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生(一)
大魏洪宣四十年,
上京城,晚夏。
昨夜电闪雷鸣,大雨倾盆。今日一早,辣眼的阳光直射大地,没多大会功夫砖墙瓦弄的积水便消失不见,干巴的地面好像昨夜那场暴雨没有来过。
富宁街一如往日的熙攘气息,只是这条街上的伙计和老板们似乎精神不佳。
街边的“再来一碗”面摊伙计布置好摊位,一脚架在桌旁的长凳上,两只厚厚的黑眼圈安在瘦小的脸上,尖耳猴腮下添了份可爱。
其他商铺、摊位也开始陆续开业迎客。
“老板,来份牛肉面,要大碗宽面。”
“得嘞!”
伙计只听了背后的粗旷声音,赶紧麻溜起身,抽起肩上的长布掸了掸长凳,“客官您请坐,大碗宽面马上来勒。”
“嗯嗯,”吃面的中年男子上下亦是伙计装扮,一看便是刚进城送了货,准备吃碗面好赶路回家。
片刻功夫,伙计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男子两手接面,语气抱怨:“老板,你们今日是什么特殊日子吗?怎的今日都开门这么晚,害得咱一大早饿到现在!要不是你们这面摊开业早点,今天赶回家不知道什么时辰了!”
伙计抬眼见客人如他一般装束,心里明了,想想昨天夜里仍然心有余悸道:“大哥有所不知,昨夜的老天爷在哭丧!吓得我们都不敢睡觉!”
吃面男子一听,双目睁大,到嘴的面条又放了下去:“老天爷哭丧!谁家死人了?”
小二惋惜地“啧啧”两声,遗憾心疼之色溢于言表,“哎!咱们这富宁街边上的梅府小公子昨夜死啦!昨夜雷电恨不得把天劈出个窟窿,那雨声那么大都挡不住梅府的哭丧声,听的小弟我……”
小二回想昨夜的情形,忍不住浑身打个哆嗦接着道:“听的我也想哭,这梅府的小公子多俊朗的人呐,今年才十八岁,就这么年轻轻地走了,梅大人就这么一个儿子,太可惜了!”
中年男子闻言也叹了口气,年纪轻轻地就死了已经很惋惜,再听绝了后,这往后还有什么盼头,不过这些都抵不住好奇的诱惑力,“这梅府小公子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吗?”
不等小二开口,附近听到谈话已经凑上来不少听热闹的人,其中一人抢先开口道:“那里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那是被人活活打死的!”
“啊!打死的!”
“谁这么恶毒?把人活活打死?这梅府不是得罪什么人了吧!”
“胡说!梅大人乃是国子监祭酒,门生遍布朝堂,谁敢!”
“这可说不好,这上京可是天子脚下,什么样的勋贵人家没有,许是得罪什么人了。”
围上来的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议论着梅大人是不是作恶太多,报应在儿子身上了!
面摊老板一手握着长筷一手握着漏勺,气势汹汹地走出来大喝一声:“你们再张嘴瞎扯,老子撕烂你们的嘴!”
老板是个满脸横肉,四肢壮硕的中年男人,被他这一声怒喝,立马鸦雀无声,齐齐看向他。
只见老板两眼通红,嘴角紧抿,明显在隐忍,控制住情绪后老板悲愤道:“梅少爷是在比武大赛上被蛮人误伤致死,梅大人高风亮节对咱富宁街的百姓礼遇有加,如今梅大人晚年丧子已是悲痛欲绝,我富宁街的人绝不允许有人说梅大人一句不好!”
“对!梅大人那么好,他能得罪什么人?你们这些爱嚼舌根就不怕遭报应!”
“朱大哥说的对,谁再敢嚼舌根就滚出富宁街!”
富宁街的其他商贩们听到动静也纷纷加入进来。
刚刚还在吃面的伙计低头乖乖吃面,心里一直嘀咕着:我可什么都没说。
伙计看了一眼自家老板圆铮铮的眼睛,吓得赶紧溜到一旁,正待听热闹的人觉得无趣打算散伙。
只见前面的大道上走来一队人马,走近一看是一群道士,前面领头的是年纪较大的青年道士,中间八抬大轿还抬着一个,轿子上的老道闭着眼睛,满头白发,嘴里不知道在念什么口诀,臂弯放着拂尘。后面跟着几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道士。
一群人从面摊经过,直直往梅府去了,所经之地撒了一路冥钱。
一群道士走后,其他人也都散了场。
……………
梅府门口,高高匾额上挂着白帐,两旁的石狮子也套了一身白,门口的管家穿着丧服在门口迎客,前来吊念的人络绎不绝,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哀伤。
管家远远看见一群道士出现在府门口不远处,赶紧撒腿奔进府内,半盏茶的功夫,梅大人携领着部分家眷在府门口迎接,轿上的道长在小道士的搀扶下下了轿。
梅大人一夜之间白了发,弯了脊梁,两眼肿胀地看不清路,虽然人前没有流泪,私下不知哭过多少回了,梅夫人已经数次昏厥在灵柩前。
“有劳无忧子道长亲自到场为小儿超度一场!”
梅大人在管家的搀扶下,缓缓向面前的道长行礼。
无忧子弯身回了一个道士礼,“梅大人节哀,在下一定会为令郎超度,令郎也一定会荣登极乐世界,不再受苦。”
梅大人登时两眼婆娑,脊背颤抖,想到儿子年少惨死,自己老年得子却又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样的人间疾苦老天怎么会偏偏选中他!
“道长的法号远近闻名,一切就托付给道长了!”
梅大人强忍着悲痛将一群道士引进正厅灵堂前,府内前来吊唁的客人太多,送来的各种纸马,题字的白幡堆满了整个院子。
灵柩前,梅夫人身着丧服依靠在大女儿,二女儿的身上,两眼空洞无神,三魂七魄似乎被抽走,其余四个女儿头顶丧帽在唯一弟弟的灵柩前烧着纸钱,一边低声抽泣。
手拿拂尘的老道一来便引起了院子所有人的关注,相传,这无忧子长老已经快要化仙,能渡世间所有的亡灵,上京的王公贵族和一些官宦世家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但无忧子道长极少出山,且一般勋贵人家也付不起这出山费用,看来梅大人果真是关系网强大,连无忧子道长都请了来。
无忧子一刻也不耽误,刚进灵堂便围着灵柩作了一圈法,随后又在灵堂四周念叨了一个来回,嘴里骂骂咧咧,也没有人听得懂在说些什么,众宾客感叹今日拖了梅小公子的福能看到仙人做法。
就见无忧子手舞足蹈,忽然抄起灵堂前的白蜡烛,转身将燃着火烛的白蜡烛伸进了棺柩内。
由于为了亲人吊唁并未盖棺,此时无忧子这一动作吓坏众人,还以为他要烧了这尸体!
还好梅大人虽身躯一震,最终按下了狂叫的梅夫人,他的六个女儿也是吓的大叫不已!府上其他人虽反应没有这么强烈也是被吓得不轻。
棺柩深而宽,外头虽然艳阳高照,屋内被各种白布白幡挡住昏暗的很,无忧子手举蜡烛将棺内照了个遍。
只见棺内的人安安静静地躺着,像是睡着了一般,面色不似死人那般蜡黄。长长的睫毛,白皙的肌肤,透着十几岁儿郎的年轻朝气,无忧子被棺内少年俊美的容貌惊到,心里冒出无数个惋惜叹息。定了定神无忧子将光亮从面部移到脚部,再从脚部移到面部,两三个来回,嘴里不听诵着往生咒。
到最后无忧子漫不经心地上下摇摆着手中蜡烛,显然他已经不知道下一步要干什么了,这半路劫来的生意,能挣一大笔银子,想着嘴角忍不住上扬。
场下的人怀疑无忧子莫不是正在和梅少爷鬼魂聊天吧!
正当这位假无忧子想着美美的银子,咧着嘴胡乱摇摆手中白蜡烛时,忽然棺中的尸体睁开了眼,“无忧子”手中蜡烛一顿以为看错了,使劲眨了眨眼睛,将蜡烛悄无声息移走又缓缓移了过来,双手不受控制的颤抖,心跳如擂。
这一移不要紧,
这眼——还真他妈是睁开的!而且是一动不动地睁着,炯炯有神地盯着他!
只听一声响彻云霄的尖叫,夹杂着凄惨的意味。
俯仰之间,“无忧子”已经从灵堂穿出了府门外,眨眼功夫人消失的无影无踪,
临走时大叫一声“诈尸了!救命!”
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宾客,在听到“诈尸了”三个字跟商量好了似得一窝蜂地往院子里跑去,看着棺椁的眼神如同见了鬼。
留下的一群假道士亦是吓得四处乱窜,一时间群龙无首,只得在混乱之时偷偷溜之大吉。
梅府的六位小姐则是团团围着梅夫人,几人女人将母亲抱住,面露惊恐。
梅夫人也是吃惊不已,短暂反应之后,嗓子沙哑道:“别怕,他是你们的弟弟,你们最亲的人!”
一旁的梅大人愣了愣,与梅夫人四目相对之后,立即跑向棺边,不可置信地看着已经死了一夜的儿子果真是睁开了双眼,梅大人只觉得双腿发软,不得不承认的是那一瞬间,他的惊吓大过了惊喜。
半晌之后,梅大人冲管家大喊一声:“请大夫!”
院内的宾客哄堂而散!跑的不比“无忧子”慢。
第二章 重生(二)
楚越于棺椁内苏醒,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道士正举着烛台在他上方晃阿晃,眼神飘忽不定,嘴角扯出一抹微笑,十分诡异!
他想要伸手挪开那道士手上刺眼的烛台,用力的瞬间周身传来骨头碎裂的疼痛,纵使楚越已经习惯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可在没有心准备的情况下,骤然的痛感令楚越想要张口苦叫一声来缓解疼痛,不想喉间的肿胀感如同百蚁噬骨,千万只针扎的感觉很快遍布全身,表面看来也是风平浪静,除了两只眼睛睁的像个铜铃,四肢似乎瘫痪再也无法动弹。
楚越内心的恐惧感很快淹没了身上的痛感,
这是瘫在床上了吗?是一个废人了?没必要这么惨吧!正苦恼之际,忽然上方传来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吓得楚越一个激灵,原本强忍的眼泪也哗啦啦地从眼角滑落了下来。
那道士眨眼功夫消失在眼前,楚越平复了片刻,眼珠子四周扫了一个来回——这!是棺材?
楚越最后的记忆是———为了保护幼弟楚奕,他极力地拖住那名黑衣杀手,楚奕被柳十三带走,而自己也因左手剑术不精在拼死搏杀之后还是死在了那名黑衣人的手上,最后明明是一剑穿心而过!怎么还能活过来了?
又是谁在给他收尸?
是邢立?
