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连邢立都敢追

    "都走了,别装了!"

    梅六姑娘蹲在床沿揪住楚越白皙的脸蛋,此时房内就剩下梅小六没走。

    楚越还真不是装,回来的路上还是清醒的,可大夫的药粉子一撒,脊背如同在炉架上烤。

    疼的楚越脑子嗡嗡作响,梅六姑娘见楚越还在装,上手朝楚越腰间又三百六十度拧了一把。

    “六姐!”楚越眉心皱缩,从迷糊中清醒。

    梅小六很是得意,“呦,叫姐啦,以前一口一个梅小六,今天怎么这么乖了?我还以为你真的晕过去了。”

    楚越无奈,“你怎么还不走?我要休息了!”

    “本来是要走的,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楚越趴在床上,听闻,支起身子坐了起来,“什么事情?”

    “听说邢立手上有一把棠溪宝剑,是端慧太子的遗物。是真的吗?”

    楚越:“……我怎么知道?”

    那把剑怎么会在邢立那里?楚越又没见邢立佩戴过又怎么会知道。

    “你不是去过他府上,我以为你见过呢?”六姑娘有些失望,“我家相公掌管军械,对这些上等佩剑十分感兴趣,说实话我也想看看,前段时间我听他提过,所以来问问你。”

    “不是……你想知道就去问邢立,问我做什么?”楚越心中郁结,怎么所有人好像都认为他和邢立很熟,这梅灵泽以前到底做了什么?

    这梅六姑娘也是,自己的弟弟对一个男人死缠烂打,她怎么一脸看戏,就不担心她梅家一脉到他这里就断了。

    “我以前喜欢缠着邢立?”楚越蹙着眉问六姑娘。

    梅小六不可置信地看向楚越,“你现在不喜欢他了?那可太好了!那你赶紧成婚为我们梅家传宗接代,那邢立有什么好,又不能生孩子!除了能打架,长得好,脾气烂大街。”

    楚越黑脸,“我说过我喜欢他!”

    六姑娘点头,“可不是我说的,咱们一个娘胎里出来的,谁让我比你早出来一刻钟,我是绝对不会和爹说你喜欢男人……”

    楚越顾不上身上的伤,赤脚从床上蹦起来堵住了梅小六的嘴,“你快住嘴吧!”

    “呜呜……”梅小六还想再说,楚越拎起梅小六扔出了房门外,门“啪”地关上了。

    这梅灵泽多半是邢立给弄死的吧!楚越感叹这梅灵泽胆子忒大,连邢立都敢追。自己好死不死怎么重生在了这副身体里!

    难道他自己也是断袖!

    不可能!楚越极力否认,他堂堂大丈夫怎么会喜欢男人!

    可细细回想,他为什么见到邢立会紧张,一定是二人前世有过节,亦敌亦友,所以邢立在他心里是有别于他人的。

    …………

    楚越一觉醒来已是第二日黄昏,木青敲门进来,一句话还没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少爷罚我吧!都怪我,要不是我和老爷说您去了成安王世子府,也不会挨打。”

    “嗯嗯,”楚越佯装严肃道:“知道错了还不来给少爷更衣?”

    木青茫然,“少爷还要出去?”

    “这点伤算什么?出去走走,老爷应当没有罚我禁足吧!”

    木青膝行几步,低下身子为楚越穿鞋,又起身为楚越在衣柜了找了一件藏青色外袍,楚越好仪容,整个人丰神俊郎,仙风道骨。

    “少爷我们去哪里?”木青问。

    "嗯,"楚越想了想,“庸王世子平时爱去哪里?”

    木青扑通又跪了下来,“少爷昨日才挨打,今天怎么又要讨打!”

    饶是木青这样呆头呆脑的人,经过这一场也明白了,庸王一党和成安王一党是不能接近的。

    “我又不是去找庸王,只要你不说,我怎么会挨打,你少爷我也不惹事。”楚越大步跨出房门,“备马。”

    木青认为楚越说的有道,谁规定庸王一家去过的地方,其他人就不能去了。

    马车路过一趟国子监,正好是赵筠放衙时间,马车停在偏僻处,防止被他们家的祭酒大人看到,等赵筠一出来便被木青架上了马车。

    “你今日怎么没来上学?”赵筠将自己的公文箱搁置在小几上,拿起上面的坚果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塞。

    楚越:“被打了,刚下得了床。”

    赵筠“噗呲”一声,不巧被碎果子呛住,咳得五脏抖动,脖颈憋得嫣红,楚越冷眼相看。

    等赵筠缓过来,哈哈大笑,“哈哈哈哈……让你昨日……咳咳……!”

    楚越眯着眼一脸嫌弃,“怎么不咳死你,还有心情笑话我,你那巴掌印还在脸上呢?”

    “……咳咳……我偏笑,哈哈哈哈哈”

    木青在马车外听不下去了,“赵大人快别笑了,我们少爷可比你那一巴掌严重多了。”

    “打哪了,我看看。”

    楚越白了一眼,“我家老爷子打人不打脸,当然是你看不到的地方了!”

    赵筠切了一声,“不就是被鞭子抽了吗?”

    楚越:“……还真是知己。”

    “说真的,”赵筠调整幸灾乐祸的表情,“你脸色苍白,梅老头下手太狠了!”

    “不说这个,”楚越言归正传,“你知道雍王世子经常出入哪里吗?”

    赵筠怔住片刻,“你昨天去了成安王世子府?”

    楚越点头:“嗯嗯。”

    “然后呢?”

    “被赶出来了!”

    赵筠被噎了一下,“然后就被你爹打了?”

    楚越:“嗯嗯。”

    赵筠瞬间对成安王世子来了兴趣,“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居然把你赶出来了?为什么把你赶出来!”

    “大概是话不投机,”楚越不想深究这个问题,“我问的是庸王世子,你扯什么成安王世子?”

    赵筠费解地看着眼前人,“灵泽,你现在很关心朝堂政事啊,你现在是学生,又没有在朝为官,关心这些做什么!我不是告诉你要远离这些是非。”

    马车漫无目的地在各个街道晃悠,楚越坐的久了背部隐隐作痛,咬牙忍了忍道:“我们这些人虽然不在权利中心,但都是世家子弟,少不得要隔岸观火,若是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将来火烧到自家身上,想自救都没办法。”

    “况且,我爹虽是个四品小官,不比长信侯乃当朝国舅,”

    赵筠腼腆地笑了笑,“我爹空有爵位,不参与党争。”

    楚越笑了一声,继续道:“我那六个姐夫,大多身居要职,世家本就盘根错节,躲也只能躲得了一时,其实大多都在观望而已,只为保全家族荣辱。梅家尚且如此,你们长信侯府偌大的家族又怎会躲掉。”

    赵筠听得张大嘴巴,如醍醐灌顶,“你还是我认识的梅灵泽吗?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以往你哪懂这些,拿书就头痛的人,想不到今日分析的如此清晰!”

    楚越拿起小几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嘴角浅笑,“人经历了生死,总会成长的。”

    “所以,你这位富贵闲人,最是应当知道京城这些显贵常出现的地方。”

    “那是,”赵筠想了想,“这庸王世子去红袖招的时间不多,去了也不是为了狎妓,多半都是会友,听曲。天下第一楼他倒是经常去,那里还有他专门的包厢,其次这位世子喜欢围猎,西郊的皇家围场他也常去。”

    楚越撩开车帘,“木青,去天下第一楼”

    “是,少爷。”

    楚越端正坐了回来,上下打量赵筠,看的赵筠想躲,“你干嘛!我不喜欢男的!”

    “……你在天下第一楼有包厢吗?”

    楚越差点呕血,怎么又提这事!

    “当然了,我不是还带你去过几次?”

    楚越点头,“长信侯府果然多金。”

    以前赵筠都是跟着自己混的,现在也有自己的包厢了。

    天下第一楼在永乐街上,是上京最豪华的酒楼,名满天下,能在这里成为常驻嘉宾的那都是贵不可言的人,一般人家连一顿也消费不起,这里还曾有属于楚越的‘清雅堂’,时移世易,如今不知道名字是否还在。

    酒楼的匾额是先帝所赐,这家在上京有着举足轻重地位,实际老板谁也不知道,表面上的老板是一个商人,其实人人清楚,这背后定是有大人物撑腰,否者也不会几十年来屹立不倒,酒楼的菜品确实不错,可价格惊人,不过无人在意,来到这里地位不言而喻,这个价格只是为了彰显地位,而非单纯为了消遣。

    楚越和赵筠刚踏入店内,伙计立马上前招呼:“赵大人,梅公子,您二位很久没来了。”

    “嗯嗯,”赵筠在伙计的引导下往二楼走去,楚越跟在后面,环顾四周,最后目光锁定在了他的‘清雅堂’。

    这间包厢名字还在。

    伙计从清雅堂路过往前带路,楚越停在清雅堂门口,道:“店小哥,这清雅堂里有客人吗?”

    “额……”伙计为难道;“这是被其他大人包下了的,赵大人的包厢在芷兰居。”

    “哦哦,好。”楚越准备要走,里面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进来。”

    楚越脚步顿住,这是……邢立!怎么到哪都有他。

    赵筠抬脚不是放脚也不是,原来这件包厢的主人是这位阎王,回头见楚越一动不动,小声道:“走?还是……”

    ‘进’字未出口,楚越已推门而入。

    “还真进去!”赵筠苦大仇深地小声嘀咕一声,蹑手蹑脚地也迈了进去。

    第十二章  一起装

    楚越进门,寻了一张椅子坐在邢立的斜对面,这是最好的位置了,从视觉和距离来说称之为绝佳。

    赵筠不情不愿地进来,伙计识趣地关上门。

    赵筠杵在门口,

    在挑选座位上犯了难,这巨型圆桌上只剩下三个座位,邢立占了一个,他一旁的佩剑占了一个,楚越则是坐在了佩剑之外的椅子上,剩下三个位置一个是邢立的正对面,一个是邢立旁边,还剩下一个与楚越和邢立的距离一样,大概是个等三角的位置。

    犹豫片刻,赵筠为难地坐在了等三角的位置。

    这张桌子很大,三人分散开来,把我们三个不熟体现的淋漓尽致,说话估计都得大声点吧!

    赵筠心中不悦,好端端地吃个饭,怎么这么别扭。

    楚越推门第一眼被眼前人惊艳,邢立松了发髻,修长的乌发散在腰间,与他独特气质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放荡不羁,他长得很白皙,比楚越和梅灵泽都要白一些,整日穿着一身黑,显得更白了。

    就是这么一个长得白璧无瑕之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死士。

    最初楚越发现邢立是暗影卫首领他是不相信的,这样的清纯公子怎么会是个双手沾满鲜血,令整个大魏闻风丧胆的人。

    后来邢立自嘲大概是终日处在黑暗之中,面具加身,不见阳光自然比一般人白一些。

    “邢大人好雅致。”

    楚越见场面过于寂静,打破尴尬气氛。

    赵筠才不敢开口,万一说错话,这阎王把他关进皇城司可怎么办?虽然他是国舅之子,可当初淮阴侯惹恼了他,照样关进了皇城司,出来的时候人都瘦了一圈,听说回家做梦开始说胡话了。

    邢立手里拿着酒杯,一饮而尽后拿在手里把玩,整个人散漫着。

    听到楚越开口,邢立抬眸看了眼楚越的方向,“梅公子谬赞了,本将军长得确实雅致!”

    楚越:“……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还是邢立吗?楚越想他不会也被人夺了身体。

    邢立也不他,拿起手上的酒壶,起身为楚越倒酒,

    倒了酒,弯身拿起一旁的佩剑,赵筠脸色煞白,一屁股站了起来。

    只见邢立随手将佩剑扔到地上,坐在了放佩剑的桌椅上。

    赵筠自知反应过度,觉得尴尬至极,好在邢立当他是空气,全程都没有看他一眼,楚越原本不知道邢立要干什么,却被赵筠起身动作吓了一跳。

    赵筠扯了扯嘴角,复又坐下。

    楚越看了眼地上的佩剑,这佩剑的剑鞘看着就价格不菲,不过和他那把棠溪宝剑相比差远了。

    为什么邢立不配那把棠溪宝剑,既然他能弄到手,想必一定是很喜欢那把剑,剑客几乎都是嗜剑如命,邢立剑术天下无双,那把棠溪宝剑应当配这样的主人。

    “你看上我这把剑了?”邢立扫一眼地上的佩剑,“喜欢我送你了。”

    楚越想到今日小六说的话,随口道:“听说你手里有一把棠溪宝剑,是端慧太子生前的贴身佩剑?”

