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误会
自从段雨瓷离开后,郁禾忽然心慌意乱起来,弄了一下午,才将晚膳准备好,她在梧栖院坐不住,几乎是亲自走到前院去等裴聿泽,坐立不安的张望。
几乎是裴聿泽方才下马,她就唬地站起,提裙飞奔至府门,不顾他人的目光,一股脑扑进裴聿泽的怀里。
裴聿泽沉静的脸色微变,虽然二人已经密不可分了,但那是私下闺房之事,这大庭广众之下,裴聿泽还是端的沉稳。
察觉到周围打探而来的目光,他眼风轻扫,在众人低头见,他扶住了她的双肩,低头去看她:“怎么了?”
郁禾低垂着眼眸摇头,而后抬脸,软糯道:“想你了。”
裴聿泽知道她大胆直白,但还是被她的话震了一瞬,耳垂微红,没有应答。
郁禾不罢休:“你想不想我?”
他自持着,将她推开些,郁禾努了努嘴,这个男人,还真是!
一阵疾走的脚步声传来,“公子,公子!”
是一个满脸急切的丫鬟,有点眼熟,郁禾一时想不起来是哪个院里的。
“公子,雨瓷小姐上午回段府了,这回还没回来。”
郁禾惊愕,对了,是凭春小院的丫鬟,她立刻回头去看裴聿泽,只见裴聿泽拧起了眉,脸色冷沉,郁禾不由想起段雨瓷离开时的露出的锋芒,此时才觉出味来,她在向她挑衅,顿时心慌。
她快速将他细细打量,那乌沉的眸底浮现的担忧不加掩饰,郁禾不由揪住了他的衣袖。
裴聿泽沉声道:“我去趟段府。”
“别去。”郁禾急切地有些乞求,在他审视的目光看过来时,又慌忙找补:“吃过饭再去好不好,我亲自做了你爱吃的菜。”
她轻皱娥眉,细弱地说着。
裴聿泽眸光微动,似有思忖,但只是一瞬间,很快沉静地看着她:“事由轻重缓急。”
郁禾犹如被击了一棍,委曲求全地压着公主的血液:“她的事就是重,我的事就是轻吗?”
裴聿泽拧眉,仿佛她太不懂事,还是耐着性子拂开她的手:“回来再说。”
“晚去一刻,她难道会死吗!”郁禾太急了,口不择言。
“公主!”裴聿泽眸色骤冷,郁禾背脊一僵,眼睛顿时泡进了水里。
裴聿泽不忍,冰川稍融,沉声道:“你不懂。”
这句话刺激了郁禾,她追上去,不罢休地喊着:“你们之间究竟有什么我不懂,我不能懂的!我不懂,你告诉我啊!”
裴聿泽已经翻身上马,俯身按住她的肩:“在家等我。”
郁禾不听,沉沉地看着他:“若我告诉你,这是她故意的呢?她故意要你担心,要你去找她!”
其实郁禾也不能确定,但她就是想看看裴聿泽的选择。
但裴聿泽的目光冷了,冰冷的目色里还有失望,好像她十恶不赦的揣测了一个世间最善良的女孩。
在感受过裴聿泽的温柔后,郁禾如遭雷击,攥着缰绳的手无力地下坠,在她松开的一瞬间,裴聿泽已经策马离开。
郁禾失魂落魄地回到了房间,看着桌上简单的三菜一汤,悲愤难忍,一股劲地扫落,捂着脸哭了起来。
青鸟彩鸾陪着她,一个劲地递着崭新的手帕,由着她哭,直到哭成一箩筐的手帕。
郁禾始终攥着那金铃手镯,可爱又脆弱,小小的,只要她手心全包的一握,就会变形了,可她只是小心地攥着边缘,抹去眼泪,不愿让段雨瓷回来瞧见愈发的跋扈。
可段雨瓷瞧不见。
她被裴聿泽带回来时,已经是昏迷不醒的模样。
郁禾得到消息大为吃惊:“当真受了那么严重的伤?”
青鸟点头:“是啊,我瞄过去,那伤不是作假的,只是对方狡猾,没有伤在脸上。”
“那她会死吗?”郁禾心颤,想起之前自己口不择言的话,惊惧爬上眼底。
青鸟连忙安抚:“不会,公主放心,不会死。”
郁禾放心不下,还是去了凭春小院。
路上青鸟将打探来的消息告诉她。
原来段雨瓷回段府,正撞上段二小姐的未婚夫,段雨瓷道了声祝福,连茶也没喝,扭头就回房了,仿佛怕人看到她眼角的眼泪,那段二小姐的未婚夫突然就着了魔似的追过去,急疯了扣着门,嘴里还说着要退婚的话,跟段雨瓷赌咒发誓。
原来段二小姐的未婚夫原本属意的人是段雨瓷,
只是段雨瓷从未表露什么,身边又有个谪仙似的裴氏,他不敢造次,才退而求其次,答应了段二小姐的婚事,想着段二小姐总是有几分像段雨瓷的,聊以□□。
谁知段雨瓷今日这么一来,倒像是鼓励了他一般,才闹出了这么一出。
段二小姐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当下将人赶了出去,发狠地冲进了段雨瓷的房间,摔了一地的瓷器,将段雨瓷狠狠按压在碎瓷器上,一地的血。
偏生如今段家主是段二小姐的生父,这种事也常发生,府里下人自然是不敢管。
裴聿泽赶去时,正见段二小姐把段雨瓷往梁柱上撞,若不是裴聿泽接的及时,恐怕段雨瓷就要命丧黄泉了。
郁禾听得心惊胆战,之前自己还那样的揣测段雨瓷是故意的,她真是坏极了。
她怀揣着歉意去了凭春小院,院子里静悄悄的,卧房的门打开了,所有的声音都从那间房传出来,神色匆匆的丫鬟端着水盆走出来,差点撞上郁禾,惊慌失措地跪了下去。
郁禾看到水盆里渗了血的水,问:“伤得很重吗?”
“是,浑身都有好多伤口,都是瓷器割的压的。”
郁禾紧皱了眉头:“好痛。”
青鸟不怎么关心段雨瓷,只问:“驸马呢?”
丫鬟道:“大夫在给雨瓷小姐换药,公子不便进入,正坐在外间。”
青鸟松了一口气,扶着郁禾进去。
甫一踏入,就听到一声惊惧的呼声:“聿泽哥哥!”
郁禾心一震,疾走几步,就看到裴聿泽掠进内室的身影,她紧随其后,就看到段雨瓷从床上惊坐而起,满脸泪痕地扑进裴聿泽的怀里,紧紧箍住他的腰,恸哭:“聿泽哥哥,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裴聿泽站在床边,任由她抱着,只是单手拍了拍她的肩,沉声安抚她:“没事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从小到大,你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她抽泣着。
裴聿泽将她推开些,段雨瓷抬起泪眼,轻柔又害怕:“聿泽哥哥,你会丢下我不管吗?”
房中寂然,大夫包括丫鬟们都恭敬地退到了一边。
郁禾不安定的情绪细蚀着心胸,满屋子的寂静都仿似在等一个答案。
“不会。”
裴聿泽的声音终于万众期待地响了起来。
“咚”的一声,什么东西落地了,是郁禾的心。
她的心突突地吊起来,然后重重地砸了下来,砸得头昏脑涨。
晕头转向间,她好像对上了段雨瓷的目光,那是一抹含着眼泪的笑眼,她第一次见这样的段雨瓷,那笑眼里难掩跋扈,是胜利者的姿态,等她想要细看时,段雨瓷已经垂眸可怜兮兮地躺回了床上。
裴聿泽还站在床边,郁禾没有进去,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坐在梳妆台前,这一回,她没有哭,只是扯着发簪的手抖得厉害,镜中的脸也苍白的厉害,发簪扯不下来,好像被发髻勾住了,郁禾便用力去扯,扯到头皮了,她也感觉不到疼。
“公主,公主,让我来。”青鸟握住了她的手,大惊失色,“怎么回事,手怎么这么凉!快,快去请太医!”
彩鸾立马转头,身后传来郁禾细弱微颤的声音:“别去!”
“公主!”
“我累了,睡一觉就好,睡一觉就好。”郁禾喃喃自语。
她心中烦闷不堪,摸不着头绪,无端地睡了一觉。
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好像被人扯着手指,控制住了,她动弹不得,忽然一股刺骨的凉意从指尖渗入,她瑟缩着惊醒了,朦胧间竟看到裴聿泽坐在床边。
她愣住了神,埋着半边脸,就那样呆呆地看着他。
夜明珠下的裴聿泽眼神温润极了,似乎还藏着一抹心疼,握着她的指尖,细致的,温柔的,往她的指尖擦着药膏,冰凉的触感是药膏传达的。
那是她白日里为裴聿泽洗手作羹汤留下的伤,或是细细的划痕,或是浅浅的烫伤,白日里青鸟已经给她处理过了,很疼,可她满心欢喜,并没有在意。
此刻,依旧很疼,疼的她眼泪都出来了,扑簌扑簌地掉进枕头里。
“很疼?”裴聿泽眉心微拧,擦药的动作又轻了许多。
郁禾摇头,又点头:“很疼。”带着哭腔的哽咽,她想让他心疼她,胡乱地想,若是当时她假装昏倒了,他会是比较担心段雨瓷,还是她?
裴聿泽凝视着她:“以后这种事就让下人去做。”
郁禾心头一紧,他知道她为他洗手作羹汤的事了,没有欢喜,似乎还有些无奈,是觉得自己在添乱吗?这在他的眼里只是一见微不足道的事吗?
忽然悲从中来,胸口一闷,眼眶更红了。
裴聿泽不解,俯身而下,抬起她的半边脸,细细地瞧着她,脸颊便传来一阵炙热,郁禾突然勾住了他,微微抬头在他唇边轻吻,呢喃着:“裴聿泽,爱我,要我。”
呼吸相闻,裴聿泽极力克制:“公主。”
郁禾的心是空的,浑身动荡着不安,只有裴聿泽的吻和轻抚才能安抚她,所以,她急切地,充耳不闻地吻着他。
舌尖舔舐过裴聿泽的喉结时,他眸色骤浓,再也难以把持,将她捞起倾覆而来,吻住她,捻弄辗转,肌肤滚烫如热铁一般地紧贴着她,热烫的手指经过的每一处,都让郁禾战栗。
至少,这一项,段雨瓷赢不了她。
原本还是郁禾勾着他,现在已完全被他掌控,任他予取予求,向他求饶,却又不愿让他离开。
见他同样为她着迷,她的心终于平衡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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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禾起的晚,已经是常事,何况裴聿泽今早离开时特意嘱咐过让她多睡一会,是以就连青鸟彩鸾都没有去打扰她,更何况是其她丫鬟。
本以为郁禾会睡到自然醒,谁知胡茗璋的大丫鬟佩兰特意来请,到底是郁禾的长辈,青鸟还是进屋把郁禾喊了起来。
眼见着郁禾从被子里伸出手来,青鸟大惊地红了脸,连忙用轻纱将她裹住,脸上发热道:“今日还是穿对襟竖领的衣服吧。”
郁禾闻言看向穿衣镜,霎时胭脂过浓,等平复了起伏的心情才出来见佩兰。
佩兰先是行了礼才道:“公主,有客来访,夫人让奴婢来请公主。”
裴府显赫,每日都有上门求见送礼的客人,再有名望身份的贵客,胡茗璋从不要求郁禾去见,今日竟然提出了这样的要求,郁禾一时好奇:“哪家的贵客?”
佩兰道:“是段家的大夫人。”
郁禾摇着地团扇顿了下,清亮的眼眸闪过一丝疑惑,人已经站了起来。
入了夏,天气惹得很,胡茗璋特意选了一处凉快的园子宴客,郁禾方才走进,就看到凉亭下对坐的贵妇人,大概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二人同时看过来。
胡茗璋率先看到了郁禾的衣服,今日这样的天,还裹得这样紧实,顿时会意,低头一笑,郁禾就在这一笑中,红了脸。
“婶母。”连请安时,声音都细软了。
公主这样多礼,不过是因为裴聿泽,胡茗璋有数,敛衽还礼,段夫人也同样行礼。
胡茗璋拉着郁禾坐下,就命人去取了冰鉴来,这个时候其实还用不上冰鉴,是以郁禾的脸更红。
段夫人自然也了解了,心中疑惑,聿泽世侄从前是最不喜刁蛮太过娇气的姑娘的,看来如今也因人而异了。
“昨日的事,真是说起来,惭愧。”段夫人率先开了口。
郁禾闻言,笑意变得有些勉强。
段夫人皱眉:“不怕公主笑话,我们家那个丫头实在是娇纵的很,脾气一上来谁也拉不住,常与她姐姐发生口角。”
几乎出人命的事,叫发生口角吗?郁禾不置可否。
胡茗璋看着她为段雨瓷抱不平,心底愈发柔软,不动声色的向段夫人递了个眼色。
段
夫人笑道:“其实话说回去,也是我们这叔婶的疏忽,怠慢了雨瓷,长幼有序,该先给雨瓷定下亲才是。”
郁禾看向段夫人,段夫人站起了身,朝郁禾行了个大礼:“公主,雨瓷的情况,您也了解,贵族不会选她这样的主母,但我们也不愿薄待了她,所以臣妇斗胆,想请公主出面,给雨瓷兜个底,那些贵族也会看在公主的面上,接纳雨瓷。”
这件事突然把郁禾扯进来,她颇为意外。
胡茗璋轻轻握住她的手,眼含深意:“这是好事。”
郁禾会意,沉思半晌,只道:“只是不知段小姐的意思。”
婚姻大事,还是得两情相悦的好。
段夫人心道:哪有她置喙的份!面上还是笑着:“她已经同意了。”
郁禾惊诧地睁大了眼睛:“她同意了?”
怎么会!
青鸟和彩鸾也是不可思议。
胡茗璋虽然也有些意外,但想着如今裴聿泽和郁禾已经木已成舟,段雨瓷是个聪明人,该为自己打算了,便道:“今早我们去看过雨瓷,段夫人也过问了雨瓷的意思,她是同意了。”
既如此,郁禾也没什么可说,半晌道:“那若是段小姐有中意的,将来我会为她出面的。”
段雨瓷有个好的归宿,也算替裴聿泽报答她的恩情了。
段夫人喜不自胜:“多谢公主!”
送走了段夫人,胡茗璋才道:“说什么为雨瓷着想,不过是想着把她尽快嫁出去,莫挡了她女儿的道罢了。”
郁禾唏嘘,胡茗璋笑道:“但这对你来说,的确是件好事,她早一日嫁出去,聿泽也好早一日卸下担子。”
彩鸾立刻道:“公主,我去取了京华所有贵公子的名册画像来!”
胡茗璋道:“去吧。”她向郁禾道,“再过半个月就是段家老太爷的寿辰宴会,届时四大世家的宗亲们都会参加,雨瓷的婚事若是能定下来,也算了了众人的一桩心事。”
郁禾讶异:“段家老太爷?那她这些年为何不为段雨瓷做主?”
胡茗璋道:“他早已不过问世事,闲云野鹤,如今段家是段老二掌权,他为了晚年生活,自然不会得罪了他。”
郁禾又问:“段雨瓷的婚事为何不从四大世家中选?”
胡茗璋叹气:“这样显赫的门庭,世家公子便是将来不当家掌权,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原配夫人自然是助益才好,雨瓷如今没了父母靠山,身子骨又那样弱,子嗣堪忧,他们自然不会提这件事。”
郁禾一面为段雨瓷惋惜,一面看着胡茗璋,听闻胡氏只是裴家私塾先生家的女儿,因此从小与裴氏兄弟相熟,加之裴子俶并非裴氏家主,是以他的婚姻并没有被强制。
或许正是如此,他们倾心相爱,成婚十载,即便没有子嗣,裴子俶莫说纳妾,便是连通房丫鬟都没有一个。
有时胡茗璋还会提出为裴子俶纳妾,都被裴子俶驳回了。
郁禾很羡慕他们,但她是不会为裴聿泽纳妾的,即便她生不出孩子,她也做不到如此大度。
回到梧栖院时,彩鸾也正好将画册拿回来,满脸得意:“都是未婚的翩翩佳公子呢。”
她如此得意,想着把段雨瓷嫁出去了,那公主就能高枕无忧了!
青鸟却有些担忧,段雨瓷突然愿意嫁人,当真是因为知道自己无望了?
————
自然不是。
答应选夫,不过是段雨瓷权衡利弊下的决定。
她坐在贵妃榻上,看着春柳帮她上药,攥紧了手指,抿紧了唇线,眼底闪过一丝羞愤。
今早裴聿泽突然来看她,她惊诧之余,无限欢喜,直接穿着睡袍急匆匆走了出来。
行动蹁跹,外袍不经意倾泻,露出白皙的香肩,她惊愕的眼眸无辜,忘了及时拉拢,不知所措地望着裴聿泽。
裴聿泽却不为所动地转过身去,她脸色一白,又一红,强忍着难堪将衣服拢紧了:“是雨瓷冒失了。”
她退回去,重新换了衣服走出来,端庄地走到裴聿泽跟前,话还没开口,就听裴聿泽问道:“昨日,你可知是段二小姐的议亲宴?”
段雨瓷蓦地咯噔,满眼的无辜摇头:“不知。你知道的,我与妹妹的关系一向不大好,她的大日子又岂会知会我,说到底,我只是个外人。”她垂下眸去,来不及伤心,复又惊惶的抬起头,急切地看着裴聿泽,“聿泽哥哥为何这样问?”
裴聿泽不答,精锐深沉的眼眸望定她。
段雨瓷顿时眼中噙泪,声声泣诉:“我知道,昨日闹出那样大的事,是我不该,可我不知,我不知秦公子竟心悦于我,若是早知如此,我断然不会回去的,回去后,我看着他们齐聚一堂,温馨快乐,一时感触想到了爹娘,才忍不住,谁知竟让秦公子误会了”
她伤心难以自已,情不自禁握住裴聿泽的手:“聿泽哥哥,你知道的,自小我的眼里只有你,我哪里知道秦公子”
“那你为何突然回府?”裴聿泽打断了她的话,将手掣回,“从前你二叔亲自来接你,你尚且不愿回去。”
段雨瓷红着眼,无限委屈:“是因为,祖父的生辰快到了,我想先回去给他拜个寿,想让他那日向二叔说项,派人来接我,也好全了我段家小姐的身份”说到这,她哭了出来,“我不愿那日孤零零地回去”
她卷着手帕,用指腹印去眼泪,不经意望他一眼:“聿泽哥哥为何问我这些,是不相信我了吗?是不是公主有所误会?是不是因为你去接我,她不高兴了?我可以”
“与公主无关。”他凝视她一眼,“生辰宴前,我会请段家主亲自来接你回府。”
段雨瓷喜极而泣:“谢谢聿泽哥哥。”
等他走后,她的笑意渐消,抹去多余的眼泪,冷静异常。
他终究还是起疑了,偏生婶母来跟她婚事,在她思虑对策时,选择了以退为进。
春柳一边给她上药,一边犹豫着:“小姐,当真要这样做?会不会有危险啊?”
