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春末的夜晚
晚宴没什么正经事,就是用来交际应酬。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间就可能奠定下一个合作项目或者是增加一条人脉。
尚嘉给琅域发了两张邀请函,彭靖驰那张是私人邀请,和谷蕴柠那张一起送到家里去。
代表琅域参加的就陆明霁,剩下一个是魏锦航。
这种宴会就是娱乐和商业性质并重。
谈事情的谈事情,玩闹的玩闹,互不影响。
谷蕴柠算上孕后期,在家已经闷两个月,人憋得不行,一朝出门,彻底放飞自我。
宴会厅二楼,成为年轻人聚集的party场地,组局人就是谷蕴柠。
路琼和葛晚棠招呼完宾客,过去凑了凑热闹,什么逛三园、俄罗斯转盘、你有我没有都玩一遍。
路琼今晚运气不佳,输多赢少,你有我没有这游戏依仗一句“我结婚了”傲视全场,赢得最痛快。
她作为尚嘉主编之一,是晚宴东道主,不能喝醉,又输掉一局喝完两杯酒她就退出游戏。
去三四步外的吧台要一杯柠檬苏打水,坐着醒酒。
没一会儿,迟恒过来。
迟恒家里也有点背景,他公开出柜后就没再出席过家族活动,但身份还在那儿,晚宴上有人认出他,借机攀谈两句。
Brody不喜欢乏味的商业交谈,被谷蕴柠招揽过去,现在正玩得嗨。
迟恒脱身后没去找Brody,而是直奔路琼去。
路琼一只手臂撑在吧台上,支着脑袋,以为迟恒没看见人,指指右边:“Brody在那。”
迟恒先瞅过去一眼,Brody许是赢下一局游戏,欢呼鼓掌,迟恒眼里神情一软,再看回路琼就散开:“我有事跟你说。”
迟恒常年冰山脸,葛晚棠评价他是面瘫,喜怒哀乐共用一个表情,旁人探不到他情绪如何。
不过相识这么多年,路琼挺了解这朋友。
品出他语气里的慎重,路琼坐直一些:“什么事?”
迟恒沉吟着:“我感觉,我好像见过陆明霁。”
在私房菜馆第一次见到陆明霁,迟恒就觉得眼熟。
可是搜肠刮肚都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今天陆明霁穿一身黑西装出现。
迟恒大脑里就闪过一帧画面。
纽约春末的夜晚,枝头绿叶抽长。
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日子。
值得一提的是路琼在前一晚获普利策特稿奖,他们在她公寓里庆祝到天亮。
嗨到疲惫,就没走,横七竖八躺在她公寓客厅凑合睡一晚,葛晚棠和她两位女士在她卧室睡。
整个白天睡过去,晚上五个人出去吃饭。
Brody左拥右抱着两个女生走在最前面,周之浔其次,迟恒断后。
他们出公寓楼该右转,迟恒推门而出时被外面进来的一个人撞到,那么一停顿,不经意瞥到楼对面街边的一个男人。
也是一身黑色西装,亚洲面孔。
吸引迟恒重视的是他的眼神。
专注、贪婪地望着一个方向。
又夹杂着点痛苦。
那个眼神迟恒在初初喜欢Brody时有过,他很是熟悉。
男人靠着墙壁,抽着一支烟,川流不息的车辆在他面前一辆接一辆掠过。
他就那么盯着一处。
察觉到迟恒在看自己,男人回看他一眼。
灭掉烟,上车。
当时时间太短,迟恒没能找出他在看谁。
直到他成为路琼的老公,站在她身边。
迟恒在久远的记忆中拽出一个画面:“没记错的话是三年前,你普利策获奖的第二天。”
……
陆明霁今晚也挺忙,不说他背后的陆家、傅家,单就他自己门户成立琅域,将琅域壮大到现在这个阶段,就足以被圈里人高看。
这个人端着酒找他碰个杯,那个人笑着上前跟他聊两句,一晚上都不得闲。
路琼玩游戏喝酒喝得有些猛,酒劲后上头,嫌屋里闷,宴会步入正轨,暂且没她什么事,她就找个能看到陆明霁的露台吹风透气。
腿边的小圆桌上有一杯柠檬苏打水,一杯粉色帕洛玛。
她什么都没想,就放空自己盯着陆明霁。
吱呀一声轻响。
隔壁露台门打开。
魏锦航打着电话进露台:“工作忙,过段时间就回。”
电话那端不知道说些什么,魏锦航将手机挪远耳朵。
几个数后,约摸着听筒里那人唠叨完又挪回耳边:“知道了妈,我——”
他稍顿,接上:“陆明霁结婚那是因为他女朋友跟他求婚了,等我女朋友什么时候也跟我求婚我就结。”
事实上他连个女朋友的影子都没有。
糊弄着挂断他妈的电话,魏锦航如释重负地呼口气。
久坐办公室颈椎一堆毛病,他按着脖子转着活动,一扭头,一激灵:“我操!”
路琼笑眯眯地朝他挥挥手:“嗨。”
魏锦航吓得心怦怦跳,声音都有点发颤:“你什么时候来的?”