楚越满心疑惑,随着身上的疼痛越来越剧烈,活着的感觉也愈来愈强烈,想了想,楚越心中长呼一口气,万幸啊!那道士临走没把烛台给他留下,否则一把火又把他送到阎王爷那了!不管怎么样,好死不如赖活着,他还有事情没有完成,幼弟还未成年,这些总要活着才能看到。
刚安慰好自己,棺材上方又探出一只脑袋来,那张脸再熟悉不过,正是自己的老师梅怀先。
紧接着,又是梅怀先的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呐喊声,楚越一个激动,疼得晕了过去。
…………
一个月后
楚越在床上整整躺了一个月,期间在梅夫人的口中总算是大概明白了,他这是重生了!重生在了梅府七公子梅灵泽的身上,这么怪诞的事件实在是无法解释。
梅夫人不敢惹儿子情绪激动,一直好言好语的哄着,楚越在梅夫人的言语中分析出了几点,
其一,梅灵泽是个厌学的少年,喜舞刀弄枪,看着这偌大的房间全是花样各式的兵器便能明白一二,梅大人对梅灵泽管的过严,更是不满他荒废了学业,去玩这些冷冰冰的兵器。
其二,梅灵泽是在某个比武大赛上遭人失手打死。
其三,梅夫人闲聊时说过,过段时间便是洪宣皇帝的六十大寿,所以离楚越最后的记忆已经过去五年了,也就是说楚越已经死了五年,不知是阎王爷抽了什么风,竟给他还阳了。
卧床的一个月来,梅大人谢绝了所有挚友,以及朝中幕僚的探望,为了儿子能安静养伤,每日只有梅夫人和两个丫鬟贴身伺候,梅大人每日下朝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沐浴更衣,再进入梅灵泽的别院探望,生怕将外面不好的病气过给了儿子。
今日大夫终于允许下床活动了,趁着梅夫人与丫鬟出门煎熬的时间,楚越按耐不住地掀开被子,两手扶着床边咬着牙站起来,半天一挪步地移到了房内陈列兵器的地方,这么多天楚越早就心痒痒了,生前便是个痴恋剑术的人,可惜后来右手被废,十几年的武功一遭化为乌有!
这些天,楚越私下里不停地转动右手手腕,这种灵活的感觉简直沁人心脾,心情一好,身体恢复得也极快。
楚越“嗖”地抽出眼前的一把宝剑,一道寒光随即迸发出来,剑身映出梅灵泽俊秀的面容,楚越心中一滞,这陌生的面孔差点令楚越神经错乱,这错愕感转瞬即逝,面露复杂之色。
楚越深深地看着剑身里陌生的面孔,脸上有挡不住地失落,这一刻,他实实在在地体会到原来成安王世子楚越已经死了!活着的是梅府公子梅灵泽。
恍惚之际,房门“吱呀”一声,楚越应声缓缓回头,屋外的阳光照了进来,楚越下意识地用手去挡。
梅夫人手里端着药脸色大变,“灵泽呀!你怎么起来了!”
“哦哦,我只是在床上躺久了!实在是无聊的很。”
楚越转过脸去避这些耀眼的光亮,梅夫人赶紧将药放在面前的圆桌上,几步并一步,走到楚越面前,拿过楚越手中的剑扔到一旁,“你身上的伤还未痊愈,怎么又去碰这些冰冷的东西,伤了自己怎么得了!”
楚越看了一眼地上的剑,淡笑道:“快好的差不多了,再说了,这些兵器怎么会伤了我?”
“那也不能碰,就怕万一!”梅夫人扶着楚越,身边的丫鬟默契地抽出圆桌边的凳子摆好。
“儿子,大夫既然说可以下床走走那便走走,只是没好利索之前千万不许去碰那些兵器,要是再伤着了,你老爹老娘可就活不成了!”
梅夫人在楚越坐下后,端起桌上的药,用勺子吹了吹就要喂楚越。
楚越两手忙挡住,客气道:“我自己来。”随后一把抄过药碗一饮而尽。
对于儿子的疏远,梅夫人眼底划过一丝诧异,转而和颜悦色道:“怎么还跟娘客气了?是不是生娘的气?”
“没有!”楚越赶紧解释,“我只是觉得一口一口喝太苦了,长痛不如短痛!”
楚越想自打醒来自己一直安安静静,面对梅大人夫妇的关爱更多的是受之有愧,也许是自己太过冷淡,这么久也实在叫不出口一声爹娘,惹得梅夫人伤心了吧。
梅夫人两只手将楚越的手拢在自己的手心,眼底泛着泪,“儿啊!你这次真是吓坏了娘!”
话到最后哽咽地没了声音,楚越只得动容地叫了一声“娘,别哭!”
楚越对于梅氏夫妇的怜爱实在是有愧!他不是梅灵泽,却不能开口解释,要怎么开口呢,只怕刚说出自己是谁,就会被当成疯子或者傻子吧。
以后便以梅灵泽的身份,替他活着吧。
“哎!”梅夫人喜极而泣。
楚越抬头望了一眼院里,两颗粗壮的桂花树立在院门口,金灿灿的桂花堆在枝头,难怪在屋内一直闻到桂花的香气,原来秋天已经来了。
等楚越已经差不多康复时,已是初冬时节。
前段时间,生前好友,也是长信侯府的幼子赵筠前来探望了楚越,当然了他探望的是梅灵泽。
这位不学无术,好斗鸡遛鸟的纨绔子弟如今也是在国子监混了个典簿的闲职。无非是日常管国子监的粮钱开支和书本发放的事务。
楚越当时正在院里偷偷练剑,远远便听到脚步声,火速地窜进屋内,放好宝剑,拿起袖中的帕子拭干额头上的汗珠,装作若无其事地拿起一本书躺在院里的秋千上假装在苦读。
前脚刚装好样子,后脚梅怀先便背着手大步走来,后面还跟着一位畏手畏脚的赵筠。
梅怀先见楚越在读书,好心情倍增,朗声道:“灵泽看书也要劳逸结合,身体刚大好,不易太用功,免得伤了身子。”
楚越听到声音后,刚下手中的《礼记.中庸》从秋千上坐了起来,惊讶道:“赵兄怎么来了?”
脱口而出之后,楚越立马意识到失言了,自己这句身体才十七八岁,而赵筠比自己还大两岁,如今也二十七八的年岁,刚刚的言语仿佛是在呼唤同龄人,实在不妥。
果然,梅怀先脸色冷了下来,“刚夸了你,又这般没大没小。”
梅怀先的厉言没有吓到楚越,倒是吓坏了赵筠,楚越得到教训后从容地站了起来,看到站在梅怀先身后的赵筠低头不语,缩着脑袋。心里不免想笑,这家伙,这么多年了还是那么怕老师。
一阵尴尬寂静之后,梅怀先似乎也不想把气氛弄僵,语气渐缓,“今日天气不错,赵筠过来陪你散散心,你今日且歇息吧,不必幸苦读书了。”
楚越低头道:“是,父亲。”再抬头,只见梅怀先又是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楚越不解,这老头这几年怎么这么喜怒无常?他认识的梅怀先可是个文学大儒,谈古论今,情绪稳定的很。
难不成只对他这样?
梅怀先一甩长袖,“哼”一声,扭头走了。
丢下楚越和赵筠在院子里大眼瞪小眼,梅怀先刚消失在院里,赵筠上前一把从背后勾住楚越的脖子,“外面的人都传你死而复生后变得沉默寡言,这一路我还担心以后我便又没了一个知己,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你还是我那个好哥们嘛!”
不管是楚越还是梅灵泽都要比赵筠高不少,这么一搂脖子,楚越不经意弯下背来,不过这熟悉的感觉真的很好,
楚越笑道:“可不就是你的好哥们。”
赵筠抽回手,捏了捏手心,全是汗水,再看梅灵泽的后背已经汗湿,“难怪梅老头生气,你又练武了。”
楚越立即皱眉道:“爹,你怎么又回来了?”
赵筠脸色煞白,转身闭眼,差点将身子弓到地上,“对不起,老师,我……我说的不是你!我说的是……是………”
“哈哈哈哈,”楚越捧腹大笑,“逗你玩呢!”
“好你个梅灵泽!我怎么说也是你学长,平时对你像兄弟一般,你果真就敢戏弄我!”
赵筠气急败坏地就要打楚越,一拳头下去,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楚越已经用掌心轻飘飘地接住。
赵筠笑道:“看来真是好了,这丰神俊朗的模样可以继续上学了。”
“你今日是来催我上学的?”
楚越听梅怀先进门叫他典簿,凭赵筠的出生,随便混个官职是小意思。
赵筠收回手,“我这个国子监典簿可管不了学生上不上学,芝麻小官,混日子罢了。”
“我今日是来带你出去玩的。”赵筠抛了个媚眼,“带你去听曲好不好?听说红袖招刚选了花魁,那一手琵琶,听的叫人骨头都酥了!”
楚越感叹,梅怀先是怎么把他放进来的?以这些天梅大人望子成龙的态度怎么可能让梅灵泽和赵筠混在一处,听这语气两人关系还匪浅,多半梅灵泽是个叛逆不听话的孩子。
赵筠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花魁的绝技和资容,回头见楚越打量似得看着他,失落道:“好吧!我知道你对这些不感兴趣,那我带你去见邢立怎么样?”
楚越只觉得浑身被雷电击中,脑中轰然一炸,“你说什么?”
赵筠怎么会认识邢立,邢立可是掌管暗影府的人,那可是皇帝暗中的一把利剑,从来没有人听过暗影府人的姓名更别说认识,难道是重名,并不是同一个人?
赵筠对楚越的态度并不吃惊,反而打趣道:“果然你个武痴,一听到邢立,比听到绝世美女都激动,知道的是你思慕他,不知道还以为你喜欢他呢!”
“你胡说什么!”楚越虽没有疾言厉色,眸子里却难掩气急败坏,“思慕和喜欢有区别吗?用来形容男子对男子的敬仰不太恰当吧!”
“哎呀!就是一个意思,”赵筠才懒得解有何不同,抓着楚越便要出门,
“这外头的世界很精彩,你养伤的这段时间可是错过了很多热闹,不过我路上慢慢说给你听。”
第三章 回首往事
楚越就这样被赵筠稀里糊涂地架上了马车,脑子里全是邢立的模样。赵筠在旁边一直叨叨个没完没了,楚越是一句也没听。
楚越记得最后一次见到邢立是在五年前的一个寒冬雪夜,那一晚的雪下的格外茂密,山河大地裹了厚厚一层白,积雪太厚,以至于往后三天的朗日也未能动它分毫。
雪什么时候化的楚越不知道,因为他正是死在了三天后的苍白大地上。
那日邢立站在屋脊之上,一双深渊般的双眸注视着楚越屋内的窗柩,好像一个欣长的雪人。楚越半夜醒来,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穿上厚实的披风,打开窗户,一阵飞雪穿堂而过,楚越打了个寒噤在窗边坐下,准备欣赏一番雪景。
依稀看到了寒风凛冽中的大雪人,楚越吓了一跳,尽管屋脊上的人被风雪包裹,那挺拔的身姿还是被一眼认出。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楚越施展轻功,立在邢立面前,冷道:“你还来干什么?”
邢立冻僵的薄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楚越当即脱下身上的披风,用手掸去邢立身上的积雪,触碰到对方身体时才发现,邢立只穿了一身单薄的玄色锦衣,身上冰冷刺骨。
楚越一把将披风扔到邢立肩头,没好气道:“邢大人要是想练什么至寒奇功可以换个地方,没必要练给我看。”
邢立嘴角扯出一抹笑意,不似平日里的冷漠张扬,多了些温度。
二人在大雪里四目相对,楚越看到的是邢立那近乎得意的笑容心里愈发不痛快,好像是在嘲笑他,看吧,你还是见不得我受苦,尽管你知道我骗了你,伤了你,你还是心软的。哪怕你我之间隔着杀师之仇,我站在你面前你都下不了手!
想到师父死在邢立手上,眼底憎恶之色尽显,“你找我有什么事?”
“好冷,”
这两个字从邢立口中说出来像假话,他没有一丁点寒冷的样子,“我练不了什么御寒奇功,只是………不敢打扰你。”
“那你为什么还来?”
“………”
邢立只是木头似地看着楚越,一言不发。
“进来吧!”