段雨瓷眸光沉淀:“破釜沉舟,若是真有危险,我也认了,或许危险,也是一种生机,只要能让聿泽哥哥重新回到我身边,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春柳怔怔的,心里七上八下,连手里的棉花棒都握不稳了:“可是,万一,万一被少卿查出来……”
段雨瓷胸有成竹:“他查不到的。因为一切都是真的,你懂吗?”
春柳心尖一颤,才缓缓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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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段家要为段雨瓷选夫的事情就传遍了裴府上下。
之所以传的那么快,其中也有彩鸾的功劳,彩鸾好不得意,高调地宣扬:“段小姐尊贵,驸马视她为妹妹,又有公主为她着想,定然能选个门当户对的如意郎君。”
“公主还打算办个园会,驸马也帮着出谋划策呢!”
花园里,最是闲暇的午后,几个丫鬟围着彩鸾好奇极了:“公子也会管这种事吗?”
裴府的家生子们都只喊裴聿泽“公子”,这好像是第一世家骨子里的高傲,即便裴聿泽尚公主,他们也不愿沾皇家的光,因裴家贵不可言。
彩鸾眼珠子咕噜一转:“夜半无人私语时,驸马总是陪着我们公主说话的。”
丫鬟们你看我我看你,实在想象不出他家矜贵寡言,从不说废话的公子,陪着女人说笑的模样。
她们自然想象不到,想象不到的事多着呢!彩鸾和青鸟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忽然有人问:“雨瓷小姐当真愿意成婚吗?”
彩鸾瞥眼:“她还能一辈子不成婚吗?”
丫鬟赔笑:“姐姐别恼,只是……”
“只是,答应成婚是一事,能不能选到中意的又是另一回事了,若是雨瓷小姐一直选不到中意的,公子还是要一直照应着她的。”
彩鸾脸色一变,心道果然如此,不由呛声:“如何选不到,公主为她选的都是一等一的郎君。”
那丫鬟笑道:“彩鸾姑娘别急,只是这事旁人实在无力左右,若是雨瓷小姐选不到称心如意的,公主可还有别的法子吗?”
彩鸾眼一横:“自然有的是法子!”
但这丫鬟的话的确也提醒了她,她心想,满京华的贵公子任她选,她还选不中意,定然是还不死心,可得想个好法子,把段雨瓷赶得远远的,免得三天两头闹公主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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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段老太爷的生辰宴将近,裴聿泽终于将裴今窈从宗祠放了出来,裴今窈红着眼本想和裴聿泽亲近亲近,却在接触到裴聿泽冰冷的目光时,生了怯意,低着头只是不敢说话。
等裴聿泽离开后,她才无力地跌坐在圈椅里,直到段雨瓷来将她扶起来,她才回过神。
“我们去向公主赔个不是吧。”段雨瓷劝道。
裴今窈顿时睁大了眼睛:“凭什么?”
段雨瓷苦笑一声:“今时不同往日了,聿泽哥哥娶了公主,公主就是最重要的了,我们不过都是外人,向她赔个礼道个歉,讨她的欢心,聿泽哥哥才会对你好一点。”
“你在开什么玩笑!”裴今窈几乎要跳起来,“说的什么泄气话,他是我哥哥,我才是他最亲近的人,羲和算什么!让我去讨她的欢心,做梦!”
“他们已经圆房了。”这句话似乎用尽了段雨瓷所有的力气,话音刚落,她重重叹出一口气。
裴今窈狠狠怔住了,睁着眼睛久久回不过神,良久才嗤之以鼻:“那又能代表什么?送上门的,不要白不要,男人嘛,做了这种事,也未必心中有她,即便是我哥哥,也不例外。”
段雨瓷没说什么,还是劝道:“不管如何,去跟公主赔个不是,明面上总是要过得去。”
裴今窈冷笑:“好啊。”
她们挽手去了梧栖院,听闻郁禾在花厅用早膳,她们经过长廊直奔花厅,近前,就听到郁禾娇软的声音。
“你尝尝嘛,真的很好吃的,酸酸甜甜的。”
裴今窈和段雨瓷默契地放慢了脚步,悄悄探身,就见裴聿泽睨了郁禾一眼,不情不愿地咬下郁禾喂给他的一块糕点,顿时皱起了眉,郁禾笑得灿若朝霞靠上他的手臂,裴聿泽垂眸看她,紧皱的眉舒展,唇角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裴今窈愣了一瞬,立即跨进屋里:“哥哥,公主嫂嫂。”
她恭敬地行礼,郁禾的下颚依旧搁在裴聿泽手臂上,浅笑吟吟看向裴今窈和段雨瓷。
裴今窈看着哥哥没有推开郁禾,气结于胸,面上却是笑意蔓延:“先前是妹妹不懂事,惹恼了嫂嫂,今日特意来向嫂嫂请罪,雨瓷。”
她转身,见段雨瓷如梦惊醒一般,慢了半拍才让人将茶壶奉上。
裴今窈笑着倒了两杯:“哥哥,嫂嫂,妹妹向你们敬茶,这是哥哥最喜欢的雪芽三清,雨瓷特意一早烹煮的,哥哥尝尝。”
她倒着茶回忆:“这烹茶的技艺,还是哥哥教我们的呢,雨瓷聪慧,一教就会,哥哥总是夸她。”
郁禾看了眼青鸟,青鸟会意也倒了两杯茶来,郁禾坐直了身子,两眼弯弯:“我不喜欢雪芽三清,我喜欢雨霖铃,夫君,你尝尝。”
裴聿泽看向郁禾,见她像孩子等待糖果的神情,心下无奈,端起了她的那杯茶,轻呷一口,淡然道:“不错。”
那样纵容的神情,几乎让裴今窈和段雨瓷都站不住脚。
郁禾春风得意,看向段雨瓷:“对了,上回给段小姐看的江家的三郎,可中意?夫君也觉得其人不错。”
裴聿泽顺着她道:“嗯,堪为良配。”
段雨瓷只觉得眼睛像是滚烫的烙铁,面部僵硬还是堆起笑意:“公主选的,自然是好的,全凭公主定夺。”
郁禾抿唇而笑:“还得你自己中意才行,不如明日你们见上一面?”她热切的,希望赶紧将段雨瓷的婚事定下来,一旦定下来,她再也没有理由住在裴府,届时回到段家,她也会派人保护她,不至于在段家被欺负。
她打算的很好,却听到裴今窈尖锐的声音:“什么江家三郎?”
段雨瓷急忙按住她,朝郁禾强颜欢笑:“是,我会去的。”
说完,也不久留,拉着裴今窈就离开了,裴聿泽看着段雨瓷行色匆匆欲言又止的模样,心生狐疑。
走出梧栖院,裴今窈就拉住了段雨瓷,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段雨瓷苦笑:“公主要给我说亲了。”
裴今窈震惊之余越发愤慨:“你为何不拒绝!”
“她是公主,我能怎么办?”段雨瓷突然红了眼背过身去。
“明日你别去,她就算是公主又如何,还能逼你出嫁吗?”
段雨瓷摇头:“你才解禁,我不想你再惹她生气,即便是走个过场,我也会去的,你放心。”
裴今窈见她如此为自己着想,感动之余对郁禾的厌恶更甚:“好,你去,要让一个人讨厌自己再是容易不过了。”
段雨瓷急忙道:“你被生事,谷大哥要换宅子了,他约了我明日相看,我走不开,你帮我去吧,这件事我也不想将聿泽哥哥再牵扯进来了,免得又说不清惹恼了公主。”
裴今窈眉峰一挑,她要支开她,半晌,沉声道:“那我明日去找谷大哥。”她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已经打了其他主意。
————
翌日,裴今窈按照约定和谷葵生汇合,谷葵生一见是她,立刻问道:“今窈妹子?雨瓷呢?”
裴今窈本来也没想瞒着他,义愤填膺道:“去相亲了!”
谷葵生颇为意外,即刻否定了:“相亲?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公主的命令,她能违抗吗?”
谷葵生一怔,眉头紧皱:“是羲和公主逼她的?”
“还用说吗?”
“在哪相亲?”谷葵生的脸黑成了锅底灰,眼睛迸出一团火。
裴今窈顿时精神振奋,突然想起段雨瓷不想将裴聿泽牵扯进来的话,她眼珠子一转:“我们找哥哥一起去!”
段雨瓷不想牵扯裴聿泽,怕说不清,她就偏要把哥哥牵扯进来。
谷葵生没有告诉裴聿泽真正目的,只说让他陪他看宅子,裴聿泽欣然答应,谷葵生却看出他心情不错,心下微沉。
才看了一套宅子,裴今窈突然道:“雨瓷今日在天樽楼与江三郎见面,正巧天樽楼就在这附近,我们也去瞧瞧吧。”
裴聿泽神色淡漠,并不应答,谷葵生看出他的拒绝,道:“这可是雨瓷妹子的大事,她父母早亡,叔婶不慈,素来把我们当她的大哥,我也要去给她掌掌眼。”
说着,他郑重看向裴聿泽:“聿泽,你也该看看,那个江三郎是否可托终身。”
裴聿泽对上他真挚的目光,半晌沉声:“好。”
三人进了天樽楼,因着上回的事,掌柜的很快得知裴聿泽来了,忙是出来迎接。
“你不必忙,我们是来找人的。”裴今窈道。
掌柜的还是殷勤:“哦?可是来找公主的?”
谷葵生注意到裴聿泽平静的目光终于有了起伏,听他问道:“公主也来了?”
掌柜的:“可不是,在新月厅,同行的还有齐夫人。”
裴聿泽立刻了然,郁禾也是来看热闹来了,垂眸轻笑一声:“烦请带路。”
裴今窈错愕地喊着:“哥哥,我们是来看江三郎的。”
裴聿泽只道:“不急。”
一条二楼的长廊绕过中庭,走至最僻静的厢房,与酒楼的前厅楼宇间隔开来,拐角处,突然就听到嘈杂的哭喊声此起彼伏,夹杂着两个人的哭喊声。
“求求你,不要这样!”一间厢房传来尖锐凄惨的声音。
“别伤害我家小姐!”和着急切慌
张的拍门声。
“你叫的越大声,爷就越兴奋,放心,爷会好好疼你!”同时屋里轻佻的男声盖过了女子求饶的声音。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段雨瓷绝望又不甘的声音像是一把利刃狠狠扎进谷葵生和裴今窈的心里。
“谁让你碍了别人的道,只有除掉你这个障碍,别人才能高枕无忧。”男人嚣张无情的传到了外头每个人的耳里。
“雨瓷!”裴今窈大喊冲过去。
“混账!”谷葵生气得青筋暴起,攥紧的拳咔咔作响,冲过裴今窈正要踹门而入,斜刺里却闪进一个人影,隔壁厢房的门突然打开,郁禾匆忙走了出来。
谷葵生蓦地站住了脚,一行人面面相觑,皆是愣神。
“公主!您也在!”春柳惊喊出声,大哭起来,“您怎么”她打住了话头,转头看到了裴聿泽普通跪下去,“少卿,求你救救我家小姐!”
几句欲言又止的话,顿时将郁禾陷入了“见死不救”的境地。
郁禾尤为回不过神,裴聿泽看着她的目光乌沉。
屋里恐惧的喊声撕心裂肺,谷葵生狠狠瞪了郁禾一眼,愤力踹门而入,“哐当”的声音惊天动地。
甫一进入,谷葵生顿时脸色铁青,只见一个男子将段雨瓷压在身下,粗鲁地扯去段雨瓷的腰带。
“啊!”谷葵生怒喊冲上去一把将男人拎了起来,狠狠甩了出去,他力度之大,男人被砸在墙上,滚下来吐出一口血,他疯红了眼,上前又是两脚。
“聿泽哥哥!”一声悚然的尖喊,段雨瓷拢着凌乱不堪的衣服,像是见到了救世主,连滚带爬地跌下软榻来。
裴聿泽眸色骤沉,疾步上前,扶起她,段雨瓷顺势扑进了他的怀里,哭得失了神。
感受到怀里的人乱颤的身子,裴聿泽恪守着礼仪,僵硬的手臂,迟疑下,终究还是环住了她,沉声安抚:“没事了。”
谷葵生听到哭声,停住了动作,转身看过来,见段雨瓷没有一点血色的脸,又是气愤又是心疼。
裴今窈红着眼突然转身发难,凌厉一喊:“羲和!你就在隔壁,却见死不救!你存心,存心要让雨瓷玷了清白!”
郁禾站在门口,先是被屋里的情形吓到了,又看到裴聿泽从她身侧掠过,根本没有看她一眼,将段雨瓷抱入怀里,心尖就好像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愈撕愈裂,完全听不清裴今窈在说什么。
“我们根本没有听到段雨瓷的呼救!”荣宸宸护住郁禾,极力辩白解释。
青鸟彩鸾也急切道:“当真没有听到。”
裴今窈怒斥:“你们都是羲和的人,自然是向着她的!”
郁禾才回过神,她不在乎裴今窈的质控,只是定定地看着裴聿泽,只见裴聿泽终于抬头看了过来,眼底的冰冷怀疑,让郁禾心底的疮疤再被猛力一揭,顿时血污狼藉。
“你也觉得是我”郁禾的声音轻如棉絮,稍稍一吹,就烟消云散,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几个字都像是硬石头滚过她的喉间,涩涩得疼。
裴今窈插进来,目光如蛇蝎地瞪着郁禾:“这就是你要介绍给雨瓷的如意郎君,你分明是存心害她!”
“他不是江三郎。”裴聿泽极冷的声音传来,裴今窈一愣转过身去,郁禾被挡住的视线就清明了。
段雨瓷从裴聿泽怀里抬起头,满脸泪痕,又要生生地把眼底的眼泪咽下肚去,凄厉地喊着:“公主!我已经顺了你的心,为何还要这么对我?”
郁禾看着她:“我怎么对你了?”
段雨瓷双眼一闭,难以启齿地泪眼汩汩流下来。
谷葵生跨前一步,为段雨瓷出头:“你是公主,拥有何其歹毒的心肠,雨瓷处处让着你,生怕得罪了你,你还要折磨雨瓷到什么地步才罢休!那厮说的分明,是受人指使来毁了雨瓷,因为雨瓷挡了‘别人’的道儿!要替‘别人’清扫障碍!”
郁禾不屑冷笑一声:“我为何要这么做?”
他眼睛黑漆漆的,他把“别人”钉在了郁禾身上,被烈焰吞噬的仇恨:“你做这些事,无非是要把雨瓷从聿泽身边赶走,因为你如何都越不过他们之间青梅竹马的羁绊!因为你知道,聿泽永远不会丢下雨瓷!”
谷葵生斗志昂扬,像是要一吐心中的郁闷,为了裴聿泽为段雨瓷,抱不平:“若不是因为我,你以为聿泽会”
“谷大哥!”裴聿泽冰冷的声音突然打断了谷葵生的话。
郁禾被猛地惊醒,脑子里只有谷葵生那句“不会丢下雨瓷”,直直地望着裴聿泽,抿紧的唇,噎住的声音,噎得眼眶都红了:“你不会丢下段雨瓷?”
这是她第一次直面这个问题。
房间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像是屏住了呼吸,去看裴聿泽,只有那登徒子痛苦的喘息声断断续续传来。
裴聿泽狭长的凤目幽冷暗沉,看着郁禾的目光沉得深不见底,郁禾下意识用指尖按住自己心脏的位置。
“我不能。”裴聿泽声音平静却沉厚。
郁禾用力的手指,突然就松了。
第25章 闹翻
谷葵生一直觉得是自己的缘故,拆散了裴聿泽和段雨瓷,又听闻郁禾是个娇纵蛮横的公主,对她早有偏见,此时发生了这件事,对郁禾的厌恶已达鼎沸。
再看郁禾苍白的小脸闪动着泪花,娉婷的身子摇摇欲坠的,任是他这个粗狂的男人见了都难免生了心疼,像是要急着坐实郁禾的罪名,为段雨瓷出头,他一个箭步冲到半残的男人脚边,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提溜了起来。
“说!是何人让你来欺辱良家女!”
男人在谷葵生手里就跟个小鸡子似的,被殴打的恐惧顿时席卷心头,他本就是个色大胆小又贪财之人,此时被这么一吓,倒豆子似的把真相说了出来。
“是有人,有人雇佣我,来,来毁了这位小姐,大爷,大爷我只是收人指使啊!那人说我若是不这么做就要了我这条贱命!”
“那人是谁!”谷葵生喝问。
“不知道,不知道”
“啪”的一声,巴掌招呼而过,谷葵生瞪眼:“还不说!”
“小的真的不知道啊”男人哭喊着,“她浑身上下都蒙着黑袍,只是听声音身形是个女人。”
“一定是公主!”突然有人尖锐地喊出声。
所有人看过去,春柳跪在地上颤抖着指着郁禾。
“放肆!”青鸟跨步上前,一巴掌落下,打的春柳晕头转向,她神态凛然,厉声道,“判咬诬陷公主,该当何罪!”
春柳平日里见青鸟都是温柔文静之人不似彩鸾伶俐,谁知她呵斥起来,竟让人心底发怵,顿时就慌了神。
裴今窈眼睛一瞪,上前推开青鸟:“贱婢,你好大的架势!急着为你主子开脱吗?”
青鸟冷然道:“公主未做之事,何须开脱?事情既闹开来,驸马便是大理寺少卿,不如转呈大理寺和刑部,请三司会审!”
谷葵生丢开男人,站起身来直面郁禾:“公主心思巧,一来毁了雨瓷,二来将事情闹大,让她无法做人?”
彩鸾昂首:“事情闹开她不能做人,就能任由你们随意诬陷公主吗?”
“她是金尊玉贵的羲和公主!你们以为这样信誓旦旦请三司会审就能摆脱嫌疑了?还不就是仗着身份,知道即便闹上公堂,羲和也能安然无恙!”裴今窈冷冷说道。
谷葵生眉头紧皱:“即便是公主,犯了错也该罚,若是皇上存心包庇,便是寒了天下臣民的心!”他冷哼:“春柳!”他喝道,“你既指公主,可有凭证?”