路琼给个大致答复:“在你来之前我就在了。”
“……”
那岂不是听到了他那句瞎话。
魏锦航捂着胸口,咳两声:“那什么,我是要打发我妈才说成是你求婚的。”
路琼含着吸管喝口苏打水,咽下去:“说是我求婚也没错,的确是我先问他要不要结婚的。”
路琼和陆明霁结婚的内幕,鲜为人知。
但魏锦航,还有陆明霁那群发小在他抖露出的信息里,都断定是他求的婚。
现在女主角亲自辟谣,是她先主动。
魏锦航一个嘴快:“那陆明霁没乐死?”
路琼笑:“没有,把我轰走了。”
不仅没乐,都要被她气死。
“他就嘴硬,心里比谁都软。”
“我知道。”
按理说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魏锦航一个朋友不宜掺和,但有些话他积压在心不吐不快:“路琼,既然都结婚了,你就对陆明霁好点。”
爱一个人就仿佛在她身上装有雷达。
无论置身于多喧嚷的场合中,都能轻而易举找到她。
陆明霁在与人聊天的间隙朝偷看他的路琼递个眼神。
路琼大方抛个飞吻给他,然后斜向魏锦航:“嗯?”
“陆明霁他真挺喜欢你的。”魏锦航翻出一件压箱底的旧事:“你们分手得有三年了吧,你一个电话他就飞纽约去找你了。”
路琼挂在脸上的盈盈笑意散去,她侧过身面向魏锦航。
魏锦航烟瘾上来,问路琼介不介意,后者摇头,他掏出烟盒,点上一根:“只要见过陆明霁那天的样子,没人会忘记。”
所以他至今记忆犹新。
那时候他们正在陆明霁办公室讨论项目,陆明霁手机进来一个电话,魏锦航从铺满桌的文件资料最先找到他手机,递给他前他看到来电显示,IP属地是美国。
陆明霁接过手机后,人的神态就不太对。
说不上来。
非要形容就是濒死的人看到一丝活下去的希望,又怕是虚幻一场,不敢相信的感觉。
陆明霁没叫他们出去,接起电话,沉默着。
很久很久他都没有说话,五分钟后,他贴在耳边的手机拿下来。
外套都没拿,大步走出办公室。
在他办公室里的人面面相觑,不懂陆明霁怎么回事。
只有魏锦航猜到原因。
魏锦航想,路琼肯找他,就可能是和好的信号,陆明霁这一趟最少去一周。
结果第二天晚上,他去陆明霁办公室拿落下的一份文件,进去就看到陆明霁仰靠在沙发上。
还是走之前的那身衣服。
胳膊挡在眼睛上,哪都没打理,下巴一圈青色胡茬,人挺潦倒。
陆明霁是魏锦航生平所见最精致的男人,从未见过他那种能被称之为“邋遢”的模样。
魏锦航就又猜到是怎么回事。
他恨铁不成钢,骂陆明霁:“都分手多少年了,一个电话你就飞过去,她万一是拨错呢!”
他骂得很难听:“陆明霁你贱不贱!”
要换平时,谁这么骂陆明霁一准没好下场。
魏锦航那么侮辱他,他都很平淡,不置一词。
跟抽走一股劲儿似的。
人都萎靡下来。
魏锦航骂完就后悔,他坐到陆明霁对面:“你说你图什么,恋爱三年分手三年,时间上扯平该能忘了吧?”
陆明霁还是不吭声,如果不是起伏的胸膛证实他还在呼吸,与死人也没两样。
陆明霁从不聊感情,事情都憋在心里,魏锦航没指望他能理会自己,躁郁地搓搓头发,不再打扰他独自舔舐伤口。
他刚一起身,就听见陆明霁沙哑又疲惫的嗓音。
魏锦航一字不差专属给路琼:“他说‘路琼那么硬的一个人,认准就不会回头,如果不是受了委屈坚持不下去,不会找我。’”
哪怕是误拨。
陆明霁也要亲眼去看看才踏实。
第62章 57565
宴会厅内歌舞升平,热闹持久。
路琼没进去融入,一人待在露台上,站累了就坐下,帕洛玛冰块放的有些多,她就咬着吸管一点一点嘬饮。
庄园院子里种着一排樱花树,五月正是樱花盛开好时节,一枝樱花跃上二楼露台边缘,恰好点缀在路琼发边。
远看像是她别着一枚樱花发饰,娇艳的粉与她身上的绿相得益彰,丝毫不见突兀和土气。
漂亮的人怎么样都漂亮。
路琼落在陆明霁那里的视线太肆无忌惮,勾得陆明霁心神早就飞走,不耐与人寒暄周旋,在一个话口空荡,他借口有事举杯碰一下长辈的酒杯,离席走向她。
路琼就那么坐在那儿,双腿交叠,坐左手肘抵住膝盖,虚握着拳托着下巴,两条小腿笔直细长,裙摆曳地铺陈开。
右手拿着杯子,喝着酒,看着陆明霁过来。
最终停在她半步外。
陆明霁抽走她喝完一半的帕洛玛,不轻不重丢在桌上,玻璃杯惯性前滑到玻璃桌中间。
他眼皮下耷俯视她:“狗说要戒酒。”
握着酒杯不显,这一脱手,五指指腹和掌心冰得有些发疼。
路琼最能忍痛,但她现在就想娇气一回,右手钻进陆明霁垂在腿侧的手心:“好凉好凉。”
“活该。”陆明霁稳定发力:“怎么没冻死你。”
说是这么说,人已经挣开路琼的手去解西装外套的扣子。
路琼笑容狡黠。
瞅准时机,在陆明霁脱下外套扬手要披在她身上时,她站起来扑到陆明霁怀里。
陆明霁一愣,抬高胳膊,仍然将外套挂到她肩膀,攥住她肩头要推她:“起开,臭死了。”
路琼鼻子又没失灵,她身上什么味道她能不清楚?
