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四人修罗场

    裴聿泽对这位探花郎有印象,纯粹是同朝为官的原因。

    而傅廷攸对这位探花郎的印象可谓是“刻骨铭心”!

    再看过去,周围有些小姐也是深恶痛绝的模样暗暗瞪着郁禾和探花郎。

    这位探花郎名为程以璋,之所以如此高调瞩目,原因有三。

    其一自然是最为肤浅的原因,相貌,程以璋人如其名,如圭如璋,英俊倜傥,虽不如裴聿泽仙姿佚貌,却是另一番的神采飞扬。

    其二自是那一身学问好文章,龙飞凤舞,只是皇上觉得他的文章太过潇洒,缺少沉稳,才点了探花郎。

    其三,便是他最为高调之处!

    那日杏林宴,他因最出挑的相貌被选为“探花使”,鲜衣怒马,采遍京华名花,惹得京华女子惊叹。

    惊鸿一瞥望见了小桥之上的郁禾,倏然勒马一跃而起,脚尖点过水面飞身而起立于桥栏之上,俯身将所采之花尽数送到了郁禾面前。

    “盈盈花胜,佳人绝世。”

    他坦荡磊落,尽是欣赏,并不逗留,旋身而回落于马背,留下飒爽的背影。

    轰动京华,佳话传扬,但佳话并未流传多久,被傅廷攸雷霆按压,也因皇上赐婚,而逐渐消弭。

    彼时他并不知那位姑娘竟是当今羲和公主。

    今晚再遇,程以璋才蓦然发现,那日匆匆相遇之人竟是郁禾,也清楚明白为何后来小阁老三番两次向皇上提议将他迁出京华。

    幸亏皇上是明君!

    程以璋勾唇一笑,柳暗花明又一村。

    “有什么好笑的事吗?”郁禾对这个探花郎挺有好感的,觉得他朝气,好像说什么做什么都很有理,歪的也能说成正的,她觉得有趣,何况人家长得还好看!

    程以璋道:“只是觉得世事如棋局局新,人生处处有惊喜。”

    “什么惊喜?”郁禾好奇。

    程以璋坦言:“遇到公主不算吗?”

    郁禾红了脸,也不扭捏歪头一笑:“自然算!”

    “打扰了。”

    头顶响起一道清冽如冰泉的声音,郁禾抬眼看到裴聿泽很快别开了。

    程以璋起身,不卑不亢地行礼,语出惊人:“原来是两位前辈大哥!久仰久仰,失敬失敬!”

    这听来有些揶揄讽刺的称谓,让裴聿泽和傅廷攸脸色一凛。

    “谁是你前辈。”

    “谁是你大哥。”

    两人冷得几乎要将这仲夏夜瞬间入冬。

    郁禾有些窘。

    周遭的男女识趣地背过身去,耳朵却伸了过来。

    程以璋丝毫不怵道:“小弟今年十八,二位年长,自然是大哥,小弟今年新科及第,入朝为官,二位已是朝中重臣,自然是前辈。”他朗声解释,忽然皱了下眉,虚心询问

    ,“难不成二位误会了‘前辈大哥’的意思?”

    裴聿泽肃正:“在朝为官,该谨言慎行,知礼守礼,程编修。”

    假模假式围观的群众见裴少卿裴驸马蕴着薄怒,心道这下探花郎该下跪磕头求饶了,谁知程以璋讶异地挑眉,俯身看向了郁禾,轻挑的眉藏了一点笑意。

    “公主,驸马爷素日里也这般古板正经吗?”

    郁禾一愣,唇角轻勾瞄了一眼裴聿泽,见裴聿泽的脸色都变了,添一把火道:“可不是。”

    程以璋故作惋惜:“那公主的日子岂不是很无趣?”他直起身子善解人意,“想来是驸马爷长我们几岁,所以相处起来无趣些。”

    看戏群众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们?”裴聿泽凤目微眯,寒气逼人地轻笑了一声,蕴着危险的气息。

    旁人已经看出裴聿泽的极度隐忍克制,若是程探花再多说一个字,只怕立刻就要挂彩。

    转念一想,若是当真动起手来,也不知是年长的驸马爷厉害,还是年轻的探花郎厉害。

    再看小阁老,呃……那脸色阴沉的好像在想该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探花郎埋在哪儿。

    这时裴聿泽的倾慕者们就不高兴了,嗤之以鼻道:“他知不知正在跟谁说话啊!这么嚣张,有什么背景吗?”

    另一边拥趸程以璋的小姐反驳道:“探花郎出类拔萃,他自己就是底气,需要背景吗?”

    “哼,论出类拔萃,何人比得上裴少卿?即便没有裴氏,裴少卿也甩探花郎几条街了!”

    “……怎么,没有小阁老的事了吗?”

    “……”

    打起来!看来是打不起来了,花灯下闪过一个倩影,直愣愣扑进了四人场中,一把拥抱住郁禾。

    “嫂嫂,我好想你啊!”

    郁禾吓了一跳,转眼一看,在她手臂上蹭来蹭去的不是金小七又是谁!

    “……是想我,还是想彩鸾的手艺?”郁禾抽了抽嘴角。

    金小七嘻嘻一笑:“彩鸾是你的人,我想她的手艺不就是想你!”

    和程以璋一样的理直气壮。

    这时她抬头看到了裴聿泽,睁大了眼睛:“表哥,你的脸怎么这么绿!”

    被气的。

    裴聿泽斜睨她一眼,金小七咯噔一下,不敢造次地坐了下去,搂住郁禾,瑟瑟发抖:“嫂嫂,表哥好可怕。”

    “金岚熙。”裴聿泽冷冷开口。

    原来金小七本名金岚熙啊,金小七吐吐舌,捏了一块桌上的糕点挨着郁禾吃了起来。

    她有一种莫名的自信,好像只要挨着嫂嫂,表哥就拿她没办法一样。

    郁禾第一次看裴聿泽这么吃瘪,笑道:“他一向都是这样啦!”

    裴聿泽眉心紧拧。

    “不好意思,失陪一下。”郁禾并不想引起纷争,看到裴聿泽恼了,她很开心,但点到为止,起身离开。

    金小七见郁禾离开,也不着急,继续吃着点心,一双圆滚滚的眼睛从表哥身上游到傅廷攸身上,再游到程以璋身上,再游回来。

    裴聿泽看穿了她,冷然警告:“收起你的心思。”

    金小七嘿嘿一笑,娇声道:“表哥,我明日想去公主府看嫂嫂,可以吗?”

    裴聿泽淡淡道:“你嫂嫂起的晚,你晚些时辰。”

    傅廷攸眸光冷了几分。

    程以璋挺着背脊,下巴微扬,笑了一声。

    金小七目送裴聿泽离开,见傅廷攸也随后离开,她喊住了正要离开的程以璋。

    “新科探花郎啊,敢跟我表哥呛声的,你还是第一人,后生可畏啊。”

    程以璋不以为然:“裴少卿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

    金小七低头笑了两声:“比起小阁老,我更看好你!加油哦,少年。”

    程以璋看着她:“她是你的嫂嫂,你就不怕我抢走了,让你表哥伤心?”

    金小七又大笑了几声:“只要你有这个本事啊!何况他们正闹和离呢。”

    程以璋看出来了,这小妮子是唯恐天下不乱,只等着看戏,但言谈松弛却是对她的表哥十分有信心。

    郁禾摇着团扇走在曲江畔的花灯下,想起方才堂堂裴氏继承人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探花呛得脸色铁青,她忍不住笑了一声。

    “你很得意吗?”幽冷的声音从斜刺旁传来。

    郁禾团扇遮面尚来不及拿下,转脸,就看到段雨瓷和裴今窈从槐树后款步而出,方才冷嘲热讽的话竟是出自段雨瓷之口,玉兔花灯照在她们阴冷怨毒的脸上,郁禾的笑意就更浓了。

    “我当是谁,原来是段小姐和裴小姐。”郁禾轻摇团扇,语声悠然。

    “裴小姐?”裴今窈愣了一下,不悦地皱眉,嗤之以鼻,“哥哥不在,你连装都不愿装了吗?”

    郁禾娇笑灵动,天真显出稚嫩来,好像从未出嫁过的妙龄少女:“是啊,不装了。”

    青鸟接口道:“二位小姐见到公主,还不跪?”

    彩鸾哼道:“是不是嚣张惯了,忘了这么行礼了?可要我教你们吗?”

    郁禾气定神闲看着她们脸色阵青阵红。

    裴今窈扬声道:“你是公主又如何?我是裴家的小姐!谁又比谁高贵呢!”

    郁禾看着她:“你裴家再高贵,也是我皇室的臣下,君臣有别,你父亲见到我父皇尚且还要行大礼,你一个闺阁小姐,毫无品级在身,你算什么?我封号羲和,正一品公主,是要我治你个大不敬之罪吗?”

    “你!”裴今窈气得身子发抖,手指乱颤,脸色一下就白了,眼睛也红了,“我爹爹也是你的公爹!你怎么如此无礼!”

    “裴小姐怕是忘了,我和你哥哥就要和离,你不是从来不承认我是你嫂嫂吗?怎么,这会让你依礼下跪,我就是你嫂嫂了?”郁禾盈盈一笑,灿烂天真。

    “聿泽哥哥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吧?”段雨瓷森冷地看着她,咬牙道。

    郁禾好奇歪了头:“我是怎样的人呢?”又将段雨瓷从头打量到尾,“我倒是好奇,裴聿泽知不知你是怎样的人?”

    段雨瓷目光一沉,继而冷笑一声:“你是不是觉得你提出和离,聿泽哥哥却还要搬去公主府,对你似乎比以前好一些,你就心存妄想,觉得聿泽哥哥或许喜欢你,你觉得优胜了,所以摆起谱来了。”

    郁禾看着她,并不搭话。

    段雨瓷轻叹一笑:“如果你真是这样想,可真是可怜又可悲,自轻又自贱。”

    “你!”青鸟正要上前,却突然被郁禾拦住,郁禾含笑看着段雨瓷,似乎在等她的下文。

    “聿泽哥哥身负裴氏满门荣耀,娶你一则是为了救谷大哥,二则是为了裴氏,现在亦是如此,他不愿撕破脸,不过是为了裴氏罢了,等皇上定下的一年期限一到,你以为他还会多看你一眼吗?”

    一年期限,她也知道一年期限,郁禾心下微颤,世人只知他们闹和离,能知道这一年期限的只有她和裴聿泽,她能知道必然是裴聿泽告诉了她,或许他们之间已经有了某种约定。

    郁禾笑了一声,不知是嘲弄,还是苦涩,但她很快收拾起乱七八糟的情绪,眼波一转,攒出一抹清浅的笑意来。

    “我不知道裴聿泽是怎么想,我只知道,你现在气急败坏的嘴脸,真是好看极了。”她冲段雨瓷眨了下眼,“裴聿泽既然那么在意裴氏荣耀,那你这个过了气的段小姐,还有污点在身的段小姐,怕是一辈子都不够资格站在他身边了吧,啧啧啧我真是同情你。”

    裴今窈和段雨瓷大概从未见过这样牙尖嘴利的郁禾,牙尖嘴利的几乎刻薄,她们看到的郁禾从来都是甜美的,委曲求全的,及时闹脾气也是委委屈屈的,可此时的郁禾,她们才真切的见识到传闻中嚣张跋扈的羲和公主。

    段雨瓷早已招架不住的眼泪盈眶。

    裴今窈被气得火冒三丈:“羲和,你不是人,你是冷血动物!是你派人差点毁了雨瓷的清白的,让她的名声落下污名,你还如此恶毒,你会下地狱的!”

    郁禾嫣然一笑:“是啊,谁做下这样的事,谁下地狱。”她眼风挑了眼段雨瓷,见她脸色一白,她收敛了笑意,目色清冷一片扫过她二人,“下次见到我再敢不敬,我就让人把你们丢到山窝窝里去,让你们叫天不灵地不应。”

    裴今窈怔了一下,等回过神来时,郁禾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她气死了,恨不得现在就把她揪到哥哥面前去,当面对质,把她说的话都一字不落地告诉哥哥,她眼里只有郁禾地冲向前去,猛地装上黑暗里走出来一个人影,她被撞得头昏脑涨向后跌去,却没有摔倒在地,有人拉住了她。

    “你没事吧?”

    很温柔的声音。

    裴今窈迷糊着抬眼,等看清眼前人,才看到一个英挺温润的男子站在眼前,她蓦地红了脸。

    男子松开了她,后退一步,礼貌问道:“还好吗?需要请太医吗?”

    裴今窈忽然心慌意乱起来,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摇头:“你”

    “我们走吧。”段雨瓷上前来,打断了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声音,冷冷看向眼前的男人,“不好意思,失陪了。”

    男子并没有挽留,作揖礼别。

    裴今窈被段雨瓷拉着,忍不住回头,却见男子已经往相反的方向走去,她莫名失落一瞬。

    “他是谁啊?”她小声问段雨瓷。

    段雨瓷只是道:“不认识,或许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今日来攀高枝的。”

    裴今窈皱眉:“他看上去好高贵,一点都不像你说的那种人。”

    段雨瓷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审视着她:“你喜欢他了?”

    裴今窈顿时脸颊一热,别过脸去:“哪有!”

    段雨瓷看着她,心却往下沉去。

    自成亲后,郁禾从未如此畅快过了,有一种一直憋闷在心底的气长长吐出的畅快,得意的笑还未达眼底,就看到了裴聿泽。

    郁禾总是觉得老天爷在塑造裴聿泽的时候,一定绞尽了脑汁,用尽了赞美,才将他塑造的连冷厉震怒的神情,都掩饰不了的英俊迷人。

    从前郁禾见他恼了,她还会揣测,如今,她视而不见从他身侧走去,却不想突然被他扣住了手臂,她皱眉挣扎,谁知越挣扎,手臂的力道越收越紧,她气地抬眼瞪他一眼。

    裴聿泽就在这一眼下愣了一瞬,他没有想过有一天,不论是她低垂的眼眸,还是恼怒地瞪他一眼,都能拿捏住他的情绪,所以他更加沉郁。

    “少卿这般无礼,本宫要喊人了!”

    “你可以试试。”裴聿泽冷然道,语声虽淡的没有温度,可郁禾听出来了,这是一句威胁的话,实力悬殊,郁禾好汉不吃眼前亏,放弃抵抗,完全无视了他。

    裴聿泽没有因她的听话而满意,反而更加闷了一口气:“方才你和程以璋在说什么?”

    郁禾思考了一下,两眼弯弯:“说了好多呢,都是开心的事!”

    裴聿泽气得胸痛,喉间像是压了一块大石:“你别忘了,我们还没有和离!”

    郁禾想起段雨瓷的话,目光逐渐平静,平静地看着他:“你放心,我有分寸,不会累你们裴氏名誉受损。”

    裴聿泽目光一滞,心好像被绞了一下:“你以为我在乎的是裴氏声誉。”

    “难道你不在乎吗?”郁禾认真的问,不是讽刺,反倒像是挖了一个坑。

    他愣住了,竟不知如何作答。

    郁禾趁机推开了他的手,安慰他:“你放心,朝野早已知你我婚约名存实亡,你裴氏底蕴沉厚,你裴聿泽更是天之骄子,一段婚姻,并不会让你们裴氏蒙羞。”

    她看了眼周围投向裴聿泽的放肆的不加掩饰的目光,多的是人为他前仆后继。

    看着她如此云淡风轻,裴聿泽的心被挖了一道口子,他站在那,动弹不得。

    ————

    郁禾睡了一个好觉,再也不用担心自己的嚣张跋扈会惹裴聿泽不快,再也不用担心欺负了段雨瓷会让裴聿泽恼怒,更不用担心自己说的话会让他不高兴,真是自在极了!

    她自在地在床上打个滚,就听到青鸟的脚步声。

    “公主,谷公子来了,求见公主。”青鸟问,“公主见吗?”

    郁禾从细软的薄被里露出一双眼睛,水灵灵地转了下:“见,为何不见。”

    她利索地坐了起来,走进梳妆室,不慌不忙地梳着妆,直耽搁了一个多时辰,走出来时,院里的丫鬟们正收拾行装,她又过去仔细瞧了即便。

    “公主,带二十件裙子去避暑山庄好不好?”

    郁禾都快忘了,已经到了和爹爹前往避暑山庄的日子了,怪不得最近热得难受。

    “你们安排。”

    郁禾往前殿走去,青鸟彩鸾紧随其后。

    一入大殿,就看到了一张怒气汹汹的脸,郁禾心下叹气,看来来者不善啊。

    徐典军是武夫,比郁禾更能看出一个人的怒意和杀意,本想直接将人赶出去,却见此人说的信誓旦旦,不敢妄动,只能请示公主,公主既愿意见,他自然要寸步不离地守在公主身边,此时见公主已然落座,这男人还不行礼,大喝一声。

    “大胆!见到公主还不跪!”

    谷葵生只是冷哼一声:“我只跪让我心服口服之人!”

    郁禾制止了徐典军的话,问他:“谷大哥今日看着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别叫我谷大哥!”谷葵生震怒,好像郁禾这一声“谷大哥”是多大的羞辱。

    郁禾也不恼,端起茶杯兀自喝茶。

    谷葵生愈发阴沉:“昨晚你对雨瓷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她跟你告状了?”

    “休要污蔑雨瓷!雨瓷从不是像你这样的小人!”谷葵生怒道。

    “哦,那你怎么知道昨晚我跟她说话了?”郁禾真诚发问。

    “她红着眼,欲言又止,我有自己的判断!你行事如此恶毒,除了你还能有谁欺负了她!实话告诉你!聿泽根本不爱你,他和雨瓷青梅竹马”

    “如果不是段雨瓷得了寒症,她早已经是裴家主母了是吗?”郁禾打断了他的话,自己接下去,“那你去跟裴聿泽说啊,让他现在娶段雨瓷进门也不迟,我定然不会阻止他,等我跟他和离,你还能让你的裴兄弟把段雨瓷扶正。”

    谷葵生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甚至生出了警备之心:“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要害雨瓷?”