    赵筠正百无聊赖地喝水,楚越这一语惊人,赵筠吓得差点撒了一桌子茶水,“邢……邢大人!灵泽年少,说话不过脑子,您可千万别生气。”

    那把棠溪宝剑,邢立在处决景川王一党时用过,自那以后便消失不见,听说那把剑削铁如泥赵筠起初还不相信,直到景川王一家被斩首时,邢立手持端慧太子那把佩剑,一剑便削下景川王的脑袋。

    邢立的残暴谁不害怕,偏这梅家小公子天不怕地不怕。赵筠暗暗叫苦,这孩子以前还知道收敛,怎么现在如此大胆了。

    邢立像是听不到赵筠说话似的,在楚越提到棠溪宝剑时,脸色微变,很快面色如常,身体倾向楚越,“你喜欢?喜欢的话我送给你。”

    楚越咽了咽口水,邢立离得太近,身上尽是皇宫里浸上的龙涎香,香气迷人,配上邢立那张立体刀削般的脸就变得很勾引人。

    “只是想见识一下,”

    楚越往外挪了挪,心跳加快,

    楚越很纳闷为什么这几次见到邢立会有这样的心和生变化,一定是梅灵泽这具身体是断袖的缘故,生前见到邢立他并不是这样的。

    邢立见楚越躲着自己,便识趣地坐好,“改天你去我府上,不仅有宝剑,还有许多你感兴趣的,只要你喜欢,都可以拿走。”

    楚越受宠若惊,心里笃定邢立一定不是当初的邢立了,就如同梅灵泽已经不是当初的梅灵泽。

    楚越尴尬地眼睛瞟向他处,刚入门时,便发现这雅间里的的陈设好像都没变,可仔细一看,这里的两盆兰花变了,虽是相同品种,却不是他当初栽种的那两盆。

    “这花……是大人栽种的?”刚问出口楚越才反应过来,又不是人人都爱兰花,他邢立不擅长养花弄草,他擅长的是杀人。这花多半是老板换上的。

    刚在心底否定了,谁料邢立起身开口道:“不错,我种的,养的怎么样?”

    楚越吃惊地看了一眼邢立,他居然会养花了!

    “之前的兰花死了,被我养死了!”邢立深邃的黑眸里流露出一丝悲伤,背着楚越,面朝紧闭的窗户,“我很没用,留不住兰花,也留不住人。”

    楚越心里“咯噔”一下,五味杂陈,看着邢立的背影,实在不知道怎么接。

    透过邢立的背影,出神了一会儿,目光移到了那扇紧闭的窗户,

    原本是来观察时局的,见到邢立差点忘了,

    于是走到邢立身前,两手一拉,外堂的客人尽收眼底。

    楚越在窗前左右望着流动的客人,沉重的情绪随之飘散。

    “大人介意我开窗吗?”楚越在邢立的身后笑道:“人世间,遗憾太多,如果事事都纠结于心,那活着岂不是太累,得忘且忘吧!”

    邢立摇头,“你想开便开吧。”

    邢立就这样在楚越的身后凝视着他,好像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赵筠虽半天不吭声,这二人的微妙变化尽在眼底,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邢立对梅灵泽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哎?”楚越嘴角微扬,“今日运气很好。”

    “什么?”邢立走上前来看楚越发现了什么稀奇事情。

    赵筠明白过来,快步流星地走来,一手搭在楚越肩上,大声嚷道:“在哪,在哪?”

    楚越“嘶”地一声,忍不住弯下身去,赵筠的那一下力气很大。碰到了伤口。

    “抱歉抱歉!”赵筠想扶起楚越,邢立已先一步弯身下去,“怎么了?”

    只见楚越肩膀往下不远处渗出一片嫣红。

    “怎么回事?”邢立孤狼般的眼神又出来了,正用在了赵筠身上,赵筠连忙摇手,“不是我,是梅大人打的。”

    “这个老腐朽敢打你?”邢立干脆道:“我杀了他。”

    赵筠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上。

    楚越怒道:“他是我爹!你要杀我爹先杀了我!”

    邢立沉默不语,眼底的杀意未消,指尖捏的发白。

    楚越起身要去关窗户,邢立先一步将窗户关上了,“你身上的伤严重吗?”

    “不严重,”楚越想去椅子上休息一下,

    余光瞄到邢立伸手似乎想去抱他。

    “不要碰我!”楚越下意识大喝一声。

    邢立横在空中的手僵住,这一声可吓坏了赵筠,他真是死的心都有了,暗暗发誓今日要是能活着出去,再也不来天下第一楼了。

    楚越有些心烦意乱,整个后背全是伤,万一邢立真抱了他,不疼死他,在赵筠面前也羞死他算了。

    但是刚刚说的话太急了,显得很刻薄。

    后悔也没用,说都说了。

    楚越自己挪步到桌椅边坐下,意识到空气可以结冰了,于是若无其事地说:“你们不来喝酒吗?”

    赵筠:“……”

    喝你妹!

    邢立垂下手,坐回了最开始的位置,赵筠见状也爬了起来,坐了回来。

    赵筠好奇问:“灵泽,你刚刚看到什么了?”

    楚越眉眼一弯,“我看到了庸王世子,还有他身边的三个人。”

    “谁?”赵筠问。

    “王东阳,年绍仪,还有于达舟”楚越原本想报各位官名,这不在朝堂已经七年了,这些人应当早就不在当时的位置上了。

    赵筠汗颜,“灵泽,你怎么对这些大人直呼其名!”

    楚越正要解释,邢立开口道:“王东阳现任京兆尹,年绍仪如今是太尉大人,于达舟任礼部尚书。这些都是手握实权的京官。”

    “哦哦,”楚越拿起桌上的酒就要饮,邢立道:“受伤不易饮酒。”

    楚越只好又放下了,

    邢立收回目光接着道:“你的六姐夫王安宜也与庸王世子交好。”

    接着邢立又说出了一连串名字,有好些楚越根本就不认识,他这位六姐夫他就不认识。

    语毕,楚越想被撞破了什么事情一样,尴尬地向邢立道了谢,显得二人疏离了许多。

    这样的相处模式,赵筠才觉得正常,可楚越反倒觉得别扭起来,邢立也冷着脸。

    “我今夜有公务在身,失陪了。”邢立饮了一口酒,随后起身,地上的佩剑也不要了,衣袂飘飘而去。

    赵筠在邢立走后终于有心情吃饭了,赶紧叫来伙计点餐。

    楚越胸口郁结,将面前的酒一口闷下。

    “受伤不易饮酒,你怎么还喝?”

    赵筠一屁股凑了过去,坐在楚越身边,“这个邢立什么时候转了性,对你这么好了?”

    “有吗?”楚越挑眉,“可能最近他得了失心疯吧!”

    赵筠笃定:“有点不正常。”

    …………

    回去的马车上,楚越脑子里一直在回想邢立说的那一堆名单,这名单他知道的如此清楚。

    这名单里没有他自己吗?

    邢立是皇帝的人,他之所以被这些京官所忌惮,无非是皇帝的信任,给了皇城司许多的特权。

    邢立今天为什么要说出这些名字?

    第十三章 梅家六位姑爷

    赵筠刚上马车没多久开始了呼呼大睡,马车里均匀的打鼾声将楚越的思绪拉了回来,楚越抬眸,赵筠四仰八叉地靠在马车上,嘴巴微张。

    楚越静静注视着,忽然嗤笑一声,心中荡漾出一阵涟漪,

    是羡慕。

    此刻的赵筠好生让人羡慕,无忧无虑的富贵闲人,承欢在父母膝下,兄弟姊妹相亲相爱。这些楚越都已经失去了,想到此处,楚越鼻尖一酸,眼泪掉了下来。

    楚越下意识地闪躲,哪怕没人看见。抬手拭去脸上的眼泪,楚越掀开车帘一角,初冬的冷风卷进楚越的脸上,楚越回头看了一眼赵筠,压了压帘角。

    过了永乐街开始热闹起来,街边卖糖糕的摊上围了很多人,一旁做糖人的大叔笑了一脸褶皱,在给一群孩童做糖人,大魏民风开放,未出阁的姑娘可以和心仪的男子约会,花灯处尽是年轻的男男女女。打铁树的手艺人在费力表演,一棒子下去,火树银花,虽然短暂却实在惊艳。

    楚越出神的看了一会,放下帘子开始闭目养神。

    翌日一早,楚越正准备收拾书本去国子监上学,来了几位宣旨的大人,楚越纳闷,等通事舍人宣读完内容才知道皇帝下旨特许楚越进皇城司,具体职位由邢立决定。

    皇帝亲自下旨按说应该是天大的荣耀,可梅夫人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楚越虽不懂邢立到底想做什么,可如果真的能进皇城司那就有了机会去帮助楚奕,本想等着来年春闱,以文官进入朝堂,哪怕是最低的官职,如果能一举高中,起码能站在朝堂之上观察时局。

    目前来看,进皇城司也不失为一个好机会,且皇城司在皇帝的掌控之中,那就等于打入敌人内部,躲在暗处总好行事。

    等宣旨官走后,

    梅夫人面露担忧,“这可怎么办?皇城司那哪是人待得地方,我们灵泽单纯善良,连小猫小狗都不愿意踢一脚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梅夫人急的直跺脚,一旁的嬷嬷好言安慰。

    “灵泽!”梅夫人赶紧上前问道,“陛下怎么会突然下旨让你去皇城司?你是不是去找邢立了?”

    楚越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那是怎么回事?”梅夫人立马吩咐嬷嬷道:“快,快命人去宫门口等大人下朝,让大人别去国子监了,就说家里出了大事!”

    嬷嬷立即吩咐下去,整个梅府氛围紧张的跟要天塌了似的。

    楚越耸了耸肩,看来今日又不用去上学了。

    梅怀先火急火燎的回来,在路上听了事情原委,脸色铁青,命令管家将六位姑娘,姑爷全叫了回来。

    梅府正堂

    楚越坐在离门口最近的位置,一直垂眸不语,偶尔翻开眼皮,审视这六位姑爷,感慨自己真是好大的面子,因为进皇城司一事,竟把所有人在最短时间聚齐了,且这些人都正在各行其事。

    看来岳父的面子还是很大的,楚越竟有那么一点欢喜,被这么多人关心,心里生出一丝暖意。

    “你笑什么!”梅怀先坐在正堂,将桌上的茶杯拍得上下跳动。

    同样坐在正堂的梅老夫人,冲梅怀先瞪眼,“你拍什么桌子!吓姑爷们一跳!”

    六位姑爷听到梅老夫人的话,只能礼貌的笑了笑,说一声客气的话,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家老太太刚刚明明是看到自己孙子吓了一跳,还非得拉上他们。

    楚越被骂了一声,敛了笑容,乖乖地坐好。

    这时最年长,也是六位中官职最高的大姐夫起身朝梅老夫人和梅怀先鞠了一躬,道:“老夫人,岳父大人,圣旨已下君无戏言,灵泽若是不去便是抗旨,哪怕真的去不了,抬也要抬去,否则便是梅家抗旨不尊,所以说灵泽重伤身体未恢复实在不妥,这时候任何托词都不妥。”

    楚越很是期待这位姑爷的发言,这大姑爷是工部尚书张雨堂。楚越在朝时他还是工部侍郎,升迁速度正常,此人楚越了解不多,目前看面相持重,是个会做事的人。

    四姑爷身为工部员外郎,一直在张雨堂手下做事,此时不免要附和一声,“大姐夫说的在。”

    二姑爷也起身道:“姐夫说的有道,就是不知陛下为何会下旨,五妹夫身为中书省舍人,应当有所耳闻。”

    五姑爷准备起身,梅怀先示意道:“姑爷们在家不必拘束,都坐吧。”

    众人皆坐下,五姑爷道:“听说是邢大人昨天晚上去宫里请的旨,陛下当场就应允了,天还未亮邢大人便去了中书令大人家里催,按说这只是小事一桩,不知为何邢大人如此着急。”

    楚越拨弄着腰间的玉佩,竖起耳朵听他们交谈,二姑爷祁轩是抚昌侯之子,身居刑部侍郎,虽官职没有张玉堂高,但他的身份要比张雨堂贵重的多。邢立给的名单里没有他,也没有张雨堂,只有六姑爷。

    楚越当晚回来特意向赵筠要了一本朝堂官员任职的书册,总共厚厚两册,上面记录了近几年来朝堂所有官员的升迁档案。

    连夜看了一遍,这六姑爷王安宜令楚越影响深刻,因为赵筠说了一箩筐此人的缺点,楚越分析了一遍,此人年纪轻轻,长得相貌堂堂,升迁很快,必有他的过人之处。

    楚越正想到此处,六姑爷开口道:“既然邢大人如此在意这件事情,那灵泽只能去了,灵泽啊。”

    六姑爷正好坐在楚越对面,此时目光正看着他,“你先去,回头我托人将你安排到清闲的职位上。”

    楚越起身行礼,“有劳姐夫费心。”

    梅怀先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王安宜,随后面露感激,“那这件事情也只能这样了,今日邀几位姑爷前来,老夫明白灵泽皇城司是一定要去的,只是如果灵泽在皇城司受到伤害,老夫豁出命也会将我儿带回来,到时希望几位姑爷能帮帮灵泽,我梅家就这么一个男丁,我不论怎么样也断不会让他在皇城司受苦!”