臭什么臭,她换完礼服头发、颈间、膝盖都喷了香水,都要被腌入味。
路琼不起开,还环住他腰:“那你还把你外套给我,不怕被熏臭?”
陆明霁岂会被一件衣服困住:“外套我不要了,回去就丢了。”
“真的?”
“真的。”
“真这么嫌弃我?”
“不然呢。”
路琼上半身微微后仰,两人就腰腹部相连,她歪歪头,左耳的流苏耳环随之荡漾:“那你怎么还不推开我?”
她又没有很用力抱他,就算她使出吃奶的劲儿,他一个大男人还能掰不开她?
陆明霁沉下脸,她这么不识好歹,他不必惯着。
手上力道加重。
眼前一暗,清甜的荔枝香袭击进他鼻腔,唇上是若即若离的柔软,她舌尖伸入,挑.逗着他的舌尖。
陆明霁就不再能装下去,加筑在她肩膀的力气就这么烟消云散。
路琼避忌着口红,以免不好擦,唇瓣没有紧.密.贴.合,两人就舌尖在嬉闹。
吻一会儿,掐着陆明霁堪堪上.瘾时,她中断。
再问:“酒甜不甜?”
陆明霁听不进去她在叽里咕噜说什么,行动快于大脑指挥,往前追着路琼。
路琼在他唇尖轻啄一下:“我口红会掉。”
陆明霁醒悟过来,他觉得自己刚才一定像一条快要饿死前见到骨头的狗,丑陋又饥.渴。
偶像包袱掉了,少爷很生气。
气到只想逃离这片尴尬的区域,今晚回家也不想再跟路琼睡一起。
他要分居!
陆明霁不是情绪外露的人,但是很奇怪,路琼次次都能在他脸上看见他一系列清晰的心理变化。
真是要被他可爱死。
路琼搂着她的腰晃晃:“回家再给你亲。”
陆明霁不稀罕:“谁要亲你,满嘴臭酒味。”
路琼找他茬:“你就一口没喝?”
这场合,喝酒是逃不开的事。
陆明霁不屑:“我没你那么不诚信。”
他早就将酒换成气泡水,反正也不会有人神经病一样较真要尝尝他酒杯里的是什么东西。
他答应路琼要戒掉不良嗜好就会做到。
才不像路琼那个说话不负责任的骗子,说好戒酒,玩游戏喝酒喝得比谁都嗨。
路琼吃惊不已,表情夸张又生动:“天呐,宝宝你好聪明。”
“……”
陆明霁眼睛有被她拙劣的演技辣到,智商好像也被冒犯到,一言难尽地拧着眉:“你要进军娱乐圈去领金扫帚奖?”
路琼被他一句话整破功,戳中笑点,趴在他肩膀笑出声。
她笑起来身体在抖,整个人伏在他怀里,馨香弥漫进他呼吸里。
路琼气质是偏知性清冷的,她却格外钟爱花果香调的甜腻香水。
上大学前,路琼连香水是什么都不知道,第一次对香水有概念,是大一入学第一天,谷蕴柠与她擦肩而过,她在谷蕴柠身上闻到的香气。
又冲又浓郁。
于是就给路琼刻下对香水的固有认知,淡香类更适合她,但她不喜欢。
她做事向来随心而定,不会考虑适不适合,只考虑喜不喜欢。
永远不会被框架束缚。
这是路琼最有魅力的一点,也是陆明霁最爱她的一点。
他偏头过脸,鼻尖陷进路琼发间:“新换的香水?”
路琼点头:“好闻吗?”
好闻。
她身上的味道怎么都好闻。
然而,陆明霁一开口:“凑合。”
“还是你给我的灵感,才挑的这瓶香水。”
昨天和葛晚棠做完皮肤管理再去逛街,葛晚棠想买香水,她就陪着参考,是听导购推荐一款新香,葛晚棠不感冒,她反倒是心动。
只是店里只有试用装,没有新货,调货过来后今天送到的尚嘉。
陆明霁拉上因为她乱动而滑下肩膀的外套,挑眉:“什么意思?”
路琼意味深长一笑:“荔枝啊,你不说我像吗。”
陆明霁就是床上浪,床下纯。
举止浪,言辞纯。
路琼这么一回顾,那晚情.事全过程顷刻间就脑海里播放。
陆明霁不接话。
意料之中,他耳朵又在发红。
路琼使坏地朝他耳朵吹一口气:“陆明霁,我觉得你好爱我。”
她只字不提迟恒和魏锦航讲给她的那件事。
陆明霁为她做过很多,他想让她知道的,会想法设法设置提示给她,他不想让她知道的,就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兴致冲冲去纽约找她,却得到那么个不尽人意的结果。
路琼心疼他,不愿再揭他伤疤。
她心思千回百转着,陆明霁毫无所觉,嘴还是钢板那么硬:“你那是错觉。”
路琼环着他肩背,下巴搁在他左肩上,无聚焦地盯着宴会厅里一处,她喃喃自语:“我也很爱你。”
宴会厅里放着交响乐,嘭的一声,一束光冲射向天空,下一瞬在空中炸开,绚烂烟花照亮整片夜幕。
盖过路琼的声音。
陆明霁真没听见,侧侧耳朵:“你说什么?”