春柳见所有人都站在她家小姐这边,胆子又起来了些,跪好道:“江公子是公主为小姐选的夫婿,又是公主选的这天,江公子却没有来,前日奴婢听说彩鸾姑娘还在花园里和其他丫鬟说,若是小姐不满意这桩婚事,公主有的是法子让她就范!那口气,就好像非让小姐离开裴府不可!”
彩鸾如遭雷击。
青鸟也怔住了。
谷葵生瞪着眼睛:“你是公主的心腹,你还有何话说!”
彩鸾立刻反应过来,嗤笑一声:“笑话,我是公主的心腹,难道我随便讲两句就是公主的意思了?难不成我说我现在想让你死,是公主的意思吗?不是,是我单纯讨厌你这个人而已。”
“你!”谷葵生气结。
彩鸾又是一笑:“你们说公主是主谋,那我还说是段小姐自导自演,用苦肉计来诬陷公主呢!”
裴今窈恨不得打她一巴掌:“雨瓷温柔善良,还不许我伤害羲和,她怎会如此歹毒!”像是要找到有力证人一般,她立刻转头看向裴聿泽,“哥哥,你知道的!”
否则她为何会被关禁闭,不就是被哥哥抓到要伤害羲和,却被段雨瓷制止嘛。
裴聿泽冷清着脸,并不应答。
彩鸾凉凉道:“大小姐自小和段小姐一同长大,胜似姐妹,太过偏颇,大小姐的话又怎能信呢?”
“好利牙利齿的丫头!不见棺材不掉泪,聿泽,把她抓回大理寺严刑拷打。”谷葵生气得浑身发抖。
“谁敢。”
一直沉默着未说话的郁禾突然开口:“青鸟,彩鸾。”
闻声,青鸟彩鸾退回来站到了郁禾身后,混乱的场面变得安静,郁禾的脸色依旧苍白,定定望向裴聿泽,看到他乌沉的眼眸时,她的心尖还是颤了下:“她们是我的人,谁也不能动。”
她拼命克制,压着声线,可还是显出一丝不稳来。
裴聿泽沉沉地凝视着她,半晌,冷冷开口:“谷大哥,将人押去大理寺。”
他指的自然是地上的男人,谷葵生震惊:“聿泽!事关雨瓷的声誉”
“押去大理寺。”他掀眼看向谷葵生,重申一遍。
谷葵生握紧了拳。
“将春柳带回府。”裴聿泽又道。
“哥哥!”裴今窈大喊一声。
只带春柳,却不带彩鸾吗?到底是偏心还是忌惮公主的身份!可裴聿泽是何人,几时“忌惮”过?可裴聿泽,又几时偏私过?
谷葵生和裴今窈似乎都想到了这一层,看向郁禾的目光变了。
突然,裴聿泽怀里的段雨瓷抽了一下,浑身剧烈的发抖,嘴唇也青紫了。
裴聿泽脸色骤变,手臂收拢了些:“雨瓷!”
裴今窈惊慌失色:“雨瓷的寒症发作了!”
郁禾眼看着裴聿泽抱起段雨瓷再度从她身侧疾步而过,依旧没有看她一眼,而后是裴今窈急匆匆跑过去,最后房里只剩下谷葵生,他提溜着昏迷的男人,在房中站了。
“公主,雨瓷是不一样的,你该早日认清这个事实,放过聿泽。”
彩鸾忍不住爆粗口:“你说什么屁话!”谷葵生已经提溜着男人离开,彩鸾又安抚郁禾道,“公主,你别听那个大老粗的话,他估计大字都不识一个,懂屁个事实!”
郁禾浑身的力气都好像被抽走了一般,踉跄着跌进荣宸宸的怀里,吓得荣宸宸赶紧扶着她坐下。
郁禾嘴唇颤抖,双目无神地流泪:“怎么会这样”
她想不通,事情怎么会突然这样发展。
青鸟道:“公主,我去江家问问。”说完,她就跑了出去。
荣宸宸给郁禾倒了杯水,猜测道:“这件事会不会跟段家有关?上回段二小姐的婚事被搅黄了,会不会是她怀恨在心,对段雨瓷报复?”
“对!一定是段家!”彩鸾立即附和。
郁禾懵懂着,心里一团乱麻,什么也想不通。
过了好一会,青鸟回来了,神色凝重:“公主,江三郎说是收到了公主派去的人临时通知,改了见面的时间地点,才未曾赴约。”
一盆凉水把郁禾浇的浑身凉透,她打了个冷颤。
“好歹毒!”荣宸宸气得脸色涨红,抬眼见青鸟神色躲闪,眉心一拧,“发生了何事?”
青鸟小心翼翼道:“已经有人在酒楼议论这件事了,矛头都指向了公主,说是公主因妒恨下毒手。”
彩鸾跳脚:“他们胡说八道!我立刻让公主府典军来封了酒楼!”
“不可莽撞!”荣宸宸出声制止,“大张旗鼓地闹大了,就不可收拾了,不管是郁禾,还是段雨瓷,若是段雨瓷的清白当真被口水毁了,那她如何嫁人?到时候”她猛地打住了话头连忙去看郁禾。
见她还是和方才一样苍白的脸,只是眼睛闪动了一下,这么热的天,她的手是冰冷的。
————
郁禾回了裴府,坐回房中,一坐就是残月星疏。
她知道裴聿泽在府里,在凭春小院,听说段雨瓷缓过来了,只是这次发病比之前惊险,大夫说是心情郁结所致。
青鸟换了好几盏茶,郁禾都放着凉了。
段雨瓷在酒楼被欺辱一事,传的很快,就像是有预谋一样,府里也知晓了,但很快传言的几个丫鬟被胡茗璋揪住,查清了传闻源头,杀鸡儆猴,以雷霆手段将人发卖了。
这件事再也没有传开。
郁禾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她只在乎裴聿泽。
院里传来了请安的声音,她三魂归位一般腾地站了起来,匆匆走出了房,踏入月下,正与裴聿泽撞个正着。
她的脸色很不好,像是瓷娃娃,轻轻碰一下就要碎了,裴聿泽拧眉。
“你信不信我?”郁禾找回自己的声音,轻颤颤地问他。
裴聿泽看着她半晌,淡声道:“早些休息。”说完,他朝原来的房间走去。
自从他们欢好后,他再未睡过那间房,今晚,他又去了。
郁禾急跑两步,拦在他身前,固执地问他:“你信不信我?”
裴聿泽的眸色深不见底:“这件事我会查清楚。”
“我不要你查!”郁禾嚷道,“我只问你,若是所有证据都指向我,所有人都针对我,你信不信我?”她话说的太急,一度哽咽,她轻咳两声,再度看向裴聿泽的眼睛,红了。
她想成为他独一无二的偏爱。
裴聿泽看着她,只有冷静。
这种冷静,让郁禾如坠冰窟。
“早些休息。”
还是这句。裴聿泽冷静的几乎不近人情,即便对面这人是他的爱妻。
不,“爱妻”只是郁禾一厢情愿的想法,她忽然自嘲地笑了一下,这段时间的欢爱,都像是变成了一场风流,眼泪抛沙似的流了下来,她很快揩去,强硬着声音问:“你会纳她为妾吗?”
裴聿泽身形微顿,站住了脚。
他没有转身,两人背对着。
她的问题看似荒唐,却显然是将现在的形势看得分明了,段雨瓷的名声大概是毁了,即便没有发生实质的事情,但是没有一个贵族会娶一个身上有污点的贵女。
以免日后贤伉俪出席宴会时,还要被人指指点点,“看,他的夫人曾经差点被凌辱。”
那段雨瓷的将来怎么办,只有裴聿泽能承担得起,而她因裴聿泽落下寒症,左右好像都只有裴聿泽了。
明明已入夏,郁禾的身上寒浸浸的。
“一切等尘埃落地再说。”他没有否认。
郁禾心沉得厉害,手脚都像是绑了铁球,一直往下沉,忽然她转身,大声表明:“我不许你纳妾!若是你要纳妾,我就同你和离!我绝不与别人共侍一夫!”
她说得决绝,裴聿泽倏然转身,就看到她决绝的背影,他的心蓦地一颤,虽然他从未想过纳妾,那还是被着言语震住了。
————
段雨瓷醒来时,已经是两日后,她靠在床上喝着药,淡声问站在床边的春柳:“这两日如何?”
春柳道:“如小姐所料,少卿审问了府里的丫鬟,都说彩鸾曾经说过那样的话,他还将那几个丫鬟的家底,素日来往交好的圈子都查了一遍,并没有查出什么。”她又道,“那个男人也是,她只会说一句黑衣女子,什么都说不出来。”
段雨瓷了然一笑:“聿泽哥哥到底心思缜密。”
“小姐也不遑多让,还将给男人的银子都换成了一盒碎银子,连盒子都是从寻常百姓家扔出来的废物堆里捡的。”
春柳有些骄傲,只是还没一会,就皱起了眉,段雨瓷察觉,沉声道:“说。”
春柳垂眸:“只是现在外头的舆论有些偏差,原先是传出羲和公主因妒生恨,但才半日,突然传出是段家对长兄遗留的独女下了毒手,并且愈演愈烈,公主倒好像完全被淹没了,甚至还有传闻说段家甚至将脏水泼到了公主身上,这两日家主一直来往宫中,听闻皇上因此狠狠拿捏了家主。”
段雨瓷苍白的脸色骤冷,调羹掉进碗里,砸出刺耳的声音。
“雨瓷,雨瓷你醒了吗?”
外头传来裴今窈的声音,段雨瓷瞬间换了虚弱地笑脸,柔柔唤道:“今窈,你来了。”
裴今窈神秘一笑:“不仅我来了,我还给你带来一个好消息!你的叔父明日就会用八人大轿来抬你回去!”
段雨瓷蓦地一怔。
裴今窈疑惑:“怎么了?你不高兴?”
段雨瓷勉强笑道:“只是,有些怕。”
“你放心,是哥哥亲自去了一趟段家,你叔父承诺日后会好好待你。”
“是聿泽哥哥去了段家?”
“可不是,哥哥还是在意你的!”裴今窈欢喜道,“不愿你受了委屈。”
段雨瓷心如刀绞,她心知肚明,四大世家同气连枝,却也互不干涉,这次裴聿泽会亲自上门,无非是皇上也出面了,二叔为了段家的名声,不得不妥协,她不清楚是裴聿泽和皇上在打配合,还是裴聿泽碍于皇上的权威不得不为“妻子”出面。
更或者她不敢再往下想,她不敢想,这次舆论极速导向段家,是裴聿泽的手笔,忽然,她感觉自己犹如溺水之人,不由张开了嘴拼命呼吸。
“小姐,哪里不舒服?”春柳急到。
“倒杯水”
春柳倒了水才伺候段雨瓷喝下,外头就听到喊声:“雨瓷小姐,公子来了。”
段雨瓷眼眸一亮,忙是理了理鬓发,期盼着裴聿泽的身影,可他并不往里间来,只是坐在外头的桌边,离着床榻半丈远的距离坐下。
“聿泽哥哥”段雨瓷强忍着心痛微笑。
“明日段家主会亲自来接你回府,我已与段家主商议,老太爷的生辰宴上,我会提出认你做义妹。”裴聿泽语声清冷,淡淡而叙,“今后你在段家,将再也不会受欺凌。”
段雨瓷的灵魂结成了硬块,敲打不入,后面裴聿泽再说什么,她一个字也没有听清。
猝不及防间,裴聿泽打乱了她接下来的所有计划!她不惜损害名誉的计划,痛心疾首地哽咽:“聿泽哥哥是要赶我走吗?是因为那件事,所以你嫌弃了我吗?”
裴聿泽不为所动:“别多想。”他嘱托春柳,“好好照顾你家小姐。”
段雨瓷重重按住床榻,面部紧绷着,瞪着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看着裴聿泽离开,此刻她无限痛恨着郁禾!
离开裴府这日,她没让裴今窈他们来送她,只因,她难以维持之前的面目,面色冷峻地朝段家主行礼:“二叔。”
段家主对于她的脸色一点不意外,应声,转头却看到郁禾的马车行驶而来,段雨瓷站定,等着郁禾下车。
她等着郁禾走到面前,同二叔一起向她行礼,郁禾并不理会,径自入府。
段家主也不在意郁禾的态度,高高在上的公主,有脾气自然,他只是朝段雨瓷冷笑一声:“看来,你的确是在裴府待不下去了。”
段雨瓷温柔而笑,眼底却是冷的:“我到底是段家女,是二叔的亲侄女。”
段家主目光微变,继而笑了两声:“亲侄女上车吧。”
————
五月二十,是段家老太爷的高寿宴,一早段家门庭热闹,炮竹礼乐齐鸣,道贺之人几乎要将门庭踩烂,皆是达官贵人,官小的只能在门房放下礼物,留下名号登记在册,连门都没有资格进。
郁禾和裴聿泽从马车上下来时,段家主早已闻讯等在了府门,亲自来迎:“贤侄啊,公主,欢迎欢迎。”
这一次他并没有向郁禾行礼,四大世家的掌权人,到底是有高傲的资本。
裴聿泽道:“父亲母亲脱不开身,特让我送上薄礼。”
裴氏的架子大,段家主并不意外,拍着裴聿泽的肩膀道:“裴兄有心了。”
继而裴子俶携着夫人胡茗璋才到,又是一番热闹。
今日虽是来往宾客多而贵,其实重心还是在四大世家身上,今日四家在京华的宗亲都已出席,围在老太爷周围寒暄道贺。
说着围着老太爷,仔细瞧,裴聿泽却是中心人物,在一众年长家主宗亲中,年轻一辈中,只有裴聿泽能位列在内,器度沉厚,从容端方,坐在资历深厚,气势威赫的家主身边,好不逊色,甚至偶有碾压之势。
郁禾被众女眷簇拥着坐在另一偏厅,看着那头,她贵为公主自然也能与裴聿泽同坐,只是今日她不愿意。
裴聿泽似乎察觉到了郁禾的目光,谈笑间不疾不徐地看了过来,果然对上了郁禾的目光,郁禾却倔强地挪过了眼。
这头有丫鬟走过来,在郁禾耳边低语了几句,郁禾默了默,起身离开了宴会厅。
一路走来的园子更加热闹,且都是年轻一辈的男女,嬉闹声不绝于耳,其中常有向郁禾行礼,想请她一同玩乐的小姐,郁禾都拒绝了,她没有逗留,径自去了西边望月亭。
那是建在假山上的一处凉亭。
郁禾从下看上去,段雨瓷正站在亭中冲她优雅而笑。
拾阶而上,段雨瓷说有重要的事要告诉她,只能她一人听,她让青鸟彩鸾等在了山下。
“公主。”段雨瓷朝她行礼,含着微笑,眸光却诡异地望定她,“来日方长,还请公主不要再生我的气。”
郁禾拧眉:“什么来日方长?”
段雨瓷笑道:“如今外头的风言风语,公主不知晓吗?聿泽哥哥自小维护我,他自然不会坐视不理的。”
看着今日的段雨瓷很不一样,郁禾目光沉了下来:“他不会纳妾。”
段雨瓷掩唇而笑:“公主如此有把握吗?是觉得你与聿泽哥哥已有了夫妻之实,他对你就不同了吗?”
“你想说什么?”郁禾看着她。
“我想告诉你,这并不代表什么,否则,你的颐和姐姐从何而来?”
郁禾脸色骤变,段雨瓷却不给她反应的机会,步步紧逼。
“聿泽哥哥那样的天之骄子,谁也逼迫不了他,但是他却重兄弟情义,他和谷大哥曾一同在军中历练,二人几番历经生死,聿泽哥哥看中他,所以当他犯下重罪被判斩首时”她重重吐了一口气,悠然道,“你出现了,皇上要给你赐婚,大赦天下”
轻悠的声音犹如蜘蛛网一般从她的七窍丝丝入扣,密密麻麻缠裹住她的心,越裹越紧,一寸一寸,心念极速乱转。
看着她纷乱沉痛的脸色,段雨瓷嘴角挂上了一丝嘲弄。
“你胡说!”郁禾开口已然歇斯底里。
段雨瓷笑:“我胡说?你大可去问谷大哥。”
“什么谷大哥,我只信裴聿泽的话!”
她转身要去找裴聿泽,却被段雨瓷拉扯住。
突然“叮铃”一声,一个饰物从郁禾的袖襕中掉落,段雨瓷定睛一瞧,霎时白了脸色,极快地拾了起来,看着手里那小小的
金铃手镯,目光迸射出骇人的怒火:“这个怎么会在你这!”
郁禾厉声道:“还给我!”
段雨瓷像是被什么刺中了,脸上变换了四五种颜色,身子止不住颤抖,突然灵魂沸腾地嚷道:“你以为他爱上你了吗?呵呵,你别蠢了,他只是利用你,利用你的身份,婚约,拿到大赦天下的圣旨,救出他的生死之交,他不爱你,不过就是放在眼前,不吃白不吃罢了。”
“你胡说!”郁禾激愤地,失去理智地,扬起了手掌。
娇生惯养的小公主,能有多大的力气,这一巴掌,却打得段雨瓷踉跄,段雨瓷非但没有恼怒,眼风瞥见匆匆赶来的谷葵生时,眼底浮起了一丝笑意,转过脸来,已是眼泪汪汪的楚楚可怜。
她换了口吻,语重心长地劝她:“公主,我只是不想你一腔深情错付,我与聿泽哥哥多年感情,不是你能比的,我也不想聿泽哥哥为难,我愿意与你和睦相处,共同伺候聿泽哥哥”她兀自说着,情不自禁握住郁禾的手。
郁禾只觉得恶心,愤怒,毫不留情地甩开她:“妄想!”
这一甩,直接将段雨瓷甩了出去,她脚下踩踏一空,滚滚而下。
“雨瓷!”谷葵生惊痛大喊。
段雨瓷直滚到他的脚边,他大恸跪地将她抱起,触及一手的鲜血,慌忙间他用崭新的衣服紧紧按住她磕伤的额头。
“谷大哥,公主她”她气若游丝。
谷葵生闻言赫然抬头,不遗余力的愤恨瞪着亭上的郁禾。
青鸟和彩鸾也吓傻了。
在这昏热的夏日,郁禾沁出了一身冷汗,怔怔看着下面晕厥的段雨瓷,更看到不远处人影涌动,为首之人疾步而来,正是裴聿泽。
他先是看了眼地上狼狈的段雨瓷,才抬眼看向郁禾,极冷极沉。
郁禾如被重重一击,神魂晃荡。
第26章 惩罚
“皇室的公主太不把我们四大世家放在眼里了!三番两次的欺辱,现在更是枉顾性命,把雨瓷害至如此地步!”