    几位姑爷面面相觑,顿时安静下来,楚越赶紧抬眼将这官场的修罗场收在眼底,这在座的可都是京官,没准将来他们某个人的眼神都能给他带来启示。

    张雨堂这个长官还没开口,最不济也应该祁轩领头,没想到王安宜抢先道:“岳父大人严重了,既然是陛下下旨,那谁敢伤害灵泽,就是真有那一天,我们绝不会放任不管,灵泽是我们唯一的弟弟,我们若是不照顾他谁照顾他?”

    王安宜一通慷慨激昂,梅怀先只是微微点头,并没有千恩万谢的,相反,等张雨堂,祁轩众人开口时,梅怀先由衷的眼神立见分晓,楚越隐隐发现王安宜眼神中的愤怒。

    楚越余光瞟了一眼一直都不曾开口的三姑爷,这时倒是和一众人表决心。

    这六位姑爷,只有王安宜是从地方升迁来的,四姑娘楚湘儿的官人出身布衣,其他都是出自上京有背景的世家公子,且是梅怀先的学生。

    看了半天的戏,楚越猜测邢立说的那一串名字应当没错,既然他只提到了王安宜是庸王府的人,其他五位目前看来确实没有嫌疑。

    只是王安宜此人,表面为人圆滑,内里过于急功近利,楚越不免为梅小六担忧,这样的人恐怕在朝堂无法立足,升迁这样快,若是遇到麻烦,庸王府第一个弃掉的就是他。

    不过这王安宜长得玉树临风,年纪轻轻能混进朝堂,坐上了兵部侍郎的位置,确实有些手段。

    也难怪梅小六非要嫁给他。

    “哎!”楚越长长叹了一口气,众人皆看了过来。

    “我的事情父亲不必担忧,六姐夫说的对,邢大人既然这么着急让我去,那想必我还是有点用的。陛下既已下旨,断没有去了就送命的道,万一我死了,世人怎么看陛下?邢大人不会这么傻的。”

    梅怀先手指楚越,恨不得给他一耳刮子,“你胡说什么!张口闭口就是死,晦气不晦气!”

    王安宜赶紧上前打圆场,“灵泽果然一夜之间就长大了,比以前懂事了,难怪邢大人要招你进皇城司,想必是对你刮目相看了。”

    说道“刮目相看”四个字,梅怀先气红了眼,狠狠地剜了一眼楚越。

    楚越莫名其妙,不知道哪里又得罪了梅怀先,脑子里忽然闪过那日在面摊邢立说的话。

    不是吧!

    难道连梅怀先都知道他儿子要自荐枕席的事情?

    连京城的那些禁卫军都知道的事情,那还不得传遍上京!连梅怀先都知道,这在场的几位姑爷能不知道?

    楚越恨不得当场挖个坑将自己埋了。

    楚越很想了解一下梅灵泽的荒唐过往,而且是现在,马上。

    等这场家庭会议一结束,楚越火急火燎地将木青叫回了房间。

    “木青,你老实说,我以前和邢立发生过什么事情?”

    楚越两手压在木青的肩上,做好了视死如归的心里。

    木青愕然,“少爷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己都不记得了吗?”

    “对!不记得了,你快说。”

    “少爷无非就是默默喜欢邢大人,没做过什么过火的事情,只有一次……”

    “一次什么?”楚越眼神犀利,“快说。”

    木青不好意思道:“就是喝醉了酒,跑到皇城司去找邢立倾述心肠了。”

    楚越哀莫大于心死,具体梅灵泽说了什么已经不重要,反正所有人都知道他倾慕一个男人,

    “然后呢?”

    被拒绝了?

    “然后就被关进了皇城司,几位姑爷都拖了好多关系才将少爷弄出来。”木青央求道:“少爷,您可离那阎王远一点吧,在皇城司都被折磨成什么样了!刚歇了一段时间怎么又闹腾了。”

    楚越只觉得没脸活着了。

    第十四章 恰似阎王娶亲

    皇帝下的圣职搁楚越手里还未捂热,皇城司的人已经登门来催。

    梅氏夫妇虽然万般不愿,还是千叮咛万嘱咐地为楚越准备行李。

    皇城司的人是不可随意离开的,回家也需要上级批准,因此皇城司内提供吃住,只是环境与自己家相比还是差了一截。

    皇城司还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进了皇城司的人是不能在坐轿子的,邢立是个崇武之人,对待手下极其严苛,说皇城司是个武者集中营一点也不为过,进了皇城司的人那等于是阎王殿里当差。

    邢立不喜坐轿子,曾扬言坐轿子而不骑马者,皆残也。

    从此皇城司再也没有不要命的敢坐轿子了。

    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皇城司竟然八抬大轿派人来请。

    皇城司右副使姚凉亲自带队,还为楚越准备了一件银白色轻甲。

    楚越在自己的卧房盯着这质地轻盈的银白甲胄出神。

    楚越实在拿不准邢立到底想干什么,楚越也实在想不通邢立是怎么认出他的?还是说自己多心了!

    “少爷!”木青在门外叩门,“皇城司的姚大人催了,说是该出发了,不然要耽误时辰了。”

    “……耽误什么时辰?”楚越不悦,怎么好像催新娘子出门。

    木青木讷的声音传来:“姚大人说邢大人为少爷准备了接风宴。”

    “……知道了。”

    楚越穿戴好轻甲,走到铜镜前,束高马尾,欣长身材,修长脖子上那张脸,楚越忍不住多看两眼。

    “和我之前有的比,”楚越俏皮一笑,“这得迷倒多少女娥!”

    楚越扬了扬下巴,规劝似地看了眼镜子里的梅灵泽,“低调,皮囊而已。”

    临走时给了铜镜里的人一个迷倒众生的微笑。

    梅府门外,姚大人已等候多时,脸上一直保持着肃穆的表情,仿佛任何事情都勾不起他的兴趣。

    富宁街每到夜晚,必是灯火璀璨,梅府来了一群皇城司的人,看热闹的人自然也就多了。

    当楚越走出府门,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这人山人海的场面,如同梅府嫁女。

    站在灰褐色豪华轿子面前,楚越面部忍不住地抽/动几下,“姚大人这是何意?”

    姚凉手握佩刀,五官硬朗,说话更是没有一丝情面,只凉凉道:“这是邢大人的意思,我们只是照办。”

    八抬大轿,雕梁画栋的,还送衣服,他邢立敢不敢亲自骑马来迎,再带个唢呐班子,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城司的阎王娶亲了!

    这外头楚越与邢立的绯闻甚嚣尘上,这样的举动实在令人不想歪了。

    楚越硬着头皮扎进轿辇,完全不敢去看其他人的面部表情,总之肯定比他的丰富。

    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楚越坐在低调奢华的轿子里看不到外面,放心地吁了一口气。

    “邢立这是故意让我难堪?”楚越扯着一边嘴角,摇头自嘲,“这轿子竟然是新的。”

    楚越嗅了嗅轿子里棕墨色的漆味,味道还挺大,夹杂着楠木香气不至于熏人。

    马车的车身四周深色丝绸装裹,私密效果甚好,车内的长案上放了一盏琉璃灯,一旁放置了一盘野果子。

    楚越在昏暗的空间里环顾了一周,最终目光定格在琉璃灯旁的那盘野果子上。

    散漫的目光有了焦点,心口刹那之间如大石压下。

    楚越盯着那盘野果子出了一会神,

    青色如大枣一样的野果子,味道却不错,在迷谷的那段时光,楚越经常和“柳十三”一起去林子里摘野果子,那片野果子林是“柳十三”发现的。

    那日“柳十三”出了迷谷为楚越抓药,半夜未归,兰姑醉酒呼噜声大的能掩盖那夜的暴雨声了!往日“柳十三”为楚越抓药两个时辰就回来了,那日不知为何清晨离开,黄昏还未归。

    楚越因毒瘴伤了眼睛,虽然“柳十三”已经抓了几次药,可是效果不佳,几个月了虽然能感受到光的刺激,照旧看不见任何东西。

    茅屋外雨滴砸在窗柩上,也打在了楚越的心上。

    暴雨季节,又是黑夜,许久未归,楚越担心“柳十三”是不是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情。

    被官兵抓了!或者回来的山路危险摔倒了!

    越想越心慌,楚越在衣柜旁摸索着挂在墙上的蓑衣,穿戴整齐,戴上斗笠,手持一根竹杖,便冒着大雨出了门。

    眼前一片漆黑,不间断的闪电刺激着楚越的眼睛,接踵而至的是霹雳的雷声,还有密集的雨滴。

    楚越在山路上缓慢摸索着前进,嘴角不停喊着“十三”,可这一声声“十三”最终也是淹没在这漆黑冰冷的雨夜里。

    不知道走了多久,楚越只觉得浑身麻木,身上的旧伤复发,原来路走多了,双脚还是会阵痛,双手也被雨水沁的发疼,没了指甲之后养了一段时间,后来一直奔波在逃跑的路上,加上与官兵交了几次手,身上的旧伤看样子是好不了了。

    狂风呼啸,雷雨交加的夜里,楚越此生第一次为一个人狼狈如丧家之犬。

    可惜他再也不是那个潇洒恣意的少年郎!此时的他如同搁浅的青龙,苟延残喘。

    忽然脚下踩了个空,楚越如同巨石一般从半山腰滚落下去。

    巨大的撞击使得楚越当场昏了过去,冰冷的雨滴滴滴答答地打在楚越惨白的脸上,不知过了多久,楚越被冻醒,茂密的长睫毛轻轻抖动。

    楚越伸手抹掉脸上的雨水,摸了摸头上的斗笠,不知摔到哪里去了。

    手上的竹杖也丢了。

    这是哪里?楚越看不见,浑身上下散发着麻木的痛楚,楚越痛苦地大叫,不是皮肉之痛,是心,他的心在痛!

    这一刻,他绝望了,他想死!

    他护不了身边的任何人!他的家人因他被杀!他如今就是个废人!

    一直在求生的楚越,在这无助的夜晚想到了死。

    又哭又笑,胡乱发作一通之后,楚越四肢敞开,接受一切的侵蚀,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楚越是被“柳十三”摇醒的,

    “十三!是你吗?”

    楚越双手在“柳十三”的脸上捏了几个来回,是“柳十三”没错了!这样完美的鼻梁,薄薄的唇,分明的下颌,还有他那突起的眉骨,这样好看的人,除了柳十三还有谁?

    楚越的手感受到“柳十三”点了点头,放心地笑着,“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柳十三”沉默,

    楚越一时忘记了“柳十三”是个哑巴,立刻转移话题,“你没受伤吧!”

    楚越放在“柳十三”脸上的手感受到他在摇头,不安的心放了大半。

    “柳十三”背着楚越在泥泞的山路走了半夜,天色渐亮,雨才停歇。

    二人在林子里迷了路,那片野果子林续了两人的命,不知兰姑什么时候醒的,等兰姑找到两人已经是两天后了。

    ……

    楚越拿起一个果子,放在嘴里,汁液溢出,五官皱缩,

    “怎会如此苦涩!”