路琼退出他怀抱,站好,直视着陆明霁,十足诚恳:“陆明霁,我爱你。”
音乐还在响,烟花还在放。
她左耳上的钻石耳环熠熠生辉。
可是其他杂音再大都不及路琼的一句表白,烟花、钻石再炫目都不如路琼那双深邃的眼睛。
陆明霁胸腔里那颗心脏像是安装上加速器,咚咚咚跳的欢快。
浓烈的情感在眼底汇集,他反手关上露台的门,一手捧着路琼右边脸颊,手指插.进她发间。
启唇咬住她。
口红掉不掉的,
他现在就先给她吃掉!
*
路琼终于搞懂家门密码及陆明霁手机密码是在一个上班的午后。
她进尚嘉三个月,工作勤恳,意见犀利,专业极强,那些她初入职时的流言蜚语就在一日又一日的相处中淡化。
方歆甜在路琼身上学习到最有意义的一个优点就是,遇事不要慌,踏踏实实做事,不堪入耳的谣言早晚会被实力一一击破。
那天下午,路琼有点困。
今早她比往日早醒一个多小时,昨晚睡前她跟陆明霁在客厅看了部电影,这次是完整看下来,没干别的,水果吃有点多,早上没等闹钟响就先被生理需求叫醒。
去趟卫生间回来她就睡不着了,就没事找事骚扰陆明霁。
拨弄拨弄他睫毛,点点他嘴唇,再戳戳他鼻尖。
总之就把人也给弄醒。
陆明霁以为是到起床时间,一看手机还早着。
他问路琼怎么不睡觉,路琼说睡饱了。
还说她太无聊,说完就去亲陆明霁。
于是就自作自受,被反压在床上来了两次。
其实一次就能行,但第一次结束后,陆明霁往外撤时路琼夹了一下,指甲还凑巧掠过他喉结。
于是就有了第二次。
路琼发誓她真是不小心为之,又不是周末,她再馋陆明霁也不会不分时候地吃他。
还闹得差点迟到。
中午路琼躺在办公室沙发上补过一觉,醒来工作一会儿后还是困,就要拿杯子去茶水间冲个咖啡。
采编部几个人正围着长桌坐着唠嗑,享受下午茶时间。
路琼和葛晚棠都是国外留学、工作过回来的。
她们是国外那种资本家领导模式,只要能保证下发的工作在规定时间内保质完成,员工怎样分配工作时间,怎样摸鱼她们都不管。
这种新鲜模式最初实行时,尚嘉全体员工都挺战战兢兢,没人敢做出头鸟,就怕这是老板裁员的一种手段。
后来是葛晚棠亲自下场带领他们开了两次小差,他们才信。
尚嘉还很注重团队凝聚力,时常组织聚餐。
路琼私下里平易近人,开得起玩笑,还挺有梗,采编部的员工跟她也都逐渐打成一片。
方歆甜她们见到路琼进去,要么咬着饼干要么端着蛋糕的冲她打招呼。
路琼掩唇打着哈欠,颔首回应。
负责校对的郭珊趴在桌子上,举着手机愁眉苦脸:“这个密码怎么就是想不起来,我不想去找我前男友要验证码啊!”
柔情蜜意时注册的一个软件账号绑定前男友手机号,分手后密码给忘记,再想登上只剩验证码能救。
方歆甜停下冰激凌的搅拌,爱怜地摸摸郭珊的脑袋:“谁让你设置那么复杂的密码。”
郭珊闭上眼苦想着密码:“也没有很复杂吧,就英文加数字加标点符号,现在不都这种安全程度。”
方歆甜记性不好,能纯数字排列最好:“我都是名字九宫格对应数字再加特殊日期。”
音频师范月怡问:“什么名字九宫格……数字的?”
“就是键盘切换成九宫格,你名字拼音对应的数字键。”方歆甜放下冰激凌,拿出手机实操:“就比如你叫范月怡,九键键盘就是399。”
她们闲聊着,路琼背对着她们研磨咖啡,深褐色液体自咖啡机里流出,咖啡豆烘焙过后的焦香飘散开来。
路琼困顿的思绪打结,没琢磨工作,就瞅着咖啡液发呆,听见方歆甜这么说,她手指无意识在吧台大理石面上划动。
路琼。
那九键键盘对应的数字就是57。
她一顿。
57。
57565。
瞌睡虫都跑走一大半,手机留在办公室,路琼等不及咖啡磨完,暂停咖啡机,就端着盛着三分之一咖啡液的杯子折返。
主编步履匆匆,方歆甜咬着冰激凌木勺目送:“怎么了这是。”
范月怡摊手:“你是主编助理你问谁呢。”
……
回到办公室,路琼都没绕回座位,就在办公桌边捞过手机。
随便找一个能打字的软件,换成九键。
猜测得到印证。
她都用二十六键,陆明霁也是用二十六,所以她从未往输入法键盘这方面想过。
就是不知道陆明霁是在她回国后设置的这个密码,还是分手那几年设置的。
哪种情况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陆明霁很爱她。
毋庸置疑。
她切到微信,点开陆明霁微信。
打字:【老公,我知道你的秘密了哦~】
第63章 追忆
七月初,路琼和陆明霁去了一趟京北。
作为杰出校友受邀参加京大一百二十周年校庆。
上次来京北,还是刚领证没多久,陆明霁在京北出差发烧。
那次行程仓促,没有空回母校故地重游。
再者,他们两个那时候关系还不熟,也没心情。
毫无疑问,这个“不熟”理论出自嘴硬王者陆明霁之口。
路琼持不同意见:“不熟你怎么还跟我睡一张床?”