事发的第一时间,裴聿泽就封锁了消息,外头的礼乐声依旧,宾客们依旧闹着,贺着,根本不知发生了这件事,唯有这间厅堂,四大世家的家主和宗亲肃正冷凝,怒火滔天。
柴家主是个脾气暴躁的,一拍案桌,眼睛一瞪:“这件事绝不能如此罢了!若是此事我们还忍气吞声,今后皇室还不把我们四家拿捏在手里!”
金家主不痛不痒地说了句:“这件事羲和公主是太过分了。”他轻笑了一声,“但到底事关段侄女,这件事还是要听听段二哥的意思。”
柴家主喝道:“对!二哥你说!只要是你的决定,我们定然是支持的!”
段家主却为难地握住了手,眼中微有泪光:“公主是金枝玉叶,可雨瓷,雨瓷也是我大哥唯一的遗孤啊,我不能薄待了她,我,我真是为难”
金家主闻言冷笑了一声,心道你薄待的还少吗?
柴家主鼻子一哼:“金枝玉叶又如何,做下这等事,就让聿泽同她和离!也让皇室瞧清楚,我们四家根本不怵,也不稀罕这皇室婚姻!”
此言一出,在座的众人包括宗亲都心念一动。
的确,四家本就是互相联姻,便是旁支宗室,总也不是外人,更何况裴聿泽乃是裴家下任掌权人,本就该在另外三家中选主母,结果半路杀出个羲和公主,大家早已心生不满。
甚至怀疑起皇上的用意,表面是为宝贝女儿择婿,难保是打着进一步分列四家,最终吞并四家的主意。
到底都是百年世族,一方霸主,谁也不傻。
顿时,厅堂喧闹起来,“和离”的声音也越发此起彼伏。
“聿泽,跟公主和离!”
“对!和离!料想皇上也不好意思为难你!”
“和离,和离!”
宗室子弟们都大声喝了起来。
却见坐在堂上的裴聿泽,冷凝着脸,始终一言不发,众人叫嚣的声音逐渐低消,直至整个厅堂悄然无声,再看裴聿泽时,不由都心下一颤,触及他眼底的冰冷时,开始忌惮。
金家主仗着是裴聿泽的母族关系,率先开口,却只向裴子俶:“子俶,你是聿泽的长辈二叔,这件事你有何看法。”
裴子俶冷淡道:“事出有因,公主虽伤人有错,但也该了解前因,等雨瓷醒来问清楚,再说不迟。”
段家主冷哼:“这是觉得我家雨瓷有错,所以公主罚她是应该的了?”
柴家主道:“子俶做了个几年内阁大臣,怎么,心开始向着皇室了?”
裴子俶目光一凛:“柴主慎言!”
柴家主猛弹而起:“哼,既然子俶也觉得公主有错,不如就找她来问,若是她将前因后果说明清楚,并且知道自己的错,向雨瓷赔礼认错,我们也就罢了!否则,就让聿泽同她和离!”
“不错,寻常百姓家,妻室不贤善妒,尚且要被休弃,这件事,我们绝不能退让。”
裴子俶也心知裴家和皇室的婚姻,他们表面恭敬道贺,早已心中不满,生怕裴家和皇室一条阵线,损害了四家的利益,是以今日,难免他们借题发挥。
但这事的确是郁禾做下了,还有谷葵生做人证,如今便是皇上来了,他们也会逼着皇上表态,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裴子俶凝重地看向裴聿泽,他一直没有出声,难不成当真想趁此和公主和离?
若是和离,倒也没什么,皇上也不会责难,也能平息众怒,如此,裴子俶也就放下心,任由他去,结果如何,裴家都能承担得起。
————
不消多久,郁禾来了。
众人只以为她此刻犯了错,见此堂上庄严威赫,四大世家鼎足而立,十六岁的小姑娘必然先吓得发抖。
十六岁的小姑娘是当今皇上最疼宠的宝贝女儿,代表了皇上,他们的气势将郁禾镇压住,就好像将皇上,将皇室镇压了一样,一种优越感油然而生,不免露出一丝高高在上的跋扈,气定神闲地坐在一字排开的圈椅上,双手附在扶手,目光深沉。
见郁禾迤逦而来,沉静的目光扫过堂上众人,她眼睛红红的,方才定然是哭过的,可此时,眼眸清冷一片,不见丝毫情绪波澜。
众人心下吃惊,裴聿泽眉心微蹙,心中有些异样。
青鸟和彩鸾从一旁搬了个椅子放在堂中,与堂前四把交椅对峙。
郁禾稳稳而坐,段金柴三人脸色大变,两侧宗亲更是面面相觑。
柴家主怒问:“公主可知错!”
郁禾轻描淡写:“不知。”
满座哗然。
“羲和公主因妒成恨,伤害无辜,枉顾性命,此时还不知悔改,其心可诛!”
“早就听闻羲和公主恃宠生骄,如今更是人命如草芥,实难容忍!”
郁禾坐得笔直,双手交握在腹前,紧紧攥着,强撑着看着面前咄咄逼人的掌权人,绝不许自己示弱地瞪着眼睛。
“聿泽!”段金柴三人大喝一声。
郁禾将目光移向一排的最侧,裴聿泽正凝视着她,她还是没有忍住,噎红了眼睛,看着裴聿泽自圈椅中而起,长身玉立,仰之弥高。
“为何伤人?”裴聿泽眸光深邃。
为何?反正他总是不信她的,说什么?再将自己的伤疤撕开给他们耻笑吗?
郁禾垂着眸,睫羽瑟瑟乱抖,半晌倔强地抬头:“看她不顺眼。”
“年少猖狂!”众人大怒。
裴聿泽瞳孔骤紧,沉下眼,终是冷冽开口:“羲和公主伤害无辜,不知悔改,着送去桂峰庵堂,闭门思过。”
郁禾低首垂眸,嘴角挂了一丝苦涩的笑意。
众人大惊失色,柴家主更是唬地弹起身来,上前两步:“聿泽!”
裴聿泽侧目转向他:“羲和公主犯错,理应惩罚。”
是该惩罚!但他们说好的是“和离”!
但看着裴聿泽冷毅不可侵犯的神色,一时间,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郁禾没有起身,也没有反驳,因她怕起身就会支撑不住跌坐,她不愿示弱,又怕出声,就让所有人都听出她喉间的哽咽不稳,她不愿示弱。
是以她端着架子,抬起右臂,青鸟忙是扶住,她借着青鸟的支撑缓缓而起,她吞咽喉间冒起来的酸涩,谁知这酸涩滚过喉间,犹如一把利剪,剪过咽喉,再穿肠破肚,疼的她窒息,她忙是转身,微微启唇,呼出一口气,才将那团灼烧的酸疼吐出,竟一发不可收拾,她忙是甩开了青鸟的手,疾步离开。
可走到外间,经过毒热的烈日一烤,又觉撕心裂肺,眼睛一刺,看到了站在院中的谷葵生,他正不遗余力地恨恨地看着她,顷刻间,她所有的支撑都随之倾塌,几乎是落荒而逃。
裴聿泽站在她坐过的圈椅旁,心神动荡,像是也要找个支撑似的,他按住了椅背,渐渐握紧,直到青筋凸起,指关节泛白。
这个结果,所有人都不满意,却又不能再说什么,个个愤恨离去。
最后是裴子俶,他走到裴聿泽身侧,见他克制隐忍,眸底有一瞬间的脆弱沉痛,心下震惊,他一直以为这桩婚事裴聿泽是不满的,无奈的,原来不是。
但事已至此,他唯有轻叹一声,拍了他的肩以示安慰,然后离开。
等所有人都走了,谷葵生才走进来,他恨得是郁禾,恨得是自己,但此时他责怪裴聿泽。
“为何不趁此机会和她和离?让一切回到原地。”
良久,裴聿泽都没有应答,他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正想让他去看看段雨瓷。
却听到他低沉的声音:“我不会和离。”
谷葵生错愕。
半晌,他终于松开了椅背,垂下手臂,只觉得这条手臂已经麻木,手指微屈僵硬着微微颤抖。
————
之前郁禾一直很好奇桂峰庵堂是什么样的,这次终于来了,她笑了一声,嘴角溅出一丝嘲弄。
马车缓缓驶出了城,往郊外的桂峰山而去,蜿蜒曲折而上,上了山腰,在一座古朴的建筑前停了下来。
青鸟彩鸾扶着郁禾下车,门口扫地的女人穿着朴素的衣裙只是抬眼看了她们一眼,并未搭理,低头继续扫地。
郁禾三人奇怪,径直走了进来,谁知这里的女人见到她们皆是抬头看了一眼,虽在看到郁禾时微有惊艳的神色,之后却都是置之不理地擦身而过。
彩鸾气到了:“这些人懂不懂礼数啊!”
“这里的人都是犯了错被关在这的,礼数?那种东西对她们来说是最没用的了。”
突然一道慵懒的声音响起,郁禾三人看过去,就见院子旁一间屋子的窗台上坐着一个少女,少女将郁禾打量一番:“你就是羲和公主?真美。”她由衷赞叹一声,又笑了一声,“可惜啊,表哥不重美色,你再美也没用,你是插不进表哥和雨瓷之间的,他们之间可是有羁绊的。”
郁禾一愣,冷笑,没想到,这里还有他们的忠实拥趸者,想来她就是之前段雨瓷来看过的金家表妹,排行老七。
“喂,你怎么不理人,大家都是犯错被送来的,你干嘛拿架子?”金小七见郁禾不理她,跳下窗跑了过来。
这里看管庵堂的是个年长冷漠的尼姑,她知道郁禾的身份,却没有行礼,只因,到了这里,再也没有身份,她领着郁禾去了一间厢房,就要离开。
彩鸾喊住了她:“去倒杯茶来。”
尼姑斜睨了她一眼,冷眼看向郁禾:“在这里,没有主子,自食其力。”
彩鸾气笑了:“真是可笑,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尼姑:“犯了错的人。”
“你!”
“别白费唇舌了。”金小七悠悠道,“你要去给你家公主烧水啊,顺便给我也烧一壶。”
金小七熟络的在屋里坐下,挑眉:“公主嫂嫂,你想知道雨瓷和表哥的曾经吗?我都知道哦,我讲给你听啊?”
郁禾暼她一眼:“你不想做事,想捡现成的,你就该讨好我。”
金小七睁了睁眼:“哇,嫂嫂好霸气啊,那你知不知道表哥为何会娶你啊?”
郁禾心被刺中了,心密密麻麻得疼,从齿缝间挤出两个字:“知道。”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
在庵堂的日子,其实也没什么刻苦的,饮食简单些,对郁禾来说,倒成了新鲜,日常琐碎的事,也有青鸟彩鸾打理,只是每日都要抄写佛经,静心养性,郁禾心情郁结烦乱,根本静不下心,手一顿,墨汁便毁了大半抄好的佛经。
金小七咬着彩鸾新做出来的山药糕,抽空问一句:“嫂嫂,你是不是在等表哥啊?”
郁禾握着笔的手一顿,心底期盼的事被猛地一揭,凄凉可悲。
金小七继续道:“你别等了,表哥若是把你送到这里来,他就不会来看你的,说起来,你到底犯了错,他这么狠心对你?”
犯了什么错?她犯了什么错?错就错在以为裴聿泽是真心想娶她才答应了爹爹的赐婚,错就错在她以为他现在真的喜欢她了
所有的以为,都是她自己的以为,多跌份啊,在她沾沾自喜她终于拿捏住裴聿泽的感情了,在段雨瓷面前得意跋扈,原来,从一开始,他们就心知肚明,裴聿泽娶她,只是为了“大赦天下”,她的志得意满成了他们的笑话。
多跌份啊,如今把她悬在半空中,生不如死。
她可是骄傲的羲和公主啊,为什么把自己弄到这步田地啊,怎么就那么委曲求全了啊!
她烦躁不堪,意态凄凉,呆呆的,丢了魂似的,任由金小七在一旁唤着:“嫂嫂,嫂嫂。”
渐渐的,她眼前模糊一片,被水渍侵染,一颗,一颗,掉在宣纸上,晕开来,她的魂终于归位,拼劲全力,恸哭出声。
吓得金小七手忙脚乱:“你,你怎么了?”
郁禾伏在案桌哭得浑身颤抖,暼眼看到空了的碟子,更觉凄怆委屈:“你把我的糕点都吃了”
金小七蓦地愣住了,不知为何觉得鼻子酸酸的,仿佛她说的不是“糕点”,却还是将最后咬了一块的递到她跟前:“给你,别哭了,好不好?以后我都跟你五五分。”
郁禾伸手拍开,金小七手里的糕点就骨碌碌滚在地上,“我不要了!”
她不要了,再也不要了。
她胡乱地揩去眼泪,不就是一个裴聿泽嘛,她不要了!
第27章 和离
段雨瓷醒来时已经是三日后了,她睁了睁眼,望着床顶好一会,只觉恍如隔世,想起滚下假山的事,心中的郁结都消散了。
经此一遭,不但避免了被聿泽哥哥认为义妹,还将羲和拉下水,即便她是最尊贵的公主,伤害四大世家的小姐,她也逃脱不了责罚,她知道四大世家的叔伯们一定会让聿泽哥哥和离。
羲和骄傲,在得知聿泽哥哥跟她成亲的初衷,她一定不会让自己陷入更悲哀的境地,所以她摔下假山的原因,羲和一个字都不会说。
她越是不说,便越是高傲,聿泽哥哥向来讨厌骄横之人,她还无故伤人,聿泽哥哥一定会厌弃了她!
她算好了,都算了。久久她吐出一口长气,嘴角攒起了一抹轻浅的笑意。
“小姐,你醒了!”春柳走到了床边,“怎么不喊我?可要什么吗?”
段雨瓷温柔而笑:“聿泽哥哥呢?”
春柳脸色一僵,支支吾吾起来。
段雨瓷眉心一皱:“说。”
春柳跪在床边小声道:“小姐,少卿没有和离。”
“你说什么!”段雨瓷惊坐而起,因动作过于用力,头上的伤一阵刺痛,紧随着天旋地转,顿时血气不继,两眼
一番,躺倒在床上。
“小姐!”春柳吓得脸色骤白,忙是要去请大夫,谁知被人扣住了手腕子,她骤然回头,就见段雨瓷已经睁开了眼。
“怎么回事?叔伯们没有责难羲和?”她咬着牙颤着声问。
春柳摇头:“责难了,也说让少卿和离,只是最后不知怎的,只是将公主送去了桂峰庵堂。”
段雨瓷很快冷静下来,沉思片刻,低沉道:“定然是四家权衡的结果,送去庵堂,他们之间也完了,聿泽哥哥和她和离是迟早的事。”
春柳接口道:“对,谷爷说了,是少卿亲口下令把公主送去的,只为了给小姐做主,让小姐放心。”
段雨瓷终于又舒出了一口长气,事情发展至今,她只需安心等着就好。
得知了段雨瓷醒来的消息,段家主过来探望,他屏退了屋里伺候的下人,昏暗的房间只有他和段雨瓷。
“我的好侄女,你的心真狠呐,连公主都敢算计,你有这份狠心,做什么都会成功的。”段家主阴沉地笑着。
段雨瓷靠着锦团,安静地看着他:“二叔,我总是姓段的。”
段家主笑:“是啊,咱们是一家人,这么多年我为你背了这许多埋怨,将来,你可得知恩图报。”
段雨瓷笑靥微凛,他知道,他都知道。
段家主自然知道,他的侄女看似温柔小意,弱不禁风,却是一条毒蛇,自小,就是一条毒蛇。
有时甚至会让他感到恐惧,所以他宁愿背那些苛待侄女的名声,让她离开段府,遂了她的愿,不去掺和,若是她真能嫁给裴聿泽,他段家也能压金家一头了!
“叔叔会永远护着侄女的,对吗?”
“自然,你我骨肉血亲,我想,这次不过是皇上插手了,聿泽才没能和离。”
段雨瓷送了一口气,笑得温柔:“我知道,聿泽是在乎我的。”
话音刚落,外头有人道:“小姐,裴少卿来看你了。”
段家主淡定一笑:“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段雨瓷苍白的脸色终于晕出了一抹珊瑚色。
段家主走出几步,忽然回头,瞥向段雨瓷,轻描淡写:“有一件事,你恐怕不知道,因为你被欺辱一事,泼向公主的脏水突然转向了段家,是裴聿泽的手笔。”
段雨瓷脸色骤变,但很快想明白过来,裴聿泽这样做,一来是为了维护皇室的颜面,二来是为了她,让段家成为众矢之的,好维护她让她回段家再不受欺凌。
定然是这样的,与羲和公主,毫无干系。
段家主走出来,裴聿泽正等在门外,朝他不疾不徐地行礼。
举手投足矜贵无匹。
段家主羡慕又嫉妒,裴家如日中天,非但没有衰败之像,这一辈还出了个天之骄子,当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啊!
虽是四家鼎足而立,但裴家早已将其他三家远远甩在了后面。
他虚扶一把:“聿泽来了,进去吧,她醒了。”
裴聿泽颔首,踏入房中。
段家主看着他瑰伟的身姿,加冠之年位列四品少卿,又有军功在身,不敢想将来等裴聿泽掌权裴家,裴家会是何种盛况,所以,裴家主母,最好是他段家的人。
裴聿泽依旧是在外间落座。
段雨瓷穿好外袍,靠在床边道:“聿泽哥哥来了,春柳,让人将冰鉴搬进来。”
她有寒症,受不得凉,大夏天房中也不会放冰鉴的。
裴聿泽淡然:“不必,身子如何?”
段雨瓷低一回眸,虚弱浅笑:“二叔请了太医,说是额头的伤或许会留疤……”
房中安静片刻,她爽然一笑:“无妨的,左右我也不太在意,一辈子不嫁人也没事。”
裴聿泽垂眸沉默半晌,指腹摩挲,并不应答。
段雨瓷陡然心头一震,目光望定裴聿泽的手,那枚小小的金铃手镯安静躺在他的掌心,偶然间指腹轻轻摩挲着边缘,发出伶仃的细响。
怎么会在他手里?她记得着滚下山时,她还攥在手里。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他的声音清冽,忽略了她婉转悲伤的神情,仿佛只在意事情经过,露出从未有过的凉薄。
段雨瓷接受不能,攥紧了身下的床褥,她心知郁禾什么都没说,所以她说什么,都是“真相”。
“我只是,只是想跟公主解释这两日外面的谣言,想跟她道歉,可是,可是……”
她哽住了声音,低下头去,眼泪砸落在床榻,晕染成花。
什么都不必说,发生的已然发生。
裴聿泽只是微微拧眉,又问:“此物为何在你手上?”