    “绝对没有,是真心的。”郁禾轻轻一笑。

    谷葵生冷嗤:“算你还有良心!”他转身欲走,突然从殿外冲进来一府兵,将他团团围住,他顿时凛然戒备,恼怒甩过身瞪着郁禾,“你这是何意!”

    郁禾靠近椅背,玩转着手下的绒球,轻轻一笑,瞄了眼偏殿。

    谷葵生看过去,里头似是坐着个先生,正搁笔,吹了下手里的册子,然后捧着册子起身朝郁禾走来。

    彩鸾机灵道:“谷公子怕是不知道,这位是公主府的主簿,负责文书和记录工作的,记录就是记录公主每日的言行举止,接见会友,方才谷公子对公主的大不敬之言和行为,已经被记录在册。”

    谷葵生勃然大怒:“卑鄙!”

    “放肆!”徐典军大声一喝,府兵立即几人上前死死押住了他。

    谷葵生被擒住了双手,头依然昂扬:“你以为我会怕吗!”

    郁禾道:“我知道你是英雄好汉,大不了头点地,你不怕,可若是牵连到了裴聿泽和段雨瓷呢”

    谷葵生视死如归的神色顿时溃散。

    郁禾娇声道:“其实我也不要你的命,跪下给我磕个头,然后挂上那个牌牌,到京华城走一圈,大声嚷着‘我错了,是我有眼不识泰山,羲和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就成了。”郁禾扎眼,一张木牌就挂到了谷葵生脖子上,上头赫然写着那句“我错了”。

    她满眼尽是揶揄。

    谷葵生满脸羞愤!

    青鸟彩鸾快意地吐出一口气,让他三番两次对公主口出狂言!

    “跪吧!”

    “跪吧!”

    青鸟和彩鸾喊着。

    谷葵生的脸涨得几乎滴出血来,那些驾着他的府兵

    开始用力将他往下按。

    “住手!”

    喧闹的大殿顿时戛然而止,裴聿泽步入大殿,眼中蕴着浓重的戾色,紧盯着郁禾:“放了他。”

    郁禾沉下脸看着他:“驸马真是兄弟情深,这一次,你要用什么来换?”

    裴聿泽瞳孔紧缩。

    郁禾嘴角微扬:“预备和离书,怎么样?”

    第32章 醋海翻波

    什么“预备和离书”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郁禾见裴聿泽脸色乌沉,好心解释道:“写下预备和离书,将来时机一到,互不纠缠。”

    裴聿泽英挺的身姿直立,一口气上不来的闷在了胸腔间,搅成了漩涡。

    “你做这些,只是为了一纸和离书?”裴聿泽艰涩地从齿缝间迸出一句话来。

    郁禾没有说话,半晌点点头。

    “公主!兹事体大……”

    “闭嘴!”

    徐典军的话才开头就被郁禾打断了。

    郁禾轻咳一声,在裴聿泽灼热愤懑的注视下,她有些撑不住,别过眼,轻飘飘道:“既然少卿不愿,我也不勉强,把谷奎生丢出去。”

    “慢着。”裴聿泽终究开口。

    青鸟彩鸾的心提了起来,不能任由事态发展,青鸟立即劝道:“驸马,谷奎生三番两次对公主不敬,不把公主放在眼里,理应受罚,您不必替他担着。”

    “是啊,是啊!”彩鸾也连忙附议,千万别冲动写下和离书啊!

    谷奎生的心也提了起来,他不怕受罚,更不怕受郁禾的罚,即便郁禾再尊贵,他也看不起郁禾的仗势欺人,不愿低头!

    他相信,裴聿泽也不会低头,也不会忍心看着郁禾踩碎他的自尊,那么唯一的解法,就是答应郁禾的要求。

    如此一来,正遂了他的意!写下和离书,避免日后纠缠,拨乱反正。

    裴聿泽只看着郁禾,脸色肃冷。

    郁禾也看着他。

    “我裴聿泽不愿做的事,没人能逼得了。”他怒意全消,只剩清冷。

    郁禾皱眉,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谷奎生冒犯公主,裴某替他向公主赔罪。”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聿泽!”谷奎生怒喊。

    郁禾道:“我不要你替他赔罪,要么把他丢出去,要么写……”

    她话还没说完,顿时心神一震!

    徐典军腰间的佩刀突然出鞘,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寒光一闪,刀尖已从裴聿泽右肩窝穿过,鲜血透过后背,自刀尖缓缓滴落。

    “驸马!”

    “聿泽!”

    众人惊呼,郁禾猛地从座位弹了起来,裴聿泽却因锥心的痛身子下沉,单膝跪地。

    徐典军疾步上前想要扶他,被他推出好几尺远。

    裴聿泽抬头看向郁禾的方向,目光坚毅沉痛。

    “裴某替谷奎生向公主赔罪。”

    郁禾怔住了,心神剧烈的颤动,他向她低头了,却是为了别人,用这样强烈激烈的方式,来向她低头。

    段雨瓷说他们是生死之交,今日他肯为了保住谷奎生的尊严,做到这种地步,那当初为了救谷奎生性命,他答应皇上的赐婚,就没什么奇怪之处。

    郁禾胸口一闷,眼眶一热,笑了,她笑了,她攥紧了手里的扇柄,止不住地发抖。

    那些府兵都被驸马吓到了,轻而易举被谷奎生挣脱,谷奎生冲到裴聿泽跟前,一把拔出佩刀,死死按住伤口。

    “请大夫!请太医啊!”他疯了一般叫嚷着。

    大殿乱做一团。

    只有裴聿泽是平静的,他平静地看着郁禾,郁禾却已经转身离去。

    原来,她当真不在意他了……突然,他痛得无以复加,支撑不住地按住了地面。

    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众人怎么也想不到事态发展成这样!

    好在公主府就有匹配的太医,徐典军将裴聿泽送进客院,并没耽搁太长时间。

    伤口虽深,却未伤到要处。

    徐典军得青鸟的指使,立刻按下了这件事,不得宣扬。

    从始至终,裴聿泽都是清醒的,他沉默异常,大夫问他话,他也不开口,只是那双凤目清醒地望着门口。

    谷奎生在旁看着,心知肚明,他在等郁禾,因此谷奎生气得转过脸去。

    青鸟来了,徐典军眼见着驸马的眼底照进了一束光,目光落在青鸟身后时,那束光很快又暗淡了下去。

    青鸟先是询问了太医,得到“无大碍,要修养”的答案时,她送了一口气,走到裴聿泽跟前行礼。

    “驸马,公主说了,驸马若是想在公主府养伤就住下来,若是想回裴府也成。”

    “她呢?”裴聿泽低沉开口。

    青鸟暗暗吸一口气,道:“过两日公主就要随皇上前往避暑山庄,今日公主就搬进宫里小住了。”

    这话一听,所有人都听出了公主躲着驸马的意思,可驸马都受伤了,公主还躲着……

    “你们公主是铁石心肠吗?”谷奎生难以置信怒。

    青鸟别过眼不理他,他却急了,上来就站到青鸟面前:“是我错,是我狂妄,惹公主生气了!你带我去给她磕头,磕一百个响头也成!只求让她来看看聿泽,走!”

    “你做什么!你放开我!”

    突然他扣住了青鸟的手腕,青鸟急得打他,可她的力道对谷奎生来说简直就是挠痒痒!

    “做什么?你带我去给公主磕头啊!公主要怎么罚我都成!”

    “你放开我!”青鸟急得满脸通红。

    “不得无礼!”徐典军上前猛地推开谷奎生,将青鸟护在身后。

    谷奎生瞪他一眼,还要上前。

    “够了!”

    房中骤然安静,几人看向裴聿泽,敛声屏气。

    “都出去!”裴聿泽冷喝。

    青鸟率先福身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间。

    徐典军也抱拳离开。

    太医从未有一次收拾药箱这样利索,三两下盖上了盖子,丢下一句“驸马好好修养”,步入老年的他矫健地跑了。

    房中只剩下谷奎生,他不跑,非但不跑,还到水果盘里,抓了一把枇杷,自顾吃了起来,清甜的汁水流过干涩的喉咙,他才觉得舒服了。

    他默不作声吃着,眼睛时而瞥过裴聿泽,见他坐在罗汉床上,双肘撑在膝盖上,背脊微弯,垂着首,看不清脸色,他走过去,把手里剩下的两颗枇杷递过去。

    “吃不吃?”

    裴聿泽不理他。

    他手往后一扔,双手擦掌算是洗过手了,坐到了另一边,冷哼了一声。

    “裴氏的半个掌权人,裴氏未来的主君,大瞾最年轻的四品大员,大理寺少卿裴聿泽,呵呵,也有今日这样狼狈的时候。”

    面对他的冷嘲热讽,裴聿泽依旧不理。

    谷奎生恼了,他一掌拍在案几上,怒道:“就为了那一纸和离书!你犯得上用苦肉计吗?那苦肉计都是小娘们,呸,小娘子们用的招数,你裴聿泽居然也会用!哈,用了,结果呢!人家鸟都不鸟你!”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裴聿泽的背脊,看着裴聿泽从来瑰伟的身姿,变得萧瑟,他到底心生不忍,放软了语气。

    “写一封和离书,就这么难吗?你就这么不想写?”

    “嗯。”

    低沉的声音传来,不轻不重地砸进谷奎生的心里,他听到自己的心咯噔一下,怒气顿消。

    “你……”他皱起眉头审视着他,“你……嘶……你……”他“你”了半天,“你”不出个所以然来,心里却轰隆隆的。

    静默半刻后,他猛弹而起,瞪着眼睛:“你当真爱上她了!怎么可能呢!她那么刁蛮,那么骄横!都是你不喜欢的性子!她还对雨瓷那么坏!她让人来毁雨瓷的清白,把她推下山,罄竹难书啊!”

    裴聿泽直起了身子,凝重地看向他:“有证据吗?”

    谷奎生一愣:“……还需要证据?除了她……”

    “她是公主。”裴聿泽打断了他的话,缓声道,“若是她容不下一个人,还需要那么大费周章吗?酒楼那件事,做的天衣无缝,一点线索查不出来,郁禾单纯天真,她做什么都大开大合,绝不是她做的。”

    谷奎生愣愣地看着他,半天嗤笑一声:“那推雨瓷下山呢?”

    裴聿泽道:“你到的时候,雨瓷已经摔了下来。”

    谷奎生一滞,蓦地瞪大了眼睛:“你难道怀疑是雨瓷自己滚下来!”

    “不。”裴聿泽否定,谷奎生松了一口气,又听他道,“是雨瓷激怒了郁禾。”

    谷奎生“噗嗤”一笑立刻否认了:“怎么可能呢,雨瓷那样的姑娘,说话都生怕吓死一只蚂蚁,怎么可能激怒别人……”他看着裴聿泽深邃镇定的眼眸,突然止住了话头。

    裴聿泽道:“所以,她在故意激怒郁禾。”

    “为什么?”他话音才落,又了然,自然是为了裴聿泽,他又问,“那她对公主说了什么?”

    裴聿泽眉心紧皱了起来,胸口再度闷住了一口气:“我想,应该是告诉了郁禾我成亲的初衷。”

    谷奎生眼睛一亮:“所以,公主要跟你和离!”

    这句话令裴聿泽眉心一皱。

    房间安静下来,谷奎生摇头,又摇头:“雨瓷是多好的姑娘啊,她一定是一时想岔了,她对你是真心的,小时候为了救你,还摔进了寒潭。”

    裴聿泽道:“你今日为何突然跑来公主府?”

    “因为……”谷奎生脱口而出的话音戛然而止,神色逐渐凝重起来,是因为雨瓷,此时细想下来,没回他对公主出言不逊,都是因为雨瓷在他面前露出了委屈。

    “她,她只是……她只是……”谷奎生急得挠头,他不能相信,从小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小妹妹变得这样有心机,想为她开脱,却又想不到说辞,最后只是道,“或许她不是有意的,她只是太脆弱了,是你想多了!”

    裴聿泽没有告诉他,他还在怀疑酒楼那件事段雨瓷的自导自演,没有证据,他不想冤枉了谁。

    谷奎生看着裴聿泽,一股无力之感油然而生,苦笑一声:“所以段老太爷寿辰,你借着送她回段府后,就再也不去接她?”

    裴聿泽眸色冷毅:“你有没有想过,那次她回段府,碰上二小姐议亲,也是她计算好的?”

    谷奎生蓦地脸色一白,连连后退:“不,她图什么?”

    “扮演一个受害者。”

    “不,”谷奎生深吸了一口气,炎炎夏日,他竟然沁出一身冷汗,“你把她说的太恐怖了,她怎么可能有这么深的心机!”忽然他想到什么,“对!段家人在她小时候就开始欺负她!那时候她才七八岁!总不可能有那么深的心思吧!所以那日回段府撞上二小姐议亲,纯粹就是巧合!”

    他卖力地,为自己从小一起长大,视为亲妹妹疼惜的段雨瓷找借口。

    裴聿泽目色幽深,捻着指腹,低沉道:“或许,我们从来不曾了解过段雨瓷。”

    谷奎生跌坐回罗汉床,起伏的情绪久久不能平息,他接连深吸几口气:“所以那次,你是将计就计,将酒楼事件的脏水引到段家,让雨瓷名正言顺没有借口地回到了段家,段家为了名声,会加倍对雨瓷好,她就没有借口再离开段家。”

    裴聿泽目色转冷:“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让她在段家安身立命,将来她若是想嫁人,我也会为她备一份嫁妆,若是不愿嫁人,我也能让她在段家无后顾之忧。”

    谷奎生看着他,心里清楚,若是段雨瓷没有为了他掉进寒潭,那么,裴聿泽会……他打了个寒颤,不敢往下想。

    他需要平复心情,所以又走到果盘那,抓了一把枇杷,坐回去慢慢吃着。

    吃完了,情绪也差不多稳定了。

    “那你和公主,打算怎么办?要不要我去跟她解释解释,她若是还气我,我三跪九叩也行!”

    话题又转回到郁禾身上,裴聿泽显见得不如方才冷静沉稳,他脸色变了,就连眼神也变了。

    “我自己解决。”他道。

    今日告诉谷奎生,不过就是不想他在糊里糊涂得罪郁禾,以至于终酿下大祸。

    但,其实他也有私心,谷奎生是他的至交好友,他不希望他对郁禾有误解。

    “你怎么解决?我看那小公主是铁了心要跟你和离,你看看,你受了伤,她居然进宫去了!”

    他口无遮拦,直戳要害!

    “她毕竟是皇上最疼爱的公主,她若是非要和离,你们裴家再显赫,也拗不过皇室吧,到时候你预备怎么办?”

    一室安静。谷奎生从未见裴聿泽如此愁眉不展。

    “靖州天府的老人说过,有些人是你打断脊背也不能放弃的。”裴聿泽缓声道。

    谷奎生嘀咕:“我怎么没听过……”蓦地瞪大了眼睛,“你!小公主已经要打断你的背脊了?”

    ————

    自从立后一事被搁置后,傅贵妃一直郁结于心,每每气得胸痛,手里的茶杯也扶不稳,猝然倒在桌上,滚了一圈从桌边滑了下去,“啪”,碎的四分五裂,一如她的心也碎了。

    “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他终究不愿许我一个皇后之位!”她双目噙泪,满眼恨意。

    身旁的宫女劝解:“娘娘,或许皇上有他的考量。”

    傅贵妃眼泪飞过眼角,凌厉的眼睛射过来:“他有考量?那为何那日太极殿的大臣,一半都受了数落,不是降了一官半职,就是罚了半年俸禄!”

    “姑母,消消气。”

    傅贵妃抬眼见傅廷攸走来,坐直了身子,用手帕印去眼泪,收拾了情绪,端庄地坐着:“廷攸来了。”

    “来日方长。”傅廷攸奉了杯茶给傅贵妃。

    傅贵妃呷一口,沉声道:“你有注意?”

    “这件事若非裴聿泽插手,早已成事。”

    傅贵妃眼底闪过一丝阴冷:“裴聿泽,好你个裴氏!”

    她问:“裴聿泽不是对郁禾毫无情意吗?他们不是在闹和离吗?”

    傅廷攸冷笑,极尽贬低:“他怎么舍得放弃郁禾的地位。”

    “当初你向皇上求娶郁禾,皇上就不同意,转头给裴氏赐了婚,眼下即将启程避暑山庄,每年都会有一批大臣跟随,重要政务也会在那边处理,这次皇上特意留下你协助大皇子处理不紧急的朝政,我看他分明是故意支开你,不让你接近郁禾,你预备怎么办?”

    傅廷攸胸口犹如闷了一块大石,沉默半晌:“我不会坐以待毙,这次避暑之行,还请姑母带颐和同去。”

    傅贵妃先是疑惑,而后道:“颐和虽不得皇上喜欢,但到底是养在我膝下的,我若是带她去,倒也可以。”

    “时机到了,我会和姑母汇合。”

    “你要私自前往避暑山庄?”

    ————

    避暑山庄建造在山水天地间,比邻着一块一望无际的狩猎场,郁禾来到这里简直快活极了,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想想,每日只是吃喝玩乐。

    也不用自己费心思去想,程以璋总是出其不意。

    编修虽是小小官吏,却是要职,他得圣宠,准以同行,层峦叠嶂下的江河,一叶扁舟荡漾,郁禾看着他持浆荡舟,神采飞扬,好奇道:“你每日都不用做事的吗?怎么这么空闲?”

    程以璋挑眉:“公主应该问,何以我能力这般强,旁人要用一天才能完成的事,我半日,不,一个时辰,就处理的井井有条。”

    郁禾低头一笑,江面的波光粼粼映照进她的眼底,笼罩在她的周身,程以璋一愣,只觉得耀眼生花。

    她抬眼支着下巴又问:“那你做完了事,为何不‘温故而知新’?”