陆明霁甩锅:“那是你自己躺上去的。”
此刻他们正在前往京北的飞机上,路琼人在陆明霁左边,揉捏着他的手,转动他无名指那枚戒指。
她说:“那你可以推我下去呀。”
陆明霁自持风度:“我不跟女人动手。”
路琼就笑。
陆明霁这人,服什么都不会服软,认什么都不会认输。
缘分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谷蕴柠身为陆明霁的青梅竹马跟他一起长大,后来又成为她的好友,可谓是对他们二人了如指掌。
谷蕴柠常说,幼儿园起陆明霁就顶着他那张脸招摇撞骗,引得众多小女生青睐,勾得她们迷恋追求,然后一张嘴,就击碎无数少女心。
任谁使出浑身解数都打动不了的陆明霁,路琼无心地砸几颗糖衣炮弹就给拿下了。
京大有搞过什么校花校草的评选,但是各人眼光不同,审美不同,喜欢的类型也就不一致。
学生们投票选出的校花校草少说有十来个,那十来个男生的长相与陆明霁不相上下。
或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路琼就是觉得陆明霁最好看。
路琼大学前十八年都在山沟沟里,没见过世面,初入繁花就碰到陆明霁这么个宝贝,被他所迷情有可原。
可陆明霁不是,他从小到大见过的好人好物数不胜数。
怎么就对她另眼相看呢。
这不是路琼妄自菲薄搞自卑,是事实就是如此。
路琼这么想着,就这么问他。
陆明霁高贵冷艳地乜一眼她:“因为你烦得特别。”
路琼眨巴着眼睛:“怎么特别?”
陆明霁憋不出好屁:“特别的烦。”
“……”
路琼想装个生气,但她在陆明霁这儿就没有“生气”这个情绪模式,笑着啧一声,在他掌心拍一巴掌。
静谧的机舱里仅有发动机的微弱嗡鸣,路琼这一巴掌还拍的挺响。
隔壁陪着老婆一起回母校的彭靖驰闻声,探头探脑。
没看到理想中的场面,挺失落地靠回椅背:“还以为陆明霁被扇了呢。”
谷蕴柠都懒得搭理彭靖驰这白痴。
动动脚丫子都能想到,路琼扇谁都不可能扇陆明霁。
陆明霁在路琼心里,那可是能和她最爱的人民币划等号的人物。
那边陆明霁不知道自己兄弟想看他笑话没看成。
他攥住路琼的手,反玩回去。
她上飞机后就开始捏他手,也该到他把玩的时候了。
这些年路琼手部肌肤养得白净细腻,但年少时干过的活、受过的伤还是在她手上留下无法抹除的痕迹。
路琼双手骨节凸显,没有女性的柔软,更像男人的刚硬。
茧子倒是都消褪的七七八八,摸不出来存在感。
某些特定情境里,陆明霁还挺喜欢她手上的茧子。
有些颗粒感的粗糙,握住他时,那滋味难以言喻。
不过陆明霁还是最爱她双手干干净净,她的手能养尊处优就代表她生活不错。
陆明霁腿上搁着一台平板,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文字,他一目十行滑动着看。
把路琼的手递到唇边亲了一下。
……
这次回京北,唐慕芮、麦青、魏锦航也在同行之列。
都是从京大毕业的,甭管杰不杰出,校友身份是百分百保真,就都一块去看看。
他们是早上九点的飞机,落地京北十一点左右。
出机场就坐上陆明霁安排好的商务车,先去酒店放行李。
一共开四间房,两对夫妻一对一间,两位女士一间,魏锦航孤家寡人自己一间。
但他不需要同情,还嘲笑一波其余六人,睡个觉还要跟别人挤,不像他,独自享用一张大床。
路琼他们五个听后笑笑就算,陆明霁可不是忍气吞声的主。
他怼灭魏锦航的嚣张气焰:“人,越没有什么就越强调什么。”
魏锦航嘁声:“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陆明霁拿过前台呈递的房卡,拉着行李箱朝电梯走前,丢下一句:“男人可怜的自尊心。”
“……”
没有人,真的,
没有人能在陆明霁的嘴下讨到好处。
酒店餐食味道还行,他们几人就在酒店十六楼的餐厅吃的午饭,吃完午饭就动身去京大。
京大正门口,就像每一个新学年迎新生那样,街道两侧摆满搭建起的简易台架,有社团表演还有一些学生摆摊卖东西做点小生意。
在京大校门,他们七人和急吼吼跑出来接他们的程桉汇合。
程桉本科毕业后留校读研,研究生毕业留校任教,就是未来一辈子都要扎根京大的意思。
进门口左手边第一家是校学生会,在售卖文化衫。
图案是拟人化的京大校徽,Q版卡通人物,T恤分为黑白两色。
唐慕芮看上眼,阔太似的大手一挥,给他们这一行人每人买一件,就连彭靖驰这个京大编外人员都有份。
男女分工,男生穿黑色,女生穿白色,陆明霁这少爷犯公主病,嫌黑色吸热,特立独行要穿白色。
T恤特意买大一号,不用再换,直接套在自己的衣服外面就好。
当年很喜欢陆明霁的一个教授在等他过去,也是他拍板邀请陆明霁回校演讲。
605宿舍四个女人有她们的回忆要怀念,八个人就分成男女两批,彭靖驰不是京大的学生也不认识那位教授,但是他跟融入不进女人组,只得跟着男人帮。
两组人就原地各奔东西,有事电话联系。
男人帮去计算机学院,605四人沿着岔口小道往宿舍楼那边去。
她们四人外出,向来是唐慕芮蹦蹦跳跳走在最前方,一会儿正着一会儿倒退,谷蕴柠夹在中间,时不时损唐慕芮两句。
落在末尾的麦青酷酷地揣着口袋,戴着一侧耳机。
路琼则是抱着书本,但现在没有课本给她,她就双臂自然下垂。
就这么一前一后,两两一组。
唐慕芮和谷蕴柠没心没肺无忧无虑,路琼和麦青会偶尔聊一些正经话题。
或家事或感情。
上一次涉足感情,是路琼回国后第二天。
彼时路琼一团乱麻,麦青还是老样子。
三四个月后,路琼沉疴的爱情重获新生,麦青的暗恋也迎来转机。
路琼再问一遍:“还没放下?”