段雨瓷捻着手帕拭泪抬眼,才道:“公主气恼之下丢出来的,她说不稀罕之类的,我看着这饰物有些眼熟,就拿起来,谁知,公主她……”
她又是戛然而止,然后抬眼去看裴聿泽,见他不动如山地坐着,全身心都像是倾注在手里的手镯,低垂的眸瞧不见眼底的情绪。
只是原本挺拔的身姿似乎有了一丝颓然,段雨瓷不确定,见他仍旧是轩然霞举的,为何她会觉得“颓然”……
许久,她听到他的声音。
“她说,她不稀罕?”
段雨瓷兀自狠狠一怔,明明是清冷的语声,为何她会觉得心疼。
万籁俱寂。
“嗯。”她听到自己狠心的声音,“公主这样说的。”
其实,细想下,她的话不可谓没有漏洞,她竟然希望此刻,裴聿泽用冰冷的声音恼怒的目光看着她,揭穿她话里的漏洞。
可裴聿泽,当下已经不能“细想”。他倏然握住手镯,手镯像是受惊一般发出惊醒的叮铃声,然后闷住。
他傲然的,沉默地离开了。
她甚至来不及分辨他是怒还是伤。
不过没关系了,经此一事,羲和公主骄傲倔强,不会回头,而裴聿泽,也同样矜傲,他也绝不会向一个女人低头。
她还是赢了,只待来日了。
————
度日如年的,郁禾已经在桂峰庵堂半个多了。
庵堂里的人虽然都不假辞色,冷冰冰的,但从没有欺负过郁禾她们。
就连这里的人“无一例外”都得自食其力,唯有郁禾有两个人伺候着,住持也没说什么。
“她当然不会说什么啦,也不敢说什么!”金小七坐在椅子上挂着双腿捧着一旁极致精美的糕点吃得不亦乐乎,不时热泪盈眶地感动,“唔……我好久没有吃到这么好吃的糕点了……”
郁禾斜睨她一眼:“能有多久?顶多二十多天。”
金小七嘿嘿一笑:“还是嫂嫂好,被送来受罚,还能带着丫鬟,她们知道你是羲和公主也是裴家少夫人,即便嫉妒你,也不敢针对你。”
她将一块糕点咽下肚子,眼珠子一转:“不过还挺奇怪的,表哥能忍心送你来,却又准你带着丫鬟,也不知他是想罚你还是不想罚你。”
还不等郁禾开口,她又自己回答:“定然是还是想罚你的,不然为何不来看你,即便着桂峰山有裴家的府兵把手,不准外人与里面的人接触,可事实证明,只要表哥想来,是不受约束的。”
不然上回他怎么能来给自己送东西?
郁禾把手里的毛笔握得歪斜,扫了没心没肺的金小七一眼。
郁禾心知肚明,把她送来自然是为了给他的雨瓷妹妹出气,又碍于自己公主的身份,所以留下了青鸟彩鸾,不来看她,不来看她,定然是忙着照顾受伤的雨瓷妹妹了!
郁禾低首阖目,忽然轻轻一笑。
金小七打了个冷颤:“嫂,嫂嫂,别那么笑……瘆得慌。”
“别叫我嫂嫂。”郁禾凉凉道,继续若无其事地抄经。
金小七悄悄吐舌:“嫂嫂,明日我想吃桃花玉露,你让小阁老送来呗。”
郁禾不理她,继续认真写。
金小七看着已经空掉的盘子上印着“桃花坞”的字样,满足地感叹:“幸好嫂嫂来跟我做邻居了,我才不用嚼着干巴巴的馒头,有彩鸾化腐朽为神奇的厨艺,把青菜豆腐羹都做出花来,还是小阁老每日偷偷让人送来的精美点心,快哉,快哉。”
她将空盘子扔在桌上,跳下椅子,绕到郁禾身后,斜斜靠着她的椅背,随手拿起一支干净的毛笔弹着,神秘兮兮地笑:“嫂嫂,小阁老是不是中意你?”
郁禾还是不理。
“肯定是啦!不然谁没日巴巴地送糕点来,还变着花样,每日不同的!嫂嫂,小阁老也不错的,虽然跟我表哥比还是略逊一筹啦!若是将来你不要我表哥了,会不会考虑小阁老啊?”
郁禾手腕微顿,心折神伤,眼神落寞了下来。
“……你到底是段雨瓷的好姐妹。”她低低说着,怎么会以为她没日来陪她说话解闷,一口一个“嫂嫂”,就是她的人了呢。
金小七一头雾水:“雨瓷还是和今窈比较亲,我们只是小时候一起玩过。”
罢了,反正也不重要了,郁禾提起心神,不去在意。
“到时我如果选小阁老,我提前通知你。”她用不在意随意的口吻说着。
金小七“噗嗤”笑出声来:“嫂嫂,你终于会开玩笑了!”
“不过这样也好,毕竟表哥从小就跟雨瓷在一起,若不是因为她跌入寒潭伤了身子,不堪裴家主母,他们早已定下婚约了。”
“……是嘛。”
“是啊,毕竟他们小时候是公认的一对。”
郁禾的笔狠狠按了下去,湿透纸背,渗在了桌上,让宣纸和桌面融为了一个黑体。
“金小姐,我今晚做芝麻饼,你帮我去尝尝味道吧!”彩鸾及时过来拉走她,生怕她碎嘴子再说出什么惊人的话!
青鸟叹息,金小七就因为当众说出贵族淫/秽丑闻,伤了贵族老爷的面子,被金家送来思过,祸从口出,怎么还这么口无遮拦呢。
偏金小七还理直气壮:“他敢做还怕人说啊。”
好在她没什么坏心眼,这里枯燥的生活陪着郁禾,经常说些八卦给郁禾听,也算解闷了。
这么一天天过着,这日裴今窈来了庵堂。
昂首挺胸,扫了郁禾一眼:“走吧,我来接你回去了。”
“怎么是你来?表哥呢?”金小七率先问道。
裴今窈无比骄傲,似乎早就在等着这一问,露出优胜郁禾一头的架势:“自然是在陪着雨瓷啊。”
她眼看着郁禾脸色一白,更加跋扈:“雨瓷这次受伤,哥哥又是怒,又是心疼,天天都陪着雨瓷,不然怎么一次都没来看你呢,羲和公主,我想,你应该明白了,再死皮赖脸,可就有失皇家风范了。”
“你大概也没想到,推雨瓷下楼,非但没有达到目的,还让哥哥越发怜爱雨瓷吧。”
金小七怔住了,她没想到郁禾被送来这里,是这样的缘故,但她看着郁禾美丽的脸蛋,怎么也没法把这件事和郁禾联系在一起,私心里,已经给这桩事定义成“意外”了,再看裴今窈的盛气凌人,怒从心底起。
“呵,今窈的意思是表哥即将迎娶雨瓷了?”金小七笑吟吟地问道。
郁禾听到,仍旧煎熬着。
裴今窈迟疑一瞬,扬声道:“自然,这不是早就该发生的吗?”
金小七惊喜地拍掌,兴高采烈道:“那真是天大的喜事啦!回去我一定要亲自向表哥道喜,说是今窈亲口告诉我们的好消息!”
裴今窈陡然脸色一僵,金小七眼底闪过一丝精明,兴高采烈的笑也沉淀下来。
“回去?你还是在这思过吧!羲和,你到底要不要走?”裴今窈恼羞成怒的不耐烦。
郁禾自然是要走的!她根本不想待在这个地方!
只是看着裴今窈只有一辆马车,她并不想和裴今窈同坐。
裴今窈也不想,她站在马车旁,趾高气扬:“羲和,虽然你如今能回去,但不代表你犯下的错可以一笔勾销,今日你且步行下山,走回裴府,也算你诚心悔过之意。”
“大胆!竟敢指使公主!”彩鸾勃然大怒,“当我们公主府是摆设吗?稀罕你们裴府的马车?”她转头看向郁禾,“公主,我这就下山去让徐典军来接你!”
裴今窈嘲讽:“你去啊,只要不怕惹得哥哥不高兴,羲和,你别忘了,你是戴罪之身,雨瓷为了你受尽苦楚,你竟还在这摆着公主的架子,你有良心,就该走回去,走到段府,走到雨瓷跟前,给她磕头请罪!请她原谅!”
她心神激愤,恨不得此时就按下郁禾的腿!
炎炎毒辣的日头,几乎要蒸干郁禾体内的水分,她干巴巴地站着,气得浑身发抖。
她是大瞾最尊贵的公主,何时受过这等气!不禁气凝一处,凛然一喝:“青鸟!”
青鸟早已怒视汹汹,只等着郁禾一声令下。
“段雨瓷算什么东西?也配郁禾给她赔罪?没让她当场毙命,已是郁禾仁慈。”
谁知一道幽冷的声音缓缓响起,众人皆是一怔,循声望去。
只见前方傅廷攸坐在马背上,气势卓绝,望裴今窈一眼,只叫裴今窈浑身僵直。
他策马徐徐而行,后头跟着一辆豪华高调的马车,再后头是一队丞相府的府兵。
直将裴今窈的气势压得荡然无存。
傅廷攸下马,走过裴今窈面前时,淡淡瞥了她一眼,裴今窈蓦地一个趔趄猛地后退了一步,被身后的丫鬟扶住。
“郁禾,我来接你了。”
不同于方才的冷冽,傅廷攸的声音温柔地能掐出水来,他伸出手掌,含笑地望着郁禾。
郁禾望定他一会,将自己的手附在了他的掌心之上,傅廷攸嘴角溢出一丝笑意,牢牢握住,牵着她走到马车前,扶着她上车。
裴今窈愤恨地跺脚甩帕子!恨极了她公主的派头!
“羲和!这件事没完呢!”她狠狠说着,回去后,就看她怎么给雨瓷赔罪吧!
郁禾坐在车里,眼风微微扫过她:“是吗?”
裴今窈蓦地心下咯噔,怎么回事,怎么感觉羲和似乎不太一样了,不一定是她的错觉,她一定是在强撑着,等回去见到哥哥,她自然是要做低伏小地求哥哥原谅的。
金小七看着郁禾的马车渐行渐远,学着老学究摇头晃脑地叹气:“表哥啊,这是失了先机啊。”
裴今窈皱眉:“你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金小七耸肩一笑:“没什么呀。”她负手在后,忽然问道,“今窈,是谁让你来接公主嫂嫂的?”
裴今窈不悦拧眉:“什么公主嫂嫂,我可不承认她是我哥哥的妻子!谁让我来的有分别吗?难不成她还能不回去吗?”
金小七瞪大了眼睛:“这么说,是你自作主张来接的?”
裴今窈抬起下巴:“是又如何,哥哥还能怪我不成?”
金小七轻叹着摇头,拍了拍裴今窈的肩,老气横秋:“今窈啊,你何时才能长大啊。”
裴今窈拍开她的手:“你也就比我大三天!”
金小七嘿嘿一笑:“过几日等我思过期限一到,就去看你啊!”
此时,金小七又想到一个问题,既然今窈是自作主张来接,那怎么小阁老到的恰到好处?
回去的路上,郁禾也奇怪呢。
傅廷攸倒了一杯茶递到郁禾跟前:“从你送进来,我就一直派人盯着,裴今窈上山时,我也就出发了。”他目光炙热,温柔道,“郁禾,你的事,总是第一要紧的。”
郁禾接过茶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傅廷攸也不着急,今时不同往日了。
————
裴聿泽正参加三司会议,商讨一个重要案犯的判决,堂上官员意见相左,争论的面红耳赤,热火朝天,裴聿泽端坐在堂静看,眼风瞟过,却见涂庚在外一脸急切地看着他。
他目色微沉,离座而来:“何事?”
“公主回来了!”
裴聿泽微怔,什么也顾不得,朝堂内正色道:“抱歉,本官先行告辞。”他急奔而走。
任由身后几位官员“少卿,少卿”的呼声,他头也不回,几位官
员面面相觑:“怎么回事?”
裴聿泽有在京华长街打马而行的资格,他策马疾驰回府,却远远就瞧见巍峨的府门前,丞相府的府兵位列等候,他倏然勒住了缰绳,疾驰改为徐行。
近前,就见傅廷攸走出府一跃上马,坐定后,二人人高马大,四目相对,裴聿泽眼底浮上一层冰霜。
“小阁老。”
傅廷攸从容:“少卿还真是贵人事忙啊。”
他眼底的踌躇满志莫名刺到了裴聿泽,嗓音微凉:“不知小阁老前来有何贵干?”
傅廷攸轻笑:“接郁禾回府。”
毫不避嫌,裴聿泽脸色极沉,语气也不再客气:“既如此,小阁老可以离开了。”
谁知傅廷攸道:“不急。”他似乎在等什么。
裴聿泽冷冷睇他一眼,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紧随而来的涂庚,跨步进府,身形如风。
傅廷攸冷笑,安闲等候。
裴聿泽径自去了梧栖院,甫一进院,却见院内摆了好几口大箱子,院里的丫鬟从正屋进进出出,手里满满当当,往空箱子里摆,裴聿泽打眼就看到那是郁禾的日常用具,他蓦地心头一颤,面色紧绷。
等他进屋,原本雅致精巧的屋子,就像是被洗劫一空,连带着他的心似乎都一贫如洗了。
他目光瞬间攫住堂中端坐的郁禾,郁禾也同一时间看过来,二人目光遥遥相对,裴聿泽目色紧凝,半晌从唇齿间挤出这一句话:“公主这是何意?”
郁禾早已万念俱灰,此时无比从容,她缓缓起身,迤逦的长裙曳地,静静望定他,缓声道:“裴聿泽,我们和离吧。”
第28章 和离2
裴聿泽狠狠怔住了,只觉得好像天灵盖被狠狠砸开了一个洞,灌进烧红的铁汁,他一路骑行而来,热出的一身汗,此时被滚烫的铁汁焦灼着,被蒸的“嘶”的一声,烫着每一寸肌肤。
像是严重缺失水分的人,几乎就要干涸,他声音压得极沉:“全都退下。”
所有在屋里忙着搬家的丫鬟们,本来心中对于公主这一行为就多有揣测,此时听到公主亲口说出“和离”二字来,已经是吓得呆愣住了,只觉得耳廓一阵轰鸣,房中静得诡异。
突然听到公子冷沉的声音,猛地被敲击灵魂似的回过神,一刻也不敢耽搁,抱着手里的东西匆匆屈膝脚底生风地跑了。
青鸟彩鸾同时望向郁禾,见郁禾没有出声,她们也只能告退出去。
房中只剩下郁禾和裴聿泽。
裴聿泽凝视着她,眸光幽深不见底,郁禾见他屏退众人,却不言语,心下疑惑,又受不住他这样的目光,索性偏过头去不看他。
裴聿泽朝她走来,在她身前站定,垂眸看着她:“告诉我,段雨瓷跟你说了什么?”
他的声音,让人听着心里沉沉的。
郁禾低垂的眼暗沉,声音闷闷的:“跟她无关。”
“那就是跟我有关了?”裴聿泽断定。
“重要吗?”郁禾偏头看向他,眼底当真是疑惑,是那种自认肯定的“疑惑”。
“重要。”
郁禾看着他眉头深锁,揪住她的目光竟有一丝固执,她叹息:“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这桩婚事本就仓促,当初我也并不是很愿意,如今觉得也挺无趣的,所以,及时止损。”
裴聿泽如遭雷击似的怔住了,他紧凝着她,她满脸的不在意,划过他的心尖,掠过一丝尖锐的痛。
他忽然垂眸笑了一声,嘴角沁出一丝苦涩:“不愿意?”他掀眼看向她,隐忍着沉痛的怒意,“你是金尊玉贵的羲和公主!是皇上的宝贝女儿!你若是不愿意,何人能强迫得了你答应这桩婚事!”
郁禾攥紧了手指,眼睛睁得水灵灵的:“当时我也没觉得不好,反正是要嫁人的,听说你还不错,就嫁了,现在觉得又不是那么一回事,所以我后悔了。”
“那这算什么?”裴聿泽摊开手掌,掌心里的金铃手镯静静平躺。
郁禾眸光一滞,轻巧道:“算一个手镯。”
“铃”,随着裴聿泽的微颤,手镯发出一声闷响,滑稽而讽刺。
她把一切都否决了。
她与他对峙着,甚至带着挑衅,望定他,好像在跟自己较劲,不允许自己再低头,不允许再做出可笑自欺的事,她不愿摊开来说,她怕控制不住会哭,那会让她变得更加悲凉。
裴聿泽一把握住手镯,身姿笔直,声音如玄冰敲击在冷铁之上,艰涩冷硬:“好!”
“叮铃”一声,手镯猝然掉在了地上,他极速地转身,背影伟岸,逃避似的走了!
郁禾也浑身的力气也像是被一瞬间抽走了,抽的时候撕拉过心尖,疼得她皱眉。
青鸟彩鸾跑了进来,见她重新坐回了罗汉床,一手扶着扶手,一手紧紧按着心口。
青鸟彩鸾互看一眼:闹掰了。关心的话尚不能开口,就听到郁禾低沉道:“回宫。”
这件事闹大了。
郁禾进了宫,直接往紫宸宫而去。
“爹爹!”
郁禾飞奔而入,意外又急切,皇上甚至来不及迎过来,刚刚起身,郁禾就扑进了怀里。
皇上心头大震:“怎么回事?”
“我要和离,我要和离!”郁禾不依不饶地叫嚷着。
皇上脸色微变。
吴公公立即带着殿中的宫女太监退下了,退到外间时,却发现傅廷攸正侯着,他满目惊疑。
傅廷攸含笑:“我陪公主进宫,公主让我在此等候。”
小阁老自小陪着公主,公主也一直把他当哥哥一样看待,吴公公并没有多想,带着人退下。
殿中只剩下父母俩,皇上拉着郁禾坐下,亲自给她擦眼泪,轻声软语:“可是还在生聿泽的气?把你送去思过,他也是情非得已啊。”
“跟这件事无关!”郁禾任性摇头,“我不想跟他在一起了,我不要跟他在一起了!”
“胡闹!”皇上严厉瞪眼,见郁禾呆住了,又忙是软了下来,“婚姻大事岂能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
“爹爹……”郁禾眼睛泡在水了,细抿唇角,抽噎几下,眼见着眼泪就要哗啦啦流下来。
“皇上!”
突然一道声音插进来,郁禾抿住了唇,回头,眼泪汪汪见傅廷攸走了进来。
皇上眉心微皱,傅廷攸已然双膝跪地:“请恕微臣唐突之罪!微臣实不忍见公主伤心,求请皇上准公主和离,微臣求娶公主,请皇上恩准。”
他真诚直白,郁禾怔住了,皇上也怔住了,好在皇上率先反应过来,略有责备:“廷攸,你要护着她,也不是这样护法!”