    楚越蹙眉,将果子全部吐了出来,“还是迷谷的野果子可口。”

    楚越将咬了一口的果子扔在长案上,身后的位置宽敞地足够睡下两个成年人,楚越后脑倚着手臂,干脆躺下来休息,目光所及之处,楚越隐约见到车壁内饰雕刻着兰花,于是起身离近了看,果然是兰花,由于车内光线及装饰的原因,楚越居然没有发现。

    楚越提起桌子上的琉璃灯贴近了观察,这金丝楠木上雕刻的兰花光泽细腻柔和,且四周通壁雕刻,想必这顶轿子花了木匠不少功夫,短短时间就能做出这样的轿子,皇城司的手段果然非同一般!

    “到了。”

    轿外姚凉没有感情的声音传来。随之所有人停下脚步。

    楚越撩起车帘,从轿子里出来,眼前“邢府”两个大字赫然占满了楚越的眼眶。

    刑府的管家见楚越出来,提袍一路小跑行至楚越面前,“梅公子,我们大人等候多时了!”

    楚越头顶一堆问号,卡了一会,问姚凉道:“姚大人,这……接风宴在邢府?”

    “是,”姚凉回答完毕,纵身上马,命令一声,“回皇城司。”

    一队人马,很快消失在邢府门口。

    楚越有种被卖了的感觉,管家弯身向府内伸出手臂,“梅公子请进吧。”

    “……好,”楚越就这么被逼上了梁山。

    邢府从外面看很是气派,当楚越踏进大门,刚离开正堂走向后院的房廊时,清冷的感觉充斥着楚越,怎么越往前走越安静。

    管家在前头带路,楚越忍不住叫住,“管家,你们邢大人在哪?不是说给我安排接风宴?”

    这连个鬼影都没有,哪里像办宴席的。

    管家回头笑道:“我们大人在厨房为梅公子准备晚宴。”

    楚越一副被耍了的表情,“你们大人……为我准备晚宴?”

    这是抽了什么风?

    “是的,您没有听错。”管家笑着回头继续带路。

    楚越开始戒备,这安静的后院特别像埋伏了高手就等着他落网。

    “管家,”楚越再次叫住了管家,“你们邢府的女眷和家仆呢?”

    偌大的一个府宅,进了门到现在,除了管家,楚越连一个喘气的都没见着,委实像个鬼宅。

    管家又笑了笑,“我们邢府除了有两个嬷嬷,就没有女眷了。家丁倒是有十来个,都在各个门外守着呢。”

    “哦哦!”楚越跟在管家后面继续走着,“你们邢大人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连个女人都没有?”

    这次管家没有回头,继续笑道:“一般女子我们大人看不上,不知道大人以后会娶什么样的人家,老头子我也很期待。”

    “邢大人不是一般人,一般女子自然配不上。”

    楚越在身后附和。

    随后两人没有再交流,管家将楚越带到一个别院的木门口,那木门与这豪宅格格不入,更像是普通农户人家的栅栏小门。

    第十五章 唯你一人而已

    “大人在里面等您。”

    管家交待之后从来时的方向退了回去。

    楚越虽然不知道邢立到底在干什么,内心深处也没有将邢立当敌人,可能“柳十三”替他在楚越心里树立了一个美好的形象,以至于楚越经常恍惚邢立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而非杀人不眨眼的暗影。

    楚越轻轻推开木枝合成的栅栏,映入眼帘的景象令楚越震惊,这里的构造居然和迷谷小屋一模一样,栅栏围成的小院,正前方有三间茅屋,最东边的茅屋廊下搭了一个草棚,专门用来堆积柴火,最西边还有一间茅屋是用来做饭的。

    邢立竟如此喜欢迷谷的那段日子,以至于在府内搭了一个一模一样格局的茅屋!

    最西边的那间小屋内升起寥寥炊烟,楚越不受控制地朝小屋内走去,小门敞开,楚越进门见到一个身着粗布麻衣的年轻男子,肌肤雪白,骨节分明的双手正持着长筷在锅边翻动着锅里的东西,那张脸贵不可言,即使麻布在身也挡不住身上清冷的气质。

    楚越张嘴,几乎将“柳十三”脱口而出,最终还是没能叫出口。

    “邢大人还有这样的爱好,既然这么好布衣,占着偌大的府宅岂不是浪费了。”

    邢立专注于手里的面条,听到楚越的声音后,鼻腔里传来一声嗤笑,继续拨动着手里的长筷,温柔道:“你稍等一会,面条马上就好。”

    楚越眺望着邢立面前翻滚的面条,面露不悦,“大人真的很吝啬,大晚上的把我逼到这里来,就给梅某准备了一碗面条?”

    “我亲自做的,难道不比山珍海味更珍贵?”邢立盛了两碗面条,“走,去堂屋。”

    楚越嫌弃地跟在邢立后面,两人,两碗面,再无其他,一个四人的小方桌。

    邢立与楚越相对而坐,楚越垂眸瞥了一眼碗里那两根青菜,“您好歹也加个蛋,邢府穷的连个鸡蛋也加不起了?”

    邢立难得腼腆道:“我忘记了!下次吧,下次一定加上,再不吃面就要驼了。”

    楚越觉得无趣,“邢大人这么晚把我叫来,就是为了陪您吃一碗素面?”

    “当然不是,”邢立拿起一双筷子递给楚越,“后面还有惊喜。”

    “惊喜?”楚越吃惊,邢立还会给人带来惊喜,“您确定不是惊吓?”

    “先吃面,”邢立示意楚越接筷子,“吃了面你就知道了。”

    楚越动作总是先一步大脑,已经拿起筷子,在邢立面前似乎永远漏半拍,此人行为异常,叫人难以揣摩。

    拿起筷子,楚越不似以前那样端庄,哗啦啦几口将一碗面条吞了,别说,他这手艺渐长,比在迷谷做的好吃多了,以前兰姑在楚越面前夸耀柳十三的厨艺,不知道这位“柳十三”是怎么硬着头皮做的。

    要不是兰姑疯疯癫癫,邢立这位十三先生恐怕早在楚越面前露馅了。

    “吃完了,还有什么等着在下”

    楚越撂下筷子,催促邢立赶紧的,有什么招赶紧使出来。

    邢立看着连汤都没剩的空碗甚是满意囫囵几口将自己的那碗也吞了个干净。

    放下筷子,抓起楚越的手便朝外走,

    “你干嘛拉我……”楚越被拽的很紧,想甩也甩不开,“你要带我去哪?”

    “去看惊喜。”

    “…………”

    最好是惊喜。

    邢立拉着楚越,一路飞檐走壁,好在楚越轻功也不赖,没让邢立费力气。

    邢立将楚越带到西郊长青寺内的天宝塔的塔顶,两人飞身,最后站在最高层的阁楼之上,前方是繁华的上京城,整个大魏最繁华的权利中心。

    “大人就是为了让在下一览上京的月夜?”

    他现在是有多无聊啊!楚越扶额。

    邢立勾唇一笑,从袖中取出一枚信筒,轻轻一拉,一枚烟花在空中绽放。

    楚越:“…………”

    这么大老远把他拉过来,就为了站在高处,给他放个烟花,听个响?这跟放个屁有区别吗?

    楚越望着天空呆愣片刻,用“你耍我”的眼神盯着邢立。

    倏忽!

    天空骤然传来轰隆隆的巨响,楚越脸色一变,立即转身,只见上京城的天空被烟火笼罩,由远及近,绚丽夺目,将整个夜空照亮,五彩缤纷的烟花在黑色的空中绽放它最夺目的时刻。

    千万株烟花齐放,尽相争艳,整个上京城瞬间笼罩在一片海清河晏之中,这一刻,留下的只有美好,所有的悲伤,绝望,忧愁,在这短暂的时刻都被扫除。

    莫名天空放起了如此震撼的烟花,除了百姓沸腾了,整个上京的贵族也沸腾了,甚至皇宫也沸腾了。

    百姓们一路狂奔相聚在街头,欢声笑语中一起见证这极度绚烂,极度奢华,极度美好的时刻,世家府里的大人小姐夫人下人也都停下手中的活,围在院中欣赏。

    皇帝带着贵妃在雍和宫用餐,听到动静立马叫来禁卫军询问情况,得知是邢立所为放下心来,同贵妃一同观赏。

    这样震撼的场面,几乎没人见证过,这一刻所有人都见证了。

    所有人都笑的那样开心!

    楚越被眼前的美景所震撼,有那么一瞬,他希望这是一个常态,他希望百姓能经常看到这样的盛景,这样的盛世太美好了!

    邢立并没有注视这绚丽的夜空。他的眼眶里一直是倚着栏杆,沉迷于眼前盛况的楚越。

    “生辰快乐。”

    邢立在身后轻声道,包含无数爱意的声音淹没在烟花绽放声中。

    慈宁宫

    太后老人家已经七十多岁,手握龙头拐杖,身披白色狐裘,站在宫院中仰望这绚烂的天空,挺直的身子骨看起来比皇帝还要年轻些。

    “这样的姹紫嫣红阿越最喜爱了,”太后悲凉一笑,泪滴从眼尾滑进褶皱的皮肤里。

    一旁的芳如嬷嬷劝道:“奴婢知太后伤心,可您切不可悲伤过度,世子还等着您疼他呢!”

    “我知道,哀家还不能倒,哀家一定要让楚奕成为太子,这本该是阿越的,这是我们欠阿越的!我的孙儿!我的儿!他们竟然全都离开了我这个老太婆!”

    太后泪流满面,芳如嬷嬷上前搀扶,“先太子如果知道您如此伤心,他的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的。”

    嬷嬷说的自然是被追封为端慧太子的楚越。

    “哀家也不想,”太后悲痛欲绝,“今日是阿越的生辰,哀家记得他小时候的生辰都是在哀家的怀里过得,他在哀家的怀里吵着要哀家喂他!他还坐在哀家的腿上陪哀家听戏……”

    太后掩面痛哭,身子也在心肺颤动下佝偻了许多。

    嬷嬷闻言也垂丧着身子,在太后身边低声道:“女婢去打听了,说是这烟火是邢大人放的。”

    “这么多年了,难得他还记得阿越的生辰,”太后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当年若不是他找阿越,楚奕也不会去景川,那我的阿越怎么会死!”

    老嬷嬷叹了口气,

    ……

    成安王世子府

    “今天这动静是谁弄出来的?”楚奕喝得醉醺醺的,手里还抓着一个酒坛,在院落里摇晃着身子,欣赏着这场盛大的烟花盛宴。

    除了宫里的人,其他人并不知道是何人这么大手笔。

    柳十三摇了摇头,他手里也抓着个酒坛。

    楚奕眼尾通红,脸颊红晕,傻笑道:“十三,你怎么不醉啊!你看,”楚奕指了指自己,“你看,喝成我这样就舒坦了。”

    柳十三扔掉手里的酒坛,扛起楚奕便往屋里去,楚奕两腿乱登,嘴里大声嚷道:“柳十三!你放我下来,我要看烟花,我哥最爱看烟花了,今天是他生辰我要陪他一起看!”

    柳十三置若罔闻,像扛麻袋似的,把人抗走。

    ……

    整整半个时辰的烟火,令所有人大饱眼福,戛然而止的烟火并没有带走百姓的喜悦,似乎兴奋可以持续一整夜。

    当烟花落下帷幕,楚越恍然回到现实。

    “喜欢吗?”

    邢立站在身后笑道。

    楚越偏过身来,“确实惊艳!邢大人这一掷怕是有万金了吧!邢大人还真是富贵无极。”

    烟花本就是贵族之物,普通百姓根本没有余钱去欣赏。

    邢立居然举城烟火,足足放了半个时辰。

    果然位高权重者,必贪!

    邢立背手,漫不经心地道:“多少钱我不知道,反正是我的全部身家。”

    楚越:“……全部身家?”

    邢立毫不在乎地点头。

    楚越再次确认,“全部身家用来放一场烟火?邢大人你是不是中邪了?”

    “是啊,中了蛊,还是治不好的那种。”邢立勾唇一笑,“好在是值得的。”

    适才还觉得烟花惊艳无双,现在想到邢立那流走的白花花银子,楚越忍不住又心疼起来。

    邢立见状解释道:“我这个人要钱本就无用,正愁着没地方花呢,正好你给了我一个机会。”

    楚越皮笑肉不笑道:“早知道你还不如给我呢!”