麦青望着最前方那道活泼的身影,平静地笑笑:“快了。”
上个月,唐慕芮谈到新男友。
在她大学那次恋爱被伤害后,终于走出阴霾。
路琼看着麦青的笑容,眼前蓦地浮出一层朦胧。
怕被麦青瞧见,她垂下眼帘,缓缓呼吸着。
她很少哭,也不爱哭。
上大学后第一场眼泪送给605,就总会为她们湿润眼眶。
感情这事真没什么好劝的,在动心的那一刻,盈亏自负。
麦青这场暗恋注定无疾而终。
麦青早知会是这个结果,也在盼望尘埃落定的这一天到来,她看得开:“我们四个人,你们三个人都圆满,这就可以了。”
前方的唐慕芮颠颠跑回来,跳起来一把勾住谷蕴柠脖子,谷蕴柠被她拽地拧着上半身,气得骂她有病。
唐慕芮紧抱着她不放手,追忆往昔:“你们还记不记得咱们四个第一次见面?”
“我最早到,路琼第二,我爸妈还要跟她聊天,我怕吓到她就赶紧送走我爸妈,回来宿舍里多出来个麦青。”
“我给你们每个人都买了饮料,麦青特冷漠地拒绝我说不要,谷蕴柠那杯……那时候她还没来。”
她看向谷蕴柠:“我放你桌子上那杯饮料你怎么着了?”
猴年马月的事情,谷蕴柠一点印象都没有,以她的脾气大概率会:“扔了吧。”
被唐慕芮这么个小矮子搂着肩膀,弯腰弯得累死,谷蕴柠扒开她的两个爪子。
唐慕芮嗷嗷叫:“你居然扔了!那可是我给你的见面礼!”
谷蕴柠还是受不住唐慕芮的大嗓门,捂住她嘴:“我赔给你,你喝多少杯就买多少杯。”
唐慕芮上下活动着眼球,同意她的补偿。
谷蕴柠松开她,她继续说,矛头对准谷蕴柠:“谷蕴柠当时最拽,来的最晚还挑床铺,递给路琼一沓钱。”
唐慕芮学着那年初见面大小姐的傲慢态度:“我买,行了吧。”
“……”
谷蕴柠去掐她脖子:“没用的你记这么清楚,平常这么不见你脑子这么好用!”
唐慕芮哪能被她抓住,泥鳅似的跑进宿舍楼。
谷蕴柠在后面追。
路琼在宿舍楼门口驻足,仰起头。
他们这一届入学那年,京大整体翻新过一次,还没到下一次翻修的时候,这些年风吹雨打的洗礼下,校园里每一栋楼都刻下岁月侵蚀的印记。
墙体颜色褪浅,几道不起眼的裂缝蜿蜒盘旋。
原来他们都已经毕业这么多年。
……
605宿舍换过一批又一人,现在是大二学妹在住。
她们没有进去,在门口望一眼就已是圆梦。
又去逛完一圈教学楼,路琼接到陆明霁的电话,叫她去正门口。
不是非要捆绑在一起,其他三人揶揄她两句就放她去奔向爱人。
正门口人最多,陆明霁也没说好具体位置,路琼赶到那儿,环视四周,没找到陆明霁,从包里翻出手机要打电话给她。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麻烦让一下!”
东侧快步走来一个双手拎满饮品的男生,大声驱赶着前方人群。
路琼后退着,退到第三步,脚下一硌。
拎着饮品的外卖男孩已经过去,路琼都没看清踩到的人是谁,就又向前方躲避:“对不起对不起。”
这人的鞋还蛮熟悉,她边道歉边从下自上移。
男人身量很高,白T黑裤,没有细致打理的黑发慵懒又稍带凌乱,半遮半掩着立体的眉骨,一双丹凤眼狭长漂亮,薄唇勾着一抹浅笑。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旧的人会重逢,旧的事也会二次重现。
路琼放下手机,在包里摸出一片湿巾。
独立包装的片装湿巾,白色塑料封皮。
不见褶皱,平整光滑。
她弯起眼睛,递给陆明霁:“真是不好意思。”
为什么会对路琼另眼相看。
陆明霁也深思过。
大概是因为路琼有一双生机盎然的眼睛。
第一面,他就在那双眼睛里看到春天万物生长的景象。
第64章 一如当年
“你故意的?”