楚越被他盯的发毛,转身脚下借力,回到了房间,邢立亦紧随其后。
楚越关了窗户,回头道:“说吧。”
进了屋内,炭火旺盛,邢立身上的雪旋即化成水浸湿了衣衫,反倒真的冷了起来。
邢立手里攥着风衣,围在炭炉边坐下道:“成安王谋反实乃景川王的构陷,用不了多久陛下便能为成安王府的冤案平反。”
“什么!”楚越大惊:“景川王的构陷?”
邢立点头:“是,我知道你不信,可证据确凿,我去了一趟榆州,调查了关于铁矿的始末,发现矿工与景川有着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几乎都是景川人………”
楚越嘲讽似得“哼”笑一声,“当初说铁矿被成安王府私吞,锻造好的兵器都找出来了!那不也是证据确凿?”
“所谓证据,可信吗?”楚越苦笑一声,“不过是一石二鸟罢了!”
邢立未说完的话哽在喉咙里,楚越回到床边,合衣躺下,闭上眼睛道:“你可以走了。”
邢立像是没听到,接着说:“刑部侍郎贾正英你认识吧?”
楚越懒得跟他说话,闭上眼睛装作睡着了。邢立也没等楚越搭他,继续说:“贾正英是景川王的人,他曾计划在刑部杀了你,我早一步将你接回了暗影卫,如今贾正英已经全部招供,我知你心中仍是疑虑重重,等结案之后,我会将所有卷宗交到你手上,届时你自会分辨。”
邢立起身来到楚越床前,“陛下让我带你和楚奕回宫。等成埃落定之后,为你举行承袭大典。”
楚越闭着眼眸问:“说完了?”
“楚越!”邢立叫了一声,半晌没了动静。
楚越等不到接下来的话,睁开眼。
邢立才小心翼翼地问:“我们能……和解吗?”
楚越不屑道:“和解?”
邢立两手藏在披风里,攥的骨节发白,尽管全力压制,还是显得十分局促,最后几乎是带着恳求的语气问:“你…能原谅我吗?”
楚越眼眸变得猩红,不过他并没有失态,只是轻笑一声,“邢大人武功冠绝天下,又是天子身边的红人,实在不必在楚某面前卑微,我是朝廷的钦犯,你是朝廷的鹰犬。我要逃你便有责任抓,至于过程怎样。你我彼此的立场上谁也没错!”
“所以我们之间不谈和解更没有原谅一说。即然注定是对立面,那我们只能………”楚越一字一顿道:“至!死!方!休!”
………
“至死方休!”马车内楚越喃喃自语,重复着这四个字。
有些恩怨是应随风而散,即死了一次,便放下了。
他今生可以原谅邢立对他的伤害,可以原谅邢立杀了柳独师父。甚至可以原谅皇帝对他的唾弃、迫害,可绝对无法原谅皇帝对成安王府的赶尽杀绝,同胞兄弟怎会如此心狠!
他可是父王的兄长,在父王的眼里皇帝是如同父亲一般的存在,这位“父亲”却为了一点猜忌要灭了成安王府满门!
楚越前世满腔的恨意又一点一点地浮现,可除了恨,他还能做什么?真的去谋反?楚越做不到,他热爱大魏这广袤无垠的山河,热爱着安居乐业的百姓。
因洪宣帝膝下无子,楚越十二岁便被接入皇宫作为太子人选培养,他所受的教诲不允许他谋逆,爱民如子已经刻在他的骨髓,流淌在他的血液里。
如果没有惠贵妃戏剧般地令洪宣帝老来得子,楚越一定会成为一名圣贤的皇帝。可惜命运就是这么爱作弄人,惠贵妃一举得男,封为太子。
人人都将楚越视为一个笑话,但楚越怡然自得,这世上还有比当皇帝更累的活吗?应该没有了吧!
自此以后楚越便与赵筠一起,斗蝈蝈听曲,纨绔子弟该有的样子,除了狎妓楚越几乎占全了。
这样的态度并不能使皇帝睡着觉,只要楚越活着,就是有罪。
邢立那个雪夜说要带他与楚奕回宫,楚越想着便觉得可笑,回去必死无疑,不回去最终也没逃掉。
只是不知楚奕如何了,不知道皇帝有没有放过他。
楚越心盘算,等抽空得去一趟沧洺柳家,楚奕多半还在那里。
“喂,喂,灵泽,你发什么呆呀?”
马车内,赵筠将楚越摇的头晕,回过神来楚越笑道:“晨练有些乏了,抱歉,你说到哪了?”
“你这孩子,我说半天了,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好话不说第二遍,我也累了,不说了。”赵筠抱着臂膀向后一靠,很生气的样子。
楚越挠了挠脑袋想:说谁孩子呢?不说拉倒,尽被你占了便宜了。
既然不搭他了,楚越干脆撩开车帘,看着外面人流攒动,在一家茶楼门口,马车停了下来。
“邢立在茶楼?”楚越回头问赵筠。
“今日休沐,他都会在这,你不会忘记了吧?”
“怎么会,想起来了,睡的多了,脑子难免糊涂点。”
楚越解释完赶紧一脚跳下马车,赵筠出了马车等马夫端来矮梯方才走下来。
…………
茶楼里人山人海,客人皆围着厅内说书人的案桌,不知在听什么书,个个听的这么入神。大厅里的客桌大多空置着。
楚越和赵筠寻了一张桌子坐下,小二立马殷勤地招呼点茶,点茶过后。楚越四下扫了一圈问:“人呢?”
赵筠皱眉,抬眼示意了二楼厢房位置,“楼上厢房啊!你不会又忘记了吧?他怎么会挤在这么多人里?”
邢立能来茶楼,已然是匪夷所思,几年早已物是人非,挤到人群里有什么奇怪的?楚越这样想,但还是装作恍然大悟道:“我忘了,他喜静,不喜人多。”
顺着赵筠的目光,楚越看了一眼楼上门窗紧闭的厢房,“你怎么知道他今天一定会在这?”
为了不打扰客人听书,赵筠凑到楚越耳边说:“我早上去你家的时候看到他进来的,伙计牵走了他的马,相必没那么早走。”
楚越点点头,再次抬头,看着闭上的门窗心跳不由控制地加快。
说书人的四方木一拍,“啪”地一声,楚越和赵筠俱是被吓得一激灵,只听长案边的说书人绘声绘色道:“咱们回头再说说那端慧太子,之前说到太子生的如仙人下凡,风流韵事在下暂且不谈,今日且说端慧太子文采斐然,此乃文曲星下凡!”
“你前天还说端慧太子是二郎真君下凡,今天又变成文曲星啦!”
安静的人群里传来一声稚童的声音,打断了堂上人的思绪,说书人嘴巴微僵,人群中看了又看,不知那小儿被挤到哪里。
说书人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笑道:“这位小书迷一听便知听的极其认真,端慧太子文武双全,皆可化神,具体是何神仙所化的凡胎,你我这等凡人怎可知道?无非只能打个比方罢了!不必太较真,不必太较真哈。”
楚越觉得可笑,太子算年纪不过是七岁的黄口小儿,竟然有风流韵事?
文采斐然又是从哪看出来的,难道真是文曲星下凡的神童!看来狗皇帝还真是用心良苦,将太子自小就捧为上天之子,受万民敬仰。只是这民间传说太过滑稽,连风流韵事都能吹出来。
楚越摇摇头,将目光从人群中收回,转而瞥了一眼二楼的厢房,前世的往事又历历在目,只觉得心情郁结,有种想要逃的冲动!
“要不,我们还是走吧?”
不知为何会鬼使神差地就和赵筠来了茶楼,当下楚越又后悔了,
“走?”赵筠不干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干嘛回去?”
“也不是回府,去别的地方也行。”楚越看了眼人群,说书老头的声音铿锵有力地从里面传出来,于是装作嫌弃道:“这里太吵了!”
赵筠称奇:“你不是最喜欢热闹吗?”
楚越语塞,要说性情大变似乎也不太合适,没准人人都怀疑他脑子坏了,只能悻悻的坐在位置上喝茶,心事重重看着茶具里的茶水。
赵筠什么时候离桌的也不知道,等再抬头,赵筠已经不在桌位上。楚越起身,身量要比这些平民百姓要高去不少,抬眼便发现赵筠居然跑到了说书案前,说书人则被他挤到了一旁。
第四章 端慧太子
只听赵筠朗朗上口,“本公子与端慧太子自幼便是好友。”
此话一出台下发出一阵羡慕的声音,赵筠衣着不凡,在这上京遍地都是勋贵,对于赵筠的话,底下听众没有丝毫怀疑。
楚越差点瞠目结舌,这小子也老大不小了,想不到不仅能与相差十岁的梅灵泽成为挚友,还能与七岁幼童成忘年交?他脑子里真的全部都是浆糊吗!
“当年咱们在国子监上学,端慧太子可是连祭酒大人都不吝夸赞的学生,他当年在陛下讲学时,即兴发挥出的一篇《山河赋》如今不仅在国子监的书本上,更是在学堂和私塾里。”赵筠下巴快翘到天上去了,傲娇道:“而且!本公子的家中还收藏着阿越送我的真迹。”
楚越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或者真的脑子有了问题,这赵筠说的不是他吗?怎么和太子有什么关系?
被赵筠这么一拱,底下都沸腾起来了。纷纷议论着那幅真迹现在值多少钱,还有不少认出赵筠的身份在私下窃窃私语。
楚越站在人群外侧,凑到一旁的小伙身边,“这位小哥,他说的是谁?是太子吗?”
小哥扭头看见楚越一身白衣胜雪,衣着不凡,长相高贵,眼神立马变得恭敬起来,笑道:“当然是太子殿下。”
楚越不解:“太子写了《山河赋》?”
“是啊!”
楚越怀疑自己记错了,难道《山河赋》不是他写的?是另外一个《山河赋》。
“太子还真是个神童!”楚越不由感叹。
小哥哀叹一声,“哎!可惜太子早薨,未能一睹真容。”
“……早薨?”楚越震惊,“为何会早薨?”
“听说是五年前被景川王所杀,后陛下为了追思成安王世子,将世子追封为端慧太子入了皇陵。”
楚越僵在原地,一双剑眉微拧,面露复杂之色。
好半晌,楚越方才缓过来。
赵筠在激动地描绘着他与楚越当年的趣事,楚越再听,不由地有些难为情,恨不得上前将人拉走,这哪是趣事,明明就是糗事。
斗鸡遛鸟,翻墙逛窑子这样的事是能说的吗!
那夸张的动作和语言,简直是在丢人,他何曾这么浮夸过!又何曾这么出神入化过!
楼上那位可还听着呢!
楚越忍不住加入身旁的议论大军,不好意思道:“其实,成安王世子也不过是个凡人,文章没有那么传神,武功也没那么出神入化。”
对面的大娘不乐意了,“谁还没点爱好,我觉得翻墙逛窑子的太子殿下更诱人。”
楚越脸一红,面对这么狂放直白的大娘实在没有招架之力,只能乖乖地回到桌位等赵筠牛逼吹完赶紧混蛋。
刚刚坐下,楚越正准备右手提起茶盏倒茶,霎时,心头崩起一根弦,一把飞刀从二楼厢房破窗而出,直刺而来!楚越左手反应极快,食指与中指之间接住破空而来的飞刀。
飞刀是从邢立的厢房飞出,从飞刀的速度来看,必是邢立没错了!这样霸道的攻击力楚越想不出还有谁。
虽然不是冲着要害来的,可若是真被刺中,怎么也得穿出个窟窿。
飞刀的破空之声令四下顿时一片安静,转眼间,受到惊吓的宾客反应过来,一哄而散!