“皇上!”
皇上抬手制止他接下来的话,看向郁禾,语重心长道:“你才新婚,就要和离,实在是胡闹,聿泽也不会同意,再怎么说,聿泽也是裴家未来的掌权人,你又是皇室的公主,这桩婚事如此隆重,现在三个月不到,你就要和离,不是叫百姓们看笑话,让朝臣取笑?”
郁禾急切道:“谁说他不同意了?他同意了!他说好!”
皇上眉心一皱,怀疑道:“他同意了?”
“对!”郁禾掷地有声。
可这样的语气,在皇上看来,更偏向是女儿在使小性子。
皇上看着郁禾挂下来的嘴角,不忍让女儿伤心,只能妥协道:“这样吧,一年为期,一年后,你若是肯定要和离,爹爹就依了你。”
“爹爹!反正要离,为何还要等一年!”郁禾撒娇地摇撼着皇上的手。
皇上顿时板起了面孔:“就这么定了!你不能回宫来住,回去。”
郁禾见皇上较真,气恼地甩手:“不回来就不回来,那我搬去公主府!”
说完,她赌气似的跑开了。
皇上由得她去,无奈又宠溺地笑了一声,指着她离开的方向对傅廷攸道:“这丫头,还是一样任性,都忘了当初朕赐婚时,她是多么兴奋了,廷攸,怎么还跪着,起来吧。”
傅廷攸垂着的眸,幽暗极了,他如何听不出皇上这句话是在暗示他,可他反驳不了,只能攒起一抹平淡的笑意:“皇上,微臣去看看公主。”
皇上:“去吧,她一向视你为兄长,你劝劝她。”
傅廷攸忍痛含笑:“微臣告退。”
他转身笑容顿消,皇上也沉下了眼,看着御案上一堆请求立后的褶子,目色更冷。
傅廷攸走出紫宸宫,炎炎烈日几乎要将人烤化了,可傅廷攸仍旧像是一座冰雕似的,生人勿近。
裴聿泽,永远都是裴聿泽!
可是,如今郁禾的心意回转,形势又转圜了不是吗?
傅廷攸沉下心来,嘴角终于溅出一丝可亲的笑意。
————
暮色暗暗四合,晚烟袅袅,梧栖院原本通明的正房,此时却笼罩在一片漆黑里,这时一点光亮自角落微微亮起。
裴聿泽偏头看去,是夜明珠,大概是今日丫鬟搬家时,遗漏了一颗,在角落发着荧荧之光,很无力,苟延残喘一般。
一如现在的裴聿泽。
他走过去,拾起那颗夜明珠,想起曾经旖旎的夜晚,郁禾缠着他,在他身下,衬着夜明珠的光,如梦似幻地唤着他的名字。
他握住夜明珠,光亮渐暗。
“啊!”
突然身后一声惊吓,他拧眉回看,一个丫鬟吓得瘫在门内,定睛瞧清楚是裴聿泽,又慌忙跪好。
“公子,奴婢不知是公子在此,只见此处忽明忽暗,所以过来查探。”她显然是被裴聿泽的黑影吓到了。
裴聿泽没说话。
丫鬟又道:“奴婢给公子掌灯。”
“下去吧。”裴聿泽淡漠道。
丫鬟吞咽一下,连忙应声退下了,刚好和走进来的涂庚擦身而过。
裴聿泽握着夜明珠又看到那枚掉落在地孤零零的金铃手镯,他拾起,用指腹细细擦了擦。
“公子……”
不知是夜色的缘故,还是这房中太过冷清,涂庚从未见过他家公子如此落寞过。
“说。”裴聿泽走过去在郁禾经常坐着的窗边坐下,月色打量在他身后,他静谧又高冷。
这样的气氛下,涂庚不敢说了,迟疑了半天,直到裴聿泽掀眼睇过来,他打了个冷颤,才道:“公子,听说,听说公主今日进宫了。”
这在裴聿泽的意料中,她向来是任性的,决定的事,一刻也等不及,可亲耳听到了,他还是心尖颤了颤。
她当真是铁了心了?
涂庚瞄他一眼,飞快道:“小阁老也去了,并且跟皇上提出要求娶公主。”
一气呵成说完,涂庚头也不敢抬。
房中安静的诡异,良久,他似乎听到裴聿泽笑了一声,不对,应该是哼了一声,极冷,极沉,沉得让他的心往下一落,冷得让他在大夏天浮出一身冷汗。
“动作倒是快。”
这一句话听着像是个夸奖的意思,但是讽刺的意味太过浓重,浓重到沁出薄薄的怒意。
涂庚和裴聿泽一条阵线,义愤填膺道:“这摆明了是想趁虚而入啊!”言罢,他看向裴聿泽,小声问道,“公子,就这么由着他去?”
裴聿泽瞥他一眼,涂庚立即捂上嘴,瞪着眼睛装无辜。
“去把今窈喊来。”裴聿泽冷冷道。
涂庚意外:“现在?”话音刚落,对上裴聿泽的目光时,他立即转身去了。
大约小半个时辰,裴今窈急匆匆来了,眼睛泛着些微的红,像是从睡梦中硬生生被拉起来。
“哥哥。”
这个时辰把她喊来,裴今窈由不得不心惊胆战,行礼都带着一丝讨好。
裴聿泽看她一眼:“是你去接的郁禾?”
裴今窈肝颤,强颜欢笑:“是啊,哥哥说明日去接,我想着今日接回来给哥哥一个惊喜。”
裴聿泽冷冷道:“裴家就教会了你撒谎吗?”
裴今窈吞咽一口,恐惧更甚之下,惊惶的心反而安定了下来,破釜沉舟道:“哥哥是要兴师问罪吗?公主三番两次伤害雨瓷,害得雨瓷如今地步,哥哥为何还要护着她,她如今走了不正好吗?反正当初哥哥也不是真心想娶她!”
裴聿泽看着她,眸底淬了冰的冷漠:“下回若是再敢擅作主张,我会派人送你回靖州天府。”
“哥哥……”裴今窈难以置信又惊惧,看着裴聿泽起身离开,她急急开口,“哥哥,难道雨瓷和你这么多年的感情,比不上公主这几个月吗?她伤了雨瓷啊,若非雨瓷命大……”
“与郁禾无关。”裴聿泽道。
他知道郁禾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不会随意伤人,定然是段雨瓷和她说了些什么,这些话让郁禾心灰意冷,他想,他已经猜到是什么。
郁禾知道了当初他答应这桩婚事的初衷,虽然让他略有挫败,可更让他心神俱颤的,是事发时,他明知是郁禾推下段雨瓷,却依旧想着为她开脱。
“哥哥……”裴今窈还要上去拦住裴聿泽,却被身旁的丫鬟拉住。
碧罗急切地给裴今窈使眼色:“小姐,别追了。”
裴今窈恼怒:“你做什么拦着我!”
碧罗像是终于忍不住了,苦口婆心道:“你一心为雨瓷小姐着想出头,可公子才是你的血亲是你的亲哥哥!”
裴今窈一愣:“什么意思?”
碧罗道:“雨瓷小姐再好,她也是外人,将来也是要嫁人的,从前她可能会嫁给公子,也就算了,如今公主才是你的嫂嫂,说句难听的,将来小姐出嫁,公子和公主才是你的娘家靠山,你何必为了雨瓷小姐得罪了公主呢!”
裴今窈恼道:“你怎的如此势利眼!”
碧罗心道,你怎的如此蠢笨!但语气还是劝道:“不是势利眼,而是亲疏到底有别,就算你不在意公主,公子你总是在意的吧,何必为了雨瓷小姐三番两次惹得公子不快,再这样下去,公子若是当真送你回靖州天府,到时你又该如何?”
她见裴今窈怔住了,才道:“自己回去,和被公子送回去,意义就不同了。”
裴今窈沉默了,但眼底明显闪过一丝恐惧。
碧罗以退为进:“如今看来,公子的确是对公主上心了,至于这份心到了什么地步,我们不得而知,但现下,至少别再去惹公主了,好不好?”
裴今窈挣扎了:“可是,可是我怎么能这么没有义气,只想着自己呢,雨瓷是我的好姐妹啊!”
碧罗又道:“那,明面上别那么做,雨瓷小姐若也视你为好姐妹,她也不会想你为了她得罪公子的。”
裴今窈接下了这个“若是”,但心里还是反驳了碧罗的话,她的哥哥怎么可能刁蛮任性的羲和公主上心呢!
可这个“反驳”,在第二日一早时,顿时灰飞烟灭了。
————
搬回公主府的郁禾,只觉得身心畅快,连四肢都轻快了,懒羊羊在软乎乎的床榻上翻滚了个身。
青鸟彩鸾对视一眼:“公主,要起来用点点心吗?”
郁禾之所以这么放松,是想通了,觉得爹爹说的也没错,这样高调地成了亲,才几个月,就要闹着和离,难保那些言官去为难爹爹,反正一年已经过了三个月了,接下来的几个月她就住在公主府,平日里与裴聿泽也见不到几面,也没什么差别!
况且住在公主府,她最大,她怎么样就怎么样,为所欲为,日子想想都太快乐潇洒了!
从床上坐起来,眼睛刚好瞄过枕头边的画册,正是先前为段雨瓷选夫时准备的京华贵公子名册画像,从前囫囵吞枣的刮一眼,觉得没什么,现在仔仔细细看下来……
哼,裴聿泽算什么?长得再好看有什么用,刻板无趣,一点都不贴心!
郁禾扔了名册跳下床来
,青鸟小心翼翼道:“公主今日心情很好?”
郁禾笑吟吟:“嗯,今日的妆梳明亮些。”
彩鸾道:“公主不用刻意打扮,就已经是最亮的了!”
说完,二人又对了个眼色,心灵相通一般:公主心情很好。
可是不是才闹了一场,怎么心情能好呢?难不成这么快公主就将驸马完全放下了?
一时间二人有些忐忑。
忐忑地给郁禾梳了妆,看着郁禾明媚亮丽的俏模样,真是赏心悦目。
二人陪着郁禾走出房门,院子里的丫鬟们齐齐请安,人数比梧栖院还多了一倍。
这就是公主府的气势啊。
郁禾准备去南边的花厅用点心,穿过长廊,走过小桥,正步上台阶,猛地,她的脚站住了,脸色大变,就看花厅中裴聿泽清冷雅正,孤身烹茶,宛若云中皎月一般。
郁禾转身去看青鸟彩鸾:“他怎么会在这!”
青年彩鸾装傻充愣:“驸马吗?”
郁禾瞪眼:“他不是!”
话音刚落,正经过一队丫鬟,停下脚步恭敬道:“参见公主,参见驸马。”
郁禾犹自一愣,就听到裴聿泽清冷的声音:“免礼。”
又听到裴聿泽悠扬的声音:“我煮了菊花茶,郁禾可要共品一杯?清火。”
郁禾踩在石阶上的脚差点一歪,提裙走过去,高高在上俯视着他:“你为何在这?”
裴聿泽好整以暇:“煮茶。”
“我是问你为何会在公主府!”
裴聿泽淡然:“我搬过来了。”婉转间给郁禾倒了杯茶。
郁禾眉头紧皱:“谁准的?”
裴聿泽极力忽略因她的不悦泛起的不快,看着她:“不用谁,我们尚未和离,便是夫妻,理应同住。”
郁禾哼了一声:“你别忘了,昨日你已经同意和离。”
“哦?何时?”裴聿泽微微蹙眉,似乎当真在想。
“你说‘好’!”
“郁禾怕是误会了,那个‘好’是在哪句话后说的?”
郁禾愣了愣,开始回想,还没等她想出来,裴聿泽已经起身,高大的身子盖过了她,她原本的俯视,逐渐仰起头。
裴聿泽嘴角沁出一点笑意:“那个‘好’可不是在你提和离之后。”
郁禾撇嘴,不被他牵着走,强调道:“不管如何,父皇也同意了我们和离!”
裴聿泽含着的笑意就有些冷:“那也是一年后。”他重新坐下来,优雅烹茶。
郁禾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还是她之前认识的裴家大公子大理寺少卿吗?
“你想做什么?”郁禾也坐了下来,认真问他。
裴聿泽莞尔一笑,不置可否,将那杯茶端到了郁禾手边:“至少这一年,我还是羲和公主的驸马。”
郁禾深吸一口气:“你当真要住下来?”
“当真。”
“以驸马的身份?”
“不错。”
郁禾笑了一下,眼中暗藏神光:“那可要守公主府的规矩,我为主,你为次,君臣有别,你该俯首称臣,我做什么你都管不着。”
裴聿泽看了她一眼,脸色平静,不辨喜怒,没有应答。
“参见公主。”外院的丫鬟走到花厅前福身行礼。
“何事?”
丫鬟道:“启禀公主,小阁老来了。”
郁禾两眼弯弯:“快请他进来。”
青鸟彩鸾眼见着驸马的脸色在听到“小阁老”时,冷了一分,又在听到郁禾说“快请”时,更冷了一分。
傅廷攸过来时,没想到裴聿泽也会在,眸色同样沉了一分,再近时,一时轻浅的笑意,颔首:“少卿也在。”
裴聿泽抬手:“小阁老请坐。”
他摆的是主人的姿态,宣誓着主权,抢占了先机。
傅廷攸心头一梗,偏绕到郁禾身旁落座,丝毫没有避嫌的意思:“待会我带你出去走走,有个好地方。”
一旁茶炉“咕嘟,咕嘟”滚开了,突然滞闷的情绪让裴聿泽眸色渐深。
丫鬟端着热盅拾阶而来,猛地踩住了裙摆,身子一个打晃,手里的热盅倏然飞了出去。
裴聿泽脸色骤变,眼底闪过焦急,跃身而起,长臂横扫而过,正要飞向郁禾的热盅被他擒于手掌,急于回眸查探,眼底的焦急瞬间凝结成冰。
郁禾正被傅廷攸揽在怀里,离开了座位,两人齐齐站着,郁禾意外地望着他,傅廷攸则是淡淡藏着优胜的笑意,俨然一对璧人。
青鸟惊呼:“驸马,小心烫。”她及时拿过热盅,眼见着裴聿泽的掌心一片通红,他浑然不觉,乌沉的眸凝视着郁禾,缓缓掣回手掌,渐渐拢起手指。
第29章 锥心
裴聿泽沉默地盯着郁禾,似乎在找寻什么,眸底终究闪过一丝晦暗。
“青鸟,去请太医。”郁禾离开傅廷攸的怀抱,淡淡的语声,平静的没有一丝起伏。
裴聿泽拢起的手指不由攥紧,感知不到掌心发热的灼烧感,望定郁禾,眼底复杂的不知是痛还是怒,还是失落。
“对了,你要带我去哪?”郁禾转头看向身侧的傅廷攸,浅笑吟吟。
“郁禾。”裴聿泽沉沉唤了一声,郁禾看向他,他却只是眉心紧蹙,没了下文。
众人摸不着头脑,不知他唤这一声的用意,郁禾也不想去追问。
郁禾添一句:“驸马既要留下,请自便。”
她当真潇洒地转身,和傅廷攸离开。
那样器度沉稳,傲然挺立的翩翩公子,青鸟和彩鸾竟瞧出一分形销骨立的黯然,心突然揪起,可她们是郁禾的人,自然是要跟着郁禾的,只能匆匆吩咐丫鬟给裴聿泽请太医。
走出这个花园时,傅廷攸微微侧首,眼风瞟过来,唇角勾起,端着胜利者的姿态。
裴聿泽没有跟过去,而是去了大理寺,大理寺政务繁忙,耽误不得,可他伤了右手,连握笔都钻心得疼,他似混不在意。
穆清堂却注意到了,蹙起眉心握住他的手腕质问:“怎么回事?”
严璧正耳朵灵敏立即跳了过来,看戏的眼神陡变:“这是烫伤?怎么这么严重!红了这么大一片都起泡了,你没上药?”
裴聿泽掣回手:“无妨。”
穆清堂也恼了:“说的什么胡话!”
严璧正更是将他手里的笔一把抽走:“你伤成这样还写什么卷宗?你没请大夫?你家公主没给你请太医?”
他不说还好,一说,裴聿泽的脸色更沉了,原本挺拔的坐姿略有弯曲,握笔的手似是无力地撑在桌边,人更深沉了,不顾疼痛地奋笔疾书,脸色也逐渐冷硬。
严璧正抽了抽嘴角,把穆清堂拉到一边小声道:“他这是有什么自虐癖好?”
穆清堂不答,倒是身后一直在整理卷宗排版的方主簿握着一卷卷宗插了进来:“一个意气风发的男人突然变得沉郁,那只有两个原因。”
严璧正:“哪两个?”
方主簿老神在在:“仕途不得志,”
严璧正连忙摇头:“你看他如日中天啊!”
又听他道,“为情所困。”
严璧正和穆清堂陷入了沉默,一时书房静了下来,三人面面相觑,心照不宣:莫不是传闻是真的?公主要和他和离?
几人看裴聿泽专心致志,像是一门心思扑在政务上,可又看他冰霜负面,周身气场实在生人勿近,不禁大气不敢喘一下,直等到下值时分,严璧正才壮着胆子走过来。
“走,喝酒去。”
裴聿泽眼也未抬:“没空。”
严璧正哑然:“你要去哪?”
“回公主府。”
严璧正差点栽倒,急忙拉住穆清堂:“我有没有听错?他说‘回’,不是‘去’?他搬去公主府了!”他睁大了眼睛。
穆清堂给了他一个显而易见的眼神。
方主簿悠哉走过,去放卷宗:“风水轮流转啊,才三个月。”
严璧正难以置信,不能相信:“裴聿泽啊,他可是裴聿泽啊,向来是只有姑娘家仰望追逐着他,有一天,他竟然也会为一个姑娘妥协了?”
方主簿又走了回来,还是悠哉:“这才哪儿到哪,等着看吧。”
————
段府,正要喝药的段雨瓷更是猛地一怔,手里的药碗猝然翻身掉落砸在了地上,温热的药汁溅了她一手一地,裴今窈连忙拿手帕着急地给她擦手:“有没有烫着?要不要紧?”