    程以璋被她晃了眼,得意忘形:“因为我要空出时间陪公主畅游山水啊!”

    郁禾微愣,程以璋不让她反应的机会,立刻问道:“知道姜太公吗?”

    “知道啊,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她看了看左右,“难不成你要钓鱼,可惜你没带工具来。”

    程以璋将船桨抗在肩上,昂首道:“姜太公钓鱼,是愿者上钩,我探花郎叉鱼,是插翅难飞。”

    话音刚落,只见他眼中精光一闪,一旁的竹竿以迅猛之势直射入水中,顷刻间,他长臂一挥,擎着竹竿,竹竿下一条肥肥的鱼插穿鱼肚做着最后的挣扎。

    “好厉害!”郁禾惊呼。

    程以璋俯身凝视着她:“待会给公主烤鱼。”

    “你还会烤鱼?”

    “那可不。”他将鱼扔在竹筏上,“公主想学吗?这个可是很烤眼力和敏捷的。”他先是用了激将。

    郁禾果然仰起脸:“我箭术很厉害的!百发百中!”

    程以璋唇角一勾,朝郁禾伸出手,郁禾不及细想,将手放入他手中,由他拉她起来,然后抽开,程以璋看着空了的手,似乎还留有余香,晃了下神,将竹竿握到郁禾手里,在她身后道:“我的箭术也不差,明日我们比比看?”

    “比就比,不过,要出彩头!”郁禾盈盈一笑,满眼骄傲。

    程以璋只是看着她,由着她。

    江边,段雨瓷看着江面上的两人,冷笑了一声:“羲和公主到了这里,当真是如鱼得水,恐怕早就忘了聿泽哥哥了。”

    “不会吧,探花郎也是有分寸的人,或许他们只是聊得来。”

    段雨瓷惊疑愕然地转头,匪夷所思地看着裴今窈,看着她今日一身桃色裙装,举止文雅极了,一点不似以往的跳脱,她暗暗皱眉,笑道:“今窈今日很文静。”

    裴今窈红了脸:“嗯,他喜欢文静的姑娘”

    “他?”段雨瓷目色一冷,“你有了心上人?”所以才忍着性子!

    裴今窈的脸更红了。

    “若是他真喜欢你,是不会在意你是文静还是任性,否则不然。”段雨瓷凉凉道,对她的心上人没有一点兴趣。

    裴今窈愣了愣。

    “是因为聿泽哥哥没有来避暑山庄,所以羲和公主才如此为所欲为吗?她一点也不在意裴氏的名声吗?又将聿泽哥哥置于何地?今窈,你说呢?”她静静看向裴今窈。

    裴今窈顺着她的话看向竹筏上的两人,皇上每年的避暑之行,四大世家都会随行,但是裴聿泽身居大理寺要职,每日忙不完的案件,自然是走不开的,但是郁禾一人来了,这其实也加深了他们二人感情不和的传闻。

    郁禾试了好几次都失手了,才知道叉鱼,可比射箭钓鱼难得太多了,再度失手,她气馁地皱了眉。

    程以璋难得耐心,抬起她的手臂,凝神于江面,低沉温柔道:“留神,迅雷之势出手。”

    “咻”的一声,竹竿自他二人手里射入水中,再起,鱼儿已插翅难逃。

    郁禾惊喜雀跃:“成了!”

    她长发披肩,每一根发丝都随着她的跳跃而飞扬,脖颈上的珍珠入白雪掩映,灿烂生光,忽的,她脚下一崴。

    “小心!”程以璋及时扶住她,为避免她落水,顺势将她带入怀中。

    猝不及防,郁禾贴上炙热的胸膛,瞬间点燃了她的脸颊,她慌忙弹开,慌乱间转身,蓦地一怔,浑身的燥热犹如被泼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了脚。

    她怔怔望着江畔,竹筏幽幽而荡。

    程以璋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是一愣,很快攒起一抹清朗的笑容,遥遥直视江畔之上,神仪明秀的裴聿泽,看着裴聿泽淬了冰的眼眸寒意刺骨,若非他定力十足,早已吓得腿软跪下磕头求饶了。

    裴今窈怎么也没想到,避暑之行已过十日,刚才还在说大理寺繁忙,哥哥抽不开身,此时竟然会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江边,她怔怔看着裴聿泽望着江面沉静的冷厉,竟是不敢上前给他请安。

    第33章 打起来了

    段雨瓷僵直地站着,她希望裴聿泽来,又不希望他来。

    希望他来,是想见他,想拼尽全力地拆散他和郁禾。

    不希望他来,自然是不希望他为了郁禾而来。

    看着他几乎暴戾的眼眸,她陌生而悲凉,羲和公主已经能让他如此失控。

    可她不敢上前,因为裴聿泽或许已经开始怀疑她。不然临行避暑山庄前,她去向谷奎生辞行,他不会眼光开始躲闪。

    也许裴聿泽知道了,也许他不知道。

    段雨瓷不敢轻举妄动。

    眼看着竹筏飘飘荡荡近了,奇了怪了,这竹筏没有掌舵,竟向裴聿泽的方向飘来了。

    郁禾就那样站着,愣愣的,莫名的心提了起来,她不知为何会有一阵心虚,与裴聿泽的距离越来越近,她的心突突地跳得更快。

    几乎要跳出喉咙口时,裴聿泽转身了,他居然转身走了……

    郁禾愣愣的模样又是一呆。

    这么一呆,程以璋已经下了竹筏朝她伸出手来,看着她依旧望着裴聿泽离开的方向发呆,他仍固执地伸着手,只是眼底的神采消失了一半。

    “再看,眼珠子要掉下来了。”程以璋以戏谑的口吻提醒她。

    郁禾回神瞪他一眼:“眼珠子怎么会掉下来,你掉一个给我看看!”

    程以璋摸了摸眼珠子,挑眉一笑:“等哪天我会这项绝活了,第一个掉给公主看!如果公主看得高兴,我就去京华天桥下!”

    郁禾不解:“去天桥下做什么?”

    “卖艺啊!还没见过‘掉眼珠子’的绝活,我可是独一份,那赏钱还不是天女散花的来了!”

    “你可是探花郎!”

    “探花郎也要吃饭娶媳妇!卖艺的钱都攒下来做老婆本!”他朝她眨眼。

    郁禾撇嘴:“说的好像你明天就要去卖艺似的!”

    “嗯,立刻回去学习掉眼珠子,只是还得需要公主做我的靶子。”

    郁禾不懂。

    “看着公主我的眼珠子才掉的下来。”

    郁禾一卡,不理他往前走去,程以璋拎了两条鱼追过来:“大不了得了赏钱二一添作五!”

    “……”

    “那四六分,公主六!”

    有点血腥的幼稚的话题,倒让他津津乐道了。

    程以璋特意找了个流水潺潺杨柳依依的小溪边烤鱼,三两下就架起了架子,处理了肥鱼,生起了火堆。

    郁禾安稳坐着,一会将手伸进小溪里,看着溪水从她指缝溜走,一会学着程以璋扔一条柴进火堆,好像玩得有趣,却不怎么说话。

    程以璋也难得安静了一会,终究守不住这样的气氛,开口道:“不用去向驸马解释一下吗?我看他刚刚的样子气得狠了。”

    郁禾目光一顿,别过脸去拿柴条:“管他呢!”

    “啊!”

    郁禾惊呼一声,柴条落地,她蓦地捂住了手,程以璋心一抖:“怎么了!”他站起身正要上前,突然眼前掠过一抹白影,他一怔。

    “怎么这么不小心!”低沉略有责备的话,震动着郁禾的心。

    郁禾抬眼也是一怔:“你……”

    裴聿泽看着柔腻的指腹冒出的血珠,眉心微皱,低头含住。

    郁禾蓦地心跳骤停,纷纷乱乱脸上腾地升起了红霞,她感觉到指腹微微紧缩,被裴聿泽捧着的手轻轻颤抖。

    很快,裴聿泽离开,深邃的眼眸看着不再冒血珠的指腹眉心稍有松弛,这时他抬眼看向郁禾。

    郁禾对上他沉静却灼热的目光,骤停的心跳突然回光返照似的一跳,她立即抽回手,胡乱问道:“你跟踪我?”

    她本意只是想缓解这种纷乱的情绪。

    裴聿泽蹲在她身前,凝注着她,轻描淡写:“只是方才‘气狠了’,过来散散心。”

    郁禾刚刚才稍稍按下的情绪,被他这意有所指的三个字又给震飞了。

    被忽略的程以璋摒弃心底的一丝醋意,莞尔:“相请不如偶遇,我正烤了鱼,少卿一起用些吧。”

    又是一个不爱称呼他为“驸马”的!

    裴聿泽回眸睨了他一眼,转身坐在郁禾身侧。

    “只是方才我们只叉了两条。”

    “我们”?裴聿泽眉峰冷挑,语气沉沉:“无妨,我们用一条就好。”

    他偏首看了眼郁禾。

    程以璋道:“公主今日玩闹了半天,许是饿了,不如我与少卿共用一条,这一条给公主。”

    裴聿泽淡淡瞥向他:“如今不是在衙门。”

    程以璋:“?”

    “程编修该称呼我为驸马。”他的语声平淡,仿佛只是叙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可偏偏又让人听出里头的执着来。

    程以璋愣住了。

    郁禾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自从成亲后,称呼他为“少卿”的,绝大多数,他从不纠正别人,似乎少卿比驸马更让他满意,今日这是怎么了?

    郁禾凑近他些,小声问道:“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之所以小声问,不过是不想之前闹出的那件事被旁人知晓。

    听到她终于关心他的伤势,裴聿泽眼底冰冷似乎消融了一般,也偏向她去,眸底含笑:“差不多了。”

    “那你今天没吃错药吧?”郁禾睁着眼睛看着他,眼底尽是认真。

    裴聿泽眉峰纠了一下,笑意顿消,深深吐纳一息,还得回她:“没吃错。”

    郁禾见他这种表情,要怒不怒,要笑不笑的,好像更危险了,她下意识挨着石坡往一边挪去。

    突然又被裴聿泽拉了回来,这石坡经年累月,表面已经打磨的十分光滑,郁禾轻巧,被裴聿泽巧劲一拉,她竟顺溜滑了过去,刚好撞上裴聿泽的手臂。

    偏生裴聿泽一本正经:“旁边是溪水,小心湿了鞋袜,着了凉,吃起苦药来又哭又闹。”

    郁禾脸色一窘,立刻抗议:“我什么时候又哭又闹了!”

    “没有吗?”他反问。

    “……没有。”郁禾强硬地狡辩。

    裴聿泽看着她气呼呼的模样,微微一笑,转头看到程以璋别着脸,一副气狠了的模样,他只觉通体舒泰。

    程以璋如何看不出裴聿泽的用意,这是在跟他宣誓主权呢。

    最后两条鱼,实际只吃了一条……

    本来说好,郁禾独享一条,她正要送到嘴边咬一口最肥美的鱼肚,谁知裴聿泽伸脸而来,近在咫尺的距离,面对面先咬了一口,看着她淡声道:“不错。”

    郁禾皱了下眉,这人今日怎么回事?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忽然又伸过来一脸,程以璋也在郁禾的鱼上咬了一口,还冲郁禾挑眉一笑:“还是公主的鱼好吃。”

    ……这两条都是你烤的。

    郁禾看着手里的鱼,有些郁闷地推给他们,自己再去拿另一条,谁知裴聿泽率先拿过:“小心烫。”

    “不劳少卿费心了,我烤的鱼我最有数,还是我来吧。”

    争抢间两人忽然身形移形换影了起来,手臂交错间偶有劲风扑向郁禾。

    郁禾后知后觉的恍然大悟,这两人是为了一条鱼打起来了?!

    劝架的话还没说出口,那条鱼突然冲进了小溪,随波逐流而去了……

    三人齐齐一愣,裴聿泽衣袂飘飘倏然落座,一派清华端方,好像方才从未动过手。

    程以璋也是身形一转,往郁禾另一边一躺,翘起了二郎腿,逍遥自在,无事发生。

    只有郁禾坐在他们中间,莫名其妙。

    ————

    青年彩鸾比郁禾率先一步知道驸马来了,并且也知道驸马去找公主了,自然也知道去了就会撞见公主和探花郎在一起,大半日都提心吊胆的,生怕出事。

    结果等在行宫门口,看着他们三人并肩而来时,松的一口气也没吐出来,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避暑行宫分两座宫宇,西边那座,是专供随行的朝臣的,南边这座,才是皇室的,自然规格大小和园区景致也是很有区别的。

    已是日落时分,程以璋不得传召,自然不能进入南宫了,在宫门口他与郁禾道别。

    “公主,别忘了明日的约定!”程以璋朗声提醒。

    郁禾这才想起来,明日还约好了去骑马狩猎,比比箭术,嫣然一笑:“想好你的彩头吧!”

    程以璋盎然一笑,潇洒离开。

    “什么约定?”身后传来裴聿泽低沉的声音。

    郁禾转身道:“明日去骑马狩猎,你今晚不回京吗?”

    裴聿泽没好气:“这几日我都很空。”说完他率先进了宫门。

    青鸟这才问:“公主,发生什么事了?怎么驸马好像在生气?”

    郁禾点头:“嗯,他跟程以璋抢一条鱼,打起来了。”

    彩鸾难以置信,纠着眉毛半天:“为了……一条鱼?”

    她们见郁禾头点得真诚,真信了。

    郁禾却见裴聿泽与她同路,是往她的绛雪轩而去,她一愣疾步追上去:“你要去哪儿?”

    好在裴聿泽回头时脸上已经没什么怒气,好整以暇道:“公主殿下,至今为止我们仍是夫妻,难不成要让我露宿花园吗?”

    这声“公主殿下”颇有几分亲密的揶揄,郁禾来不及深想,明白他要跟她同住,顿时道:“空着的宫殿有很多!”

    的确有很多,历代帝王子嗣繁盛,保不齐要带多少宠爱的子女和爱妃同行,就为了行宫够住,所以建造时规格并不比皇宫小多少。

    但这一代的帝王是个痴情种,膝下只有郁禾和颐和两位公主,能带过来的爱妃,只有傅贵妃,所以非常空。

    裴聿泽拧眉:“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不和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这不是事实吗?郁禾看着他,见他神色平淡,眼眸却是深幽,好像很是坚持,郁禾就想起来一件事。

    “好吧,为了你们裴家的声誉。”

    裴聿泽微愣,郁禾已经从他身旁走过,他站定一会,兀自垂眸一笑,是苦的。

    虽然住进了绛雪轩,但绛雪轩又不是只有一间寝室,郁禾住的自然是主寝,剩下两间次寝,裴聿泽随意选。

    起先他选了一间,但浴桶无端裂开了一条缝,水渗了出来,裂缝越来越大,直至浴桶里的水倾泻而出,湿了整个房间。

    堂堂驸马爷,裴氏公子,自然不能住了,青鸟和彩鸾匪夷所思地带着裴聿泽换了另一间。

    结果还没多久,就传来床板塌陷的消息。

    青鸟彩鸾瞠目结舌,这可是上等黄梨木啊……

    仅剩的两间房都遭了殃,总不好让驸马去睡下房吧?青鸟只能请驸马移步主寝。

    郁禾拆了钗环,一头青丝如瀑倾泻,襦裙翩翩,轻而薄的睡袍罩在肩上,长长曳地,呆愣愣看着裴聿泽。

    裴聿泽一眼看到她若隐若现的香肩,眸色微深。

    郁禾听了青鸟的话,目瞪口呆了半天。

    裴聿泽走过来,劝慰道:“只当从前,公主不必拘束。”

    郁禾震惊:“拘束你个头!这是我的房间我为何要拘束!”

    “那就好。”

    “你!”郁禾见他自然而然在床榻坐下,急忙去把他拉起来,“你不能睡在这!”

    “为何?”裴聿泽低头看她,能看到她柔腻白皙如雪的肩颈。

    “因为我们已经决定和离了!”

    “这是公主的决定,我自始至终没有同意。”

    郁禾强势:“我的决定,由不得你同不同意。”

    裴聿泽问道:“公主是怕与我同房?”他抬手拂过郁禾颈边飘落的几根发丝,而后收回手。

    郁禾被他这句话刺激了,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他的动作。

    “哼,我为何怕?”

    “怕触景生情。”裴聿泽淡淡道。

    郁禾抬眼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眼眸,像是有一种吸力,几乎要将她吸进去,她顿时想起他们曾经令人羞涩的耳鬓厮磨。

    蓦地脸颊滚烫了起来,犹如雪白天地间猝然绽放的牡丹花。

    裴聿泽凝视着她,问得认真:“公主在想什么?”

    郁禾回神,狠狠瞪他一眼:“想把你丢出去!”

    她觉得很有力道的一眼,在裴聿泽看来其实很是娇嗔,一如……他克制住自己的思绪,见郁禾丢过来一个枕头,他利落地接住。

    “你睡榻上!”

    裴聿泽趁机得寸进尺:“还请公主拿一份狩猎场的地形图给我。”

    郁禾回头:“你要那个做什么?”

    裴聿泽眼底含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我第一次来,了解一下地形。”

    郁禾不做他想,让青鸟拿了一份给他,命彩鸾放下了帘帐,隔开了床榻和软榻。

    星辰眨着倦眼,裴聿泽躺在软榻上支着腿,借着一旁的窗户望着天边的星辰。

    他睡不着,房中安静极了,他知道郁禾也没有睡着。

    果然,郁禾像是终于按捺不住地坐了起来,在里头问他:“裴聿泽,你今日很莫名其妙,你想干什么?”