楚越对邢立的这一行为很茫然,脑中空白地直勾勾盯着那扇窗户。
赵筠脸色煞白,愣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茶楼老板撒腿跑来,带来几名小厮,脸色涨红,怒道:“谁这么大胆子,敢来老子的茶楼闹事!”
那扇窗户被内力轰然震开,一道黑影闪过,邢立已稳稳站在楚越面前,二人只有咫尺的距离。
老板见是邢立,立马跪下赔罪,“小人没眼力,没有认出大人,还请大人饶命!”
邢立不予会,眼神阴鸷地盯着楚越,一张薄唇尤为显得冷漠。
邢立离得太近,楚越几乎听到自己心脏即将破胸而出的声音,想压下去,越压越烈。
“你很害怕?”邢立没有一丁点温度的声音传来,身上散发出阵阵酒香,说话时更甚。
“………”
我会怕你?楚越不服气,暗叹你能不能离我远点。
邢立像听到他的嫌弃似地,步伐不稳地退了了几步,冷哼一声,“你刚刚的反应如此敏捷,内力应当不低,否则你是接不住我的刀的。”
邢立漫不经心地回头上下打量了一番楚越,“这可不像是那日在比武场上的你,那日,你若有如今的表现也不至于被人打的半死。”
楚越的目光一直在邢立身上,五年时间他果然变了,虽然外表没什么变化,可那一身傲气消失了,眉宇之间多了些阴郁,原本就够淡漠的一个人了,现在不仅冷的像个冰窖,更像一条毒蛇,让人不敢靠近。
“看来你不怕我。”
邢立与楚越四目相对,“嗖”地邢立手中剑出半鞘,剑柄朝着楚越,出鞘的剑锋抵在楚越的脖子上,邢立玩味地拿着手中的剑桥。
“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邢立被着眼神弄的有些烦躁。
楚越立刻收回目光,道:“觉得大人长大像一位故人,因故多看了两眼,多有得罪。”
“什么故人?”
“斯人已逝,不愿再提。”
“怎么死的?”
“………”楚越无言以对。
邢立并不是要杀了这梅府公子,身在朝堂他还不是个嗜杀成性的人,给点教训后觉得无趣,收了剑,晃晃悠悠地出了茶楼,伙计早已将马牵在门口,邢立飞身上马,一声呼喝,那匹骏马飞奔而去。
邢立走后,茶楼的老板这才敢颤颤巍巍起来,赵筠脸色苍白跑到楚越身边,“灵泽你没受伤吧!你要是出个什么意外,老师肯定要打死我的。”
楚越安慰道:“没事,他就是吓唬吓唬我,我只是奇怪,他为什么要找我的麻烦,我与他有过什么过节吗?”
不知为什么,看到邢立离开的背影,楚越总觉得邢立很沉重,很孤独。
赵筠摇头:“咱们跟他能有什么过节,平时见到都是绕道走,你也只是思慕他的武功,并没有打扰过他呀,谁知道他今天抽的什么风。”
“是仰慕!不是思慕!”楚越正色道:“你确实该多读些书了。”
茶楼老板躬身走来,在二人面前赔礼,“二位公子见谅!”
楚越扶起老板弯下的身体,赔礼道:“老板客气了,是我们的不是,打扰老板生意了。”
……………
赵筠与楚越出了茶楼也没心情再玩,将楚越送回梅府后回了家。
刚进门,梅怀先便将楚越叫进了书房,先是进行了各种规劝,再恩威并施,总结就是一句话,不论怎么样明日要去国子监读书了!
梅怀原本以为儿子会同他闹上那么一闹,他连戒尺都偷偷藏好了,没想到楚越爽快地答应了,这让梅怀先很意外。
直到楚越进了自己的别院,梅怀先还在望着他离开的方向,这还是他儿子吗?这么听话?
楚越深知梅怀先的脾性,硬碰硬肯定是不行的,虽然他并不想去国子监读书,这一世他是无论怎么样也不会再迈入朝堂,找到楚奕隐居江湖才是他的目标。
只是楚越还未想好要如何告别梅大人,占着人家儿子的身体,就这么任意地离开,实为不妥。左思右想之下,还是先想好怎么安抚好梅大人再离开。
深夜,楚越噩梦连连,梦里父王母妃浑身鲜血淋淋,嘴里喊着:“楚奕快跑啊,别回头。”紧接着二弟三弟,还有小妹忽然横尸在眼前。
楚越眉头紧缩,汗珠顷刻间爆发。
画面一帧一帧浮现在梦里,转眼间,又身处暗影府的地牢里,邢立身着暗影服,带着骇人的面具,像个索命的恶鬼!手中的长鞭一遍遍抽在身上,每一道鞭痕下都是血肉模糊,鞭绳裹着碎肉贱的到处都是。
邢立就如同地狱里的恶鬼,这是楚越对邢立的第一印象。
也是第一次领会到了暗影府的残忍,因为不仅如此,邢立当初冷漠命令手下人,拔掉了楚越的所有指甲。
刑房里楚越自己的惨叫声这么多年仍然挥之不去,没了手指甲,脚趾甲。自然如同一个废人,即使皇帝后来将楚越囚禁在世子府,也没了逃跑的能力。
这便是暗影府指挥使邢立的手段。
楚越逃出世子府之后,在柳独的安排下逃去了迷谷。谁知迷谷的毒瘴太厉害,柳独给的香囊也丢了,前面是毒瘴,后面是暗影卫。楚越毫不犹豫地闯进了毒瘴。
在毒瘴内,楚越运功不停逼出体内瘴气,可还是没能走出去,迷迷糊糊中有一男人背起了他,再次醒来时,楚越便发现自己已经眼盲。
后来在兰姑的口中得知是柳十三救了他,可惜柳十三幼时高烧,烧成了哑巴。不过一盲一哑简直是天作之合。
三人在迷谷度过了一段温馨而美好的时光,谁知出了迷谷之后又遇到了一位柳十三!原来陪在楚越身边的这位十三先生是个冒牌货,真是暗影府的邢立!
楚越一时无法接受,出手重伤了邢立。
这中间的恩恩怨怨,在楚越的梦中被放快了无数倍,如同真真切切地又经历了一遍。
第二日一早,书童木青便来催着去上学,楚越拖着一双黑黑的大眼袋,被拉去了国子监。
第五章 楚奕
马车一路颠簸,楚越端坐在马车内,两眼皮不停打架,就在楚越要放弃抗争悠悠然睡去。坐在一旁的木青清脆响亮地叫了一声,楚越被惊醒。
木青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长得清瘦呆萌,没想到声如洪钟。
楚越瞬间睁开眼睛,“怎么了青木?”
青木回首意识到惊扰到自家少爷,忙捂嘴道:“少爷?我又犯错了!”
楚越茫然:“你哪里犯错了?”
青木低头小声道:“我又吓到少爷了,少爷罚我吧!”
“并没有,”楚越淡然一笑,转而问道:“马车为何停下了?”
马夫在车外恭敬道:“回少爷前方有官兵拦着不让走。”
楚越撩开车帘,外面果然站着一排士兵将路拦着不让走,看装束是宫里的禁军。
拦下的不仅是梅府的马车,其他学生的马车也都拦下了,楚越看了一眼地位置,这里离国子监顶多不过二里路,楚越记得每次皇帝来国子监讲学的时候禁卫军都会封路。
看样子,是皇帝今日要来国子监。楚越心底一沉,还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他今生最恨的人便是皇帝,恨不能手刃了他,却只能空留一腔恨意。
这一生,楚越最不想见到的人便是皇帝。
楚越深吸一口气,“木青,我们下车吧。”
“是,少爷。”
木青拎着楚越的书盒,跟着后面一同下了马车。
主仆二人走在宽敞的大道上,两侧立着苍劲挺拔的松柏,在这清冷的天气里,也只有松柏苍翠繁茂了。
楚越和青木一前一后地走着,忽然有位长相清秀的公子过来打招呼,这位公子与楚越一样穿着国子监学生服饰。
路上这位公子一直与楚越闲聊。楚越只能强颜欢笑,装作很熟的样子聊两句,又不知对方是谁,只能谨言慎行,一路陪笑。
心里暗叹这路怎么这么长,再走不到头,他这“梅灵泽”就装到头了!
这位公子转而又对梅灵泽当日复活的灵异事件比较感兴趣,楚越见他没有恶意,也就将当日他醒来所看到的说了一遍,心中庆幸没跟他聊其他闲话,不然他还真不知道。
没说几句身边已经围上来几个学生,他们似乎对梅灵泽当日复活的怪事都很感兴趣,好奇地询问楚越死了是什么感觉!
还真问对人了!楚越娓娓道来,“人死了之后会有短暂的意识,当然意识也存在不了多久,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又没死,怎么知道死人的感受?”
声音如寒流来袭,楚越和众人向前望去,邢立一身轻甲,手持佩剑,嘴角一抹戏谑地走来,浑身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
那些贵公子明显很怕邢立,看到邢立走来,全都胆怯地走开了。
“算是死而复生,侥幸活了过来,我想如果没有侥幸,那便是死了,所以逻辑上这也算是对死亡的感受。”
楚越嘴角微扬,从容回答,想了想又问道:“邢统领今日怎么在此?”
瞧着邢立的这一身甲胄,必定是这群禁卫军的首领,能出现在国子监的禁卫军必是皇城司里最精悍的军队,邢立这样的人怎会屈居人下。
楚越确信邢立如今是禁卫军统领。
果然邢立没有否定,似乎在回味他刚刚说的话,对于楚越的问题置若罔闻。
邢立沉默片刻,就这么径直走了,好像眼前人是空气。
楚越暗骂:你这家伙真没有礼貌!
看着邢立挺拔的身影,楚越转身准备要走,只听身后冷冷的声音传来,“你若还想进皇城司,本将军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楚越怔了怔,原来梅灵泽一直想进皇城司。
“不过你还是得靠你自己,万一再被打死了,本将军可不负责。”
邢立头也没回,扔下一句话,潇洒地走了。
“………”楚越望着邢立的背影,感觉云里雾里,不明白是什么机会。
木青都要哭了,“少爷,你可别再去参加那个皇城司比武大赛了,上次只是初赛就被伤成这样,这后面可是决赛!”
“皇城司比武大赛?”楚越喃喃自语,“谁要进皇城司!”
楚越给邢立的背影抛了个鄙视的眼神。
木青拍了拍心口,“少爷想通了真是太好了!那皇城司多苦呀,哪有在国子监读书自在。”
“木青说的有道。”楚越不吝夸赞木青一番。
…………
国子监讲学的地方在辟庸殿,辟庸殿四周水池环绕,四周流水不断,象征着教化流传不断,殿内建筑尽显皇家气派,只有五品以上的官员子弟才可入国子监读书。
因此能来国子监听学的都是朝中重臣之后。
楚越进了辟庸殿,颔首低眉,生怕看到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又热情地上来打招呼,梅大人身为国子监祭酒,自己唯一的宝贝儿子在国子监受欢迎这是情之中,楚越只怪自己这些天没做功课,以至于现在头也不敢抬。
在木青的带领下,楚越找到自己的座位迅速坐下来认真看书,外面的一切嘈杂与他无关。
“陛下驾到!”
光听声音,楚越便知道这是太监总管王阶的声音,这老家伙这么多年了身体还是那么硬朗。
楚越和一群监生齐齐跪下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相比之下,老皇帝就没那么底气十足了。老皇帝迈着虚浮的步伐,接连咳嗽几声,在御座前坐下后,挥挥手道:“众监生平身吧。”
“谢陛下!”