“你说聿泽哥哥搬去公主府了?”段雨瓷顾不得自己,一把攫住裴今窈的手,又急又快地问。
裴今窈点头:“是啊。”
段雨瓷犹如被猛兽猛地一撞,灵魂出窍地呆住了,久久回不过神。
“雨瓷,雨瓷”裴今窈小声唤她。
段雨瓷猛地惊醒,声泪俱下:“他是裴氏嫡长子啊,他怎么能,怎么能”
裴今窈弱弱道:“可他也是驸马,实在没有什么理由阻止他。”
这一句突然点醒了几乎失去理智的段雨瓷,她速度收拾了情绪,悲伤道:“我只是,只是心疼聿泽哥哥,他是那样的天之骄子,进了公主府就要守公主府的规矩,一应全都要听公主的,公主,公主明明知道,她为何还要这样为难聿泽哥哥”
几句话就点燃了裴今窈的怒火:“羲和安的什么心,路人皆知!分明是记恨哥哥因为你惩罚了她,所以存心报复,让哥哥难堪,哥哥定然是看在皇室的面子上,不得不周旋,真是憋屈!”
“都是我的错,我去向公主赔罪,让她别为难聿泽哥哥”段雨瓷挣扎着要下床,被裴今窈制止。
“你现在身子还未好全,千万不能再折腾了,你放心,区区一个羲和公主,哥哥怎会将她放在眼里,应付得来的。”
段雨瓷哽住了声息:“你一定要经常去探望他。”
裴今窈点头,等她一走,段雨瓷的脸色骤沉,她没有想到,自己做了那么多,竟然将裴聿泽送进了公主府!
————
回到公主府的裴聿泽径直去了瑞羽殿,那是郁禾的寝殿。
甫一入园,便有丫鬟碎步而来,垂首躬身请安:“参见驸马。”
见裴聿泽依旧前行,丫鬟急忙道:“驸马,公主还未回府。”
裴聿泽驻足,转身看过来,眉心微蹙:“还未回来?”
“是。”丫鬟见裴聿泽眼中浮现一抹寒意,立即低下头去。
半晌,裴聿泽冷声道:“你下去吧。”
丫鬟踌躇着,道:“驸马,瑞羽殿没有公主的首肯,他人不得入内。”
裴聿泽拧眉:“何时的规矩?”
丫鬟的头更低了:“今早公主出门前。”
这摆明是专门为裴聿泽而设的“规矩”了。
“你下去吧。”裴聿泽再度启唇,语声比之方才更冷了几分,带着不容置喙的冷漠。
丫鬟倒是想再阻拦一下,但一抬头就对上裴聿泽寒浸浸的眼神,吓得她打了个激灵,只能眼睁睁看着裴聿泽穿过正堂,直往寝殿而去。
裴聿泽独坐寝殿,烫伤的右手搁在扶手上,垂眸凝注,回来时,他已经擦过烫伤膏,细细绵绵的灼热疼痛让他瞳孔紧缩,他想到成婚后郁禾也被烫伤过,那时她是不是也是这样疼。
思及此,他缓缓按住了胸口的位置,最近,他常有这种感觉,蚀人心肺。
自小,他便神思清明,觉得情爱一时不过是一场妄执,执着于情爱,难免英雄气短,乱了定性。是以,当皇上提出要给他赐婚时,为了救谷葵生,即便对羲和公主再多不满,他也并没有多抗拒,反正成婚一事势在必行,娶谁都一样,做不到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也无妨,若是羲和公主太过骄纵难忍,走到不得已的地步,他自然不会委屈自己,和离他也曾经考虑过。
可,事实难料,并非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自认定性十足,也才知“坐怀不乱”不过是“因人而异”。
他也决计没有想到,当郁禾提出和离时,那个“好”字,才出口已是后悔莫及,他也没有想到,如今,会坐在郁禾的寝殿等她,一等,就是暮色沉沉。
期间有丫鬟进来奉茶,有一队丫鬟进来掌灯,皆是来去匆匆,谁也不愿也不敢在殿内逗留,就连埋首进来问裴聿泽要不要传膳的丫鬟,也是强撑着镇定,一得到裴聿泽拒绝的答案,人立刻就走出来房间。
她们之所以如此,只因裴聿泽的脸色已经从原本的平静逐渐变得阴沉,在烛火的照明下,晦暗不明。
眼看着一个朗朗昭昭的男子沉下脸来,直要将周遭都冻结成冰,实在是一件很恐惧的事,让人退避三舍。
这一切的源头,便是她们的公主,还未归家。
裴聿泽几乎冲动,他从来都是运筹帷幄,从未有过的冲动,要去把郁禾揪回来,当众与小阁老发生冲突,赔上裴家的声誉。
寻思再三,他忍住了。可才过了一刻钟,他复又站起,疾走而行。
“公主,公主回来了!”园子里丫鬟们呼之欲出的轻快太过明显了。
郁禾先是莫名,而后美滋滋想着,真是一群忠心可爱的丫鬟,她才白日不在府中,她们见到她就如此感动,不由心情大好:“将我今日所得尽数赏给她们!”
那群丫鬟本该惦记着要告诉公主,驸马正在房中,但一见青鸟彩鸾捧过来的一手的珍珠宝石,“忠心”的丫鬟们顿时将提醒抛诸脑后,团团围了上来,围着青鸟彩鸾挑选。
彩鸾还不忘得意道:“这可是今日公主射箭得来的战利品哦!”
“不奇怪,不奇怪,咱们公主本就箭术高超!”
彩鸾故作神秘摇摇手指:“哦,今日公主的箭法凌厉,当真有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气势!英姿飒飒!”
有人天真地问:“公主这是着了火吗?”
这一问,细心的丫鬟顿时僵住了笑脸:“呀!忘了!”
“忘了什么?”青鸟问。
“驸马,驸马还在房里。”
喧嚣的院子,顿时安静下来,彩鸾拔步就要冲进去,被青鸟拉住,镇定朝众人道:“你们都退下吧,这里有我和彩鸾伺候着。”
她们自然听命,一刻不耽误地退了。
进到屋里的郁禾正准备喝盏茶润润喉,突然一道冰冷的声音沉沉响起。
“公主心情倒是不错。”
讽刺的意味太过浓重,郁禾惊诧之余难免被刺了一下,不高兴地皱了下眉,寻声望去,就见裴聿泽清冷雅正,坐在偏殿中,目及之处,是他乌沉寒霜的眼眸。
郁禾被他的冰冷还是咯噔了一下,昂然道:“你管不着。”
裴聿泽冷凝的脸,眉头微微耸动,站起身朝她走来,修长而魁伟,气势逐渐迫近。
郁禾张皇,却不许自己怯懦,在她的地盘,她怕什么,不由停止了背脊,迎上他。
可今晚的裴聿泽太不一样了,从前纵使他是恼怒的,也总似有一堵无形的冰墙,让他不近人情,让人望而生畏,可此时的他,隐着咄咄逼人之态,连那张太过精致俊逸的脸,都带着侵略性,在他快要走到郁禾跟前时,郁禾几乎招架不住。
好像,他不再是那个沉稳内敛的守礼君子,而是一个掠夺者。
郁禾张皇撇过脸去,硬着声音道:“驸马如此无礼,未得本宫准许,怎可擅自入内,见到本宫为何不行礼。”她先是用强硬的口吻,再准备用“算了”的口吻,让他退下。
谁知裴聿泽嗓音微凉:“太宗特许,裴氏殊荣,可殿前免跪,君王之下,皆可免礼。”
郁禾皱眉,瞪向他,当年裴氏先祖帮着太宗打天下,几度生死,立下一等军功,被赐殊荣,但只有裴氏主君和继承人才享有此殊荣,偏裴聿泽就是那该死的继承人!
“呵,多么高贵的身份啊,驸马是要在这跟我探讨尊卑吗?”
裴聿泽坚韧的眼底闪过一丝清浅的慌张,略有妥协沉声道:“今日你去了哪。”
郁禾笑了一声:“驸马怕是忘了,我已提出和离,虽然父皇定下一年之期,但与我并无差别,我准你住在公主府,是给裴氏脸面,裴少卿,你无权干涉我去了哪。”
她字字腔腔的冷漠,犹如生锈的刀子割进裴聿泽的心,每拉一下,又疼又涩,他眉头深锁,声音又沉又哑:“成婚一事”
郁禾却打断了他:“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本宫不想再提,也没有兴趣,只不过成亲至今,少卿多次与段小姐来往过密,私交甚笃,我都没有能力干涉,事实证明只是自取其辱,如今,少卿又何必来管我?同样自取自辱?”
“我与雨瓷只是”
“少卿与段小姐怎样,我不关心,我不知道你到此有何目的,只是,明面你我还是夫妻,维持着表面的脸面,不辱皇室和裴氏,就行了,私下里,井水不犯河水。”她坚壁清野,声音里不带任何喜怒哀乐和私情,好像裴聿泽只是毫不相干的人。
裴聿泽原本复杂起伏的情绪,如被浇了一盆冰水,死寂了下来,房中益发的黯然和凄寂,他被怼的哑口无言,甚至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他成亲的初衷的确不纯,婚后也多次因段雨瓷而,冷落了郁禾。
现在每解释一句,在她看来,更像是狡辩。
“少卿,请回吧。”她娉婷而立,高贵而又骄矜。
裴聿泽眸色晦暗如墨,将手指拢起,死死攥住,掐进满是燎泡的手掌心,湿润黏糊的触感传来,企图用手心的痛抵消心底的,只是徒然,他旋即转身离去,再也不能逗留,以奔逃之势远离这个几乎挫败他所有高傲,几乎要乞求的境地。
郁禾所有的坚强在一瞬间溃散,随即而来的天旋地转,她踉跄着往一旁的凭几走去,刚挨近,就跌坐而下,她紧紧按着心口,将红润的下嘴唇咬出一排牙印,告诉自己,绝不能心软。
青鸟彩鸾急走而入,蹲在她身侧,殷殷关切:“公主”
郁禾巧然一笑:“沐浴更衣吧,今日闹了一天,出了好些汗呢,早些歇息,明日还约了宸宸逛铺子呢。”她边说着,边起身向净室走去:“听说长安街上开了好几家新的首饰铺子呢。”
青鸟彩鸾自小跟在郁禾身边,此时竟也分不清她是真自在了,还是强颜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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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郁禾竟然没有睡懒觉,早早起床梳妆,出门时,姝色无双,与荣宸宸见面后,二人一起进了一家新开的首饰铺子,铺子叫步生莲,听说是这家做的脚链轻盈夺目,算是如今风尚的一种,很受如今京华千金的喜爱。
两人为了自在,谁也没有昭示身份,像是一般贵族千金流连在这家两层楼的商铺里。
门庭若市的铺子,脂粉味十足,一闻没有一丝廉价,只因这家店价值不菲,也不是普通百姓能承担的。
一进门倒是看到好几位相熟的小姐,郁禾拉着荣宸宸往楼上去,伙计见郁禾容色倾城气质高贵,心知是条大鱼,不敢怠慢,殷勤地迎了上去。
才上了口,就听到一道娇软的声音:“这条怎么样呢?”
那声音简直酸软了骨头,连郁禾都忍不住打颤,偏头看去,就看到绣了花开富贵的帘子遮着,只能看到帘子下一双赤足,白皙莹润,两只脚各戴了一条脚链。
“不错。”有男声回应她。
郁禾“嘶”了一声,驻足观望,心道:有些耳熟的声音,荣宸宸在一旁拉着她的手就要走,她却执意站定。
“哎呀,不行,不能说两条都好,就挑一条嘛。”女子继续撒娇。
男人像是受不住似的,果然认真道:“左脚吧,左脚更衬你,若是喜欢,都买下来。”男人纵容又宠溺。
郁禾怔住了,脸色骤变,回头瞪荣宸宸一眼,就要冲进去,结果却被荣宸宸死拉硬拽拐进隔壁的厢房。
“刚刚那是不是齐晏!”郁禾怒气汹汹问她。
荣宸宸笑了笑:“或许是吧。”
郁禾怒意闪出一丝错愕:“你早就知道了?”
荣宸宸坐下兀自倒出两杯茶,点头:“嗯。”
郁禾一股气凝结于心:“当初他求娶你时说会生生世世爱你,绝无二心!”
“算了。”
“不能算!”郁禾转头就要去把齐晏揪出来,谁知走得太急,迎面撞上一人,直撞得她转身,她正在气头上,没好气地抬眼,刚好与文弱的段雨瓷四目相对。
两人皆是一愣,裴今窈还在查看段雨瓷有没有受伤,抬头就要骂人:“你这人走路”她也是一愣。
郁禾不愿理她们,就要离开,却被赶来的荣宸宸拉住,她低声道:“别闹大了。”
偏生此时段雨瓷也向她行礼:“公主,上回的事,是我的不是,今日在此偶遇,我向公主道歉了。”
郁禾急着去抓齐晏,冷然道:“你又要做什么态,我没空跟你周旋。”
“站住!”裴今窈突然拽住郁禾的手腕,“你是什么态度,公主就能高高在上吗?公主就能践踏别人的真心吗?你伤雨瓷在先,她不但不跟你计较,还跟你道歉,觉得是她造成你和我哥哥失和,你却如此冷漠无情!”
郁禾回头,见齐晏的背影已经走出了铺子,她愤然甩开裴今窈的手,裴今窈被这么一甩手臂推过段雨瓷,段雨瓷一时没站稳,被推到在地。
郁禾和荣宸宸一愣,裴今窈急忙去扶她,段雨瓷抬眼已是满眼泪痕:“公主,我知道你心里有气,有什么气你朝我来,怎样我都受着,只希望,你别再跟聿泽哥哥置气了。”
“即使公主要让我下跪磕头,我也愿意。”段雨瓷柔弱楚楚,声泪俱下的示弱,引来了铺子里所有的人。
窃窃私语不时传来。
“早就听闻羲和公主专横跋扈,听说前段时间才把段小姐推下楼,这会又把人家推倒在地,人家好歹也是段家的小姐,她是公主也不能这样践踏别人的尊严啊!”
“就是!”
有了解内情的小姐在旁冷嘲热讽:“羲和公主嫉妒段小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这众目睽睽也敢这般欺人,更不用说私下里如何了,段小姐好性,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呢。”
郁禾气极反笑,青鸟见状厉声一喝:“大胆!见到公主还不下跪!”
众人心下一凛,即便心有不甘,不得不屈服于皇家威仪,不认识她的那些小姐们齐齐跪下了:“参见羲和公主。”
认识郁禾的小姐们也齐齐跪下来:“参见羲和公主。”
铺子里的掌柜的伙计更是慌张又高兴地跪了:“参见羲和公主。”
郁禾凌驾于二楼,威仪尽显,她睨了眼冷嘲热讽的贵族小姐,正是当日浴佛花宴上和段雨瓷裴今窈一个鼻孔出气的小姐,她好整以暇问青鸟:“冒犯公主,私下非议公主,该当何罪?”
青鸟扬声道:“有身份者,杖责二十。”
“哦~"郁禾故意拉长了音。
那些小姐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多年对她们的不敬视若无睹的郁禾,今日会较真,一时都慌了神。
“将方才说过的话的小姐都记录下来,回头交给律行处的总管。”郁禾淡淡道。
律行处是宫里专管宫女和臣下女眷的处所。
她们顿时慌了,齐齐磕头:“请公主恕罪。”
郁禾冷冷瞥她们一眼不再理会,转头去看段雨瓷,凉声道:“段雨瓷,你做这些无非就是为了裴聿泽,今后你别这么累着了,你听好了,裴聿泽,我不要了,你要是喜欢,有本事就拿去吧,下次若是再冒犯到我跟前,别怪我以宫规处置。”
她的每句话每个字,都切切传入在场所有小姐的耳朵里,直击着心底,无不惊怔地抬眼看着郁禾。
她们没听错吧,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羲和
公主只是为了不让裴少卿受委屈,而搬进裴府一心为裴少卿着想的羲和公主,才成亲三个月就说不要裴聿泽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楼下顿时窸窸窣窣起来。
渐渐的,窸窸窣窣的声音由外层逐渐静谧,不一会,真个楼下鸦雀无声。
静的太过突然和诡异,只有外头叫卖冷饮的老板浑厚有力的声音穿透进铺子里,郁禾奇怪转身看去,狠狠一怔。
裴聿泽站在楼下,遗世独立,凤目深不可测地抬眼望着她。
外头冷饮摊子的老板提了一桶冷饮进铺子:“掌柜的,您老定的消暑的冷饮,我给您提进来了!”
话音未落,他竟是被铺子里的气氛冰住了,掌柜的分不清现下什么情况,心里只道:您瞧我这店里还需要冷饮消暑吗?
第30章 第二情敌
步生莲门庭若市的热闹,此刻噤若寒蝉。
郁禾起先触及裴聿泽的眸底时,是打了个寒颤的,心虚起来,可渐渐的,她望向他的目光变得明亮,冷漠的明亮,那双灵动的眼睛仿佛在说:你听到了,也好。
没有一点温情的,毫无预兆地扎进裴聿泽的心。
两人就这样倨傲地对峙着,直到裴聿泽的眼底浮上一层薄怒,他举步,拾阶而上。
一步一步,踩在木质楼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震动着在场所有人的情绪,一下一下,所有人的心都往下沉。
郁禾从未见过裴聿泽这样的面目,不近人情的危险,却愈发仙姿佚貌的蛊惑人心,使人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她强忍着后退的冲动,笔直地站着。
裴聿泽在她跟前站定,冷冷开口:“其他人都下去。”
“哥哥”裴今窈还试图用她特别的身份讨价还价,却被裴聿泽投过来的乌沉目光震慑,她禁不住瑟缩,暗暗瞪了眼郁禾,拉着段雨瓷下楼。
段雨瓷不甘心地频频回头,期望裴聿泽看她一眼,可惜
荣宸宸见状,吞咽一下,堆起笑来:“你们聊,你们聊。”
郁禾不动神色紧紧拉住荣宸宸,荣宸宸很快没有意气地撒开她的手,拉着青鸟彩鸾脚底生风地下了楼。
郁禾见裴聿泽掠过她进了一件雅室,她垂眸镇定下心神,她是公主,她怕什么!说服着自己走进雅室,对上裴聿泽的眼,她立刻别过去了,她是公主,可也发怵。
见裴聿泽朝她走近一步,她立时往后退了一步。
裴聿泽蓦地身形顿住了,凝视她的目光闪过一丝沉痛和难以置信:“你怕我?”
郁禾干咳一声,昂然道:“我是公主,我怕你作甚?”