    好一会,裴聿泽才道:“我只是怕晚一步。”

    他的声音低沉在这个夜晚,十分惑人。

    “晚一步?什么晚一步?”郁禾不懂。

    怕晚一步,她就被程以璋抢走。裴聿泽自己都没有想到,一个初出茅庐的探花郎竟会给他这么大的威胁,连傅廷攸都不曾给过的威胁。

    “公主喜欢程以璋吗?”他没有回答郁禾,反而问她。

    郁禾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不假思索道:“喜欢啊,他很好,很真诚,很有趣,很热情洋溢……”她细数着程以璋的优点,却听不到裴聿泽的声音,她停了下来,伸着耳朵听了听,果然没有动静,喊了几声,“裴聿泽?”

    “别吵,很困。”

    裴聿泽困倦慵懒的声音沉沉传来。

    郁禾不高兴地板了脸,是他要问她,结果又嫌她吵!他一个“借宿”居然还敢嫌她吵!郁禾气不过,起身下床,拉开一点帘帐的弧度,探头出去,却见软榻上裴聿泽已经阖目而眠,胸膛随着他均匀的呼吸而缓缓起伏,房中夜明珠的光映照在他一边侧脸,宛若刻骨刀精雕细琢。

    那份地形图正盖在他的身上。

    难不成真是累着了?这么快睡着了。

    郁禾放下帘帐,又蹑手蹑脚走回床上,翻身睡过去。

    等她睡下一会,裴聿泽缓缓睁开了眼,夜明珠的光就钻进了他的眼底,满是孤寂与清冷的悲戚。

    听着她细数,他心慌意乱,逃避地找了个蹩脚的借口,他竟也有逃避的一天,他唇角勾了勾,是一抹自嘲的笑,无限苦涩。

    可第二日,他还是那个端方雅正的矜冷的裴少卿裴驸马。

    一早青鸟进来伺候郁禾起床,郁禾睁了睁眼睛瞄了眼外头,青鸟道:“驸马已经起了,在院子里练刀呢。”

    “是吗。”

    “公主,要去看驸马练刀吗?那些丫头都在偷偷看呢,驸马的刀舞得龙飞凤舞的,把院子里的花瓣舞得跟下雪一样,好看极了!”彩鸾兴奋说着。

    郁禾好奇心动,板着脸道:“下花瓣雨能够多稀奇?”她撇了嘴,等青鸟帮她装扮好,还是走到了后院。

    当真是下了一场花瓣雨,漫天的花瓣五彩缤纷在裴聿泽的刀下天女散花似的,郁禾看过裴聿泽练刀,苍劲有力刀式凌厉,可今日,他的刀式行云流水之处潇洒飘逸极了,衣袂翻飞间仙风道骨的灵秀。

    怪不得那些宫女连规矩都忘了,在一旁看得呆了。

    郁禾撇嘴,就见裴聿泽收式看过来,漫天的花瓣也尽数落下。

    “早。”他神色淡淡,语气也淡淡。

    郁禾不情愿地别过脸:“早。”

    转眼就见他已经离开,郁禾不快:真是高傲!弄一地花瓣不用清扫的嘛!

    “啊!”突然一道惊呼声传来,紧接着接二连三的惊呼声几个宫女蜂拥至院中,围成了一圈:“公主!”

    青鸟皱眉:“素日里公主纵容的,如今越发无状了!”

    那些宫女充耳未闻,已经惊喊着:“公主!快来看呢!”

    郁禾走过去:“什么让你们这么稀奇”

    宫女们让出一条道来,郁禾走过去,话音未落,心尖狠狠一荡,怔住了,那地上,赫然用花瓣拼出来的两个字“郁禾”。

    是“郁禾”,是裴聿泽用刀式舞出来的。

    “驸马的刀法当真是出神入化啊!”青鸟啧啧惊奇。

    “是公主的名字!驸马用刀法拼了公主的名字。”

    轻羽扫过心尖,郁禾的脸透出珊瑚色,一如月下盛开的月季,美丽动人,她按住狂跳的心,美丽明亮的眼睛里逐渐透出惶惑来。

    难不成他真的吃错药了而不自知?

    用早膳时,郁禾偷瞄了他好几眼,忍不住道:“要不要请太医给你瞧瞧?”

    裴聿泽看到她眼底的疑惑,气凝于一处,语气板硬:“若你是关心我,我欣然接受,若是你怀疑我吃错了药,那你多虑了。”

    郁禾被猜中了心思,有些窘迫,但既然他声称自己没有吃错药,那怎么这两日竟做些奇怪的事,他到底要干嘛?

    “公主,程编修求见。”

    郁禾闻言,眼中疑惑一扫而空,笑意蔓延:“请他进来。”

    行宫的规矩不比皇宫,并没有那么严苛,程以璋每日进宫为皇上办差,他效率快,皇上也不拘着他,这时候他就会来给郁禾请安,说是请安,二人已经像朋友一般。

    程以璋一进花厅,就看到了裴聿泽,并没有意外,不慌不忙的行礼:“见过少卿。”

    裴聿泽眸光为沉,不予理会。

    “用膳了吗?”郁禾笑问。

    程以璋大而化之:“掐准了时候过来,就是要蹭公主一顿早膳,公主这样的膳食可比外头美味太多了!”

    “坐吧!”

    “程编修时常来?”裴聿泽淡淡问道。

    程以璋一笑:“经常来。”

    裴聿泽眉心微拧,偏头看了眼郁禾,郁禾天真地看了他一眼,他的眸色更沉了。

    “公主,今日我做了煎鱼。”彩鸾领着宫女上最后一道菜。

    三个宫女分别站到了郁禾三人身后,从各自的托盘里端出一碟煎鱼,放在他们三人面前。

    彩鸾很是得意,她真是个善解人意的丫头,昨日才得知驸马和程编修为了一条鱼打起来,今日她特意做了三条煎鱼,一人一条,也用不着抢了!

    郁禾看到煎鱼愣了一下,左右瞄了两眼,果然见裴聿泽和程以璋的脸色都变了变。

    难不成这两个男人为了一条鱼还记仇上了?

    用完了早膳,三人一同前往狩猎场。

    说是狩猎场,其实是一望无际的草地和树林相错着,三人牵着自己的马而来,程以璋志在必得,尤其要在今日这场狩猎中将裴聿泽比下去。

    他志得意满地昂首看着裴聿泽:“不知少卿今日设下的彩头为何?”

    裴聿泽已经在休息蓬下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淡淡道:“今日我就不掺和了。”

    程以璋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这还是昨天为了一条鱼就跟他大打出手的驸马爷吗?今日居然面对他正式发出的挑战而拒绝了?不对劲,不对劲,难不成他有什么后招?可看着裴聿泽喝茶的模样,安闲自若,高贵优雅,实在是不像有后招的模样。

    郁禾起先也是意外了一下,在她的印象里,裴聿泽虽不是好斗之人,但也绝不是轻易认输之人,怎么今日转而想起他的伤,对了,他的伤是在右肩!看来伤真的没好全,这两日他只是在她面前逞强?现在要骑马拉弓射箭肯定是不行了。

    思及此,郁禾道:“那便由你吧。”

    她走下休息蓬,牵过马,拿过青鸟递过来的鹅黄羽箭,转头喊道:“程以璋,你还磨蹭呢。”

    程以璋闻言就要下去,经过裴聿泽身后时还是忍不住站了站,低沉道:“嘿,你在想什么?”

    裴聿泽不置可否,凤目微扬。

    程以璋更加疑惑了,可比起去猜测他的心思,和郁禾驰骋林间,他更加迫不及待。

    “程以璋,你再不快些,可要输给我了!”郁禾娇声喊着,一马当先,策马奔腾而去。

    “输赢尚未可知呢!”程以璋被激的澎湃,马鞭一扬,马肚一夹,疾驰追了上去。

    郁禾在她的天地里,飞驰着,尽情喊着“驾”,她疾风呼啸而过,她愈发振奋,忘了那段令她身心俱疲的婚姻,忘了婚姻里裴聿泽的冷落,也忘了裴聿泽“欺骗”的成婚,她把裴聿泽也给忘了。

    笑声如清泉奔流,让身后追来的程以璋整颗心都溢满了

    ,这是来了行宫后,他第一次见郁禾这样开怀的笑,而不是总是藏着心事似的,他兴奋着,追她入了丛林。

    眼睛一闪,猎物奔跑而过,郁禾疾驰着,从马背抽出羽箭,拉弓搭箭,一触即发,一击即中!

    “好!”程以璋振奋喝彩!他一直以为郁禾只是个娇滴滴的公主,原来她的箭术这样漂亮,姿态那样优美,像只骄傲的孔雀。

    他更喜欢了!他也要在心上的姑娘面前露一手,眸光一定,立即拉弓。

    此时郁禾不远处却奔跑过一头小鹿,郁禾,眉梢一喜,策马而去。

    程以璋回头,就见郁禾已经奔进了树林,他担忧道:“公主,别进太深!”

    郁禾却叫喊着:“你别担心我!我可是从小在这骑马的!”

    随着话音落下,程以璋随即追上去,进了树林,四下望去,却再也不见郁禾的身影,他蓦地心头一紧,狂喊:“公主!”

    回应他的只有震飞的鸟声,四下安静一片,他浓重的恐惧袭上心头:“公主!”

    周遭巡逻的侍卫闻声赶来:“程编修!”

    “羲和公主入了这林子,快分散去找!你去通知驸马!”程以璋凛声命令。

    众侍卫脸色大变,一听羲和公主不见了,如临大敌,得令的侍卫猛地掉头奔驰着去通知驸马!

    好一会才回来,找到程以璋,脸色凝重:“程编修,驸马也不见了!”

    程以璋恐慌的神色却在听着这个消息时愣了一下,脑子飞速转回来,心下惊疑,他莫不是一开始就有了这个主意?

    若是公主当真和裴聿泽在一起,那他倒是不用担心了,他抬头看天,仲夏的天气阴晴不定的像是小孩子的脸,方才还晴空万里,这会却飘过了几朵乌云,像是要下雨了。

    程以璋不敢放松,大喝道:“多派些人去找,务必要在天黑前找到公主!”

    “是!”

    第34章 醋吻

    郁禾一心追着小鹿进了林子,殊不知自己越追越深,结果却不见了小鹿的踪影,连鞋子也应该夹马肚过猛,而掉在了半路,等她停下来想回去捡鞋子时,回头望去,已是竹林深深。

    她脸色一僵,下意识攥紧了缰绳,她想原路返回,可极目望去,她像是陷在一个偌大的圆圈里,根本不记得回去的剧是哪一个方向了。

    幽深未知的恐惧陡然袭上心头,她忍不住喊:“程以璋!”

    回应她的只有更深的静谧,她方寸大乱,声音里带着哭腔:“程以璋!”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不疾不徐的马蹄声,绵邈的,一下一下踏进郁禾的心里,她紧张地盯着马蹄的方向,握紧了手里的弓箭。

    “程以璋,是你吗?”她拔高了声音问道。

    马头走了出来,马背之上裴聿泽轩然霞举,目色沉沉地看着她。

    郁禾一愣,居然是他,好在是他……她心中的恐惧顿时散化,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安全感。

    即便她再生他的气,她也知道有他在,总之自己不会受伤就是了。

    “裴聿泽……”如此想着,她情不自禁喊他的名字,可刚才太害怕了,她红了眼一度哽咽。

    裴聿泽原本听到她口口声声“程以璋”,气得胸痛,现在又见她如此,气恼的心顿时化成了绕指柔,软化了下来。

    他暗自叹息,他已经沦落到“退而求其次”的地步了?翻身下马,他上前几步,弯腰捡起地上的鞋子,朝郁禾走去。

    郁禾对上他深邃的眼眸,有些张皇,眼睁睁看着他走过来,在她的脚边停下,一手托起了她的脚。

    郁禾心尖一颤。

    就见裴聿泽托着她的脚帮她穿上了鞋,神色虽淡,却十分细致。

    “谢谢。”郁禾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软的能掐出水来,干咳一声窘迫地别过脸去。

    “我是你的夫君,帮夫人穿鞋,也是为夫的职责之一。”裴聿泽淡淡开口,说得理所当然。

    郁禾转过脸来,有些惊诧地看着他,为何她觉得,他似乎将自己放的很低……

    裴聿泽抬头老天,凝神道:“快下雨了,找个地方避雨吧。”

    郁禾也抬头望天,老天爷很给裴聿泽面子的打了一记响雷,郁禾吓了一跳,点点头:“快点找吧!”她可不想淋雨,不然又得生病!

    “下来。”

    郁禾低头,裴聿泽正朝她伸出双手,眼底似蒙了一层水雾,温柔极了,也霸道极了,不让她有拒绝的余地似的。

    没见过充当马夫的角色还这么霸道的,待会狠狠踩你的膝盖!

    她郁禾撇嘴将身子侧到一边,向往常下马撑住马夫的肩一样的去撑住裴聿泽的肩,裴聿泽脸色微变。

    “怎么了?”郁禾问。

    裴聿泽没有应答,长臂环她的腰,轻轻一揽,在郁禾意外的惊呼下,将她抱了下来。

    平时下马,郁禾都是撑着马夫的肩踩着马夫的膝盖下来,这次没有踩到裴聿泽的膝盖,突然的悬空,她吓得搂住了裴聿泽的脖子,落地还没站稳,就听到头顶传来低沉的声音。

    “马夫会这样抱你下来吗?”

    呃……

    郁禾快速收回手抬头瞪他一眼:“除非他不想活了!”

    裴聿泽唇角微扬,放开搂在她腰间的手,转手牵住郁禾的马:“走吧。”

    郁禾见他还往前走,不禁奇道:“你知道这有哪儿避雨的吗?”

    “嗯。”

    郁禾赶紧跟上,走在他身边回头见裴聿泽的马自动跟了上来,居然跟她一个步调,她一愣,坐骑跟他的主人一样高傲啊…

    他们走了好一会,终于在下雨前找到了一间竹屋。

    竹屋里的陈设早已老旧,唯有桌上的茶壶,倒像是崭新的。

    郁禾惊奇道:“你不是第一次来吗?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裴聿泽倒了杯茶递给她:“看了地形图。”

    郁禾捧着茶杯喝了一口,讶异低头:“是玉玲珑!这个废弃的竹屋居然有我喜欢的茶。”

    裴聿泽没有应答,给自己倒了一杯。

    “你不是不想参与狩猎吗?怎么会跟着到林子了?”

    裴聿泽抬眼看向她,眼眸深深:“我只是不想三人,郁禾,我为你而来,并不想有多余的人在。”

    郁禾一愣,早上院子里的花瓣名字冲到了脑海,她心漏跳一下,慌忙转过身去走到门外的廊下。

    大雨随着廊檐而下,阴沉一帘雨幕,的此时安全下来,也淋不到雨了,郁禾捧着茶杯愁眉道:“我突然不见了,他们一定会担心的,你有没有什么信号烟火之类的,放上天让大家知道我在这。”

    裴聿泽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身边,闻言眉心紧锁望着她:“他们?也包括程以璋?”

    郁禾点头:“对啊,他一定担心又害怕,我是因为跟他赛马狩猎不见了,万一爹爹处置他怎么办?”

    “那就让父皇处置他好了。”裴聿泽别过身子望着屋外的大雨,语声沁着置气的寒意,“若是连父皇的雷霆之怒都承担不起,他何以入仕为官。”

    “你怎么能这样说!”郁禾皱眉,“他跟你不一样。”

    裴聿泽闻言瞬间转过身,眼底深沉地凝视着她,胸腔猛地一颤,低沉开口:“如何不一样?”

    郁禾被他这样的模样吓到了,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他却步步紧逼:“郁禾,他跟我哪里不一样?”

    郁禾抬眼紧盯着他,无端红了眼,心跳剧烈起伏,喊道:“他不会耍手段,把我困在林子里,看着我担惊受怕!”

    裴聿泽怔住了,凤目紧紧攫住她,有光在闪:“你知道了?”

    郁禾别过脸:“我也不傻。”起先她是没有怀疑,只是在这个废弃的竹屋一切都是旧的,只有茶壶是新的,茶水是她爱喝的……

    “我只是不想有人打扰我们,在你害怕时我就出现了。”裴聿泽沉声而温柔地解释。

    郁禾苦笑:“裴聿泽,你总是这样,总是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你忽视我的感觉,觉得只要事后对我稍加辞色,结果是好的,过程如何不必介怀,所以你能一次一次冷落我,忽略我,就是觉得我的心情并没有很重要!”

    “我没有。”

    “你有!她每一次发病,你都丢下我,我费了一天的时间跟着厨娘下厨学做你爱吃的菜,油花溅在我手上,我都不在意,我只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意,那是我第一次为一个人下厨,我爹爹都没有享受过,可是你只在意段雨瓷!”她眼泪蒙了双眼,扑簌簌掉下来,“我知道她有危险,可你冷落了我,丢下我,也是真的!因为你觉得我的情绪可以事后安抚,可是发生过的就是发生了!”

    裴聿泽看着她失控,镇定的脸色闪过一丝慌乱,他朝她走近一步,她就后退一步。

    郁禾擦去眼泪,眼中依旧含泪看向他,无比冷静的:“不过也是正常,段雨瓷和你青梅竹马,我不过是你需要那份大赦天下的圣旨,才不得已而尚的公主。”

    “轰”的一声一记响雷就在耳边,可裴聿泽已经灵魂结块,敲打不入。

    “……是段雨瓷告诉了你,所以你才推她下楼。”

    郁禾怔怔地看着他,忽然笑了一声,眼泪又控制不住地掉下来,她慌忙擦去,又笑了一声:“原来你都明白,裴少卿断案如神。”

    裴聿泽眼眸半垂:“当初,他们逼我跟你和离,我只能送你去庵堂。”

    说完,他自己先是嘲弄地笑了一声,眼眶发热,虽然是事实,可此时听来多么像狡辩。

    郁禾发泄完,变得非常安静,捧着茶杯看着逐渐变小的雨势,反正她已经决定和离了,当初怎么样,无所谓。

    两人站了很久,郁禾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嗫嚅道:“真是讨厌下雨,不然就可以早点回去了。”

    裴聿泽的语声很轻:“我倒是要感激这场雨。”

    郁禾看他一眼,别过脸去不语。

    裴聿泽转过身看着她:“郁禾,你问我是不是吃错药了,我没有,我只是怕晚了。”

    又是这句,郁禾不在意,心里还是好奇。

    “我怕晚了,你就被程以璋那小子抢走了。”

    郁禾不在意的表情就僵住了,她缓缓转身,跳入眼帘的,是那枚金铃手镯,正静静躺在裴聿泽手里。

    “郁禾,是你先招惹了我,招惹了,我就不会放弃。”他平静地说着,眼底却是温柔的坚毅。

    郁禾不以为然:“不放弃又如何?我是羲和公主,我决定了和离,爹爹还不是同意了。”

    他沉沉缓声:“那我还能求父皇赐婚,你曾说我架海擎天,那我就立下一等功求父皇赐婚,一个一等功不够,就两个,直到父皇再度同意赐婚为止。”

    郁禾听着裴聿泽平静的声音,却是固执,愣住了,突发奇想:“那我若是移情别恋了呢?”