楚越跟着监生一起行完礼,一直低着头不愿看皇帝一眼,宽袖下双手攥得青筋暴起,眼神化作一把利剑几乎将面前的案桌砍个粉碎!
“朕已经有几个月时间没来国子监讲学了,不知你们功课学的如何?”
皇帝此言一出,学生都低下头不敢说话,这下一句是不是就要抽查功课了!
果然,王阶递上去一张点名册,皇帝在上面扫了一遍,
“于长风,你来说说最近学正都教了些什么?”皇帝的语气平和却不失威严,掌着生杀大权,他就是声音小的像个蚊子,这些未经世事磨练的学生听了也要抖三抖。
于长风哆哆嗦嗦地从位置上出列,额头抵在手背上,恨不得要趴在地上直接晕倒算了,声音颤颤道:“老师前几日教授了《孟子》。”
“哦?那你可从中学到什么?”
半晌,无人作答。
皇帝有些不悦:“嗯?”
于长风饶命似地说:“学生是愚钝之人!”
楚越抬眼见那跪在地上抖如糠筛之人,正是路上与他交谈的公子,朝中大臣姓于的,楚越认识的只有礼部尚书于达舟,如今看看长相这位监生长得与于大人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皇帝不满地摇摇头,接着看着点名册,在梅灵泽的名字上停下了。
“梅灵泽,”
楚越条件反应地抬起头看了皇帝一眼,正巧皇帝也在四处寻找梅灵泽在哪。
四目相对,楚越刚露出的恨意被强行掐灭,皇帝老眼昏花,好在也没看清。
“学生在,”楚越有条不紊地从位置上出来,跪下行礼。
皇帝道:“朕听闻你几月前参加皇城司的比武大赛受了重伤,如今可大好了?”
“谢陛下关心,学生已无碍。”
楚越说话淡定从容,皇帝被这份“老道”吸引,问道:“你不怕朕?”
“陛下是真龙天子,天子威严,学生胆怯!”怕个屁!楚越想。
“那你怎么一点也没有怕的样子?”
楚越道:“陛下面前,学生不敢失仪,故而在强装镇定。”
皇帝哈哈大笑,“是个识大体的好孩子。”
“那你对《孟子》可有自己的领悟?”
楚越挺直腰杆,跪在地上,眼睛注视着前方地板,眼也不眨地说:“学生愚钝,实在悟不懂。”
其实就是懒得跟皇帝废话。
果然皇帝脸色铁青,这一个个都这副德行,将来朝堂还有可用之人?
皇帝合上点名册,一气之下丢到地上,连连咳嗽,上气不接下气。底下学生皆出列跪倒一大片,直呼:“陛下息怒!保重龙体!”
楚越巴不得把他气的当场呕血半盆,一命呜呼才好。
皇帝站了起来,课还未讲,气的要走。不知为何又坐了下来,“都起来吧!”
于是学生们又坐了回去。
皇帝指了指面前的学生,“楚奕,你来说说!”
楚越猛地抬头,前面起身又跪下的人不是楚奕又是谁?只不过五官长开了,褪去了一身稚气,多了阳刚气息。
心中一直挂念的弟弟就在眼前,楚越不敢眨眼生怕一眨眼人就消失了。
他怎么会在这?楚越即震惊又疑惑。难道皇帝真的放过了他,也许对皇帝而言,没了成安王和楚越,其他人对他的皇权来说都不是威胁。
楚越强行平复了激动的心情,静静去听楚奕的回答。
楚奕说:“学生以往并没有读过《孟子》,只是对诗经颇有兴趣。”
这小子不爱读书,楚越嘴角微扬,甚是宠溺地看了一眼楚奕。
“往后还是要精读四书五经,明白其中道,对于治国之道尔等都要明白,将来的朝堂是你们的!大魏的江山靠你们去守,一个个都当个纨绔子弟,是要亡了我大魏吗!”
皇帝一通脾气,底下又齐刷刷跪倒一片,大呼:“陛下息怒,保重龙体!”
这下皇帝真的甩甩袖子便走了。
第六章 朝堂局势
皇帝仪仗队刚走,学生们如释重负,赶紧爬起来仪容。
楚奕眼底闪过一抹阴郁,拿起桌案上的书本准备离开,楚越自后狂奔而来,两手紧紧攥住了楚奕的手腕,力道有些不受控制地强劲。
楚奕回头,一头雾水地看着面前的陌生面孔,这张脸俊秀无双,一双杏眼闪烁动容,正“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楚越一时无法自抑,哽咽道:“楚奕!”
楚奕皱眉吃痛,奋力将楚越的手甩开,嫌恶地看了一眼楚越的手,如同看一件肮脏的东西,接着又掸了掸被楚越碰过的地方。
“阁下是?”
楚奕面带微笑,语气谦卑有礼,与他的动作大相径庭。
楚越被那么一甩,人也清醒了不少,这里人多口杂,自己又是顶着别人的模样,只得深鞠一礼,“在下唐突了,请……世子见谅!”
楚越这才想起楚奕刚刚说的话,原来楚奕现在是世子了。
“公子是?”
“在下是国子监祭酒梅怀先之子梅灵泽。”
楚奕手握成拳,负手而立,点头道:“原来是梅公子,失礼了。”
楚越细细打量眼前的大小伙,长得英姿勃发,个头已经超过了当年的楚越,只是这眉宇之间流露出的傲气和当年的邢立简直一模一样!
“梅公子何时认识本世子?”
楚越的行为像是两人很熟,楚奕费力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哪里见过这位梅公子。
楚越呵呵笑道:“世子不认识在下,可在下早已听闻世子。”
“我因不喜与人触碰,故而之前有失礼的地方,还请梅公子见谅。”
楚奕言语之间流露真诚,楚越甚是惊奇,一向孤傲的弟弟居然也会变得圆滑。记得楚奕小时候除了他谁的话也不听,脾气也是相当暴躁,为人冲动。
想不到几年时间长进这么多。
楚奕不喜与陌生人触碰,这点楚越是知道的,不过一时情急忘记了。
“世子客气了,是在下觉得与世子一见如故,多有唐突,不知世子今日可有空闲给在下一个赔礼道歉的机会?”
楚奕犹豫了一会道:“不如梅公子来我成安王世子府如何?本世子也觉得与梅公子一见如故,不如来我府中作客?”
楚越一听,心里乐开了花,“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赵筠得知今日楚越来国子监上学,皇帝前脚刚离开,赵筠后脚就往辟庸殿来了,恰巧碰到楚越和楚奕相约世子府的谈话。
等楚越与楚奕聊完分开后,赵筠拉着楚越就往人少的花园中去,
“赵兄,你有什么事情要往这么偏僻的地方来?”
大白天的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楚越已经够尴尬的了,还钻什么小树林!
赵筠见附近足够僻静,松了手转身道:“自然是有很重要的事情!”
“你的脸怎么了?”楚越刚刚一把被拉走,没来得及看赵筠一眼,只见赵筠左边脸有一个大大的红掌印,半张脸浮肿连带着嘴巴,眼睛也肿了起来,可想而知打他的人有多生气。
“你爹打你了?”
楚越一猜便知是长信侯的杰作,除了他爹,在这上京没几个人敢打他,敢打他的他也不敢惹。
“你怎么知道?”赵筠轻轻捂了捂脸,“我脸上刻了(我爹打我)四个字了?”
“刻字倒没有,”楚越眼尾飞扬,“不过那个巴掌印似曾相识,经常刻在你的脸上,我自然也就熟悉了。”
赵筠憋嘴:“哼,你也没少被你爹打!竟然还好意思嘲笑我。”
“嗯嗯,”楚越抱胸,深表赞同地点点头,“所以,你爹为什么打你?”
赵筠一扫纨绔浪子的姿态,肃然道:“你千万别去成安王世子府!”
楚越心一凛,“这和你被打有什么关系?”
“我昨天不是和你去茶楼找邢立嘛!回去就被打了。”
楚越不懂,“是邢立得罪了你们家?”
“不是,”赵筠摇头,“邢立谁家没得罪呀?他谁的面子也不给。”
楚越想也是。
赵筠接着说:“我不是在茶楼说了好多我与楚越的趣事,哎呀,就是端慧太子!”
楚越:“………然后呢?”
原来自己也不像话本里那样受欢迎,朝堂还是忌讳他的。
“我爹说,我在茶楼大肆宣扬与端慧太子交好,就是在告诉别人,我们家是站在成安王世子这一边的,如今成安王世子与庸王世子的夺嫡大战才刚刚开始。”赵筠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说:“目前局势尚不明朗,庸王世子已经年近而立之年,且在朝中多年,早已根深蒂固。而成安王世子才刚被太后接回上京,朝中一点根基都没有,这场仗……太难打!”
赵筠嘴巴迅速一开一合,严肃地分析朝堂形式。
楚越只觉得胸口发闷,呼吸不畅,胸膛此即彼伏,连带着头痛欲裂。当年成安王府在逐髻山的灭门惨案犹在眼前!那一个个刀下亡魂,至今仍在逐髻山游荡。
整整两百三十口只剩下楚奕一人活命,
如今他又要被架上了刑场,如同当年的自己一样,成为皇帝的棋子,之后的弃子!
楚越肝胆俱裂,不由脚下一软,踉跄单膝跪了下来,一手捂着发闷的心口,一手撑着地面,额间青筋暴起,水珠滚落。
赵筠不想把楚越吓成这样,赶紧上前去扶,“你怎么这么胆小,不像平日的你。不去赴约不就好了,随便找个托词而已!”
“就说肚子疼,头疼,家里有急事………”
楚越一把抓住赵筠肩膀,习武之人力气本就大,楚越这段时间勤加练习,悟性又高。武功进步的不是一星半点。
赵筠被这么一抓,差点叫出声来,又怕惹人注目,只能龇牙咧嘴地忍住。
“他们夺什么嫡?哪里轮得着他们!不是有太子吗!”楚越迫切想要知道答案。
“哎呦!你睡糊涂啦!太子两年前就薨了!”赵筠扯着楚越抓他的那只手腕,却丝毫不动,只能求饶,“大侠快饶命!我快被你弄死啦!”
“死了?”楚越眼睛猩红,一脸憎恶,“好端端怎么会死了?”
赵筠眼泪也疼了下来,“得天花死了呀!”
“得天花死了!”楚越嘴里喃喃重复着“死了?这么容易就死了?”
楚越愤怒!凭什么说死就死了!他成安王府因太子的降生而覆灭,如今又要因太子的离去而再次卷入朝堂!
楚奕为人单纯一根筋,怎么能是这些深谙玩弄权术之人的对手!太后这不是在疼惜楚奕,他是不甘将自家皇权落入旁系之手!楚奕不过是他争夺皇位的一颗棋子!
原本以为那吃人的皇宫里至少还有太后是真心疼爱他们,可在皇位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什么情亲!什么皇位!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楚越踉跄起身仰天长笑,笑老天作弄他成安王府,笑自己一生受困于皇宫沦为皇权的牺牲品,笑他父王为什么身在帝王家。
赵筠顾不上肩膀疼痛,只觉得完了!梅灵泽疯了!好端端怎么会突然发疯!
好在这里偏僻无人,赵筠欲上前阻止楚越继续癫狂,只见楚越喷出一口鲜血,虚浮地向后倒去。
赵筠脸色煞白,在楚越将要倒地之时将他搂在怀里,可怀里的人已经晕了过去。
“灵泽!灵泽!你可别吓我!”赵筠急的眼泪又下来了。
“怎么回事?”