    败家,太败家了!这样一辈子都娶不了媳妇。

    邢立认真道:“原来你想要我的钱?”

    “没有!”楚越极力否认,“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在下怎会在邢大人这里不劳而获。”

    邢立点头,“我明白了。”

    楚越内心白了一眼,你明白什么了。

    “邢大人今夜的盛情接待,灵泽铭记在心,”楚越端正仪态,向邢立深深作了一揖,“大人如果没别的事情,在下今日就先告辞了,明日一早在下自会去皇城司报道。”

    邢立背手,神态慵懒,“梅公子今日已经到我皇城司报道,断没有轻易离开的道。”

    连皇城司的门都还没踏入!

    楚越正想着怎么与他来一场口舌之战,忽然腰间被邢立温柔又霸道的揽过,一只修长的大手环在腰腹,只轻轻用力,整个身体便随着邢立腾空而起。

    莫名的酥麻感随着血液布满身体的每一寸皮肤,这样奇妙的感觉使得楚越没有一点反抗的能力。

    在皓洁的月色下,

    天空仿若下凡两位仙人。

    邢立带着楚越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长青寺。

    第十六章 共处一室

    两道黑白身影划破长空,邢立揽住怀中人蜻蜓点水般落在了邢府的院落中。

    “怎么回到了邢府?不是去皇城司吗?”楚越茫然地扫了一眼空落落的院子,邢立比楚越还要高上半个头,只见他唇角微扬,充满磁性的嗓音从上方传来,

    “今日太晚,明日吧。”

    “那……在下先不打扰邢大人休息了。”

    说完便要走,哪知邢立的臂力惊人,楚越挣扎一番,还在他怀里,“邢大人这是何意?”

    “我邢府也属于皇城司,”邢立压下身子,与怀中人鼻尖相对,“梅大人不经上级批准是不能离开的。”

    邢立清冷幽香的气息扑面而来,离的太近,楚越面红耳赤,顺其自然地仰下身体想要躲避上方的压迫感。

    邢立点到为止,也不霸道,只是坏坏一笑,道:“不逗你了,梅公子洗漱休息吧。”

    将怀里的人扶好,邢立转身向身后的房间走去,房门一直是大开着的,似乎专门为两位留的门。

    楚越被逗弄的有些生气,真是虎落平阳,上辈子邢立跟怕他似的,虽时常因立场不同而争辩,好在楚越根本没输过。

    且这人,什么时候这么浪荡了!

    “以后你便住这吧!里间有浴池,睡前泡一会有助于睡眠。”

    邢立给楚越一一介绍了房屋的布置。

    楚越冷眼旁观,“为什么是住这里而不是皇城司?”

    “因为梅大人此后要成为本官的左副使。”

    “………左副使?”

    楚越讶然,皇城司指挥使以下,左右使为尊,“那姚大人………”

    邢立道:“他自然是在你之下,是为右指挥使。”

    “这样不好吧!”楚越想也不想地拒绝道:“我才刚入皇城司,论资历,论年纪,我都占不了那个位置……”

    “你能!”邢立确信地说。

    楚越一愣,看着邢立自信的目光,方才想起曾经他也是这么一个霹雳天下,傲视群雄的人,在他眼里没有顾忌,没有困难。

    如今,变得畏手畏脚,瞻前顾后。全不见当年春风得意的青葱少年。

    “你会令皇城司里的所有人都臣服。”

    邢立眼神坚定,“包括我。”

    楚越猛的抬眸,眼前那双深渊般的黑眸,仿佛是一面镜子,透过这面镜子,邢立将他那颗赤诚之心剖开,呈现在楚越眼前。

    那颗心跳动地蓬勃有力,一声一声传入楚越的耳中。

    待细细听清,原来是自己的心跳!

    不止一次了!

    这颗心脏,见到邢立便不听话地乱跳。

    “我……我……我要沐浴休息了!”

    楚越手脚不听使唤地朝浴室门口走去,想要加快步伐逃离现场,同手同脚也不自知。

    邢立等楚越艰难地关上门之后,默默合上外侧的房门离开了。

    ………

    浴室的门刚一打开,雾气氤氲,楚越蹲下伸手试了试水温,刚刚好。

    宽衣解带之后,楚越赤足走进浴池,依靠在池边,双臂松软地摊开在两侧,及腰的乌发漂浮在水面,上面点缀着星点玫瑰花瓣,两侧洁白的锁骨上不知何时也落上了一片花瓣,性感至极。

    楚越抬起下颌,向后仰去,后脑枕在浴池边,整个人放松又安静。

    好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

    浴室里溢满药香,似乎是浴池里加了什么药草,楚越刚闻没多久就觉得心情舒畅,当下脑子里什么也没有,就想放空自己。

    邢立一直坐在屋脊上没有离开,多年来他已经习惯去当个房上君子,皇帝给他的任务就是刺探情报,上京城中排的上号的大人,谁家屋脊没被蹲过。

    哪位大人不害怕,连枕边之言都不敢乱说,有的大人更是害怕自己说梦话引来杀生之祸,晚上妻妾得醒着监督,白日才能睡。

    往日里若是遇到邢立,眼睛也不敢抬,深怕迎上这双冰锥似的眼神。

    这么多年,也有不少言官弹劾邢立,有说他贪污受贿的,邢立干脆遣散了家丁女仆。有说鱼肉百姓的,皇帝不予睬。有说邢立结党营私的,邢立干脆连田产铺子也不要了,一夜之间全买了,扬言以后一身孑然。

    此后邢立只有黄金万两,豪宅一栋,再没有可再生之财。

    朝堂之上也在没有人敢发表意见。

    一个时辰左右,邢立飞身而下,见卧室里灯光未熄,上前敲门,“梅公子还没睡?”

    屋内寂静无声,

    邢立转身欲走,脚步顿住,觉得不放心,还是开门看看比较安心。

    屋内悄无声息,床上空无一人。

    邢立神经霎那紧绷,心跳不止,一把推开了浴室的门。

    一阵氤氲缭绕扑面而来,浴池中绰约见到一人依靠在池边,双眸紧闭,修长的脖颈上水珠晶莹透亮,双臂伸展。

    “楚越!”

    邢立脸瞬间煞白,瞳孔变大,穿着一身麻布外衣,脚下芒鞋未褪,就这样义无反顾地奔进浴池中。

    “楚越!”

    邢立探下身子,先是抚摸着楚越的脖颈,

    苍天有眼,脉搏刚健有力!

    邢立亦靠在池边痛苦地喘/息着,一盏茶的时间才从这恐惧里缓过来。

    这么大动静都没有醒,邢立还是放心不下。

    复又上前拍了拍楚越脸颊,“梅公子,醒醒。”

    “嗯?别闹。”

    楚越正做着美梦,眼皮也不愿睁开,更不愿从美梦中醒来,只浑不在意地搭一声,咽了咽口水。

    沁满晶莹透亮水珠的喉结随之上下滑动。

    邢立瞬间只觉得浑身燥热难耐,吞了吞口水,情不自禁地盯着楚越的眉眼,鼻翼,双唇,下颌,颈窝,锁骨,一路向下。

    直到洒满玫瑰花的池水掩盖了往下紧实的肌肤。

    鬼使神差,邢立着了魔似地从水中站了起来,双手按在池边,楚越脖颈两侧,弯下腰深深吻了下去。

    唇齿相依,邢立只觉得想要探索更多,手不自觉地向水下摸索想要握住更多的东西。

    也许是指尖冰凉,触碰到楚越的腰间时,楚越身体微颤。

    邢立猛地睁眼,退出好几步,溅的水花四起。

    眼前人似乎并没有被打扰到。

    邢立喘息着抹了一把脸,指间骨节攥的发白,强制平息了身体的欲望,风平浪静之后。

    邢立起身将人抱进了卧房。

    …………

    次日,日上三竿。

    楚越用力伸了个懒腰,翻个身子想继续睡。

    后知后觉刚刚似乎一拳打到了什么东西?楚越懒懒地将眼皮扒开一条缝。

    邢立正支着脑袋,一张隽秀的大脸挡在眼前。

    楚越猝不及防地坐了起来,被角滑落,上半身一览无余。还未来得及质问,就见自己赤膊上身,楚越羞恼不已,试探地掀开被角,如当头一棒。

    他就这么一丝不挂地和一个男人睡了一夜,自己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邢立看起来心情大好,楚越黑脸道:“昨夜你浴池了加了什么药草?是不是故意迷晕了我?”

    邢立满脸委屈:“那些不过是疗伤的草药,对外伤效果最甚,内伤也有助益,想到你背后有伤,我特意为你加上的,你怎么还冤枉我?”

    “那我怎么睡的人事不知?”

    楚越气极。

    邢立叹了口气,“若是我下了迷药,你昏昏欲睡,醒来时自然会头痛欲裂,可我看你神清气爽啊。”

    被这么一提醒,楚越发现整个人轻松了许多,脑子也清醒了不少,对邢立的话也有了半分信任。

    “唉!”邢立坐了起来:“好心当作驴肝肺,好令人伤心!”

    楚越:“…………”

    一丝不挂地被看了一整夜,他还委屈上了。

    “我记得昨晚我在浴室里睡着了,怎么回到床上了?”

    “哦,”邢立道:“我发现你在浴池里泡了太久,摇也摇不醒,所以就将你抱到床上了。”

    邢立说的轻巧,楚越脑子炸了,“你……抱我!”

    就这么光着身子抱走了?

    邢立懵懂地点点头,“我怕打扰你的睡眠,就没有为你更衣,这样看裸着睡觉更舒服。”

    楚越想杀人,想把邢立摁到浴室里闷死。

    邢立瞅了瞅他那想刀人的目光,若无其事道:“我先出去,你洗漱更衣,时间不早了,该干正事了!”

    楚越:“………”

    我什么时候没干正事了!

    邢立身着白色亵衣就这么开门出去了,刚出了门,两位端着洗脸水和早膳的嬷嬷眉开眼笑地就走了进来。

    那两双浑浊的眼睛里,此刻都在闪闪发光,像是看新婚初夜的新娘子一般。

    楚越此时还全身赤裸,见两位妇人进来,慌忙扯过身下的被子,令道:“出去!”

    楚越声音不大,却极具威慑力。

    两位嬷嬷能在邢立手底下干活也是见过世面的,倒没有被唬住,放下手里的东西,赶紧退了出去。

    楚越下床,一旁的桌几上放了昨日的那一身银白色轻甲。

    想到今日该去皇城司报道了,

    楚越拿起穿上,洗漱完毕,吃了些早膳。

    等一切准备就绪,邢立早就一身玄色轻甲,骑在马背上在府门口等候。

    身旁马夫手里还牵着一匹通身雪白的宝马,脖颈上的鬃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邢立胯下是一匹红色汗血宝马,两匹马可谓有价无市。

    楚越踏出府门,一眼便瞧见了这匹惊艳的白马,心生欢喜。

    “大人为何今日不坐轿子了?”楚越极其喜爱地顺着白马身上的毛发。眼神一刻也舍不得离开。

    邢立见楚越如此喜欢,心情也甚是愉悦,道:“昨夜你泡的药浴已将你的鞭伤治的差不多了,坐轿子耽误时间,况且习武之人不喜坐轿。”

    楚越拍了拍马身,弯唇一笑,飞身上马,看向邢立,“不错,我也不喜坐轿,还是骑马畅快。”

    说着,扬鞭而去,邢立宠溺地看着楚越飒爽的背影,打马追去。

    第十七章 拜合提努

    皇城司离皇宫很近,外面看和普通府衙没有区别,真正令人敬畏的是“皇城司”这三个字,楚越记得,他生前皇城司不过就是负责皇宫的安全和京城治安,那时就是个寂寂无名的衙门。

    没想到邢立接手后,皇城司竟成了地狱般的存在,上京城的文武百官乃至百姓都谈之色变。

    邢立和楚越赶到皇城司已是正午时分,饭堂正在开饭。

    姚凉本以为邢立今日不会来了,当邢立出现在饭堂时,所有官吏立刻放下筷子,肃正身上的甲胄,笔挺挺的站起,全程一言不发,甚至不敢看邢立一眼。

    这是正规军才具备的素养,楚越跟在邢立身后,对邢立的能力给予了很大的肯定,他即使不当死士,他也可以是一名出色的将军,

    饭桌是足足有几米的长案,这个点除去中午当值的不在,其余的人都在饭堂,皇城司的饭堂只坐了一半的位置,看样子有一百多人。

    “大人!”姚凉立刻上前作揖。

    “嗯嗯,”邢立点了点头,“吃完了训练场集合。”

    “是!”姚凉领命。

    楚越站在邢立身后,总觉得有一双阴森森的眼睛盯着他,余光扫去,坐在姚凉对面的一个粗狂男子正带着敌意盯着他,楚越干脆正大光明地看过去,那人眼里充满了挑衅和不屑。

    楚越泰然自若地打量此人,莫非此人就是拜合提努,之前听赵筠提起过,是一个外族人将梅灵泽重伤致死,此人最后成为了皇城司大赛的魁首,自然而然地就进入了皇城司。

    皇帝为了扩大皇城司的威名,不停地招纳武功高强者为朝廷效力,名利的诱惑向来无人能抵的住,邢立为了避免皇城司招纳江湖人士过多不利于统治,每年只限魁首进皇城司,可以想象这竞争该有多激烈。

    之所以参赛人数很多,不乏一些沽名钓誉者,若在此战打出点名堂,甚至就算没有得到第一,那么第二第三也可名声大噪,那么能被一些朝廷权贵们赏识,将来也是一帆风顺。

    拜合提努长得一张方脸,臂膀足有楚越的腰粗,难怪醒来时楚越觉得浑身骨头散架,嗓子无法出声,看那一双充满老茧的大粗手,没把梅灵泽的脖子拧下来已经不错了!