    裴聿泽平静的脸色瞬间皲裂,瞳孔紧缩闪过一丝不安。

    程以璋神采飞扬的模样在他脑海挥之不去。

    偏在此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七嘴八舌的声音也混杂着语声传来。

    “公主和驸马当真在这吗?”

    “你确定哥哥和公主在一起?你可别只想着找公主!”

    “如果今天找不到公主,公主岂不是要挨饿了……呜呜呜……公主可不能挨饿……”

    郁禾方才欣喜的眼,顿时卡了一下,是只想着吃的彩鸾!

    “这么大的雨,回去可得给公主熬一锅姜汤。”

    青鸟还是想着给她开药……

    “夏天狗都不生病的。”

    是裴今窈不屑的声音。

    “我们公主就是身娇肉贵,风吹吹就倒,不像裴小姐这么皮实!”

    最后是程以璋冷静的声音:“我研究过青鸟给我的地形图,或许就是这里……”

    郁禾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找来了,丝毫不记得方才她和裴聿泽未完的谈话,或许也是现在的裴聿泽有种安静的强势,她忽然想躲,迫不及待就要冲到雨里去告诉他们她在这!

    可她刚冲出廊下,还没开口,手臂被猛地一拉一扯,整个人向后扑去。

    猝不及防间手里的茶杯掉落在地,耳边传来身后同样落地的茶杯,砸出惊人的声响,她震惊抬眼,裴聿泽扣住了她的后颈,轻轻一抬,霸道的吻同时落下,锁住了她的唇。

    来势汹汹。

    雨水顺着她被顶开的唇流进口中,冰冷的雨水刺激着裴聿泽撩起的灼热。

    郁禾挣扎,他扣住她的手松开随即,抄起她的细腰揽至身前,另一只手依旧扣着她的后颈,浑身都湿透了也不在意,也不在意早已走进这个院子里来的众人。

    所有都被眼前这吻得昏天暗地的两人怔住了!

    没想到程以璋他们身后居然还跟着一群侍卫,个个惊呆了。

    “公,公……”彩鸾结结巴巴的震惊都说不出来,被青鸟死死捂住了!青鸟的眼里激动得都快放光了!

    裴今窈一直以为哥哥是不得已才娶了郁禾,根本就不喜欢她,因为她知道哥哥是多厌恶骄横跋扈的姑娘,再加上郁禾三番两次欺负段雨瓷,她以为,哥哥一定讨厌死郁禾了……

    可现在……明明是郁禾在挣扎,哥哥却不许她离开,那强势的占有欲连她都感受到了,她才恍然惊醒一般,哥哥,居然真的喜欢上郁禾了……

    她撑着伞不安地转过头去看段雨瓷,她早已满脸泪痕。

    “聿泽哥哥……”段雨瓷毫无防备地,被刺了一刀。

    程以璋冷冷看着,终究是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别过脸去,积攒了所有的负面情绪,长吁一口气,重重吐出。

    郁禾恼羞成怒地在他唇角咬了一下,裴聿泽吃痛地闷哼一声,这声音却又撩得郁禾满脸通红,她快速推开他。

    裴聿泽任由被她推得趔后退一步,抬手抚过嘴角伤口的鲜血,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她,透过落下的雨幕,他的眼底是志在必得的强烈,极尽蛊惑。

    郁禾心一抖,这人疯了!狠狠瞪他一眼,转身就看到了目瞪口呆的众人,腾地一下,脸上烧了起来足以煎熟一颗鸡蛋。

    青鸟反应过来,立即跑上来帮郁禾撑伞,彩鸾也跑过来拥住浑身湿透的郁禾。

    程以璋耐着性子给裴聿泽丢去一把雨伞,裴聿泽望他一眼,尽是优胜之态。

    程以璋气得胆大的,直接朝他翻了个白眼。

    裴聿泽并不在乎,看着他这样,段雨瓷忍不住捂住了脸,泣不成声:“聿泽哥哥……”

    郁禾看向她,真是一副楚楚可怜之态啊,郁禾没有理会,径自离开。

    “郁禾。”身后传来裴聿泽的声音,郁禾没好气回头瞪他一眼,这人真是,连淋着雨都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样。

    “这就是我的答案。”他淡淡道,语声平静的没有丝毫起伏,眼底却是温柔,不容置疑。

    郁禾心颤,意会他说的是“若是她移情别恋”的答案,他不会放弃她,会把她夺过来。

    ————

    失踪了这大半日,皇上和太后都急坏了,见到郁禾落汤鸡似的回来,又心疼坏了。

    “你这孩子太胡闹了!这狩猎场是什么地方!就算你从小在这里跑马,也不该去丛林深处!把你祖母吓得心绞痛!”皇上心疼地责备。

    “孩儿知道错了,爹爹你别气了”郁禾故意带着哭腔抽噎了两下,皇上的心就软了,鼻子一哼,欣慰地看向裴聿泽。

    “幸亏有聿泽在,以璋到底是年轻,行事太不稳当!”

    郁禾闻言不服气道:“不怪程以璋。”

    皇上见女儿这样急切为程以璋辩驳,有些意外,又看向裴聿泽,见他

    目色微沉,只能摆手让青鸟上前:“扶公主回去休息。”

    等到殿中只剩下裴聿泽,皇上才叹了一口气,让他不必拘礼,与他同坐。

    “郁禾任性,朕知道最近她在和你闹脾气,其实当初赐婚,朕想你应该也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皇上目光沉着,看着裴聿泽大有坦然相对的意思,或许也是一种试探。

    裴聿泽直视他:“虽是父皇设的局,自愿入局的却是谷葵生。”

    他这一生“父皇”喊得皇上心里舒坦,皇上拍拍他的肩:“朕知道,你是非分明,不会因此迁怒郁禾,如今形势,朕想你应该也了解当初朕的用心,傅廷攸早年就曾向朕三番两次求娶郁禾,朕知道他对郁禾乃是一片真心,可惜了,他是傅家的人。”

    裴聿泽听到傅廷攸求娶时,眉心微皱,又听皇上道:“傅家如今如日中天,朝中大半是傅相的人,上次立后一事,你也看出来了,如今只有你裴家能牵制傅家。”

    “儿臣明白。”

    这也是皇上当初会选择裴聿泽尚公主的原因,两人开诚布公,心知肚明。

    皇上还是安慰道:“不过好在郁禾这孩子心仪于你,倒是不用朕费神,她就答应了这门婚事。”

    他虽利用了裴聿泽,但他的女儿却是真心的。

    裴聿泽凝重的眼眸浮起了一抹笑意。

    见此情景,皇上沉声道:“段金柴三家恐与傅家已成联盟,至于这‘联盟’到了何种紧密联系,还不得而知,四大世家底蕴深厚,朕已有打算一步一步削弱其他三家的势力,将来未知,郁禾是朕唯一放心不下的,你可愿一生守护她?”

    皇上这一问,是一个坑,若是选择守护郁禾,那就代表着裴聿泽将和其他三家对立,甚至为敌。

    皇上虽有铁血手腕,但到底已步入中年,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郁禾没有同胞兄弟,若是他不在了,谁来护着郁禾一世平安呢,只有裴家了,所以,他不会动裴家,也不能动裴家。

    裴聿泽郑重地看着皇上:“郁禾是我的妻。”

    “若是她执意与你和离呢?”

    “她也是我唯一的妻。”

    “是否自愿入局?”

    “全凭本心。”

    皇上审视他良久,见他目色清朗坚毅,绝无半点掺假,长长呼一口气,笑了一声:“好。”

    ————

    今晚段雨瓷也淋了雨,裴今窈怕她寒症发作,回去就按着她泡药浴,泡了小半个时辰,段雨瓷的脸还是苍白的,泡在药浴里,几乎虚弱无力。

    吓得裴今窈红了眼眶:“雨瓷,你别吓我,你说说话,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去请太医。”

    “若是我死了,聿泽哥哥会心疼吗?”她低声说着,吓得裴今窈的脸色和她一样苍白。

    裴今窈的手伸进水里,将她的手拉出来握紧:“雨瓷你胡说什么呢,什么死不死的!世上又不是只有我哥哥一个男人,没了他,你还有很多选择啊。”

    一股寒意袭过段雨瓷的背脊,她猛地一颤,睁大了眼睛费劲地扭过脖子看向裴今窈,眼泪夺眶而出,划过脸颊掉进药浴里,她颤抖着,悲戚着:“你让我放弃聿泽哥哥?你也不站在我这边了?”

    裴今窈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我永远是站在你这边的,可是,可是”她低下头去,咬了下唇,费尽思量,才抬头哀怨道,“可是,哥哥好像对公主有了感情,那是难以撼动的”

    段雨瓷声泪俱下乞求道:“是你之前说要帮我拆散他们的。”

    “那是因为我以为哥哥一点都不喜欢公主,我以为他对你的感情是不一样的,原来不是”她怕刺激了段雨瓷,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久久听不到段雨瓷的声音,她又抬头看她,见段雨瓷似乎冷静了些,她苦心劝着:“雨瓷,放弃哥哥吧,别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段雨瓷呆呆看着她,眼神是茫然的。

    裴今窈替她擦掉眼泪:“母亲来信说,已经和父亲在回京的路上了,这次回京,就是要商议我的婚事了,不如趁此机会,我们一同出嫁好不好?”她握着段雨瓷的手,幻想着,“或许我们还可以嫁到同一家,做最亲的妯娌好不好?我让我母亲去跟你婶母说项好不好?”

    “你要成亲了?”段雨瓷歪着头,疑惑地看着她,声音依旧很低。

    裴今窈脸上微红,解释道:“不是成亲,只是商议。”她又皱起眉,“这回父亲母亲赶回京,一是因为我的婚事,二来或许也是听说了公主跟哥哥闹和离的事雨瓷,别掺和进去了,我不想你再伤心了。”

    段雨瓷忽然将手抽了回去,裴今窈手里一空,也一愣。

    “水有些凉了,你让宫女再来添些吧,你也累了,去休息吧,这里有春柳。”她的声音淡淡的,没有一丝感情。

    裴今窈以为她是要自己静静,也没有说什么,应声去了。

    见她离开,段雨瓷控制不住地攥住了水面上漂浮的一根药草,攥着拳狠狠捻着,恶毒的,眼睛像是要喷出一团火。

    要嫁人,不要再帮她了是吗?那留着她,还有什么用呢

    突的,一阵冷静的敲门声响起,段雨瓷猛地一惊:“谁!”

    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披着玄色斗篷的人,帷帽移开,露出一张精致美丽的脸。

    段雨瓷意外皱眉:“颐和公主。”

    “段小姐,我是你来帮你的。”颐和缓缓走过去,在一旁的春凳上放下一瓶白玉药瓶,她的声音轻扬婉约,“这里面的药,能让段小姐得偿所愿。”

    第35章 下药

    颐和走出段雨瓷的院子,没有立刻回去,而是走到了湖边柳树下,望着湖面映出来的月亮,目光逐渐悠远。

    小时候她跟着母亲住在一处萧条的宫苑里,只有一个宫女伺候着,每日粗茶淡饭。

    她不喜欢冬天,因为送来的饭菜都是凉的,也不喜欢夏天,因为经常是馊的。

    她问她的母亲,为何她们住在这,她的父亲是谁,母亲每每拭泪,眼中还有她看不懂的怨恨,只说她是被皇后陷害,被送到这来的,皇后有多坏,不过母亲又说皇后活不了多久了,她很高兴,也没说谁是她的父皇。

    有一天晚上,她看到远处漫天的烟火,五彩斑斓好看极了,她偷偷跑出了宫苑,向烟火的方向跑去。

    第一次见到了郁禾,听说她是皇上唯一的女儿,心尖疙瘩,今晚是她的生辰。

    她看着郁禾珠光宝气像个玉雪娃娃一般被气宇轩昂的皇上抱在怀里看烟火,她羡慕的眼睛都红了,真希望皇上也是她的父皇,她也是一位公主。

    老天爷当真听到了她的祈祷,一位尊贵的美妇人来了,告诉她,她的确是一位公主,她兴奋地直接跑去找皇上,路上碰到了郁禾。

    郁禾一双水晶似的眼睛盯着她瞧,好奇极了,问她是谁?

    郁禾真的很漂亮,但她想,她也是公主了,以后她会和郁禾一样漂亮,不,比她还漂亮!

    她很骄傲,头抬得比郁禾还高:“我也是一位公主,我也是父皇的女儿。”

    她看着郁禾呆了,还没得意多久,就见郁禾哇的一声哭了,哭得周围极速涌来了一群宫女嬷嬷和太监,连御林军也惊动了,最后皇上也来了,急得不得了的模样把郁禾抱进怀里安慰。

    她顾不得郁禾哭得多伤心,看到皇上眼睛都亮了起来,跑过去攥住皇上明皇的衣角喊“父皇”。

    她至今记得皇上看她的第一眼,极尽厌恶,皇上无情地拂开她的小手,转身抱着郁禾就走了。

    她还听到皇上轻声软语地哄慰郁禾:“爹爹只有你这一个宝贝女儿。”

    那一刻,小小的她恨死了

    郁禾。

    结果没几天,她和母亲就被接出了宫苑,她被封为了公主,颐和公主。

    挺新来伺候的嬷嬷说,是皇后向皇上求情,给了她们母女一个名分,但她并不感激皇后,因为皇后是坏人,这是她们母女应得的。

    虽然搬出了原来的宫苑,但她依旧见不到皇上,因为皇上从不来看她们,就因为怕皇后伤心。

    她听到嬷嬷私下议论是因为当初母亲使计给皇上下了药,才有了她,又说母亲和皇后原来是闺中密友,又说因为皇后分娩那晚,母亲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她去见皇后,皇后才知道有这么一件事,有她这个人,动了气,以至于差点没挺过来,结果还是挺过来了,只是落下了病根,终日以药为继,估计挺不过多久了。

    她其实听不太懂,但看着那两个老嬷嬷议论的表情她很讨厌,于是她偷偷给老嬷嬷的吃食里放了老鼠药。

    这种药她有很多,因为原来的宫苑里经常有老鼠,母亲告诉她,这种药人不能吃,吃了会死。

    两个老嬷嬷真的死了,她很开心,更开心的是,她天真的想到,如果皇后和郁禾也死了,那她的母亲就是皇后了,她就是被皇上抱在怀里的羲和公主了!

    可她的想法无法实现,她连皇后的宫殿都进不去,也接近不了郁禾,更加无法接近她们母女的膳食,她很气馁,好在没多久皇后死了。

    她开心极了,母亲也开心地躲在屋子里喝酒庆祝!

    皇上果然召见了她的母亲,那日母亲打扮得像个仙女一样去了,可是却再也没有回来。

    她们说是她的母亲害得皇后难产,害死了皇后,所以皇上让她殉葬了。

    她觉得皇上很过分,她的母亲没有错,因为皇后抢了她母亲的男人,郁禾抢了她的父皇!

    那年她七岁。

    尊贵的美妇人来接她,说以后她就是她的母妃了。

    她本来很伤心,可是进了傅贵妃的宫殿,她又很开心,如今郁禾没了娘,她却有个尊贵的娘,她终于比郁禾高贵了!

    她想,她第一件事就要让郁禾给她下跪,然后再给她吃老鼠药,让她再也不能珠光宝气。

    可现实还是太残忍了……

    郁禾是羲和公主,是光明灿烂挂在大瞾天空的小太阳,郁禾,也是郁郁青青朝气蓬勃的意思。

    而她是颐和,颐字虽有吉祥如意的寓意,却也有心静如水的意思,皇上还另外赐给她一个闺名,小善,大概是让她不必妄想要善良,多么讽刺。

    她想过假意亲近郁禾,然后再给她下老鼠药,但是郁禾不喜欢她,说她很阴沉。

    她当然阴沉,因为她是颐和,不是羲和,永远变不了太阳。

    一片柳叶飘荡在了湖面,荡起了波纹,打散了明月。

    颐和阖目轻叹一口气,自嘴角溅起一抹笑意。

    她给段雨瓷的不是老鼠药,而是曾经她母亲给父皇用过的合欢散。

    是母妃给她的,她明白母妃的意思,因为立后被裴聿泽和郁禾破坏了,母妃见不得裴氏站在郁禾一边,她要拆散裴聿泽和郁禾。

    而她也欣然,既然不能给郁禾下老鼠药,那她就要毁了郁禾最钟爱的,不知郁禾亲眼看到段雨瓷躺在裴聿泽怀里,是个什么表情,她太期待了!