邢立原本在巡视四周,却听见树林里有人在哭在笑。
赵筠被冷冷的声音吓了一跳,抬头见邢立缓步走来。
赵筠如同抓了根救命稻草,“邢大人快救救灵泽,他不知怎么回事,吐血晕了过去!”
邢立在楚越身前半蹲了下来,探了探脖颈,抓起楚越的手腕,听了片刻脉博,站起身道:“急火攻心。”扔下四个字便要走。
“大人别走!”赵筠顾不得邢立一张死人脸,央求道:“求你救救灵泽吧!”
邢立回头,赵筠磕磕巴巴道:“我背不动……你能……”
赵筠没有武功,梅灵泽身材欣长,即使看起来瘦,那也是一身紧实的肌肉。赵筠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世家公子。
“不能,”邢立蔑了赵筠一眼,潇洒离去。
赵筠绝望,不料半柱香/功夫来了两个禁卫军,手中抬着一个担架。赵筠长吁一口气,打算向老天商量将刚刚对邢立的诅咒都收回去。
皇帝的鸾架还未离开,因此梅灵泽晕倒的消息邢立下令不许传出去,以免惊了圣架。楚越被禁卫军沿着无人小路,,一路抬到了国子监内住宿的小院。
这里是一直为回家路途较远,或者需要认真读书而没有时间回家的学生准备的。一般不爱读书或者家近的学生都会选择轿辇接送。
楚越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眉头紧锁,一直噩梦萦绕,脑门上沁出了许多汗珠。
赵筠坐在床侧不知所措,这时,邢立拎着一个箱子走了进来。
走到赵筠身边停住,赵筠只觉得泰山压顶,仰头冲邢立憨憨一笑,邢立侧了侧脸和示意他一边去,别碍事。
赵筠低头识趣地从床上爬了下来。
邢立将箱子放在茶几上打开,里面是一根根细长的银针,邢立取出一根在眼前样了样,赵筠脊背发凉,眼前这人的架势不像是救人,反倒像是杀人!
只见邢立拿起一根银针扎进楚越的额头上,又拿起一根扎在脑袋上,没多大功夫,头上各个部位已经扎了十几根银针。
赵筠额间汗水直淌,这位阎王爷怎么看都像是索命的,天杀的,他怎么会相信邢立还会救人!
刚这样想,床上躺着的人眉头逐渐舒展,看那样子安稳了不少,赵筠暗暗放了一半的心。
邢立起身吩咐:“等他醒了,将针拔了。”
“我……我拔?”赵筠指了指自己,“我哪有那本事!邢大人你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呸呸呸!”
赵筠朝自己嘴上拍了几巴掌。
邢立只看了赵筠一眼,赵筠只觉得周身阴森刺骨,为难道:“我拔,我拔就是了!”
邢立转身欲走,楚越虚弱的声音娓娓传来,
“你走吧,邢立,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邢立怔住,顿时睁大了眼睛,迅速回头看床上熟睡的人,“他刚刚说什么?”
这话是问一旁的赵筠。
“好像是说……再也不想……看到你!”
赵筠声音像个蚊子,眼神偷瞄着邢立,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邢立的脸上居然露出了惊慌失色的表情!
第七章 赴约
楚越被噩梦萦绕,疲惫地苏醒。眼睛缓缓睁开,映入眼帘的是邢立这张诱人的冰块脸。
“邢大人?你怎么会在这?”楚越只觉得头疼欲裂,说着话起身坐了起来,伸手便要去按脑门,邢立一手钳住他的手,眼神炙热。
楚越心中的弦骤然绷直,
“你额上有东西!”邢立放下楚越的手,将额上的一根银针拔下,竖在楚越眼前,随后又拔了一根,待针还未拔完,楚越两眼一闭,倒在了邢立的怀里。
…………
月色朦胧,木青守在楚越床前双手合十,闭上眼睛默默向上天祈祷,祈祷自家少爷赶紧醒来,也许是老天爷感受到了木青的诚心。楚越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捏了捏眉心,“木青,现在什么时辰了。”
木青惊喜地睁开眼道:“真是老天爷开眼了,少爷你终于醒了!”
“我睡了很久了吗?”楚越问。
木青满脸担忧道;“少爷睡了好几个时辰了,如今已经亥时,少爷我们今夜还回府吗?”
楚越压了压眉心,看了眼窗外,果然院外月色皎洁,想不到一觉睡到了现在 ,“对了,邢立来过?”楚越忽然想到邢立似乎出现过,随口问了一声。
“来过,而且邢大人在这里陪了大人好久才离开。要不是护送陛下銮驾回宫,我看他那样子都不想走了!”木青挠了挠后脑勺,“这邢大人可真够奇怪的,以前都不爱搭少爷的,怎么今天突然转性了?”
“他真的来过?”楚越以为是自己做梦,想不到是真的,忙问道:“他怎么奇怪了?”
木青委屈说:“他把我和赵大人都赶走了,他那么凶,我和赵大人也不敢反抗,不知道他自己留在房间里对少爷做了什么?少爷可有哪里不舒服的?”
楚越仔细回想,他不曾做过什么令邢立可疑的行为,而且这具身体完全不是自己的,邢立不会是有所怀疑,将二人遣走把他扒光了检查一遍吧!
楚越下意识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衣着是否有乱的痕迹,那模样就好似姑娘家怀疑自己失了清白。
木青张开嘴,呆愣了片刻,怒道:“这个登徒子敢觊觎少爷的美貌,我要告诉老爷夫人!一定不能放过他!”
楚越正在自己的思绪,听到木青的话,差点又背过气去。
说曹操曹操就到,门外响起了梅大人的敲门声,“灵泽,开门,是爹。”
木青要去开门,楚越立即开口道:“爹,我睡下了,您有什么事情吗?”
木青僵在原地听楚越一本正经地说谎。
“爹刚刚听赵典簿说你身体不适在这里休息,你哪里不舒服赶紧告诉爹,爹带你回去,叫个大夫瞧瞧。”梅大人语气慈祥,满心的担忧和关心。
“我没事的爹,你别听赵大人说,我只是有点累,睡了一觉便好了。爹您回去吧,我今夜就不回去了,白日里读的书还有些不明白,想着明日早些起来再读一读。”
“你真的没事”
楚越中气十足道:“真的没事,赵大人的话不可信。”
“嗯嗯,”梅怀先表示认同的点头,听到楚越的声音完全不像是身体抱恙,“那爹先回府了,你读书也不必起的太早,大病初愈要多休息。”
“好,爹慢走。”
等梅怀先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楚越麻溜地起来穿鞋袜,“木青,备马车,去成安王世子府。”
木青看到楚越很着急地穿鞋袜,立刻蹲下服侍自家主子穿戴整齐,劝道:“这么晚了,少爷要不明天去吧。”
“不行,君子要以诚相待,我既答应了世子今天要去拜访,便不能做言而无信之人。”
楚越好仪容便上了马车,一路朝成安王世子府去了。
此时已接近宵禁时间,上京城是个纸醉金迷之地,除了长安街,永乐街,盛安街三个直通皇宫的三个街道会实施宵禁,其他街道热闹如白昼。一般只有皇亲国戚或者宗室王爷才会住在皇宫附近。
成安王世子府便是在长安街,等楚越赶到世子府已是宵禁时间,刚到楚越便令木青和马夫驾车回了梅府,木青一向听话,听到吩咐便离开了。
楚越站在府门前仰首看向“成安王世子府”这六个字的匾额,再凝视这象征皇室威严的肃穆巨型朱红大门,这里曾是楚越住过六年的家,王爷王妃也曾带着弟弟妹妹住过,后来因王妃经常被京城的女眷尊称为娘娘,京城勋贵大有巴结的意思,成安王觉得不妥,便很少回京城。
触景生情,楚越眼眶朦胧,上前敲了敲门,片刻功夫,大门开了一条缝,“你找谁?”
“自然是来找世子的,烦请通禀,梅灵泽前来赴约。”
那门卫见楚越长得一副贵公子模样,客气道:“公子稍等。”
楚奕早在下了学便在国子监等楚越,谁想等了一个时辰也未等到人,堂堂成安王府世子竟然被一个四品小官家的儿子给耍了,憋了一肚子火。
这时管家来报说梅灵泽在府门外求见,
“不见!”楚奕在书房冷冷撂下一句话,管家欲走,楚奕道:“不必他,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是。”管家领命退下。
许久不等有人来报,楚越已经猜到楚奕可能是生气了,便又敲了敲门,无人应声。就这么无功而返显然也不是楚越的性格,楚奕能邀请他来府上便是想拉拢梅府,梅怀先虽不是大官,其六位姑爷大多身居要职,这样的关系楚奕当然是想攀上,只是对官场的虚与委蛇楚奕向来不屑一顾,为何他要将自己卷进来?
楚越迫不及待想要当面问清楚,他今夜必须见到楚奕。
楚越再次敲了敲门道:“烦请通禀世子,他想要的,我能给他。”
果然此话一出没多久,大门被打开,出来的是管家李叔,“梅少爷请进!”
“多谢!”
李叔在前方引路,步履不稳,腿脚跛的厉害。楚越自身后尽然收在眼底,不免心中苦涩!
第八章 被赶了出来
李叔当年因成安王谋反一案和楚越一同被关进刑部,因刑部未接到陛下圣旨,因此不敢对楚越用刑,但是李叔和那些家仆受尽了苦楚,最终楚越被囚禁在世子府,这些家仆死的死,伤的伤,残的残。
“不必走得如此着急,小心脚下”楚越轻声道。
李叔一愣,弯身笑道:“公子真是菩萨心肠。”
楚越弯起嘴角,笑而不语。
楚越被李叔领进了正厅,
“梅少爷请稍等。”
楚越点头示意,李叔走后,楚越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这里的陈设与当年并无太多改变。正堂上的那副山河图正是楚越十六岁那年所绘,当年洪宣帝叹为观止,感叹楚越是上天选给他的孩子。
楚越爱画山水图并非是他爱这江山,只是单纯地向往山水田园,向往那份自由。在他人看来,楚越便是对权力的追逐,这大概也是洪宣帝之后忌惮楚越的原因。
为什么这幅画还能挂在这?楚越记得当年世子府被抄家,所有的东西都被朝廷没收了。
似乎所有的一切在楚越死后都回归了平常,皇帝即给了他太子之尊,也给了楚奕世子之位。
“这幅画是我大哥所绘,大好山河一直在我大哥笔下。”
楚奕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楚越身后,楚越专注于眼前这幅山水图并未听见楚奕的步伐。
“可在下所看到的是大好山河下的作者是一份敬畏,向往。而非掌控。”楚越起身向楚越拱手行礼:“世子恕罪,今日在下身体不适休息了半日,险些失了约。”
楚奕不予会,嗤笑一声,“这幅画是太后娘娘亲自命人挂上的,她希望本世子能做我大哥这样的人。”
“梅少爷今日即来,又说能帮楚某得到我想要的,如此直白倒叫本世子很是意外。”
楚越笑道:“端慧太子并不想卷入朝堂,他想要的只是一份寄情山水的自由。”
“胡说!”楚奕喝了一声,眼眸阴鸷,“我大哥是什么人,你怎么能知道?我大哥是先帝嫡系皇长子,是大魏的太子,他胸怀天下,若不是奸人所害,这天下就该是他的!”
“可他不是皇帝的儿子!”楚越无奈摇头,这天下,他才不稀罕,如果能知道将来成安王府的下场,他宁愿死在榆州也断不会进京。
楚奕被楚越的话激怒到了极点,伸手便锁住他的脖子,将楚越摔在了座椅之上,楚越吃痛闷哼一声。
楚奕笑容癫狂,“你胆子真的很大,敢顶撞本世子,你是不是以为本世子初到上京便会仍由你们欺负?嗯?”