    楚越觉得无趣,收回目光,随他怎么看。

    两人吃了个不早不晚的早膳,此时完全不饿,邢立巡视一遍之后,带着楚越便离开了。

    等邢立走远,饭堂一窝蜂地围着姚凉,“姚大人!这梅灵泽怎么和邢大人走在一起?”

    “邢大人今日怎么来的这样晚?”

    “邢大人不是一直很讨厌梅灵泽吗?”

    “邢大人真的向陛下求旨让梅灵泽进皇城司,难道邢大人想通了,被梅灵泽追到手了?”

    一大堆汉子穿着硬邦邦的甲胄,碰撞着声音挤在一起,杂七杂八的声音震的姚凉耳膜都要炸了,虽然姚凉是个冷面人,但与他们指挥使比起来温柔的简直自带光辉。

    “都很闲是不是!邢大人的事情也敢过问,是不是脑袋在脖子上待久了!”

    姚凉怒吼一声之后。

    这些士兵官吏,遂然闭了嘴。

    “看来都吃饱了!”姚凉目光似刀子,“那就别吃了,训练场集合!”

    所有人面露不甘地收了自己的碗筷,以最快的速度赶去了训练场。

    姚凉临走时只余光瞟了一眼拜合提努,而拜合提努根本没把姚凉放在眼里。

    训练场占据了皇城司几乎一半的地方,剩下最大的地方是地牢,其次才是宿舍。也就是说皇城司的犯人可比在此值班的人多。

    邢立正在和楚越在靶场比射箭,几场下来也没有分出胜负。姚凉带着大队人马匆匆刚到集合场地,列队排开,没有浪费任何时间,所有人已经站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大人!”

    来的是拜合提努,“今日到场一百二十人,左右副使皆到场。”

    邢立抬眸看了一眼泱泱人群,放回手中的弯弓,对楚越道:“跟着我。”

    楚越点了点头,也放下手中的弓箭,跟着邢立走到前方的高台上,

    邢立负手而立,声音高昂,他说:“从今日起,梅灵泽便是皇城司的左副指挥使,你们全都要听他差遣。”

    此言一出,底下官兵全都面面相觑,

    这个连初赛都被打个半死的富家公子,居然也能做皇城司的左副使,谁能服气。

    这一切似乎都在邢立和楚越的意料之中,两人并没有对大家惊讶,不服,甚至是蔑视的表情有任何的意外。

    若说是别人不服,那么最不服气的就是拜合提努,

    “我不服气!”

    拜合提努跪下道:“一个手下败将,他凭什么!大人自己定的规矩,难道要自己破了!”

    站在拜合提努一旁的姚凉也是一脸不可置信,若是梅灵泽成为左副使在他之上,别说拜合提努,他也不服。

    邢立哈哈一笑,“本将军的规矩,本将军想怎么破怎么破,但有一点永远作数,那就是谁能打败本将军,这皇城司指挥使的位置就是谁的,那规矩就是谁立。”

    “你想立规矩,”邢立蔑了一眼拜合提努,“你可以挑战我。”

    拜合提努眼睛布满血丝,肌肉横生的脸上有着视死如归,他道:“大人如此说,属下无话可说,但若是让这个废物骑在我们所有人的头上,不止提努不服,只怕皇城司内所有的人都不服。”

    拜合提努这时不得不搬出所有人,他就是要逼邢立,皇城司一贯以强者为尊,这样的规矩不是他邢立想破就破的。

    “是吗?”邢立抬眼往下去,“有谁不服?站出来让本将军看看你们的胆量。”

    没有人作声。

    邢立雷霆一怒,道:“站出来!”

    这一声响彻云霄,如天神发怒,楚越吓了一跳,认识邢立这么多年从未见他像今天那样生气。

    底下的将士皆低头不语,表示诚服,邢立最后目光扫到姚凉身上,“姚副使有什么看法?”

    姚凉向前几步,跪下道:“属下以大人马首是瞻,任何命令绝无违背,更无不甘。”

    拜合提努不想所有人不是慕强,也不是臣服于皇城司,而是臣服于邢立。

    邢立才是他们心中的标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也许不符合常,但一定要服从。

    服从将军是将士的唯一信念,在皇城司只有一个长官,那便是邢立。

    邢立放浪形骸地大声狂笑,这样的身姿足以藐视这世间的一切。

    大笑过后,邢立转而和颜悦色道:“本将军立下的规矩,自然不可破,今日不如这样吧,拜合提努,你与梅灵泽再较量一番,若是你赢了,本将军的指挥使你来做,本将军便继续做我的禁军统领,若是你输了,向梅灵泽磕头认错,俯首称臣。”

    梅灵泽这个手下败将,拜合提努怎会放在眼里,之前就下了死手,没想到还能起死回生。

    不过没关系,拜合提努恨由心生,这一次他一定不打算给这个小白脸活路。

    “属下若是赢了,万万不敢对大人不敬,陛下既已下旨,那么让他当个大头兵即可,或者伙房还缺个烧火的。”

    楚越心塞,这邢立为了立威,将他推出来,受这蛮子一通侮辱,好在楚越根本不在乎。

    邢立的一同操作令楚越刮目相看,为了楚越能在皇城司立足,先让所有人不服,再由楚越一鸣惊人成为神话一样的人物,这样在人们心里才会觉得诚服于这样的人是所当然的。

    不仅如此,借此机会,他让拜合提努看清楚形势,在皇城司他便是天王老子。

    他要是有什么歪主意,想好了后果。

    再者他要告诉所有人梅灵泽他是护定了,忤逆梅灵泽就是忤逆他邢立。

    “少废话,上场。”邢立足下一点,跃到场地。

    楚越一句话还没有说,就这么地被逼上梁山,这场比试不打也得打。

    拜合提努提气飞至台上,落地瞬间,楚越只觉得地动山摇。

    “既然你手上没有武器,那我也赤手空拳,这样也算公平吧!”

    “公平,”楚越淡淡道。

    拜合提努脚步缓缓迈开,作格斗状,眼睛如同山野里的野兽,充满攻击性。

    楚越除了静静站在原地,并无其他动作,注意力全在拜合提努身上,知彼知己方能百战百胜,能得魁首,想必是个高手中的高手了,光凭这一点楚越就不会轻敌。

    场下静默一片,对于这场实力悬殊的比试,他们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只见拜合提努,如野兽般嘶吼一声,随后其迸发出惊人的力量,朝楚越攻来。

    楚越刚巧妙闪过这重拳一击,只见对方粗壮的双腿竟灵活拐弯朝他膝弯处踢来。楚越脸色一惊,施展轻功擦身而过,一个转身躲到拜合提努的身后,拜合提努看准位置,又是重重一击,楚越看似又是惊险避过,实则楚越一直在观察拜合提努的眼睛,此人长得硕大强壮,却能成为高手,不单单是靠蛮力,他浑身上下,只有眼睛是和其他高手一样,是极其灵活的,在交手中,武者的眼睛和他的双手一样重要,一双明锐具有判断力的眼睛是一个高手必备的技能。

    来来回回十几招,楚越完全没有出手,一直在试探。拜合提努并没有像台下那群失去耐心的看客一样,他并没有露出焦急,也没有轻敌。就在台下都以为梅灵泽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时。

    第十八章  皇城司左副使

    拜合提努很诧异,他似乎意识到了对方的强势,是一种以柔克刚的打法,如水一般可吞万物。

    几十个来回楚越已经了解了拜合提努的套路。

    只见他目光如炬,身子腾空而起,主动朝拜合提努攻去,拜合提努这样的身材是很难伤到实处,要想赢,那必须打蛇打七寸。

    拜合提努与楚越近身打斗,拳拳到肉,明显是楚越吃亏,可楚越的身形过快,拜合提努想要准确击中要害也是件很难的事情。

    二人你来我往几十个来回,竟然还没有分出个胜负。

    这下台下开始窃窃私语了,

    “这还是那天比武场上的梅灵泽吗?这进步也太快了!”

    “可我觉得他还是会输,你看他被拜合提努伤到了三次,但是这样的近身攻击好像对拜合提努没多大伤害。”

    “能坚持这么久很不错了,咱们要是上现在早躺下叫唤了。”

    “姚大人怎么看?”邢立负手一旁,尽管后面小声嘀咕,邢立却听得一清二楚。

    姚凉拱手道:“属下也难分,但大人肯定是看出梅公子更胜一筹。”

    “呵”邢立笑道:“何止一筹,这拜合提努还差的远呢。”

    姚凉脸色突变,他竟一点也没看出来!

    台上打的如火如荼,台下也不闲着,随着时间流逝,梅灵泽竟然还没有败下阵来,众人开始对梅灵泽起了崇拜之意。内心也从一汪泉水变成了迸发的岩浆。

    楚越已经充分掌握对方出招的套路,今日想要赢凭楚越自身力量是很难将他打趴下的,只能借力打力,

    楚越生前右手被废后,一直练的左手剑法,即使没有出神入化,也比一般左手剑客要胜出很多。

    就在拜合提努准备做最后一击时,楚越心道就是现在,楚越依旧右手出拳,双腿飞踢而起,就在所有人都觉得二人在做最后正面攻击时,楚越忽然在贴近拜合提努时收了右手攻势,转而将所有力量运息到左拳。

    这一下如雷霆一击使得拜合提努万万没有料到,巨大的身型无法承受这一击,堪堪要倒下时,拜尔提努在此刻尽力稳住了身型,楚越哪里会再给他机会,连续飞身一击,当场踢中其裆部。

    只听一声惨叫,拜合提努倒了下去。

    台下惊呼,连姚凉都忍不住张开嘴。

    拜合提努缩在台上痛苦不堪。

    楚越深感愧疚,实在是找不到其他要害,谁让他长得这么结实!转念一想,梅灵泽就这么被他生生打死,又是何等残忍,自己占据着人家身体为这具身体的主人报仇是所应当的,想想便连一丝愧疚也没了。

    “梅公子,你这一脚下去,这是断了他的后半生啊!”邢立背手,一脸坏笑。

    楚越淡然道:“因果有轮回,并非我能决定。”

    邢立飞身上台,看也没看躺在台上凄惨叫唤的拜合提努一眼,他面向台下所有的官吏,负手而立,威严道:“从今日起,梅灵泽便是我皇城司的左副使,如有不服者,皆可上台来战。”

    台下早就因这出乎意料的结果而沸腾,听到邢立开口立刻鸦雀无声,立正站好。

    语毕,无一人站出声,这时姚凉第一个单膝跪下,身后的官吏皆跪,大呼:“参见左副使!”

    “嗯嗯,”邢立微微点头,对一旁的楚越道:“有空的时候和拜合提努做个交接吧。”

    “和他做交接?”楚越疑惑地看了睡在地上的拜合提努一眼。

    “嗯嗯,”邢立道:“之前他是左副使,现在不是了!”