    段雨瓷握着白玉的药瓶,颐和公主说,只要给裴聿泽吃下这个,那她就能得偿所愿。

    她太想得偿所愿了,从五岁那年第一次见到裴聿泽,她就想得到他。

    那时她跟父母去裴府拜访,被父母推到裴氏主君主母面前,她想她的父母也希望她得到裴氏的肯定,因为他们说裴家的小郎君还没定亲。

    她见到了裴聿泽,她从未见过那样好看的小哥哥,她家的堂哥连他的一个小拇指也比不上。

    父亲把她送去了裴府私塾,她很开心能接近裴聿泽了,结果去了,却发现私塾里都是其他三家送来年纪相仿的小姐,整日缠着裴聿泽,裴聿泽总是冷冷淡淡,也从不往私塾来。

    她想她应该先亲近裴今窈,这样才能亲近裴聿泽,所以她和裴今窈成了最好的姐妹。

    亲近裴今窈很容易,她只要故意惹恼其他几位小姐,让那些小姐来欺负她,裴今窈就会出来保护她。

    果然就能天天见到裴聿泽了,后来她又认识了谷奎生,知道他和裴聿泽是好兄弟,她也去亲近谷奎生,他们都很容易亲近,只要她乖巧柔弱。

    裴家主君主母见他们经常在一块,对她也越来越满意,她知道她很快就能和聿泽哥哥定亲了,就在他们参加皇后丧仪后回来。

    果然,丧仪后一个月,主君和主母向聿泽哥哥提出了和她定亲,她和裴今窈站在外头听得心快跳出嗓子眼。

    结果聿泽哥哥说,他的金铃手镯送给了别的姑娘,那位姑娘说将来要嫁给他,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但只是不想和别人定亲。

    一盆冰水狠狠泼向了她。

    主母很着急,问他是哪家小姐,他没说,主君说他的婚事必须是其他三家的小姐,从前不定亲只是纵横考量,如今见他和她来往亲密,便选中了她。

    聿泽哥哥很冷静的,冷静的很无情,他说,她只是裴今窈的朋友,他把她和裴今窈一视同仁。

    只是妹妹。

    她很伤心,很生气,更气那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不三不四的女孩抢了聿泽哥哥的金铃手镯!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聿泽哥哥被别人抢走,所以那日他们去寒潭周围玩去,在裴聿泽不慎快要落下寒潭时,她抢先上去推开了他,自己半跳半掉的下去了。

    她知道即便没有她,裴聿泽也能矫健地躲开,但这是她唯一的机会,让裴聿泽一辈子都欠着她的机会。

    她成功了,可裴聿泽还是娶了公主,她不甘心,直到郁禾露出那个金铃手镯……

    段雨瓷握住了药瓶,把自己埋进药浴里,憋气的窒息感很快袭来。

    她不会放手,绝不能,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去拆散他们。

    即便裴聿泽已经开始怀疑她,可是他没有证据,只要她成了他的人,他就再难摆脱她了。

    她豁然窜出,在快要窒息前,胸腔剧烈起伏,大口汲取着空气,转头,看到镜中面色潮红桃花模样,她抬起白皙的手臂,一层水雾犹如给她白皙的手臂加了一层光圈。

    她的指尖从手臂一路网上轻抚过她的脖颈,锁骨,胸口……

    是姣好美丽的年轻身体,聿泽哥哥会喜欢的,她和郁禾同样年岁,一点不必郁禾差,所以聿泽哥哥会碰郁禾,也会碰她……

    她笑了,预见胜利的笑。

    ————

    裴聿泽从皇上那回来,正要进房,却被青鸟彩鸾拦在了门外,他不疾不徐,静静看着她们。

    青鸟彩鸾现在满脑子都是公主驸马在雨里亲吻的画面,心神激荡,此时被裴聿泽平静的目光一看,都红了脸低下头去,匆匆行礼,青鸟干咳一声,壮着胆子抬头,飞快看裴聿泽一眼,又垂眸。

    “驸马,公主有令,请驸马今日夜宿西厢房。”

    彩鸾也飞快道:“西厢房的床已经换了,公主说,这次即便驸马在床上练武,也不会塌的,请驸马安心歇息。”

    裴聿泽挑眉,不置可否,眼风扫过漫纱后的一抹倩影,浅笑:“公主不想见我?”

    “呃”青鸟彩鸾互对一眼。

    “也罢。”裴聿泽淡然,淡淡道,“看来公主对于父皇跟我说了些什么,并不感到好奇。”

    他语毕转身,还未走两步,就听到身后一声娇喝:“站住。”

    他垂眸唇角微勾,转身时已是一派清华,脸色平平看着房中倩影从漫纱后步出,娉婷而立,倨傲而视,脸颊粉嫩。

    “爹爹和你说了些什么?”

    裴聿泽往前走两步,站在门槛外:“可否让我进去?”

    郁禾眼睛一瞪,这个可恶的人,方才当着那么多人欺负了她,现在居然还想拿捏她,她气鼓鼓轻哼一声:“不说也罢,反正我不是很好奇,我只是关心爹爹对程以璋的看法罢了。”

    她骄傲的,暼了一眼变了脸色的裴聿泽,终于优胜一筹的孩子气跃然眼底,她立即压着嘴角,轻叹道:“你退下吧,本宫要歇息了。”

    裴聿泽深邃的凤目凝视着她,微微眯起,而后又轻轻一笑,形势逆转了,他占了下风,无妨。

    “是。”他颔首轻应。

    驸马这么容易就退下了,着实让彩鸾惊住了,太惊诧了,她口无遮拦走进房中,凑到郁禾身边道:“驸马居然这么容易就走了,我还在想若是他要硬闯进来怎么办?我是拦还是不拦呢?若是他硬闯进来把我和青鸟赶出去又怎么办?我是该叫侍卫呢?还是不叫好?万一叫来又看到不该看的怎么办,着实好忧愁来着”

    郁禾和青鸟同时抽了抽嘴角,这么短的时间,她居然还能天人交战一下,郁禾咬咬牙:“青鸟,赐她一颗哑药!”

    “是!”青鸟伶俐应声。

    彩鸾大惊失色,立刻扁嘴求饶:“不要啊,公主,我错了,呜呜”

    翌日一早,青鸟彩鸾伺候郁禾起床梳洗,郁禾自镜中看向彩鸾,见她今日无比安静,惊奇道:“怎么了?真吃哑药了?”

    彩鸾正色闭了下眼,又摇摇头,惹得郁禾低头一笑。

    “赐你说话。”

    彩鸾夸张地重重呼出一口气:“公主,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郁禾想了一下:“好消息。”

    “今日的早点有一桌公主爱吃的点心哦!足有十碟!”

    每日上的膳食都是郁禾爱吃的,并没有什么稀奇的,郁禾撇嘴:“也算不得什么好消息啊,那坏消息呢?”

    彩鸾眼珠子一转:“嘻嘻,坏消息是,这十碟都是同一种点心,就是公主爱吃的翠玉酥山糕。”

    郁禾微讶:“你从不浪费食材的!”

    彩鸾哭丧着脸:“公主,冤枉啊,不是我浪费!”

    “不是你?”郁禾惊奇。

    青鸟彩鸾神秘一笑,拥着郁禾往花厅而去,裴聿泽一手托着一盘精致的翠玉酥山糕款步而入,连端盘子都是矜贵优雅的样子,对上她意外的一眼,拢袖将那盘糕点放在中央的位置。

    “过来用膳。”他清浅道。

    郁禾这才看到桌上一圈都是翠玉酥山糕,但只有刚刚端上来的那一盘色相精美,其它不看入目。

    裴聿泽柔和地看着她,淡淡道:“第一次做,不尽如人意,你吃中间那盘就好。”

    郁禾愣了好一会,青鸟在她耳边低语:“驸马半夜把彩鸾喊起来,从和面开始教,从头到尾都是驸马一人做的,他怕做的不好,一口气做了十几笼呢。”

    难道是因为昨晚她发泄时,说的她为他亲自下厨,所以他为了弥补她也做了这些

    郁禾低一回头,抬眼道:“我没有胃口。”转身就要离开。

    裴聿泽慢条斯理道:“郁禾,你是在害羞吗?”

    郁禾蓦地站住脚,心头咯噔一下,回头昂然,硬着声音道:“我为何害羞?”

    裴聿泽道:“也是,也不是第一次,的确不用害羞。”

    “裴聿泽!”郁禾紧紧攥住了拳,脸红了,是气的。

    青鸟和彩鸾的脸倒是害羞红了。

    见她真恼了,裴聿泽重新将那盘糕点端起朝她走来,语声低沉温柔:“尝尝,下次好改进。”

    下次?还有下次?难道裴聿泽是在挽回她?

    “我不饿。”她飞快丢下一句,提裙跑出来花厅。

    “公主!”青鸟彩鸾只能追上去。

    裴聿泽愣住了,暗藏神光的目色逐渐暗沉,百感交集,从未有过的挫败感和失落悔恨交织而来,原来一片心意被漠视,是这样的滋味,当时郁禾一定很伤心,可他记得那晚,郁禾抱着他极尽缠绵,那时,她该多害怕,害怕他会丢下她

    越想,他捏着盘子的边缘越紧。

    郁禾一口气跑到了荷花池边,娇喘吁吁,目光一溜,看到了大片荷叶下一艘小船,船上坐着钓鱼的正是程以璋!

    程以璋正巧抬眼看过来,也看到了她,随即爽然一笑,执桨划舟而来,朝郁禾伸出手:“公主殿下请上船。”

    郁禾一笑,将手交到他的手中,顺着他的力度,踏入小船,小船轻轻摇动,程以璋的心也轻轻一摇,再度将船划到荷花池中央,青鸟彩鸾只在岸上看着。

    “你在这做什么?”郁禾问。

    “钓鱼。”程以璋举了举手里的鱼竿。

    郁禾见小桌上有酒有下酒菜,拎起酒壶摇了摇,快见底了,再看看鱼篓,嘲笑他:“来了半日,也没见你钓上一条,看来你的钓鱼技术不怎么样。”

    程以璋朗声一笑:“那是钓鱼要平心静气,我心不静,自然钓不上来。”

    “那你还来钓鱼?”

    “正是因为心不静,才想通过钓鱼来平心静气。”

    郁禾被他绕晕了。

    程以璋哈哈笑了起来,得意挑眉:“是不是觉得我说的话很有禅味?”

    郁禾撇嘴,找个舒适的地方靠着。

    小船安静一瞬,忽然听到程以璋开口:“你会和少卿和离吗?”

    郁禾一愣,看着他,见他毫不避讳地看过来,她又撇开,语气沉重起来:“会。”

    “你说的很果断,但你的表情不像。”

    郁禾重新直视他:“我会。”

    她已经决定和离了,她不想原谅他,因为不甘心,一如原谅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似的,一句“对不起”,换一句“没关系”,她不甘心,好像她所受的那些跌宕苦楚都毫无意义了。

    程以璋眼睛亮了起来:“那我能有优先排队权吗?”

    “什么?”郁禾一愣。

    程以璋站起来,不卑不亢作揖:“公主和离后,总要再选个驸马吧,下官毛遂自荐。”

    “哈,原来你的职位都是毛遂自荐来的?”郁禾笑了起来,如风铃乍响,清清脆脆划过程以璋心底的一抹失落,他也笑了起来,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做一个噤声的动作。

    他也笑闹而过。

    郁禾有意躲着裴聿泽,和程以璋钓完鱼又去太后宫里,在那歇了个午觉,又去了皇上那吃了顿点心,晚上她想着去夜宴走一遭,等宴会散了直接回去歇息。

    避暑行宫里的夜宴是每晚都有的,除了刚来时的头两晚皇上和各位大臣会参加,接下来的他们都不会出席,所以夜宴十分热闹,才进园子就被笑闹声包围了,满眼都是五彩斑斓的花灯和手持烟火棒,星星点点,十分好看。

    参加夜宴的都是各位大臣家的子女,一见郁禾来了纷纷停下手里的玩乐,向郁禾行礼,正在下棋的小姐们还要防着行礼的空挡对方悔棋。

    郁禾让他们免礼才落座,这时才听到身后小姐们的议论,原来裴聿泽已经离开行宫回京了,说是有见棘手的案子要他亲自过审,郁禾兀自笑了下,自己真是多虑了,再极目望去,觉得这夜宴也无甚新意,兴趣乏乏,又打算起身离开。

    “探花郎来了!”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笑闹声,郁禾看过去,程以璋已经换了一身蓝衣,风流倜傥地来了。

    私下里他们还是喜欢唤他“探花郎”,像是一种美称。

    段雨瓷坐在不起眼的位置,冷眼旁观着程以璋径自走向郁禾面前,行完礼后随意在郁禾矮桌前落座,接过宫女奉上的酒杯欣赏着园子里的舞蹈,一饮而尽。

    如此随意,倒是让旁人瞧出他和郁禾的关系非比寻常地意味来。

    段雨瓷抿唇冷笑,慢慢啜饮,忽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不如将那药给郁禾吃了,成全了程以璋,如此一来,即便她是公主,也再难成为裴家的未来主母。

    可转念一想,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嫁入裴家,便就此作罢,只是可惜了今晚裴聿泽不在。

    再抬眼时,见程以璋放下酒杯站了起来,移步走到了画案前,朝正在作画

    的小姐道:“可否借用墨宝?”

    小姐被他的笑容惊叹,欣然退开。

    众人见探花郎要即兴作画,都好奇地围了上来。

    郁禾看着那些露出娇羞之意的小姐们,不禁感叹,这程以璋真是花样百出,讨姑娘的喜欢啊。

    这时宫女又上了两道菜,炙烤牛肉和梨肉好郎君,郁禾吃了一口牛肉,眼前一亮,今日这牛肉不错,她打算吃完了再走。

    程以璋抬眼正看到她盯着牛肉惊喜的模样,不禁莞尔。

    忽然有小姐惊呼:“公主,是公主!”

    郁禾支着下颚,另一只手捏着咬了一半的牛肉,嘴里咀嚼着看过去,什么公主?

    “探花郎画了公主!”

    四下惊声四起,郁禾也讶异了一下,还没等她起身过去,就听到一旁传来窃窃私语。

    “我就说他二人不一般。”

    “可是公主是有驸马的!”

    “那又如何?她是公主,咱们大曌的公主,一不高兴就换个驸马的还少吗?何况他们不是在闹和离嘛,这几日你没见公主和探花郎天天在一起吗?我看早晚的事了!”

    “这么说,公主移情别恋了探花郎?探花郎抢了裴少卿的”

    “太震撼了!探花郎实力不可小觑啊!”

    郁禾的脸色黑了黑。

    此时又是一阵惊叹:“太神似了,韵味也出来,真像公主本人就在画上一样!”

    “瞧这一颦一笑,看来公主的模样是印在探花郎脑海里了。”

    见众人越说越离谱,越说越越礼,青鸟正想制止,突的一声“驸马到”,震慑全场,议论纷纷啧啧称奇的声音顿时鸦雀无声。

    方才还恣意的小姐们顿时敛声,整顿仪容站着最标志的姿势迎候。

    段雨瓷执杯的手微顿,抬眼却看到前方紫薇花灯下的颐和,颐和朝她点头,她的心猛地一抖,已经看到有宫女端着新的酒壶和酒杯走到了郁禾矮桌旁放下。

    裴聿泽在众人的请安声中踏月而入,与画案前的程以璋眼神相碰,冷若冰霜。

    他在众人的注视下落座郁禾身侧,掀眼看向程以璋,嗓音微凉:“程编修继续。”

    程以璋眉峰微挑,不受影响,继续作画。

    可围观的小姐们看到裴聿泽冷淡的不近人情的脸色,再也不敢称赞一句。

    自裴聿泽坐下,就没有再说一句话。

    郁禾问道:“你不是回京了吗?”

    裴聿泽依旧看着程以璋作画,淡漠道:“又赶回了。”而后是异常的沉默。

    他在生气?郁禾敏锐的察觉到。

    自裴聿泽坐下,段雨瓷也紧盯着他面前的酒杯,紧张地攥紧了袖襕,只等着他喝下,可若是他喝下,身边还有郁禾,她该怎么办?这时,她看向了一直在一边下棋的裴今窈。

    她紧盯着,眼看着裴聿泽修长的手指按住了酒杯,提了起来,她的心也提到了嗓子口。

    可下一刻,裴聿泽却放下了酒杯,倏然起身,往画案前走去。

    望画纸那一眼,寒意涔涔,手指忽然轻点酒杯,经过之处,沾了酒渍的手指陡然划过画纸空白之处,残留的酒渍被他轻弹,在人物周遭落下几滴水珠。

    “风起雨落,意境已变,人物便变得不合时宜。”他语声清冽,让众人目瞪口呆。

    程以璋不慌不忙:“我可为公主画上油纸伞。”

    裴聿泽垂眸轻笑,沁着寒意:“雨落伞下,已是画蛇添足。”

    程以璋微愣。

    “不如将人物改为玉雕像,如何?”裴聿泽轻描淡写。

    周围有人叹道:“花灯下的玉雕像,也颇为特别呢!”

    程以璋无意反驳,欣然接受:“也好,我也不想公主淋雨。”

    言罢便提笔改画。

    一直旁观的小姐,有人不可思议:“驸马这是吃醋了吗?”

    郁禾不快地哼了一声,这画的可是她,她这个主人还没说话呢,他倒是三言两语改了意境!她气呼呼地端起桌上的酒杯就一饮而尽。

    盯着酒杯的段雨瓷大惊失色,按住了矮桌,眼看着郁禾将裴聿泽那杯酒一饮而尽,怎么办,怎么办!她绝不能为他人做嫁衣!何况这个人还是郁禾!

    情急之下她看了眼颐和,喊了声:“今窈。”她含笑朝裴今窈招手。

    裴今窈不疑有他,放下棋子朝她走去,半道却被什么绊了一脚,“哎哟”一声,人已经摔到在地,手掌狠狠擦过石子地,夏天的衣服轻薄,她敏锐的感觉到膝盖擦过石子的痛。

    惊呼声接连而起:“今窈小姐!”