远离人潮拥挤的正门口,路琼被陆明霁带着到京大一处凉亭里休息,她喝着陆明霁去July买的冷饮,咬着吸管问他。
路琼只要用吸管就会咬瘪,是她的一个小癖好。
陆明霁拆开那片湿巾,擦着球鞋上路琼踩下的鞋印:“你当拍电视剧呢,我又不是导演还能预知剧情。”
“那真是好巧。”路琼还挺喜欢这种偶像剧情节,她趴到他背上,下巴压着他肩膀,诉着陈年旧屈:“你当时对我特别凶。”
最初,路琼为自己的无心之过诚意道歉,却不被对方原谅。
她就觉得,这个男生长得这么漂亮怎么性格这么没礼貌。
后来追他,还有挺大一部分原因是她憋着一口气,就想着把这个男生拿下,再要他为自己的恶劣行径向自己低头认错,对自己俯首称臣。
追到手后,错陆明霁没认,路琼也忘却这一茬,但她确实做到后一项,让陆明霁这朵高岭之花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陆明霁擦干净鞋印,垃圾丢进空出来的饮品袋子里:“谁让你正好撞枪口上。”
他再去路琼包里找一片新湿巾擦手。
那年大一新生入学,陆明霁刚熬过一个通宵做项目,睡下没多久就被乌泱泱来报道的新生们吵醒。
他睡不醒的时候起床气很重,也是他该,忘记第二天是新生入学,图省事就在宿舍睡觉。
床上爬起来后他换上衣服就要回校外公寓,出宿舍接到他妈傅女士的电话,说谷蕴柠也考上京大了,叫他去接一接,陆明霁躲谷蕴柠还来不及,怎么会去接她。
挂断电话没走两步,谷蕴柠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蹿出来一把抱住他,一身香水味呛得他脑子发昏,甩开她后大步朝校门口走,就又被路琼那缺个轱辘的破行李箱划破新买的球鞋。
那时候陆明霁有两大人生爱好,一集手办,二买鞋。
那双球鞋限量定制款,他还耐着性子等了小半个月,第一次穿就被路琼给祸害。
单单只是一双鞋,也没什么。
层层buff叠加起来,陆明霁就忍不住了要爆发。
近十年前一件芝麻大小的事情,竟然还历历在目。
是因为这段回忆里有路琼在吧。
有她在,他才能记住那一场初遇。
路琼为自己抱不平:“那这么说,我算是遭受无妄之灾了?”
陆明霁觑她:“你哪无妄了,我鞋不是你弄坏的?”
路琼推卸责任:“行李箱划的又不是我,你去找它算账。”
跟这种活无赖,陆明霁无话可说。
人总是会对未曾涉足的那一条道或者是另一种版本的人生产生好奇心,路琼也不例外。
她做出假设:“如果那时候我没有划坏你的鞋,你说我们之后还会再见面吗?”
陆明霁半秒钟都不犹豫:“我从来不做这种无聊的想象。”
实际是他不能想。
他不能接受没有路琼的人生。
如果没有那次初遇、如果他们以后不会再见面——
陆明霁极其厌恶且排斥这种如果。
“我觉得肯定会见面。”路琼扭过上半身,枕着陆明霁半边身体,眯起眼睛眺着晴朗天空,她举起手,阳光穿透她指缝倾泻:“我和谷蕴柠是室友,没有在校门口的初遇也会有在其他地方的初遇。”
陆明霁转过脸,下巴蹭过她发顶,白姜花香慰藉着他焦炙的心情。
好像是这样的。
不论如何设定,他们绝对会相识。
或早或晚,只是时间问题。
路琼和陆明霁,这辈子命中注定会有所交集。
……
杰出校友特邀回校,可不是逛逛校园、买几件文化衫拉动一下学生会GDP就完事。
路琼和陆明霁两人都有演讲任务在身。
夫妻俩手牵手重走一遍校园里曾经约会过的地方,就分别前往各自学院的礼堂。
礼堂容纳不下整个学院全部的人,想来听听的人就来,不想的就随便去干些什么。
人文学院的学生们都还挺积极,礼堂里座无虚席。
主持人在台上cue着流程,开幕致辞、院长讲话、颁发奖学金,再是杰出校友演讲。
每个学院都有邀请两三位校友回来,在路琼之前毕业的一位学长,在路琼之后毕业的一位学妹。
路琼是三位校友里名气最大、呼声最高的一个。
她大一时,因和学校风云人物陆明霁谈恋爱而受到小范围关注,但这只是最微不足道的开端。
大小奖项拿到手软,连续三个学年拿到国家级奖学金,霸榜专业成绩第一等等等等。
她的光环由她自己打造。
优秀二字都不够形容完整的她。
路琼在主持人的引荐下上台,迎接她的是台下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站到演讲台后,她调整好话筒高度,用千篇一律的自我介绍作为开场白:“大家好,我是一六级人文科学实验班的路琼。”
在接到导员的邀请电话后,路琼窝在家里落地窗前的懒人沙发里编写过好几天的稿子。
她一个文科专业生,从记者坐到主编的职位,写过不计其数、不分种类的长、短稿件,次次下笔如有神那纯属吹牛逼,但也没有过像这次的演讲稿这样无从下手的时刻。
A4纸撕掉一张又一张,那几天客厅到处都是她撕碎的纸屑,陆明霁那个洁癖忍着把她丢去楼道的欲望,臭着脸收拾她造出来的烂摊子。
演讲势必要鼓舞人心,就会带着说教意味,路琼讨厌教育别人。
人教人是教不会的。
直到今天,直到她站到舞台上,她都没有写出一篇完整的演讲稿。
“其实我还没想好要跟你们讲些什么,那些长篇大论的心灵鸡汤你们上网一搜都能连锅端,讲那些重复的道理太浪费时间,所以我准备带你们了解一下我。”
台下有大胆外向的男生女生们接话:“学姐我们知道你!”