    楚越:“……好吧。”

    难怪这蛮子招招下狠手。

    比武结束,一群大汉费力地将拜合提努抬走。

    邢立耽搁半日,手上一大堆公务需要处。

    姚凉带着楚越熟悉皇城司的环境,以及职责内容。

    先头姚凉对楚越还是一副瞧不起的态度,比赛过后,显然言语中多了敬意。

    “今日的皇城司人数好像并不多,”楚越在公务房翻看着姚凉递给他的名单。

    “是的,过些日子便是陛下的六十寿辰,太后和大臣原本想为陛下大办一场,但陛下觉得近年来九州八川都不太平,水灾,旱灾,疫病不断,陛下不愿劳命民伤财,最后决定在西郊的长青寺为天下百姓祈福,也算是过寿辰了。”

    “因此,皇城司的大部分人马都派遣去了长青寺驻守,就这人手不够,邢大人又调遣了一些禁军前往。”

    楚越认真地听着姚凉的陈述,心情是无法言喻的,皇帝是个体恤百姓,以仁治天下的好皇帝,可他为什么不是个好哥哥,在楚越的角度,对这位人人爱护的皇帝是仇恨的。

    “禁军也是由邢大人掌管的吧!”楚越又问,“邢大人身兼多少职位?”

    坐在对面的姚凉顿了顿,拱手道:“这大人还是去问邢大人,邢大人的事任何人不可提。”

    楚越面露愧色,“抱歉,失言了。”

    差点忘记谁是老大了,楚越原本想知道邢立是否还是暗影卫指挥使,想必也没人知道除了邢立和皇帝。

    “大人要是没什么事,属下告退了。”姚凉站起身行礼要走。

    “姚大人,且慢。”楚越起身招手,“那个拜合提努他是什么来历?可有记录。”

    “有的,属下这就去拿。”

    姚凉在一旁的书架上翻了一遍,找出一本册子,交到楚越手上,“这是拜合提努的档案记录。”

    楚越接过,客气道:“有劳了。”

    姚凉点头退下后,楚越翻开册子。

    上面只记录了拜合提努是达翰尔人,达翰尔的一个商人家族出生,两年前随着家人来到上京。

    楚越默默合上册子自言自语,“此人武功如此厉害,竟只是个商人?”

    “在自言自语些什么?”

    楚越抬头,邢立出现在门口,被阳光一照,只能看见一个高挑的黑影,不过这影子楚越再熟悉不过。

    “没什么,”楚越笑着坐下,将册子放在案上,“再想皇上寿辰一事,为何皇城司那么多人还不够?还要调遣禁军前往,是出了什么事吗?”

    名单上足有五百人守卫还不够,还动用了禁军,这比以往的一场祭天活动规模要大得多。

    邢立大步流星地走到楚越长案前,潇洒坐下,“因为这是太后口谕。”

    “太后口谕?”

    “嗯嗯,这次的祭天名义上是由成安王世子负责,太后想让世子多磨砺,又必须确保万无一失,因此跟陛下商议,让我协同世子负责长青寺的安全。”

    楚越低下眼帘,掩盖心中的酸涩和担忧。

    邢立伸了个懒腰,“昨夜没睡,今日一天都没精神。”

    说着还打了个哈欠,支着下巴眼皮低垂。

    楚越冷不丁地瞟了一眼,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当年追铺他的时候三天没睡照样跟打鸡血似的,半夜蹲人家屋顶的时候难不成在睡觉。

    “大人为什么一夜没睡?”

    楚越自认为昨晚没有打扰到他。

    邢立笑道:“你不知道你睡着了有多好看吗?我看了一夜,还是觉得不够。”

    楚越身型一动,没想到邢立开始提昨晚的事情,赶紧随手拿起一本书认真翻阅,“大人要是困了就去休息,属下还有公务就不送了。”

    “呵,”邢立慵懒道:“想不想陪本将军一起负责长青寺?”

    “当真?”

    楚越当然想亲自去督导,毕竟这于楚奕有关,万一有人要从中作梗,楚越也能及时发现。

    “当~真”邢立哄小孩似地回答,“你慢慢看,本将军就不打扰了。”

    邢立起身,甚是高兴地将楚越手里的书倒了过来,转身就走了。

    “……”楚越暗骂有病,待邢立走后,低头发现手里的书正的,之前他一直翻面竟没发现书是倒过来的。

    …………

    楚越做起事来十分认真,邢立走后他端坐在长案前将皇城司的各个部门,人数,及一些重要的官吏都一一了解了一遍。

    在档案室里泡了半日,楚越奇迹地发现了当年景川王构陷成安王府谋反案的相关档案!

    当年的案子由皇城司接手了。

    楚越将所有相关卷宗拿过来仔细翻阅了一番,确实一点漏出都没有!这里面居然涉及到了梅府六姑爷王安宜,王安宜竟然也是景川人!

    不知不觉已是黄昏,楚越揉了揉眉心,眺望门外的夕阳,休息了一会,起身将案上所有的书册全都好放回原本的位置。

    临走时合上门,出来往邢立的公所方向来,恰巧邢立也正找他,二人在半路打了个照面。

    “还真是心有灵犀,你怎么知道我来找你?”

    邢立一脸得意。

    楚越些天对邢立的油嘴滑舌已经习惯了,越在意对方越来劲,干脆装聋作哑,走进向邢立行了一礼,“已经是放衙时间,属下特来询问寝所一事。”

    邢立所当然到:“自然是和我回邢府。”

    楚越道:“皇城司既然有专门寝所,属下便不去打扰邢大人休息了,再者住在皇城司也免得来回奔波了。”

    “我邢府离皇城司没多远吧?”

    楚越:“…………还是住在皇城司更方便。”

    邢立两手一摊,“好吧,左副使在皇城司自然有专门的寝所,不过拜合提努现下正躺在里面哭爹喊娘,要不你去把他抬走?”

    楚越:“………那其他地方呢?”

    “满了,”邢立很确信地说。

    楚越一时无言以对,到底是满了还是故意不让他住,他邢立心知肚明。

    “那好吧………”

    邢立眼波微动,“你就这么讨厌我?”

    这话说的极认真,楚越诧异抬眸,“邢大人说的哪里话,属下只是觉得不方便。”

    “那就好,”

    邢立像是松了一口气。

    第十九章 没有你我睡不着

    邢府门口,

    邢立与楚越策马而来。

    木青早就在邢府门口来回徘徊,楚越下马喊道:“木青,你怎么在这?”

    木青见楚越回来,笑道:“少爷在皇城司可还习惯?”

    楚越拍了拍木青的肩膀,“一切都好,回去让老爷夫人,还有老太太放心。”

    邢立下马,将缰绳交给上来牵马的仆人。上前道:“怎么?梅大人不放心?难道本将军也会拿鞭子抽他不成?”

    木青听到邢立的声音便有点胆怯了,眼神骗不了人。

    “好了,你别吓他了。”楚越安慰木青道:“放心吧,我在这里很好,你回去吧。”

    木青低着头不愿离开,扭扭捏捏地也不走,楚越不知这木头一样的小孩怎么现在也变得有心思了。

    “你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木青见楚越猜中了他的心思,转身朝身后的方向看了看,楚越顺着木青的方向看去,不远处漆黑的甬道里好像停了辆马车。

    “是赵大人。”木青说。

    “好,我知道了。”楚越转身对一旁的邢立道:“大人先回,我有些事情要处。”

    “我在这里等你,你去吧。”邢立双手抱胸,看那样子似乎不愿意离开。

    楚越只好由他等,转身走向甬道,上了马车。

    “吓死我了!”赵筠见楚越撩开车帘进来,拍了拍胸口,“幸好没跟上来。”

    “你也跟人家木青学学,”楚越很是嫌弃地看了赵筠一眼,“你自己胆小如鼠,连邢府门口都不敢去,还得叫上木青。”

    “我去梅府找你,木青说你进皇城司了,这才几天没见,你居然当官了!”赵筠不可思议道:“听说还是邢立请求陛下下的旨,你也太能耐了,顶礼膜拜,顶礼膜拜。”

    “少来,”楚越伸手打掉赵筠比划的抱拳姿势,“说吧,找我什么事?”

    “自然是正经事,”赵筠一本正经道:“庸王爷举办了一场蹴鞠比赛,邀请了京城许多世家公子,而且,都是未婚的。”

    “雍王府要挑婿?”楚越问。

    “你是个半仙啊!”赵筠凑近了道:“他们家的上阳郡主到了适婚年纪了,这些请帖上都是未婚青年,是为郡主招夫婿呢。而且当天还请了许多女眷,你的大姐,二姐,五姐,六姐都得去。”

    “你也收到帖子了,”赵筠从怀里掏出请帖,塞到楚越手里。

    楚越看也没看,直接放到面前的小几上,“收到帖子就必须去吗?”

    这么无聊的事情他可没兴趣。

    “那当然了,”你先打开看看再说,赵筠下巴朝请帖上指了指。

    楚越拿起放开来,这帖子上的主人竟然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下的帖?”楚越抬头看了一眼赵筠,“皇后不是向来不问这些事情的?”

    “我姑母是向来不喜欢这些场合,她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只想在坤宁宫吃斋念佛。”赵筠接着道:“但这是皇上让的,以前宫里的事情都是蕙贵妃一手操持的,后来太子薨了,她自个也伤心了好长时间,许多权利就又回到了我姑母的手上,其实我姑母压根不在意这些,只是后来言官上奏,说蕙贵妃许多僭越的罪过,陛下大怒,但也听进去一些,所以我姑母就偶尔被赶出来干活了呗!”

    赵筠无可奈何地别嘴。

    “皇上还是很看重庸王府的。”楚越放下请帖,忽然想到了什么,“那庸王府可有心仪的人选?”

    赵筠贼笑一声,“当然有,咱们去就是做做样子,他们这样的皇族娶亲,自然都是政治联姻,庸王府自然已经选好了,这次无非就是找个由头撮合一下二人,培养培养感情。”

    “哦?是谁?”楚越倒是也很好奇。

    “于长风。”赵筠笑的像幸灾乐祸。

    楚越眯眼道:“你笑什么?有那么好笑吗。”

    “你不觉得于长风好惨吗?”赵筠幸灾乐祸道:“那上阳郡主就是个母老虎,于长风娶了她,还能有好日子过?”

    楚越摇摇头,叹了口气。他对上阳郡主没有印象,叫什么名字都不记得。

    不过既然是皇后下的帖子,那肯定是要去一趟的,“成安王世子会去吗?”

    楚越感觉很久没有见到楚奕了,上次闹得不愉快,这次如果能见到的话,要好好安抚一下。

    “去啊,”赵筠随口答道,转而“咦”了一声,“灵泽,你最近很关心成安王世子啊。”

    “你别胡说,我只是随口问问。”

    “放心,”赵筠拍着楚越保证道:“我又不傻,会出去乱说?我嘴巴可严了。”

    “没别的事情我先走了。”楚越撩帘子准备出去,赵筠的八卦瘾突然犯了,想要扒拉楚越,聊一聊他和邢立的事情。

    刚拽上楚越的胳膊,楚越的另一只手已经撩开了帘子。

    邢立一张隽美的脸阴鸷可怖,他正站在马车不远处,冷冷地盯着他们俩。

    赵筠条件反射地赶紧缩回手,深怕下一秒邢立将他的手剁了。

    楚越跳下马车,吩咐一旁的木青道:“回去帮我报个平安。”

    “嗯嗯,”木青不相信地点点头。

    等木青上了马车,赵筠赶紧吩咐马夫离开,越快越好。

    “什么话要说怎么久?”邢立语气不善,“外面很冷的。”

    楚越边走边道:“是大人自己要在外面等,我可没让大人等。也没什么事情,就是庸王爷要为自己的女儿挑夫婿,让我们这些未婚青年全部参加。”

    邢立似乎并不意外,只淡淡道:“你不要去。”

    楚越好奇:“为什么?”

    “万一那个上阳郡主看上了你怎么办?”

    楚越呵呵一笑,“大人怕这个?且不说庸王府不会看得上我,就算看上了人家郡主也未必看得上。”

    邢立抿了抿唇,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楚越没想到邢立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摇头笑道:“这可是皇后娘娘下的帖,谁敢不去?”