楚越被掐的接不上气,原本来这里自己也是一肚子火,楚奕来这风云诡变的京城,将自己陷入危险之中,楚越恨不得狠狠打他一顿,谁让自己现在在梅灵泽的躯壳里,想发作也找不到由。
被楚奕这么一掐,楚越的怒气也上来了,一掌击向楚奕的腰腹,楚奕身形一闪,将楚越放开了,楚越攻势未收,两人就这么动起手来。
楚越没有想到,几年时间,楚奕的武功居然长进这么快,两人攻速太快,身边的座椅接连被毁,外面的护卫听到正厅内的打斗,纷纷跑了进来正要向楚越拔刀相向,却被楚奕喝止。
就这样,屋外围了一群人只能看着干着急。深怕楚奕受到伤害。
楚越试探结束也懒得和楚奕纠缠,只花了十几招便把楚奕双手扣在背后,将人按压在桌子上。
这时一位身穿紫色束衣的男子拔剑便朝楚越刺来,楚越旋身一闪,巧妙躲过,那把剑直直穿过了桌面,横在了楚奕眼前。
“不打了,不打了。”楚越放开楚奕,求饶道。
这位紫衣男子手持利剑便攻了过来,楚越手中没有剑便只能躲,“都说了不打了!还打?”
“十三,住手!”
楚奕一声命令,紫衣男子收回攻势,满是恶意地看着楚越。
楚越长呼一口气,心道好险,这柳十三也是个倔脾气,这两人凑一块他还打什么,伤了谁都不如杀了他,一个还好办,两个一起上还真不好对付。
“你今日来此目的究竟是什么?”楚奕屏退护卫,负手行至楚越面前,“听闻你之前在皇城司选拔赛的初赛便被重伤,如今看你这身手,你究竟隐藏了多少东西?”
楚越掸了掸身手的灰尘,“在下今日来只是想知道世子夺嫡的决心,以及世子身遭如此大的变故,为何不在榆州好好做一个富贵公子或者在江湖逍遥一生,而非要卷入朝堂。”
“呵!”楚奕扬起嘴角,“我乃陛下唯一的亲侄,谁能与我论资格?本世子的全家都因太子之位丧命,那就说明这是我成安王府的命,本世子不信命由天定,既然老天让我活着,我便要得到那害我全家性命的东西。”
楚越摇头:“皇帝会让你当太子吗?他不会!到头来你会和你大哥一样的下场!”
“不要提我大哥!”楚奕眼神骇人,“我大哥是你这样的人能评说的吗?”
“好,那就说说你!你知道你将要面临什么吗?太后老了,她护不了你几年,太后的母族未必都是支持你的,也许皇帝讨厌你,这次让你回来就是为了除掉你,他就算让宗室其他人当皇帝也不会找你,他怕呀!你当了皇帝他死后能心安吗?” 楚越恨不得将楚奕的皇帝梦敲醒。
楚越的一番话令楚奕很是意外,这让他更加看不懂眼前这位比自己还年少的京城公子,这些谆谆教诲之言,他已经许多年未听过了,乍一听还挺悦耳。
“梅少爷有胆敢与本世子谈论这些,不知梅少爷说的话可还算话?”
楚越气结,“你还是要执意为之?”
楚奕两手一摊,“来都来了,覆水难收,本世子这条路是无法回头的。”
“怎么没法回头?你可以离开朝堂……”
“够了!送客!”
楚奕的所有耐心被消耗殆尽,楚越仍然想要劝说他,逐客令一下,柳十三便又要刀剑相向。
就这样,楚越被赶出了世子府。
第九章 情不自知
一轮皓月高挂苍穹,星辰浩瀚,楚越站在世子府门口望着紧闭的巍峨大铁门,寒风袭来,不讲道地窜进衣服的缝隙里,楚越打了个寒颤。方才从不可置信中回过神来。
他这是让人家给轰出来了?
楚越张了张嘴,木讷地抬头仰望这满目星辰,良久,狠狠地敲了自己一脑袋。
冲动了!冲动是魔鬼!
他现在是梅灵泽,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地跑来发这么一通火?现在在楚奕眼中他估计是个脑子不正常的人。
叹了口气,楚越打算从长计议。现下楚越特别后悔让木青和马夫先回府了,原以为就算不是秉烛夜谈也是相谈甚欢,不想一时冲动被楚奕赶了出来。
此时已经是宵禁时间,长安街上冷风呼啸,大门紧闭。偶尔会有一两只流浪猫从街道横穿而过,楚越双臂插入袖中,就这样抱着手臂一路沉思。
自从醒来后,楚越一直没有机会了解当下时局。从赵筠口中得知太子已薨逝,如今是庸王世子的拥护者遍布朝堂,庸王世子楚廉在楚越的印象中是个中规中矩并没有多少才华的人,当年在朝中也没听说过关于楚廉结党传闻,如今倒是捡了个便宜。
楚廉能有今天想必是皇帝默许的,也就是说皇帝是支持庸王一家,太后将楚奕接回上京想必是反对皇帝的抉择,太后母族是安远侯一族,安远侯能有多大的权利能叫皇帝忌惮?
难道是长公主?
楚越顺着思路这才反应过来,安平长公主是太后唯一的女儿,也是楚越的亲姑姑,长公主自幼宠爱楚越,虽然与楚奕相处不多,可楚奕是她唯一的侄子。她支持太后是情之中。提到长公主就不得不提她的夫家,中书令温君寒。太原温氏可是名门望族。
不知朝堂有哪些是楚廉的支持者。
楚越低头吟思,在空旷的街道踱步,忽然被人拦住了去路。
“好大的胆子!宵禁时间敢在长安街穿梭”
楚越抬头,见十几个巡逻官兵手持佩刀,凶神恶煞,领头的说完话就要拔刀。
“大人息怒,我是误入长安街,这就离开!”
楚越赔笑完准备要溜,领头冷哼一声,“你当我们禁卫军是吃素的?抓起来!”
十几名官兵得到命令,火速将楚越团团围住。
楚越叫苦不迭,和禁卫军动手他下半辈子就算不在天牢里了却残生,梅家也会被他牵连。就这么被抓了,大不了被关几天,回去再被梅怀先打一顿。
禁卫军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时间,已经拿出绳子要将楚越五花大绑。
“我跟你们走,没必要绑人吧!”
“少废话!到了皇城司再说。”
皇城司?楚越猛然想起来,笑道:“我和你们邢大人是好友,我乃国子监祭酒梅大人之子梅灵泽。”
话音刚落,那名禁卫军头领抬手示意手下停下动作,走到楚越面前打量一番,“你就是梅灵泽?”
楚越好奇:“军爷认识我?”
领头大笑一声,连带着其他人也都发出嘲笑的声音,楚越虽不知道在梅灵泽身上发生了什么与邢立有关的事件,但一定是很可笑。
果然,领头举起刀柄居然挑起了楚越的下巴,楚越脑子一片空白,活了一辈子从来没人敢这么挑衅他!
“这张脸长得倒是没话说!可惜咱们大人瞧不上!”领头的啧啧两声,“你看看爷怎么样?今晚跟爷去快活快活,爷就放了你。”
手下一阵哄笑。
“……你说什么!”楚越攥起拳头,眼神显露杀意。
那巡逻头领对待楚越的眼神如同在看红袖招里的娈童。
“我说……啊!”
领头的刚开口,楚越抬脚将其踢出几丈开外,这一脚楚越几乎用了全力,这人不残也要修养半年。
身边的士兵见状纷纷拔刀,楚越一改之前的和颜悦色,眼神冷漠而威严,那十几名士兵将他团团围住却不敢动手,场面顿时剑拔弩张,只能听到地上男子的呻/吟声。
紧张的场面被一阵拍掌声打断,邢立不知何时出现在不远处的屋脊之上,宽大的袖袍随风而动,两鬓乌发在皎洁的月色下增添了面庞的柔和,衣摆翩翩而起,映出邢立宽肩细腰的修长身型,若非一身玄色,真如天上来的神仙。
待看清屋脊之上是邢立后,底下跪下了一片,除了楚越。
邢立脚下轻功向来了得,一般人楚越早已发现,可邢立不知立在那里看了多久笑话了。
眨眼间,邢立站在楚越面前,
楚越看到邢立便想躲,刚刚的怒火早被邢立这一盆冷水给浇了个透心凉。
“大人要是没事,我便走了。”楚越打破寂静,悻悻开口。
“这么容易就走了?”
楚越:“……”
不会真要把他抓走吧!邢立的手段他是见识过得,此生要是再经历一遍,但求速死。
邢立走到那倒地呻/吟的领头面前,不急不徐道:“本将军的皇城司一般人还真进不了,不过我给你个机会。”
那倒地官兵原本以为邢立是来给他撑腰的,虽痛的无法开口,心里早就准备好了一整套皇城司刑法等着楚越,没想到确是为自己准备的。
那名官兵想要张口求饶,却狂吐一口鲜血便吓得昏了过去。
“带走。”
邢立一声令下,身后这些士兵逃也似的带着伤残男子离开了。
楚越发现邢立变了,表面上还是冷酷无情,心里比以前温柔多了,暗影卫指挥使邢立从不会留活口,人命在邢立眼里就是草芥,是一粒尘埃。
“大人要是没什么事情我便回府了。”
楚越向邢立行了一礼,见邢立不说话全当他默认了,加快步伐就走。
邢立跟在后面,如同狗皮膏药。
身后跟在这么一个人,楚越只觉得头皮发麻。
好在富宁街离长安街并不远,刚到街口,这里烟火气愈浓,外头耍着花灯,红袖招门前宾客络绎不绝,街边小贩生意也是异常火爆。
一整天没有进食,楚越闻到面香,顺着香味来到“再来一碗”的面摊前,
老板在一旁揉面,见楚越来了,立马走上前来,“梅少爷要吃面吗?”
楚越笑道:“老板认识我?”
老板愣道:“我是老朱啊!梅少爷经常来我这吃面的。”
“哦哦,想起来了,是朱老板,我躺了太久,好多事情记忆变得模糊了。”楚越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朱老板道:“梅少爷是个有福之人,将来所有的事情都会逢凶化吉的。”
“借老板吉言,来一碗面吧!”
“好嘞!”
楚越在小二的引导下准备落座,还没坐下,邢立已经一屁股坐了下来。
楚越也不意外,只淡然道:“老板,再来一碗面。”
“好嘞!”
须臾,小二端来两份牛肉面,楚越抽出一双筷子,安安静静地专注于碗里的面条。
邢立拿着筷子在面条里搅来搅去,搅了几个来回,慵懒道:“你什么时候用右手握筷了?”
楚越浑身一滞,邢立什么意思?难道梅灵泽是左手握筷?沉默一会,楚越开口道:“邢大人又醉酒了?我何时左手握筷了?莫非我失忆了?”
邢立歪嘴一笑,“日日烂醉,脑子不好用了,记岔了。”
楚越悬着的心终于放下,邢立果然在诈他,这么久了,梅府的人从来不曾好奇过楚越右手握筷,且梅灵泽右手握笔处有茧,怎么可能是个左撇子。
“记得当初你来找本将军说是要进皇城司,陪伴在本将军身侧,还要自荐枕席,问本将军是否有龙阳之癖。”
“啪!”楚越手中筷子掉在了地上。
邢立的声音不大,只是说给楚越一个人听,楚越听了半天也没抬头,手里的筷子也惊掉了,惊掉的还有下巴。
难怪赵筠一直说梅灵泽思慕邢立,原来他用词很精确,是自己没脑子了!