    段雨瓷也连忙走过去,裴聿泽已经闻声而来,扶起了裴今窈,裴今窈摔得不轻,痛得小脸皱在了一起,哭了出来:“哥哥好疼。”

    裴聿泽连忙将她抱起,沉声道:“宣太医。”

    段雨瓷看着裴聿泽抱着裴今窈离开,再看一眼凝神观望的郁禾,嘴角轻扬了一个弧度,只要支开了裴聿泽,那杯酒也不算浪费了,她沉下气,也紧跟了过去。

    第36章 下错药

    众人见裴聿泽抱着裴今窈离开,也就散了,依旧自己玩乐去了。

    青鸟见裴今窈似乎摔得不轻,有些担忧:“公主,我们也去瞧瞧吗?”

    彩鸾不满:“你呀,就别烂好心了,大小姐那么跋扈,之前对公主那么坏,公主就算去了,她不会体会公主的好心!公主,咱们别去。”她蹲下身和郁禾说。

    却见郁禾低着头,揉了揉眉心,她讶异:“公主,不舒服吗?”

    青鸟闻言急忙蹲下来查看,见郁禾面色有些潮红,像是醉酒之态,但人又似乎很清醒,还没看出个所以然,身后有声音道:“可是此地太闷热了?要不要去湖边透透气?”

    她们抬头,是程以璋一脸的关切,郁禾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的确觉得胸口有点闷,脸有点发烫,便点点头。

    三人陪着郁禾往湖边走去。

    颐和冷眼旁观,虽然出了偏差,但殊途同归,毁了郁禾,拆散了裴家和皇室的联系,也算是称了母妃和傅家的打算,如此一来,此消彼长,郁禾失势,傅贵妃没有亲生子女,她是傅贵妃唯一的女儿,攀附着傅家,她就是大瞾最尊贵的公主。

    郁禾才走到湖边,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栽倒,程以璋眼疾手快及时扶住她:“公主,没事吧?”

    郁禾抬眼,程以璋狠狠一震!他见郁禾双眼朦胧蒙着水雾,迷茫藏着妩媚,莫不是……

    他心头大惊,脸色大变,青鸟见状,忙问:“怎么了?”

    “你帮公主把把脉!”他急切的开口。

    青鸟立刻扣住了郁禾的手腕,眉头深锁:“没什么事,只是心跳很快,像是醉酒之状,但公主又不像是醉酒……”

    “对,公主醉酒不是这样的!”彩鸾也察觉出了不对劲,“公主怎么了?”

    程以璋看着这两个未出阁的姑娘欲言又止,只问:“行宫可有温泉?”

    “温泉?有!”

    程以璋顾不得礼仪,只能抱起郁禾专捡小路跟着青鸟往温泉方向而去。

    期间郁禾一直在往他怀里蹭,他备受煎熬,脸色紧绷,到了温泉,已是把青鸟彩鸾吓了一跳。

    “程编修你的脸色好奇怪!”

    程以璋羞赧,正色道:“别管我。”他说着将郁禾放下。

    青鸟又替郁禾把脉,却怎么也把不出任何不对劲,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公主到底怎么了,你到底有没有把出来!”彩鸾更急。

    “我去找师父!”青鸟的师父就是太医院院首。

    程以璋却拦住了她:“不行!”

    “为什么!”

    “程编修你倒是说呀!”

    几人吵吵闹闹把郁禾吵的清醒了些,一旦恢复了一点理智,郁禾就对自己的身体十分清楚明了,她已经人事,自然明白自己体内这股躁动是为何!她羞涩难当,急着去推程以璋。

    “你走!赶紧走!”可被药物控制,推出去的手柔软无骨,程以璋纹丝不动,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懂这是

    什么,并且拒绝他的帮忙,虽然他也没想过趁人之危,但还是被打击了一下。

    他顾不得她的挣扎,将她抱起放入温泉,再看一眼她触及温水后半阖的眼眸,映入他的眼帘,心是从未有过的悸动,他暗暗咬牙,扭转身子去,随手扯过一块红纱盖住郁禾的脸,遮去她令人浮想联翩的眼眸。

    硬着声音命令青鸟彩鸾:“你们在这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我去找驸马!”

    青鸟一愣,彩鸾还嚷着:“不让找太医,让找驸马什么意思!”

    青鸟按住了她,她虽未经人事,但却熟读医书,此刻已经明白,只能期盼驸马赶紧来!

    ————

    裴聿泽抱着裴今窈回去,太医正给她处理伤口,痛得裴今窈直拉着裴聿泽不放。

    段雨瓷也在一旁陪着,她要寸步不离地守着,不让裴聿泽离开。

    可当她看到程以璋满头大汗地出现时,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怎么,怎么能……

    “跟我走!”程以璋二话不说拉上裴聿泽的手就要拉他走。

    裴聿泽拧眉,手腕反扣轻而易举挣脱,凉凉道:“有话就说。”

    程以璋暴怒:“十万火急!你还说个屁!你要不要走!不走你别后悔!”

    裴今窈被他的态度吓到了,也惹怒了:“程编修,我哥哥不但是驸马,还是大……”

    “你闭嘴!”程以璋暴戾怒吼。

    裴今窈何时受过这种委屈,顿时红了眼,生了争竞之心,眼泪汪汪看着裴聿泽:“哥哥你别走,我的手和脚都好疼。”

    “你能疼死吗?疼不死就闭嘴!”程以璋继续怒走。

    “程编修,慎言!”裴聿泽愠怒地盯着他,冷厉的气势丝毫没有吓到程以璋。

    “慎言个屁!你再不走永远别想见到郁禾!”他凌厉地瞪着裴聿泽,摔下狠话。

    裴聿泽为之一震:“郁禾怎么了?”

    即便震怒着急,程以璋还是力持理智:“她喝醉了,想见你。”

    裴聿泽微讶后眼中注入一抹光亮,却又很快拧眉,光暗了下去,不,现在的郁禾不会……

    可一旦挑起这个念头,他便割舍不下,就要随之离开。

    “聿泽哥哥!”段雨瓷急切地喊住他,上前握住他的手,“聿泽哥哥别走,今窈她啊……”

    她话还没说完,被程以璋狠狠推倒在地,指着她恶狠狠道:“你要不想被打,就给我闭嘴!”

    至此,裴聿泽已经察觉出端倪,郁禾绝不是醉酒那么简单。

    他嘱咐丫鬟好好照顾裴今窈,拉上程以璋就往门外疾奔而去。

    “聿泽哥哥!”段雨瓷凄厉地喊着,猩红着眼不甘心,到头来竟是为郁禾做嫁衣裳!

    ————

    奔走时,程以璋已经跟裴聿泽说了大概,说起媚药时,他明显看到裴聿泽震惊下的杀意。

    难得的,他怵了一下,原来端方雅正的世家公子也会有这样戾色之时。

    到了温泉院外时,他止住了脚步,快速吩咐:“今晚侍宴的参宴的所有人都搜罗起来,只说羲和公主不见了先皇后的遗物,拿我的令牌,不管身份,不管尊卑,一个一个查问,如何查问……”

    “不必你教。”程以璋接过大理寺的令牌,高傲的转头就走。

    此时,两人之间竟产生了短暂的莫名的信任感。

    裴聿泽不再迟疑,推门而入。

    “驸马!你可来了!”

    青鸟和彩鸾不知是急的,还是羞的,脸色红得滴血,眼睛也不敢乱瞟。

    裴聿泽已越过二人,看到了温泉里的郁禾。

    红纱附面,在水面飘荡,红纱之下,她侧着脸仰面,红纱拂过她小巧娟秀的鼻尖,勾勒出精致的轮廓,纯真却娇媚的脸,眼尾一点红不经意扫来一眼,极致妖冶。

    裴聿泽胸腔震动,声音低沉暗哑:“出去!”

    青鸟和彩鸾立马脚底生风地溜了。

    红纱漂浮在水面,轻轻幽幽,似是在他身上乱飘,郁禾大概已经不太理智,看到他,拨开水面朝他慢移,放任而妩媚的一笑。

    裴聿泽心神剧烈地震动,疾步入水,郁禾的手臂缠了上来,被牵引着,贴上他的脖子,幽兰清甜的气息自肌理孔道入,直透无内,如一匹快马疾驰,乱了方寸。

    隔着红纱,郁禾抬头从他的下巴吻上他的唇,裴聿泽背脊如麻,拼着最后一点理智拉开她,浓郁的眉眼灼热而震动,再无往日的冷静自持。

    “告诉我,我是谁?”他固执的,吃醋的,嫉妒的问她。

    嫉妒是程以璋将他喊到了这里,甚至一想到他还没来时,她是否也这样亲吻过程以璋,他竟嫉妒的发狂,发狂地宣示着眼底的占有欲。

    郁禾皱眉,一点也不想回答他,只觉得难耐极了,急于疏解,又要抱他……

    可他很讨厌,扣住她的手腕将她压在池壁上,偏是不让她动。

    “说,我是谁。”他清高的不愿苟且,不愿为人替身,也不愿她随意谁都行……

    郁禾就是郁禾,就算这个时候了,药效几乎折磨得她理智昏聩,她仍旧倔强,将红润的嘴唇咬出一排白色的牙印,也不愿屈服地喊他的名字,可眼睛已经红了,红艳艳的,蒙上一层水雾,明明是倔强,却是可怜兮兮,诱惑着他。

    最终让他溃不成军,什么不愿……他扯落了红纱,扣住她的脖颈一把搂进胸怀,放肆而霸道地吻她,蠢蠢欲动,甚至急色地去拉扯她的衣服……

    她的小手也毫无章法地去扒拉他的衣服……

    他在温泉里要她,几乎要将她揉碎一般,云山温泉都震荡。

    他将她抱离温泉,她却不愿他离开,两人密不可分,郁禾急不可耐坐在他身上……

    裴聿泽惊怔药效,一次两次还不够,却又轻而易举被她挑起战端。

    直到她精疲力尽,软倒在他身上,求他帮忙,才肯罢休……

    裴聿泽看着怀里昏厥过去的郁禾,再度露出稚嫩纯真的模样,他心疼地拂过她黏在鬓边的发丝,低头轻吻她。

    想起给郁禾下药之人,他眼底的爱怜逐渐被戾色替代。

    但,在郁禾醒来前,他还不能离开。

    日上三竿时,郁禾才醒,想舒展的一动,顿时觉得浑身快散架的酸疼,立即刺激了她的记忆,她蓦地睁开眼低头一瞧,身上只盖了一条薄薄的丝帛,目及之处,青红狼藉……

    腾地一下,脸滚烫的晕头转向,她羞愤欲死!

    “醒了?”

    身后传来温柔低沉的声音,清朗悠扬,是心情不错的裴聿泽。

    郁禾心下咯噔,埋着脸咬咬唇,大有壮士断腕的悲壮,拉着丝帛坐起,张目望去,先是一愣,裴聿泽已经穿戴整齐,还换了身衣服,气宇轩昂地站在床边。

    郁禾板着脸半垂了眸,平静如水:“嗯。”

    一个字音,沙哑干涩的几乎让她强撑的镇定瞬间破防,是昨天晚上喊哑的,她别过脸假装咳嗽一声,懊恼地皱了下眉。

    裴聿泽含着清浅的笑意,坐到床边递上一碗茶:“我试了温度,正好。”

    郁禾眼角觑了一下,她的确很渴,也不为难自己,接过来埋头喝了。

    “慢点喝,别呛着。”

    他话音才落,郁禾就被他温柔的语声呛到了,才刚刚正常一点的脸色立刻又火烧云了。

    裴聿泽温热的手掌轻拍着她的背:“还要吗?”

    郁禾背脊一僵,他的手掌与她的背脊之间毫无阻碍,她还是裸着身子的……感受到后背传来的温度,烫了心尖,正想着怎么避开,此时听到他问,立即点头,裴聿泽莞尔,自她手里拿过茶杯,起身走去石桌。

    郁禾赶紧将丝帛换了个方向,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裴聿泽倒了茶过来,就见她只露着一张脸,他微愣一瞬,笑意渐浓。

    “青鸟一早送了衣服过来,待会我抱你去池子里清洗一遍。”

    郁禾耳朵热得嗡嗡的,脑子空白了一瞬,借着喝水的空挡思索,他该不会觉得经过昨晚一事他们之间就“旧情复燃”了?

    裴聿泽耐心等着她喝完,接过茶杯放下,转头却见她已经站了起来。

    郁禾讪讪道:“我自己去就好。”说罢不等他回应,裹着丝帛就往温泉跑去。

    裴聿泽身形一顿,目色沉了下来,

    看着她跑了两下僵了一瞬,又改为小步快走,直到她入池子,深锁的眉也未曾舒展。

    郁禾将整个身子都没入了池水中,背对着裴聿泽,温润的泉水裹着全身,她逐渐放松下来,她应该表现的很明白了吧?

    昨晚只是意外,并不代表什么。

    她心下嘀咕,借着拿巾帕悄悄回头去窥伺裴聿泽,结果好巧不巧对上他沉默幽深的眼眸,她卡了一下,攒出一个笑,又极速回头。

    是想当什么都没发生啊……裴聿泽目色越是冷静,心里却是上火。

    等郁禾沐浴更衣坐在镜前让青鸟彩鸾伺候,她的情绪已经平静了些,闭着眼两耳不理窗外事。

    偏生彩鸾自以为很低的声音和青鸟说着:“待会我让我的心腹丫头来把这里整理一下,那石桌也要清理一下,床榻也要换新了。”

    郁禾平静的心顿时激荡突突了起来,石桌?昨晚他们有这么激烈了?

    等梳妆完毕,她也不听青鸟要跟她说什么,径自埋头走出去,“砰”的一下,撞上一堵硬挺宽厚的胸膛,趔趄着后退,被裴聿泽拦腰扶稳。

    郁禾看他一眼,又慌张退开。

    裴聿泽终究淡定不了了,嗓音微凉,带着嘲弄意味:“公主是想过河拆桥不认账了?”

    郁禾懵了一下,什么过河拆桥?

    她清了下嗓音,一本正经:“昨晚我喝醉了,脑子不太清醒,其实你可以推开我,我并不会生气。”

    她这话意思有那么一点裴聿泽趁人之危的意思。

    所以,她很大度的,息事宁人道:“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你我也没什么损失,就当做了一场梦,算了吧。”

    裴聿泽目色一冷,大概是气极了,忽然笑了一声,语声极沉:“没什么损失?一场梦?算了?”他愠怒郁结于心,急于疏解一番地借着笑声吐了出来,很冷,“公主还真是……急着撇清关系。”

    可不是,他们正在和离阶段。郁禾理所当然地睁着眼看他。

    裴聿泽负在身后的手猛地攥紧。

    青鸟急忙上前低语:“公主快别说了,昨晚驸马是被动的……”

    “什么?”郁禾愣住了,难以置信是自己主动,愣了好一会,脸色红得滴血,方才说了那么多“不知所谓”的话,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她只能先逃了。

    “我还要向祖母爹爹请安,先走一步。”

    裴聿泽没有去追,站在那好久,沉静的眸色极暗。

    郁禾的确是去给皇上请安了,谁知皇上一见她,就紧张地上前来拉着她将她前后左右上下都打量了个遍,才松了一口气,问道:“你娘亲留给你的遗物丢了?”

    郁禾一愣:“没有啊。”

    皇上顿时变得凝重,迟疑半晌,郑重问道:“你昨晚和谁在一起?”

    昨晚程以璋突然拿着裴聿泽的大理寺令牌将行宫一半以上的人都审查了个遍,说是找先皇后的遗物,可这种事,竟是程以璋来查,皇上起了疑心,有此一问,见郁禾瞬间红了脸,有些支吾,他不好的预感剧增。

    青鸟怕郁禾瞒着惹皇上误会,越礼上前道:“启禀皇上,昨晚公主一直和驸马在一起。”

    皇上微惊,见郁禾没有反驳,反而脸更红了,顿时松了一口气,紧皱的眉头也平顺了,甚至朗声笑了起来。

    笑得郁禾更加羞赧。

    虽然悬着的心放下了,但皇上知道裴聿泽不会无的放矢,所以审查一下,他没有过问。

    程以璋拿着驸马兼大理寺少卿的令牌,查的很顺利,很尽心,一刻也不放松,不让自己的脑子闲下来去想不该想的事。

    那些位高权重家的小姐即使觉得被冒犯,但碍于那枚令牌,谁也不敢违抗,配合得很好。

    等到程以璋将名录上所有参与了昨晚夜宴的人上上下下都查问一遍后,就看到了裴聿泽。

    他疲累地揉了下眉心,精神振奋地站了起来,却见裴聿泽满脸冰霜,一副不爽的样子,怎么回事?不是应该很爽吗?

    “少卿。”程以璋还是恪守礼仪,朝他作揖。

    裴聿泽直截了当问:“查的怎么样了?”

    这冷冰冰的语气,看来果真不爽啊……但郁禾的药应该是解了,看来是两人并没有因此和好,程以璋爽了,不过此时不是想那些事的时候。

    他正色道:“有些眉目,有个侍酒的宫女非常古怪,公主喝的那壶酒也是一滴不剩,我顺着查下去,查到了颐和公主。”

    裴聿泽拧眉:“侍酒宫女?”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

    裴聿泽嗓音极沉:“郁禾不喝酒,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程以璋错愕:“可公主的确是喝了自己桌上的酒……”他蓦地截住话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裴聿泽,“那杯酒是给你的!可是颐和公主为何要给你下药?她中意你?”

    裴聿泽斜睨他一眼,程以璋反应极快:“因为立后受阻,傅家想离间你和公主,所以对你下手?”

    裴聿泽妄下定论,反问:“颐和公主呢?”

    程以璋道:“我去了贵妃宫里,贵妃说颐和公主突发急症,已经回京了。”

    “太医出诊的记录可有查过?回京的马车记录可有查过?”