    “那也不许去,”邢立完全不当回事,“我会和皇后娘娘禀明,就说你投身于长青寺的差事,无法抽身。”

    楚越一听这是要断了他与楚奕见面的机会,“大人不必操心我的事情,长青寺的差事我也不会耽误。”

    说罢,将邢立丢在后面,抢先一步跨进了府门。

    …………

    楚越很喜欢卧房里的浴室,刚回来便匆匆卸了身上的轻甲,随手从柜子里找出一套亵衣,然后舒舒服服地泡起澡来。

    正当他闭上眼睛想要小憩一会,房顶上传来邢立的声音,

    “明日一早随我去长青寺。”

    楚越眉头一紧,抬头见屋顶上的砖瓦被拿掉一块,声音就是从那传出来的。楚越身体向水中沉了沉,“邢大人你这是什么怪癖,喜欢偷看别人洗澡?”

    邢立长叹一口气,“没办法,习惯了飞檐走壁,忽然想到明天的任务,就自然而然地飞上来了。不过我什么也没看,拿掉瓦片只是为了方便说话而已,不要那么生气嘛。”

    楚越真的拿邢立一点办法都没有,暗影卫当久了,已经不会走正门了。

    “大人有什么话进来再说,不必蹲在房顶上。”

    “你说的?”

    楚越闭了闭眼,“我说的。”

    连飞身而下的破空之声也没听到,只听见屋外房门“吱呀”一声,楚越赶紧穿好亵衣,从浴室里走了出来,只见面前的人跟他一样,穿着一身白色亵衣,披头散发的。

    楚越缓了缓,道:“寒冬腊月,大人就这么一身,就坐人家房顶上? 你不冷吗?”

    邢立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并没觉得不妥,“不冷,我觉得浑身燥热,需要吹吹风。”

    “邢大人还真是年轻气盛。”

    你是不是来错地了?

    楚越有种不祥的预感,催促道:“大人有什么话赶紧说吧。”

    邢立费力想了想,“我忘记了!”

    楚越:“……那大人等想起来再来。”

    “来来回回多麻烦,我们卧榻畅谈,我等会肯定能想起来”邢立直径走到床边坐下,“之前酒喝多了,记性不太好,多见谅。”

    楚越冷冷地看着邢立,“大人要是这样,我便去别的房间吧。”

    邢立见楚越要走,噌地从床上站起来,“我走,你别走。”

    麻溜滴穿出了屋内。

    楚越关上门,将门栓放好,防止邢立又回来。

    转身熄了火烛,回床上睡觉。

    午夜梦回,又是噩梦连连,楚越惊的一身冷汗,从床上爬起来,摸索着茶盏倒水喝。

    水壶还未摸到,只听屋顶上有动静,就一声,很小,练武之人本就敏锐,这时楚越处于神经紧绷状态,这点小动静入了他的耳朵里。

    楚越开门走到院里,果然没有猜错,邢立又坐在屋脊上,

    “我睡不着,”邢立被抓了个现行,有点心虚。

    “你不冷吗?”楚越出了一身汗,被这冷风一吹,整个人清爽了许多。

    “冷,”邢立委屈说,“但是看不到你我睡不着。”

    楚越:“……”

    这是什么怪病!

    “进来吧,”楚越见邢立这样,心里也有说不出来的滋味。

    邢立像个被家长找回的孩子一样,跟着楚越进了屋,

    楚越见邢立通身冰凉,只好让他睡在自己的旁边,楚越从衣柜里拿出一床被子给他,这是楚越的底线了。

    第二十章 傲雪与破风

    二人刚躺下没多久楚越已经后悔了,身旁这家伙根本就不睡,一双眼睛含情脉脉地盯着他。

    最后实在忍无可忍,楚越翻了个身,背对着邢立。

    邢立照样含情脉脉地盯着楚越的后背,

    “你到底睡不睡了?”

    楚越的好脾气真的被消磨掉了,开口就比较烦躁。

    邢立悠悠道:“小时候我跪在雪地里没了知觉,我娘抱着我睡了一晚上,第二天我居然跟没事人一样,自那以后我发现了,命越贱生命力越顽强。”

    楚越睁开眼,失神片刻,邢立从未说过他自己的事情,

    “我给你说个故事吧,你要不要听?”邢立掖了掖被角,进了被窝反而寒冷的感觉更甚。

    楚越缓缓转过身,邢立笑着说道:“以前有个大户人家的少爷,他有一次被人追杀逃到了妓院,被一名妓女所救,后来那位少爷成功逃出后,经常来捧这个女人的场子,两人你来我往,这位少爷发现自己竟然爱上了一个卑贱的妓女,之后这位少爷便给这个女人赎身养在外面,没过多久女人竟然怀孕了,她们这样的人居然也能怀孕?这个女人很开心,男人也很开心。后来这个女人生了一个儿子,她的儿子经常造人侮辱谩骂,骂他是娼/妓生的。女人觉得男儿就应该顶天立地,可是他的儿子注定无法顶天立地,所以他请求男人将他儿子过继给家里的姨娘,她自己就以奴婢的身份在身边照顾,日子久了,那少爷继承了家业,变成一家之主,可他与那女人的感情也消失不见。”

    “那女人只盼着儿子能平安长大,可以有出息,但是她不知道,他儿子根本不想做什么顶天立地的男人,他就想陪在母亲身边,如果他的将来需要母亲承受这么多的委屈和侮辱,他另可在穷巷里当一辈子伙计,只要母亲快乐,因为他知道,在这个世上只有他娘会关心他吃饱了没有,出门是否安全,遇到危险挡在他身前。最终那女人被当家主母诬陷偷了东西,几十板子就打死了,比处置一个奴才还要简单,那个男人什么话都没有说。”

    邢立全程都是在笑着说这个故事,语气轻松,楚越知道他在掩饰,掩饰内心的情绪,就像他现在也学会了掩饰,支离破碎的心是不能展现出来的,世人只想看到你的软肋,才不会在意你痛不痛。

    邢立说的是他自己,楚越似乎感受到了邢立被子里冰冷的身体在颤抖,但他一张脸仍云淡风清。

    “她死后,我进了暗影卫,那时他们在培养首领,每天都是各种训练,训练的方式很简单,互杀。由很简单,首领只需要优秀,真正优秀者抵得上那死去的上千人,他们先将那些几岁的幼童放到一起训练,训练到十五岁,最后再一对一较量,没有成败只有生死,我的那一年有五百个孩子,我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邢立笑着伸出他那修长洁白的手,在楚越面前晃了晃,“我手上有他们每个人的血,他们所有人我都认识,但我从来不和他们说话,因为我不想和他们成为朋友,我怕会影响我出剑的速度。我是第一批被培养的孩童,后来培养的哪些都成了我的剑下亡魂。”

    邢立眼睛盯着自己那只手,那只手好看极了,邢立眼中厌恶不已,“上京的人都怕我,因为我不是人,我是地狱来的恶鬼。”

    “不是的,”楚越双手紧紧握住那只手,“你不是鬼,你是活生生的人,会有人爱你,也会有人在意你,关心你。”

    邢立自嘲一声,“是谁呢?”

    “我,我在意。”

    楚越只觉得眼眶发热,他脱口而出,他是在意的,他是关心的。

    一个在地狱里长大的人,会因为楚越当初的一句“你吃饱了吗?”会因楚越当初在外寻他时那一句“是你吗?”会因遇到危险时,楚越将他挡在身后时的那一句“不要怕。”,他就找回了他的良知,他是善良的,是这个世道对他不公,是命运苛待他,不是他的错!

    楚越从来没见过邢立哭过,可就是现在,他看见了邢立眼角划过一滴泪,落到了乌发里。

    “你能抱着我睡吗?”邢立像个小孩子一样撒娇,“我好冷。”

    楚越没有一丝犹豫,掀开邢立的被角,躺了进去,邢立伸手将楚越的腰紧紧搂住,身上的寒意侵袭到楚越身体里,楚越才知道邢立的身体原来这么冷,于是主动抱住了他。

    任由邢立的脑袋往他胸膛里钻,楚越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打着后背,小时候楚越生病或者不开心的时候她母妃就是这样哄他的。

    他希望这样也能把邢立哄好。

    这一夜邢立睡得很沉,楚越却想了很多,想起与邢立的过往,他的身世。楚越心疼,他有点后悔当初那么对邢立,那时的他一定很伤心吧!

    邢立说过,他将楚越视为一生的知己,只想楚越好好地,楚越却将他一生的恶言都送给了邢立。

    楚越后悔了,紧了紧环在邢立脊背上的手,与他相拥而眠。

    …………

    通往长青寺的官道上,四季翠绿,即使已至寒冬,漫山的茶花妖冶灿烂,松柏和竹林是长青寺的一大特色,在这里如果不是温度较低,是感受不到冬天来了。

    寺庙里的钟声悠悠响起,从山顶上飘荡在山下。

    楚越和邢立起了个大早,穿了一身便衣长袍。如今已经到达山下,二人骑在马上,晃晃悠悠地向山上前进。

    进过一片茶花树,邢立弯身随手摘了一朵,放在鼻尖欣赏,看模样心情甚好。

    那一张俊脸与如此妖艳的红花相衬,倒显得人比花娇。

    楚越竟有一时失神,而后笑道:“邢大人今日心情不错。”

    邢立勾唇一笑,“昨夜睡得好,今天心情自然愉悦,这花有我好看吗?”

    楚越:“……”

    没你好看,但就不承认。

    “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楚越赶紧转移话题,不然他又要提及昨夜的事情。

    “哦?”邢立将花放在手中把玩,“什么问题?”

    “以往的祭天活动都会在大奉国寺举行,那里供奉着历代皇帝和皇后的排位,按说是最适合作为皇家祭祀活动的场地。”

    两匹马在山间悠闲地踏步,邢立鬓前的乌发被风吹起,他始终在脸上挂着一抹笑意,“往年的活动确实是在大奉国寺,原本也想安排在那,但是今年雨水太多,大奉国寺建造年代久远,防水工程做的并不好,接连的暴雨,使得寺庙进了不少水,且屋顶漏水也厉害,前段时间屋顶漏了水佛身被大雨侵蚀,已经不好看了,墙壁上的佛画也掉了漆。”

    邢立奋力扔掉手里的花,“所以临时改变了注意。”

    楚越疑惑:“房顶漏水?要说防水做的不好还可以说得过去,可房顶漏水,毁了佛像这是工部的失职,可有人被问责?”

    “没有,”邢立慵懒道:“你那个大姐夫有点手段,况且今年的雨水太多,陛下本就不欲追究。”

    楚越点头认同,这位皇帝确实,实施的一直是仁政治天下。

    邢立实在是无聊,手里没了把玩的东西,干脆前倾身体去玩马脖子上的红棕毛。

    “邢大人这匹汗血宝马确实难得,恐怕日行千里不成问题,可有名字?”楚越瞧着这马儿通体红的发亮,肌肉形态优美,长得又高大实在是一匹难得一见的骏马。

    邢立拍了拍马脖子,“它叫破风,我送你的这匹白马也不差,这两匹马是达翰尔进贡而来,一雄一雌,红马为雄马,白马为雌马。它们都是日行千里的好马。”

    这匹白马楚越甚是喜欢,抚了抚马背,马儿把头仰得更高了,似乎很喜欢楚越摸她,楚越眼角微微扬起,“她叫什么名字?”

    “名字?”邢立想了想,他似乎没给这匹马儿起名字,“我只给我的马儿起了名字,不过现在你是他主子,名字自然你来取。”

    楚越认真思考了一会,道:“她通身雪白,像冬日里的白雪,又是贵不可言的模样,称得上是傲骨凌霜。”

    “就叫傲雪好不好?”楚越问。

    “傲雪,”邢立在嘴里念叨着,细细品味片刻,“好听,梅公子果然文武双全。”

    楚越假笑一声,伸手也顺了顺马儿雪白的毛发,“你以后就叫傲雪了,你喜欢不喜欢?”

    马儿像是能听懂似的,轻叫了一声作为回应,引得邢立哈哈一笑,心想礼物算是送对了,这畜生居然这么聪明。

    “要不要比比看是我的破风快,还是你的傲雪更快!”

    邢立勒紧缰绳,做策马状,就等着楚越的这一声“好,”

    两匹马长嘶一声,两人策马狂奔而去。

    只花了一炷香时间,

    两匹马几乎同时到达寺庙门口,楚越勒停傲雪后立刻飞身下马,同时邢立也下了马,守卫的军士上前行礼,迁走马儿。

    两人并肩踏入寺中,如两道靓丽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