难怪刚刚在长安街那些官兵那么嘲笑他!
这一次邢立所言应该不虚,但楚越打死也不能承认,“依在下看,邢大人酒喝得多了,容易产生幻觉,邢大人位高权重,梅灵泽哪敢辱了大人清誉。”
“是真心话吗?”邢立凑近了笑道:“也许我真的有龙阳之癖呢你说的话还算吗?”
楚越三魂七魄早就分了家,现在一脑门浆糊,嗖得站了起来,“我……我不记得了!我肯定没说。”
楚越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放下一锭碎银子赶紧离开。
邢立笑而不语,起身追了上去,
楚越快速走在前面,忽然停下转身,将邢立撞了个满怀,邢立立即抬手将楚越搂住。
触碰到邢立坚实的胸膛那一刻,楚越耳根猝然红了起来,楚越若是此时抬头看看,邢立也没好到哪里去,只是楚越面色发烫,哪里顾得上看别人,低着头深怕邢立看出破绽,邢立抚上楚越肩膀的手抖了抖,在楚越站稳后缓缓地松开了。
两人一左一右地朝两个方向避让片刻,又尴尬地对视一眼,
“你是想同我说什么?”邢立语气平常,缓解了楚越慌张的情绪,
“那个……今天那个官兵……还请邢大人饶他。”
“好。”
“嗯嗯,那……我先回府了。”
“好,”
…………
刚进府门口,楚越便开始懊恼,为什么刚刚如此失态!不就是邢立调侃了几句,至于脸红成这样,他调戏的是梅灵泽又不是你,你脸红什么!
楚越越想越气,行至房廊前朝柱子上狠狠地砸了一拳,扶额懊悔。
木青原本在府门口等了半天,没等到自家少爷回来,没想到一回头,自家少爷出现在院里了。
“少爷!”木青嗓门一向洪亮。
楚越吓得心口震颤,“木青!以后少说话!”
木青捂嘴道:“我下次一定改。”
楚越捂着心口缓了缓,“你在找我?”
木青连连点头,气若游丝道:“老爷让你回来去祠堂找他。”
这语气听着像幸灾乐祸,楚越思索片刻道:“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木青又轻声细语地说:“老爷好像很生气呢?你要小心!”
楚越叹了口气,“算了,你还是好好说话吧,你这样跟我说话也容易挨打。”
木青很挫败地低下脑袋。
第十章 楚越挨打
祠堂位于梅府的内院,梅老夫人经常长跪在祠堂内诵经,楚越身体转好后曾跪拜过梅氏祖先,转过几个走廊,楚越来到祠堂大门前。
门前左右家丁见到楚越忙上前道:“少爷可需要叫老夫人和夫人?”
“不需要,”楚越直径走向祠堂内。
左右家丁面面相觑,看着楚越的背影,心生担忧。
祠堂内光线阴暗,楚越进门见梅怀先跪在祖先牌位前,面前的香案上除了烟雾缭绕的香,一根臂膀长度的牛皮鞭横在上面,鞭柄光滑细腻,一看便知用过很多次了。
听到脚步声梅怀先从蒲团上准备起身,许是跪的太久,刚站起来腿脚一软,楚越快步上前伸手扶住,“父亲小心!”
梅怀先奋力一甩,楚越被推到一边,“跪下!”
梅怀先凶狠的声音传来,楚越敛下眼眸一声不吭地跪了下去。
“你可知错在哪里?”
“请父亲明示!”
梅怀先在楚越身边踱步,听到楚越嘴硬,顺手抄起案桌上的鞭子,“啪,啪!”两鞭,打在楚越的脊背上,顿时楚越后背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可楚越身形未动仍挺直身体跪在蒲团之上。
“说!你今晚去哪里了!”
“成安王世子府。”楚越如实回答。
梅怀先大吸一口气,“你去那里做什么?”
“成安王世子相邀,不得不去!”
梅怀先呵呵一笑,“不得不去,还是主动要去的?”
楚越道:“既已应邀,便不能失约,孔圣人云言必诚信,行必忠正。”
话毕,一通鞭子便又落在了身上,楚越咬牙,额上泛起汗珠,脖颈处青筋凸起,广袖下的双臂微微颤抖,这一通鞭子梅怀先是下了力气的。
几鞭子下去,梅怀先喘着粗气,怒极反笑,“想不到脑子里还有两句话,我还以为你就会舞舞刀棒,那孔圣人有没有教你何为孝道?何为不违?你身为人子,处处忤逆父母,是为不孝,将家族至于危险之中,是为家族逆子!”
楚越抬头,注目着梅氏列祖列宗,道“遵从父母长辈,乃是从道德仁义起始,我并未违背道德,也未行不义之事,父亲就这样指责儿子不孝,儿子实不感受,况且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祖宗,才是真孝道。我今日去成安王世子府只为遵循承诺,不为其他,父亲何苦这么担惊受怕。”
楚越想不到楚奕在上京可谓是举步维艰,似乎所有的人都想绕着楚奕走,深怕与他沾上什么关系,长信侯如此,梅怀先亦是如此。
梅怀先攥着手中的长鞭,气的发抖,“你这么想,其他人未必这么想,你要让别人传出去,我梅家与成安王府交好,要参与夺嫡了吗?你可知一旦站错了,就是万劫不复!”
楚越冷笑一声,“为臣者,为君分忧,死而后已。父亲事事皆为自己考虑,身为国子监祭酒,这和父亲往日在国子监对学生的教诲可是大相径庭。”
梅怀先气的心肺乱颤,“你先敢教训你老子了?看我不打死你这个逆子!”
说着扬起鞭子,这一次真的是气急,手下没个轻重。
楚越撑不住一遍遍的长鞭落下,两手无力地撑这地面,他是不会放任楚奕不管,将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对于梅怀先乃至整个梅府,楚越是心怀愧疚的,今天不论梅怀先怎么打他,他都受着,这是他应得的。来日在楚奕和梅府上若是一定要做个选择,楚越定会毫不犹豫选择楚奕。
“父亲若是再这么明哲保身,今日就算不打死我,来日我也会死在别人的手上!”
梅怀先扬起的鞭子停在半空中,待冷静一瞬,再看楚越后背血肉模糊,不敢相信这竟是自己打的,手中长鞭滑落,将地面砸出一道血痕。
“这话是什么意思?”
梅怀先不明白楚越的话,楚越擦掉嘴角的溢出的血迹,缓慢地站了起来,“父亲真的以为我之前的比武是被人失手重伤?一场比赛而已,招招致命,显然有人对父亲不满了!梅府是清流世家,父亲虽官职不高,但学生却遍布朝堂,无人不尊您一声老师,还有我那六位姐夫如今身处六部,更有大姐夫身居工部尚书,父亲想要维持家族荣耀,又怎能从这场风云里将自己摘出去。”
梅怀先脚下一软,踉跄几步,跌坐在一旁的蒲团上,“你是说雍王府要害你?”
楚越点燃三炷香在牌位前拜了拜,将香插进香炉,“父亲为何不选雍王世子我很好奇,这几年来皇帝一直扶持雍王府,朝堂也几乎是一边倒,父亲为何坐的住?”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选雍王?”
“父亲如果选雍王,那这么多年了父亲为何从没有升迁?”
梅怀先苦笑,“当年端慧太子是何等聪慧,资质胜过雍王世子百倍,他能体察民情,爱护百姓,礼贤下士,不卑不亢又不失君子威严。可恨呐,被景川王所害,而后公懿太子又薨逝,我扶持过两任储君,即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在所不惜,可雍王世子这两年一改以往的谦卑,嚣张跋扈,贪污军饷,蹂躏百姓,如今的上京已经是他雍王府的上京了,这样的人我瞧不上,可我还能做什么?”
楚越跪下道:“那父亲为何对我去世子府反应如此激烈?”
“呵”梅怀先白了一眼,“为父老了,不想参与这些党争,只想过几年告老还乡,前段时间我也想通了,只要你能好好活着,不爱读书便不读了,喜欢练武你就开个武行,不要卷进些权利斗争中去!还有那个邢立,你以后离他远点,他身处权利中心,永远也无法脱身。”
梅怀先目光灼灼,抓着楚越的手臂,楚越一时间不知改如何回答。
……………………
梅夫人搀扶着梅老夫人,身后跟着家中几位出阁的姑娘,焦灼地往祠堂方向来。
听到脚步声楚越转身,这梅家女眷竟然都到齐了。
“你要是敢打死灵泽就先打死我!”梅老夫人语气康健,手中拐杖的落地声透着她的怒气。
待梅老夫人走近,见到楚越鲜红的后背,惊慌不已,“你这个逆子,这天底下哪有你这么狠心的父亲,你这是要杀了我孙儿!”梅老夫人两手将楚越掌心拢在手心里,虚抚着楚越后背的伤,“我可怜的灵泽才刚受那么重的伤,如今你还敢责罚他!”
说着,拿起手里的拐杖就朝梅怀先砸去,身后的六位姑娘赶紧拦下为自己爹爹求情。
梅夫人看到儿子一身的伤,只顾着掉眼泪。
梅怀先无奈道:“娘!我再不教训这孩子,他迟早要闯大祸!”
“是谁去通报老夫人的?”梅怀先大吼一声,外头的家丁两腿直哆嗦。
“我让的!”梅夫人愤恨开口,
“无知妇人!都是你惯得!还有你们!”梅怀先指了指梅夫人,又教训了一遍六个姑娘,“你们都回来干什么!”
“父亲不要动怒,我们只是回家探望祖母,刚巧遇见父亲责罚小七,便过来看看。”大姑娘年长,又是尚书夫人,梅怀先不免要给些面子。
实则梅怀先听木青说楚越去了成安王世子府,气的要吃人,木青大感不妙,等楚越进了祠堂听到鞭声,赶紧去找梅老夫人求救。梅老夫人得知原委,怕自己拦不住,赶紧叫了六个姑娘连夜回来劝解。
五姑娘、六姑娘与梅灵泽年纪相差不大,感情甚笃。看到弟弟被打成这样,心里不忿,五姑娘向来心直口快,“我们可就一个弟弟,父亲还想让他躺一次棺材?父亲不怕,我可怕了!”
六姑娘眼泪啪啦啪啦直掉,“我也害怕!”
梅怀先:“你……你胡说什么!”
这时四姑娘梅湘儿打圆场道:“好了好了,小七受了那么重的伤,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先带小七回去看大夫。”
女人多的地方楚越就比较局促,一直待在梅老夫人身边一句也插不上话,梅湘儿温柔的声音传来,楚越恍惚间回到了生前,那时的梅湘儿还未出阁,曾与楚越有过一段缘分,其实也就是几面之缘,世族聚会,以及盛大节日盛典上有过几次交际,当初梅湘儿可是差点成了他的世子妃,听说皇帝有意将梅家四姑娘嫁给楚越,那时太子出生,楚越只想早日回榆州,对娶妻之事并不放在心上,赐婚的圣旨还未下,成安王府便深陷谋反一案。
楚越听老夫人提过梅湘儿应该是两年前才嫁人,楚越想不会是因为他而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导致现在才嫁出去吧!其丈夫不过是个工部的员外郎,梅四姑娘当年才华引得多少贵公子青睐,如今却下嫁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读书人。
往事正历历在目,楚越腰间传来阵痛,忍不出叫了一声,
六姑娘花容失色:“哎呀,小七疼昏过去了!”
楚越:“……”
六姑娘一手掐着楚越的腰,一边给楚越使眼色。
楚越心领神会,两眼一闭。只听周遭乱哄哄一团。
梅怀先更是喊人叫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