实在是裴聿泽的气势太强了,即便是她的父皇,万圣之尊,勃然大怒时,都没有让她生怯,这样带着侵略的裴聿泽,比清冷疏离的裴聿泽更让人生畏,她真怕他打她。
她解释道:“只是你我已有和离的计划,不宜太过亲近。”她伸出手臂,强撑着认真道,“保持距离的好。”
裴聿泽垂眸笑了一声,像是被刺激到了,又笑了一声,掀眼眸色更沉:“和离?郁禾,我从未答应。”
郁禾愣住了,难得结巴:“那,那又如何,我是公主,我要和离”
“我是裴氏嫡长子。”裴聿泽拧眉脸色沉下来。
郁禾恼了:“裴聿泽,方才我说的话你都听到了,我不要你了,你何必如此。”
他从不知原来这世间有种利器能伤人于无形,让他体无完肤,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怒火,他咬紧了牙关,只觉齿痛,从齿缝间迸出一句话:“我裴聿泽不是你想要就要,不要就不要。”
他力持着最后一分贵族的修养,擦过她身侧,离开雅室,疾步下楼,撞上放在地上的冷饮桶,冷饮桶受到外力的撞击,冷饮猛烈打晃跳溅出来,溅上裴聿泽华贵的锦袍。
“公子!”
冷饮摊子的老板和掌柜的同时惊呼,急忙凑过来要给他擦拭,这么名贵的衣服,脏了他们可是赔不起。
可裴聿泽只是冷冷推开他们,径直离开。
各个角落的小姐们心下震惊连连:公主和裴聿泽当真闹翻了,看来和离是板上钉钉了?那她们就有机会了
荣宸宸上了楼,见郁禾呆愣着,有些不忍心:“你去跟他解释一下吧。”
明明说清楚了自己的想法,可郁禾总觉得心头像是压着一块石头,闷闷的,长长吁出一口气,想要排遣,更深的沉闷又涌了上来,憋气得得很,郁禾咬唇一笑:“解释什么?”突然又皱眉,像是要发泄,“去找齐晏!”她拉着荣宸宸就走。
裴今窈呆住了,她不知道郁禾和哥哥说了什么让他如此失态,也不敢去细想,转头去看段雨瓷,见她凄怆一片,或许段雨瓷和她想到了同处。
从小裴聿泽就是皎若云间月的谪仙人物,发生任何事从未有过失态之举,可刚刚,刚刚乱了仪容,他竟都没有在意,他没有在意段雨瓷凄怆的外表下,滋生的是浓浓的恨意。
猝然间,她握住了裴今窈的手,情真意切地看着她:“今窈,帮我,你会帮我的对吗?帮我抢回聿泽哥哥。”
这是段雨瓷第一次明确地,表示要抢回裴聿泽,裴今窈还有些呆怔,迟钝了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轻飘飘的,不太肯定:“嗯?”
段雨瓷看出她的迟疑,拧眉:“今窈!”
裴今窈收拢情绪,眸底逐渐郑重,掷地有声:“我会帮你的!”
两人扶持着走下楼去,与各位小姐寒暄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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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宸宸按住郁禾:“这件事我自己会处理的。”
郁禾气愤又心疼:“宸宸,多久了?你们成亲一年都不到。”
“那你呢?”
郁禾垂眸:“你和我不一样,你们是青梅竹马,他为了不让你嫁给别人挨了多少打,爱你爱的死去活来的,”她深吸一口气,顿了顿,“裴聿泽娶我,不过是为了那张大赦天下的圣旨救他的朋友,为此我还拆散了他和段雨瓷,呵,心里铁定早就不爽我了。”
谁也拿不准别人的心事,荣宸宸觉得郁禾说的太过绝对了,但又不敢妄下定论,只道:“人心是徘徊的。”
“你怎么能这么淡定的!”郁禾激动地看着她,那时裴聿泽三番两次为了段雨瓷冷落她,她恨不得闹得裴府人仰马翻才好,更不必提得知裴聿泽娶她的初衷时,她快气死了,呕死了,伤心死了。
荣宸宸握住她:“这件事我心里有数的,你不必为我担心,大不了和你一样,闹和离。”说着她促狭一笑,“好姐妹一起。”
郁禾扯了下嘴角,笑不出来了。
这时车厢外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紧接着扣门声就响起了,马车停了下来,青鸟打开窗户一瞧,是公主府的丫鬟。
“公主,不好了,吴公公传来消息,宫里出事了!”
郁禾面色一滞,慌忙道:“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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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庚见裴聿泽脏了衣摆,问裴聿泽是否要回府换身衣服,裴聿泽沉默不应,他便自作主张让车夫驾车回了裴府。
裴聿泽回到府中却听说裴子俶请了病假在府中,他问道:“可请了大夫,大夫如何说?”
下人道:“二爷没让请大夫。”
裴聿泽起疑,若是不需要的请大夫的病,为何称病不点卯,他先是回院子换了身衣服,收拾了情绪,往青竹轩而去。
青竹轩是裴子俶的书斋,若是病了,又何故在青竹轩?裴聿泽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走进满是青竹的院子,遥遥就见窗下裴子俶俊逸的身姿。
他也感知到了有了靠近,抬眼看过来,与裴聿泽四目相对,似有轻叹一声。
“我以为你这时候该在大理寺。”裴子俶率先开口。
裴聿泽才是先向他行了礼,才道:“我也以为二叔该在内阁。”
“病了。”裴子俶莞尔。
“何病?”
裴子俶正视裴聿泽,叔侄俩同样的清华朗逸。
“宫里出了事?”裴聿泽拧眉。
裴子俶知道瞒不住他,所以坦然:“内阁大臣并文武大臣今日请皇上下立后诏书。”
裴聿泽眸光骤冷:“是请,还是逼?”
“聿泽,慎言!”裴子俶眼中闪过谨慎的不快,“这件事与你无关,你不必掺和。”
“所以,另外三家也掺和在内,二叔才称病不朝。”
裴聿泽一向机敏,裴子俶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想到内种情由,沉默不语。
裴聿泽兀自道:“是傅贵妃。”
裴子俶叹息道:“四大世家虽尊贵,但如今朝廷大半朝臣乃是傅相的门生,段金柴三家后生资质平平,若保门庭长久不衰,不肯老本,在朝中有一席之地,他们只能与傅家合作。”
裴聿泽嗤之以鼻,是上位者的蔑视。
裴子俶道:“如今朝中权位,除了我们裴家,已再无其他三家的身影,你该理解。”
裴聿泽直言:“即便如此,三家依旧影响深远,所以二叔不愿与三家正面为敌,才称病。”
裴子俶默认,见裴聿泽转身欲走,凛声喊住了他:“你要进宫!”
“是。”
裴子俶厉声道:“谁做皇后,与我们裴家并无干系,你若是进宫,便是得罪了其他三家,裴段金柴同气连枝,打断骨头连着尽筋,你不可莽撞!”
裴聿泽转身望定他,沉声道:“谁做皇后都行,唯有傅贵妃。”察觉到裴子俶的审视,他补充道,“傅贵妃若是成了皇后,傅家如虎添翼,于我们裴家也是一桩隐患。”
傅家虽家底根基与裴家相差甚远,但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却已有与裴家分庭抗礼的趋势。
裴子俶却不信这是他的初衷,迷了眼看他,灵光一闪,沉声道:“当真只是这么简单?你是为了羲和公主。”
裴聿泽迟疑半晌,直言不讳:“是。”他道,“颐和公主的母亲意外怀了龙嗣,却能瞒下皇上,在后宫安然无恙神不知鬼不觉待到分娩,期间还能在先皇后分娩时进入凤仪宫畅通无阻,二叔想,是为何。”
裴子俶脸色逐渐凝重:“是傅贵妃。”
只有当时已经凭家族权势进宫为贵妃的傅家小姐能做到。
裴子俶想到一件严重的事:“公主也是这么想的?”
裴聿泽道:“郁禾单纯,她没有想那么深,只是她不会愿意别人抢了她母后的位置。”
裴子俶送了一口气,好在羲和公主没有这种想法,否则宫里将再无宁日,闹起来,裴家难免牵扯在内,可此时,看裴聿泽的神情,他不免苦笑,聿泽牵扯在内,好像比羲和公主更加棘手。
短暂的沉默后,裴子俶道:“人走茶凉,位置空了,自有她人顶上,这是再平常不过了,‘她不许’,你一向最是厌恶这样霸道跋扈的行为。”
裴聿泽自己也怔了一瞬,像是被二叔点醒一般,为何得知立后他会如此激动,原来只是因为“她不许”,半晌似是妥协地笑了:“因为她是郁禾。”
所以她霸道也好,跋扈也罢,无妨。
裴子俶无情道:“可是她已经提出跟你和离,羲和公主的性子倔强,她要跟你和离,绝不是说说而已,你还要为了她得罪傅家和其他三家?”
裴聿泽眸光坚毅:“这是两码事。”
裴子俶见状,只能换了种口吻道:“羲和公主是皇上的掌中娇,这件事一定会有人跟她通风报信,既知她骄横,不会理会他人的目光,那凭她一人,也能将这件事搅黄,你又何必再多走一趟。”
裴聿泽凝视二叔,低沉道:“我知道她能,但我不忍心。”
裴子俶怔住了,他一直觉得他最钟爱的侄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无情”,可此时,见他“有情”,他又担心起来,总觉得他若是陷得越深,只怕将来这份情会酿出大祸。
但此时,他知道自己制止不了裴聿泽,终是道:“罢了。”
裴聿泽疾步离开,对迎上来的涂庚道:“有几件是,你去办一下。”他快速吩咐。
涂庚专心听着,眼睛越睁越大,惊惧越来越明显,迟疑着:“公子”
裴聿泽冷然命令:“照我说的做。”
涂庚硬着头皮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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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禾不得通报闯进太极殿时,群臣高呼“立后”的声音震耳欲聋,直达九霄。
“父皇!”郁禾娇声立喊,响亮地压过了满殿浑厚的男声,好听的声音如在浑浊之中注入了一汪清泉。
满殿齐齐回眸,见郁禾跨入殿中,一室生香,宛如明珠绽放,清澈如水的眼眸含笑望着大殿之上的九五之尊。
纵是他们早已见惯了羲和公主的美貌,此时,还是难免被她惊艳,更遑论今日的羲和公主,仿佛不太一样,举手投足间并无半点女孩稚嫩的娇气,尽显皇家典雅,亦被她的气派所摄,不由往两边齐齐退去,不慌不忙请安。
“见过羲和公主。”
郁禾颔首:“免礼。”
傅相居首正色道:“公主,臣等正与皇上商议国事,还请公主回避。”
郁禾睫羽微扬,天真道:“什么国事,我不能听吗?”
傅相冷然:“后宫不得干政。”
郁禾嫣然一笑:“立后虽是国事,却也是家世,既是家世,我自然听得,毕竟是给我找继母不是吗?”
柴主冷哼:“羲和公主果然刁蛮。”
郁禾斜睨他一眼,扫过在场的大臣:“那我就刁蛮了,我不同意父皇立后。”
“你不同意?你有何资格不同意?就算你是第一公主,插手立后朝政,传扬出去,叫四海国邦耻笑!我泱泱大国,九五之尊,就要听一个少女的意见,阻止立后!”段家主冷嘲热讽,讽到了皇上明面上,皇上面色微变。
郁禾道:“段主君也说我泱泱大国了,他们怎敢取笑?”
“你!”
“公主当真伶牙俐齿,公主如此纵性,在国事上尚且跋扈,不知当初将段小姐退下山坡时,是何等的心狠手辣。”
郁禾眉心一拧,转头看向声音来源,是站在傅相身侧的大臣,郁禾对他有几分印象,经常和傅相在一起。
这时又有大臣排众而出,抱拳道:“皇上,羲和公主纵情任性,当初将段小姐推下山坡毫不手软,如此枉顾性命,今日又在大殿之上大放厥词,阻止立后,视我大曌天威何在,视我大曌臣民为何物,这么多年,羲和公主做出那么多狂悖之事,请皇上重罚羲和公主!”
他滔滔不绝,气如虹中,激昂地像是要把郁禾斗下去,见有人带头,那些大臣先是瞄了眼傅相,见他双手交叠在前,不动如山,众人会意,旋即走向大殿中央,奇喊:“请皇上重罚羲和公主!”
郁禾看着那些大臣,暗骂一句:老东西!狗腿子!眼里几乎要迸出火花来,她往台阶上一站,足以藐视众人,丝毫不怯,娇声道:“我父皇的皇后,不管生前死后,只能有我母后一人!我绝不许别人占了我母后的后位,死后还要与我母后比邻而居,侵占我的父皇!”
她的母后就是因为父皇的一夜情,而郁郁而终的,她心知她的母后不愿与别的女人分享她的父皇,她绝不许母后死后还不得安生!让另一个女人葬进后陵!
“狂悖!猖狂!”
“年少轻狂!”
众人的谩骂四起,虽知羲和公主乃是皇上的心头肉,但他们也知罪不责众,何况今日在此之人,皆是四品以上官员!他们仗着身份,卖力地欺负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
他们如此卖力,并不只因今日她的阻扰,像是由来已久被一个小姑娘压了一头憋得着一个口气,更因为,他们都听说了,羲和公主即将和裴聿泽和离,既然能走到和离,那想来她和裴聿泽毫无感情,没了裴氏,只她一个皇室公主,他们不信不能逼着皇上治她一个“藐视朝廷”之罪!
一直沉默的大皇子终于站了出来,握住郁禾的手,沉声劝解:“郁禾,不得胡闹,快下去。”
郁禾瞪着泛红的眼睛,毫不留情地甩开他,倨傲倔强,丝毫不让。
这一行为,无疑又惹恼了那些带着私心的老古板。
“目无尊长,目无尊长!”
“公主嚣张至此,竟连太子也不放下眼里!”
“国不可一日无母,臣请皇上立傅贵妃为后,请皇上惩处羲和公主!”
“臣附议。”
“臣附议。”
附议的口子随即打开。
郁禾孤军奋战,寡不敌众。皇上面色铁青,冷眼看着。
“臣反对。”
一道清冽的声音压过喧闹,沉沉压下来。众人心下一凛,费劲地扭转脖颈向后看去。
裴聿泽正步入大殿,鹤立鸡群,不疾不徐朝郁禾走来。
郁禾心尖一颤,一股无端的委屈涌上心头,瞬间红了眼角。
皇上原本前倾的坐姿,松怔一瞬,向后靠去。
“裴少卿。”
众人极端的脸色起了四五种变化。
裴聿泽走到阶下,朝皇上行了礼,才转身面向众人,一股气势排山倒海而来。
大臣率先发难:“裴少卿莫不是要为公主狂悖的行径辩解?”
裴聿泽不予理会,只是扬声道:“带上来。”
立即御林军压着几个宫女太监走了进来,众人一瞧,这些宫女太监各个挂彩,衣裳也被撕破,痛得龇牙咧嘴。
御林军道:“启禀皇上,这些人今日像是疯了一般,突然互相攻击了起来,下手狠辣。”
一时间,众人摸不着头脑,静观其变。
裴聿泽又道:“请钦天监。”
钦天监恭敬而入,匍匐下跪,道:“皇上,臣夜观星象,发现宫里灾星入邪,令人性情大变,心浮气躁,至此大打出手。”
皇上惊怔:“哦,对公主可有影响?”
钦天监道:“公主乃大曌的掌上明珠,自然深受影响。”
裴聿泽轻描淡写:“原来公主今日的行为有迹可循,并非尔等所言,年少轻狂。”
猝不及防,众人愣怔半晌,瞠目结舌。
裴聿泽又问:“可有查出源头。”
钦天监道:“微臣起命盘,发现傅贵妃的生辰八字与年份五行相悖”
“胡言乱语!”傅相大怒。
裴聿泽轻笑:“哦,傅相也懂命盘一理?”
傅相语塞。
裴聿泽再道:“听闻当年傅贵妃进宫,应的就是天降祥瑞,若是钦天监乃是胡言,那当年”
傅相面色一僵,众人面面相觑,气势急剧直下。
皇上道:“既如此,立后一事,只能暂且搁置,只是邪星一事,事关公主,可有解法?”
钦天监俯首道:“皇上请放心,微臣已经破了宫里的邪星风水,三日后再办一场曲江流水夜宴,以水破之,即刻。”
皇上大喜:“如此,三日后的夜宴,请众卿女眷列席。”
一套连招打的众人猝不及防,蓄谋已久的事,竟然被裴聿泽三言两语可破坏了,连要求惩罚羲和公主的立场都不攻自破了。
傅相看着裴聿泽的眼神,几乎要撕碎了他才能泄心头之恨,段金柴三人也是沉下了目光。
裴聿泽陪着郁禾出来,郁禾颇为不自在,早上还跟他说着狠话,现在竟得他相助,她不由红了脸。
“那个,多谢你。”
“只是如此?是否有些实际行动?”裴聿泽淡然道。
郁禾以为他要趁火打劫,气结:“没了!”
裴聿泽只是淡淡一笑,眼风却撇过一抹黑影,抬眼看去,傅廷攸正站在前方,郁禾也看了过去,心情复杂,她此时不想面对傅廷攸。
裴聿泽似乎看出,出声道:“公主许久未曾进宫了,去看看太后吧。”
郁禾乐于成见,立刻转身离去。
傅廷攸见郁禾躲着他,眸色闪过沉痛,裴聿泽没有理会,从他身侧而过,傅廷攸幽冷的声音传来:“你以为你赢了,郁禾决定的事,绝不会回头。”
裴聿泽缓声道:“世上并无绝对之事。”他沉静的目光看向傅廷攸,精锐的像是将他看穿:“今日之事,郁禾虽不会怀疑你,但你也绝无可能了。”
忽而,他又轻笑一声,噙着王之蔑视:“不过小阁老,也从未曾有过机会。”
狠狠扎了傅廷攸的心。
烈日之下,两人长身玉立,沁着寒意,互不相让。
“走着瞧。”傅廷攸冷冷道。
————
是要走着瞧,谁也不愿放手,尤其是今晚这样的夜宴,曲水流觞,花好月圆。
裴聿泽和傅廷攸同样众星捧月,一出场,就占据了所有目光,花灯铺就的各条大道,都好似成了两位郎君的背景板,大概是裴聿泽与羲和公主正在闹和离之事,已经人尽皆知,民风开放的大曌,贵族小姐们也不再隐藏自己的心思,将裴聿泽围城了圈的行礼寒暄。
彼时另一边的傅廷攸亦是如此。
只是两人只是神色淡漠,眼光搜寻着。
最后同时停于不远处,莲花灯前正与郁禾比肩而立的英俊少年的身上。
他们同时认出,那位意气风发,热情洋溢让郁禾笑逐颜开的少年,正是今年新科探花郎!不知说了什么,郁禾两眼弯弯,正是明艳俏丽,忽然他往一旁走去,郁禾惊奇跟随,两人在曲水旁的凉亭下落座,花灯将他们的身影照映在了一起。
裴聿泽眸色骤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