“学院光荣榜上学姐你那一栏都要写不下了!”
“学姐你是吾辈楷模!”
路琼坦然收下这几句夸赞,浅笑着回一句谢谢,她一只手闲适地搭在演讲台边沿,唠家常那般切入:“我出生在西北一个非常贫困的山区里,我大学每次回家都要折腾一天一夜,从火车站坐大巴到县里,要是碰到同村的人可以搭个顺风三轮车,碰不到就要自己走小两个小时才到家,一六年智能手机人手一部,可我们村里有小灵通的才只有一两家。”
“我没见过一面我的父亲,妈妈在我六岁因病去世,是外婆把我带大,要不是我学习成绩还不错,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跟你们聊天,而是会在山里种地。”
礼堂里窸窸窣窣的骚动愈来愈小,不再有人交头接耳,几分钟前起哄的那些学生们都收敛起嬉皮笑脸。
他们的目光,凝聚在演讲台那道笔挺的身影上。
“西北的冬天很冷,我家里全靠外婆种菜赚钱,买不够支撑整个冬天温暖度过的煤炭,就只能去捡树枝烧,我真的非常厌恶冬天,因为我伸不开手写字,还会长满手冻疮,我很能吃辣,因为我外婆说吃辣能御寒,的确很管用。”
“我也会抱怨命运不公,为什么大家都是人只有我这么惨,还会埋怨我自己投胎技术不够好,可是这些无用功并不能让我的生活变好,反而会让我戾气越来越重,我外婆说永远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那我就寄托给我自己,我要自救。”
“先天条件已经定型,但是我不想就这样服输,我不承认我比别人低一等,一辈子只能在山沟里面朝黄土背朝天,我一定要出去看看。”
没有慷慨激昂,没有抑扬顿挫,路琼就平铺直叙地讲着她的经历,她稍顿,话锋一转:“还是临时做了碗鸡汤送给你们,就是你们不要害怕人生里的挫折和磨难,在场应该有很多人要比我的家庭条件好得多,我这种天崩开局都能出人头地,你们有什么不行的?”
“在场应该也有人和我一样条件不好的,很自恋的说一句,我这个活例子就摆在你们眼前,你们有什么不行的?”
“还有那些条件还不如我的,那又怎么样呢,有坎就跨过去,再差又能差到哪去呢。”
黄澄澄的聚光灯自上而下笼罩着路琼,她扎着高马尾,穿着白色T恤水洗蓝色牛仔裤,眼睛清亮,对未来的憧憬永不熄灭,一如当年的新生模样。
“最后,现在的我可以很坚定自豪的告诉十八岁的我。”
她说:“路琼,你真的很了不起。”
礼堂鸦雀无声。
她跨出一步,半鞠躬致谢。
下一秒,掌声雷动。
……
路琼下台后给陆明霁发消息,问他还要多久。
两个学院的流程不一样,还没到陆明霁发言的环节。
路琼就说她这边忙完后过去找他。
剩下两位校友演讲完,三人又一起被请上台回答一些学弟学妹们的问题,传授点经验。
散场后还有几人来找路琼合照,男女都有。
所有都搞定,路琼出礼堂,手机里有一条未读消息。
陆明霁两分钟前发来,说他要上台了。
路琼加快往计算机学院那边赶。
人文学院和计算机学院不近不远,校内公交两站不够三站还多余。
等路琼从礼堂后门进去,陆明霁的演讲已经到达尾声。
他举着话筒说结束语:“有人跟我说过一句话,永远不要为自己的野心而感到羞愧,你配得上出现在你人生里的所有机遇,现在这句话我转送给你们。”
计算机学院还是会玩,会搞气氛。
人在舞台上讲着,舞台下划分出几个区域,每个区域都有一个话筒,随时都能向学长学姐们提问。
第一排就有个眼尖的女生自陆明霁上台便盯着他无名指的戒指,想到那些关于陆学长的传闻,还有他一个小时前巧合撞见陆学长和一个女人亲密无间的互动,第六感促使着她举手站起来:“学长,能冒味的问一下送你这句话的人是谁吗?”
“是你女朋友吗?”
底下即刻发出一阵类似狼叫的哄闹声。
学术问题哪有八卦绯闻引人入胜。
陆明霁被调侃地不太自在,这群散发善意的小屁孩跟彭靖驰赵言钊那几个欠登有所不同,他张不开嘴攻击他们。
于是点头:“我是她丈夫。”
不是“她是我太太”。
而是“我是她丈夫”。
陆明霁没有给路琼增加身份,是让路琼赋予他身份。
“她叫路琼,是京大一六级人文科学实验班的学生。”陆明霁身姿挺拔站在舞台中央,唇角扬起的浅弧里一分眷恋九分郑重:“是我见过最有魅力的女人。”
“没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