条悟和家里关系不错的原因,真把他偷走一块去玩太久,五条家那边也很麻烦。五条悟自己也知道,他现在能出东京的时候也少,身边不跟人出东京的机会更少。

    两个女孩自觉对小猫确实有点冷落了,干脆一整天都领着这孩子在鬼灭镇上四处游玩。

    紫藤花并不是多么稀罕的花朵,但开的这样大片,这样轰轰烈烈,却算的上十分罕见了。

    加茂琰摸着下巴思索:“悟酱。”

    五条悟从怀里被她们投喂的一对零食里面挑出一个来吃:“嗯?”

    他原本柔软的白色头发此刻已经微微乱翘,相较而言,更显眼的其实是一边一个的白色小辫子。

    语气说是小辫子,其实不如说是受到发量限制的小揪揪。一边出自月生之手,另一边则出自加茂琰之手。

    手艺算得上一般,因为两个女孩都是长发,对这种小揪揪其实没有什么动手经验,不过好在勉强对称上了,也不算难看。

    月生在他们俩讲话的时候默默的拿出新款的手机拍照。

    萌萌的。

    不过加茂琰要说的是另外一件事情:“说起组队,我和月生最近确实有一点新的打算,你要是有空又有闲……”

    五条悟把跳跳糖丢进嘴里,嚼嚼,“哼,我可是很忙的。我和东京那边的朋友还有约……”

    加茂琰笑眯眯的道:“所以在没有约定也没有任务的空闲时间里,我们亲爱的六眼神子愿不愿意赏脸接受这个组队邀请呀?”

    五条悟不自觉挺了挺胸膛,看看天空又看看地:“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有空的时候,我会来看一眼的。”

    月生歪头,笑:“和我们两个叛逃人员扯上关系没事吗?”

    五条悟抱着自己的零食们,又哼了一声:“什么时候咒术界官方通缉令下来了再说吧。”

    这俩人从自己家跑了,但并不等同于也叛逃咒术界了。

    因为加茂家的人是加茂琰干的,禅院家的人是禅院月生干的。虽然外界对这个瓜好奇的简直抓耳挠腮,但这件事说到底没有上升到特别高特别高的高度。

    一切的动乱和内讧都终止于她们自己家的范围之内,没有牵扯到总监会也没有涉及到普通人。

    一言蔽之,事情大小全看加茂家和禅院家自家如何反应。

    现在看来,哦,没反应,那没事了,洗洗睡吧,明天还有新的任务等待执行呢。

    傍晚的时候加茂琰卡着五条家来接人的点之前,带着小五同学去吃了一家她非常喜欢的饭馆。

    是学校附近的馆子,味道相当不错。店主人是一对姓伊黑的夫妇,有一对可爱的双胞胎。

    虽然伊黑先生的性格似乎略微有些冷酷,但太太实在是个热情又和善的女性,因此不少学生都是冲着伊黑太太来的。

    这个时候的伊黑小芭内先生就会用一种非常可怕的目光扫视接近他太太的所有人,不分年龄不分男女,然后在太太转头去看他的瞬间一秒变脸,神色柔和的让大家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

    但是饭好吃。

    但是饭好吃。

    但是饭好吃。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