    程以璋愣住了:“我立刻去。”

    “不必了,直接去问贵妃。”裴聿泽一锤定音,往贵妃宫里而去,程以璋紧急跟上。

    ————

    傅贵妃得知药最后被郁禾吃了下去,程以璋竟拿着裴聿泽的令牌前来,心知事态严重,找了借口推脱,现在将颐和藏了起来。

    这件事本就是傅廷攸设计,他要让郁禾亲眼看着裴聿泽和别的女人承欢,让郁禾死心,原定计划就是今早过来,第一时间陪着伤心的郁禾,谁知刚来却得知出了岔子!

    成全了裴聿泽,他怒不可遏,直冲向藏颐和的房间,踹门而入,再颐和惊心时,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冲上前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死死按在桌上,桌上的茶具因震动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你怎么敢!怎么敢!”傅廷攸冷厉怒吼,青筋暴起。

    “表,表哥”强烈的求生欲让她使劲拍打着傅廷攸的手。

    “把郁禾送给裴聿泽,你该死!”他下了狠手,手指渐渐收拢,指关节极具凸显。

    “表”被扼住的喉咙,颐和连一句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脸色涨得青紫,恐惧的眼睛也睁不开。

    “廷攸!”傅贵妃及时赶到,拉开了他。

    失了禁锢的颐和颓然瘫倒在地,重生的呼吸让她极速喘息,她跪坐着拼着仅剩的力气拉住傅廷攸的衣摆,气若游丝:“表哥我是为了傅家”

    傅廷攸嫌恶地抽出衣摆,强制冷静下来,目光阴冷:“既如此,留着你已是无用。”

    “表哥!”颐和惊惧地抬头,看到的是傅贵妃冷淡的脸,和傅廷攸冷漠的不屑一顾,“不,不,我是公主,你们不能”

    傅廷攸冷嗤:“公主?大曌只有一个公主,就是羲和,来人,”他冷冷一声令下,突然进来两个暗卫,“把她带去边境军营,”他的目光幽幽暼下,“你喜欢下药是吗?每日给她喂两颗合欢散。”

    “不!表哥求求你不要,母妃,母妃救我,我是为了你,为了傅家啊!是段雨瓷,段雨瓷的疏忽”她疯狂地求饶,绝望地咬着一线生机,“我是公主,父皇会知道我是公主!”

    “你不该任由看着郁禾喝下酒,却坐视不理,所以,你该死。”傅廷攸阴冷地掐住了她的脸颊,掐出红痕来。

    嫉妒的恐惧已经让颐和说不出话来,她不要去军营,不要吃那个药

    可哪里还轮得到她不要呢?暗卫已经冷血地将她拖了出去。

    “表唔”她还想求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直到声音越来越低。

    傅贵妃倒是有些担心:“她毕竟是皇上的女儿,是个公主,突然消失,怎么说?”

    傅廷攸冷哼:“公主?当年若不是皇后为她们母女求情,她哪有资格做公主?姑母只需跟皇上说她得了急症迁出宫静养就是,昨晚裴聿泽大张旗鼓的查问,皇上一定已有所察觉,自然会联想到颐和身上,他不会多问。”

    傅贵妃放了心。

    这时门外一阵疾步声。

    “娘娘,驸马来了!”

    傅贵妃先是一慌,傅廷攸却是镇定,他陪着傅贵妃一同去了前殿,

    裴聿泽鹤然而立,面色冷峻,正与傅廷攸四目相对,目色冷了几分:“小阁老。”

    傅廷攸笑道:“裴少卿来的正是时候,我得了姑母的信,说是颐和公主染了急症,恐有传染之相,已经命人将她送走,这会正要去禀告皇上,接下来恐怕要将行宫清洗一遍,以防万一。”

    程以璋正要开口让请太医,却被裴聿泽制止,裴聿泽不动声色:“那就有劳小阁老。”

    他并未再多言,告辞离开。

    傅贵妃意外:“他显然是来兴师问罪的,竟然什么都没问?”

    傅廷攸冷声道:“他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都问不出,也知道了这件事与颐和有关,所以任由我处置。”

    程以璋走出宫殿的那一段路,也想明白了,也看出了裴聿泽故意没有深究,就是不想留下颐和的意思,他重新审视起了裴聿泽,裴聿泽看上去是个矜贵雅正的世家公子,恪守礼仪法规,可这件事,他由着小阁老,甚至不管颐和公主生死,或许是牵扯到了郁禾,所以他也起了杀意。

    经此一事,皇上早早结束了避暑之行,整顿回京。

    皇家依仗回京时,也是裴家主君进京之时,跟着裴家队伍后头进京的,还有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车厢里传出一道女声:“公子,进京了。”

    “哦?”是一道清凉慵懒的男声。

    “幸亏公子赶在皇上给裴氏的接风宴前进京了,不然又得挨数落了,公子是立刻进京给皇上请安吗?”

    “先沐浴更衣休整一番。”

    “那要先见公主吗?”

    这时车厢安静了一会,才有声传出,夹杂着一丝玩味:“等接风宴那日再见也不迟。”

    第37章 出头

    裴氏高门豪族,历经百年屹立不倒,如今在其他三家已现颓然之势时,裴氏依旧如日中天,历代裴氏主君都是帝王的倚重之臣,如今裴氏与皇室更是姻亲关系,皇上自然更加重视。

    裴子鹤携夫人金氏进宫面圣这日,皇上更是以亲家的身份在太极门接见。

    裴子鹤不敢托大,礼仪依旧一丝不苟,内敛沉稳,深得皇上满意。

    这虽然是皇上亲自相迎,未见的不是皇上的试探之举,他肩负裴氏满门,自然不能掉以轻心,虽是敬重,举手投足仍旧是不卑不亢,尽显裴氏主君风范。

    皇上道:“郁禾,还不给你舅姑请安。”礼尚往来,皇上也给足了裴子鹤面子。

    郁禾含笑上前行万福礼:“见过父亲,母亲。”

    裴子鹤和善:“公主不必多礼。”

    金氏拿出一个玉手镯温柔替郁禾戴上:“一点小玩意,郁禾别嫌弃。”

    郁禾望了眼那手镯,一眼就瞧出那是顶稀有的佛沉玉,她在书上见过,百年才得一块,制作成玉镯,更是要顶级的匠人,可说是价值连城,连皇宫都没有的,这叫一点小玩意啊?她虽惊诧,还是宠辱不惊:“多谢母亲。”

    心里却在嘀咕,裴氏父母知不知道她正在闹和离呢?应该是知道的吧,毕竟裴今窈那么讨厌她,那么金氏还送她这独一无二的玉镯是何意?是不赞成她们和离,还是提醒她莫要任性妄为?

    她可以生裴聿泽的气,和裴聿泽闹,但裴氏主君的面她不能不顾,那可就上升到朝政了。

    大概是看出了她的顾虑,裴聿泽走在她身侧,淡淡低语:“就是一寻常玉镯,不必多想。”

    他自然明白母亲的用意,若是就此打消郁禾和离的念头自然是好,但他也不想郁禾有负担。

    扶着太后同走的金氏偶尔回头,看了裴聿泽一眼,不动声色含笑应答太后的寒暄。

    这场接风宴是场家宴,参宴的只有皇上,太后,裴聿泽和郁禾,还有裴子鹤夫妇和裴子俶夫妇。

    连座位,裴子鹤夫妇也有幸得皇上殊荣,坐在皇上斜下首的位置,裴聿泽夫妇和裴子俶夫妇则分坐大殿两侧。

    宴会自然少不得歌舞助兴,第一曲便是七盘舞,七盘一鼓已就位,舞者纷纷入场,今日的舞者竟是三个身姿挺拔的少年,少年带着金属面具,白衣金带,长袖善舞衣袂翩翩,高纵浮腾,豪放轻狂,又劲柔交替,实在优美。

    得众人喝彩。一曲毕,鼓手和其他两人退下,唯有领舞轩然而立,飞扬揭下面具。

    皇上一愣,喜出望外:“璟年,竟然是璟年!”

    郁禾也是意外之喜:“表哥!”

    周瑾年朝郁禾挑眉,扫过她身边的裴聿泽,自然看到他凉凉的目光,不疾不徐朝皇上行礼:“请吾皇陛下圣安,太后千秋。”

    太后也是一脸欣喜:“璟年这孩子,还是这样潇洒。”

    裴子鹤笑道:“原是当年狂醉一舞名动京华的周小郎君。”

    “见过裴主。”周瑾年朝他行礼。

    皇上赐座,他在郁禾身旁的位置坐下,皇上和蔼:“何时回的京,也不立刻来报个平安。”

    周瑾年是先皇后的内侄,从小出入宫廷,先皇后待他如亲子,皇上自然也是爱屋及乌。

    “昨日回的京,想给皇上一个惊喜。”说着,他偏首看向郁禾另一边的裴聿泽,“想必这就是郁禾的新婚夫婿裴少卿了。”

    裴聿泽颔首,平静无波。

    果然是玉一样的人物,周瑾年了然一笑,从袖襕里掏出一个锦盒:“这次回京经过云南,武陵王拖我给他这个义妹带个礼物。”

    郁禾惊喜接过:“又是什么稀罕物。”

    周瑾年挑眉:“不是好东西,他可不会送你。”

    打开一瞧,郁禾一愣,盒子里的玉簪和她腕上的玉镯交相呼应,竟也是佛沉玉制作而成的牡丹玉簪。

    周瑾年也注意到:“怪不得武陵王没有得到一整块佛沉玉,原来另一半已被郁禾所得。”

    裴聿泽眼眸深深,上回今窈摔碎的蝴蝶簪,也是难得的玉质,可也是武陵王所赠?再看郁禾对着周瑾年的亲密,他平静的脸色又冷了几分。

    裴子鹤静观,武陵王,那位先皇后的义子,常年驻守边境,立下数件奇功,令外敌忌惮不敢入侵,手握三十万大军却对皇室忠心耿耿的武陵王,看来十分疼爱郁禾这个义妹。

    皇上也十分满意周瑾年这一举动。

    一场家宴,各怀心思。

    宴毕,裴聿泽送父母出宫,临上车前,裴子鹤肃正看着裴聿泽,威严渐显:“聿泽,你是裴氏的继承人,凡事当以裴氏为重,适当时要懂得取舍,武陵王虽手握重兵,我裴氏也能独当一面,这门亲事,不必顾虑其他。”

    和离一事,他们自然得知,何况今日郁禾公然借着要和周瑾年叙旧的借口留宿宫中,已是显而易见,心生不满乃人之常情。

    裴聿泽拧眉,沉声道:“父亲,孩儿自有轻重。”

    金氏轻轻拍了下丈夫的手臂,微微一笑,裴子鹤目光柔和一瞬,也不再多言,扶着夫人上车。

    裴聿泽目送马车离开,神色凝重,涂庚见状走过来,小声道:“主君因为公主和你和离一事是不是恼了?是不是逼你表态了?”

    裴聿泽沁着寒意的目光睨过去,涂庚识相地闭嘴了。

    ————

    郁禾倒是没有去在意裴子鹤夫妇的想法,还有闲情约着荣宸宸上酒楼逛铺子,着急忙慌问她“那个女人怎么样了”。

    荣宸宸原本很开心的表情瞬间变了,郁禾的婚姻也是一团糟,她不想让郁禾来担心她,可又实在绷不住,低头苦笑一笑,半是揶揄半是凄凉:“当初你还让我做你的陪嫁妇,说是要沾沾我姻缘美满的福气,看来福气是没让你沾到,霉运倒是被你沾到了。”

    郁禾心下咯噔:“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意思就是齐晏曾经说只爱我一人,如今他爱上了另一个人,意思就是他金屋藏娇了,却以为我什么都不知,坐享齐人之福,意思就是,我想我的婚姻快完了”荣宸宸扶额遮住她通红的眼眶,不想让自己变得脆弱。

    郁禾唬地站起,娇喝:“他好大的胆子!”吓得刚端着菜肴进门的小二猛地腿软,手一抖,菜洒了一托盘。

    “小的该死,这就去重新为贵人换一盘!”小二麻溜地转身就跑。

    “我现在就去把他抓人,让他给你磕头认错,让他给你写保证书,再也不见那个女人!”郁禾气呼呼的就要往外冲。

    荣晨晨及时拉住她:“你抓他来有什么用呢?变心了,就是变心了。”

    郁禾呆住了,这时一声“羲和公主”,惊喜传来,她回头看去,竟是明小姐!

    她比那日在清苑更加明艳动人了,只是身边的那人不是金垣,而是一位书生模样的男子,男子一听她的称呼,惊怔地看向郁禾,忙是抬手行礼:“参见公主。”

    郁禾颔首:“免礼。”

    明小姐转头和男人说两句,男人便又抬手行礼告退,明小姐含笑走进来,又想荣宸宸行了礼:“齐夫人。”

    荣宸宸对她也有些印象,只是两人都十分好奇方才那个男人,明小姐看出,也不遮掩:“他是新科进士,授了一个小官职,不日就要前往任地,我与他同去。”

    郁禾错愕脱口:“那金垣呢?”

    明小姐道:“我不过是金公子闲来无事养的一朵花儿,一只雀儿,无聊解闷的,金公子又岂会在意我?”

    “可是你不是说,你已经跟了他好几年,他的身边只有你。”

    “那是因为我找不到更好的归宿,他是懒得换人。”

    多么清晰的理由。

    她又道:“我身份卑微,高攀不上金公子,他不会娶我,如今我年轻貌美,尚且还能有一席之地,将来年老色衰也不过是被弃如敝履,不如早早为自己打算。”

    郁禾和荣宸宸都愣住了,她们此时都被情所困,却忽然见到一个说起感情如此豁达之人,说提就提,说放就放,不禁唏嘘。

    “金垣知道吗?”郁禾问。

    “知道,今日我会在这,正是因为他给我定制了一桌送行宴,他还给了我一笔嫁妆,虽然给的气呼呼,顺道把我骂了一顿。”明小姐笑了一声,那笑里是感激,那个少年郎虽然给不了她未来,但这两年除了名分其他都没有亏待她。

    郁禾想起金垣那张扬的样子,几乎能想象的到他气急败坏的模样。

    明小姐道:“能在离京之前见公主一面,是我的荣幸,民女就此告退了,祝愿公主和齐夫人此生得偿所愿,万般皆如意。”

    她留下美好的祝福,转身潇洒地离开,临了又回头道:“对了,今日金公子他们在这也有一场接风宴。”说完,她嫣然一笑,消失在门外。

    荣宸宸看了眼郁禾:“她说‘金公子他们’,也包括驸马爷吧?”

    郁禾脸颊浮上一片红晕,骄傲地坐回去:“与我何干。”

    荣宸宸笑,也坐回去:“这位明小姐是个聪明人。”

    郁禾赞同:“嗯。”

    “我是说,她来给你请安,并不单纯。”

    郁禾对上荣宸宸意味深长的眼神,皱眉思忖半晌,瞳孔一亮,当即明白过来:“你是说她故意要让她的未来夫君知晓她和我有交情。”

    荣宸宸理解道:“她虽然没做什么见不得的人,但毕竟不是什么良家女,此时她的未婚夫或许因为爱她,尚且不在意,等年岁日久,消磨了情爱,又有飞黄腾达的机缘,未必不会嫌弃她。”荣宸宸感触道,“情爱易变,世情总是不变的,她只要回到她的未婚夫身边说些似是而非的话,那么将来即便那个男人厌弃了她,也得顾及着她的人脉。”

    也就是说,郁禾无形中成了明小姐的靠山,郁禾并不介意,只是看着荣宸宸再度落寞的眼色,恍然明白,或许齐晏如今也是如此,忌惮着她公主的身份,所以不敢明目张胆的纳妾。

    如果真是这样,倒也简单,她出面赶走那个女人就是,可是她知道荣宸宸不要这样,否则她自己也能办到,□□宸宸也做不到明小姐那么豁达。

    忽然,她听到荣宸宸冷哼了一声:“那些世家公子没一个好东西,都是负心汉薄情郎!”

    荣宸宸义愤填膺的,连消带打地把人骂了个遍,郁禾看着她死死握着酒杯用力的模样,真怕她突然大力出奇迹把酒杯给碾碎了。

    两人没什么再用膳的兴致,荣宸宸拉着郁禾离开,好巧不巧见到前头掌柜的正领着两人往另一个院楼走去,荣宸宸定睛一瞧,郁禾来不及阻止,她已经脱口而出:“段雨瓷?裴今窈?”

    两人闻声已经回头,亦是讶异一瞬。

    荣宸宸低声哼笑:“真是冤家路窄啊。”

    可不是,郁禾见到段雨瓷和裴今窈就觉得心里不适。

    掌柜的却是在看到郁禾时眼前一亮,立即殷勤地迎了上来:“裴夫人!齐夫人!”

    段雨瓷听到“裴夫人”眸色冷了一分,秀气地走上前来:“公主,这么巧,今日聿泽哥哥在这赴宴,你既来了,我们就一起去吧。”

    她的声音轻扬婉约,飘到每个人的耳里,藏不住的震惊在每个人的脸上浮起来。

    公主竟然不知道自己的驸马再此地赴宴?

    段雨瓷继续道:“今日我本来是要去石经寺上香的,可是他们非让我来,所以就来迟了,还是公主好,不知道有这场宴会,也不用赴宴,能和齐夫人小聚。”

    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火药味十足,掌柜的吞咽一下,不敢擅自搭话。

    郁禾冷冷看着她,现在她连装都不愿意装了?当着旁人的面,心思也一点都不藏了?

    “听说段小姐和裴少卿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连公主都要靠边站的,看来传言不假。”

    周围传来停下看戏的伙计们的窃窃私语,段雨瓷的目的达到了。

    荣宸宸巧然一笑,扬声道:“他们?是指哪个他们?段小姐可要说清楚啊,是驸马,还是其他你们交好的世家公子,不然让旁人误会,可不好了。”

    段雨瓷笑容一滞,荣宸宸笑意渐浓:“反正都到了这的,我们也去宴会问问,郁禾,你知道,有些人就喜欢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惹得旁人误会。”

    火药味更浓了,郁禾也看出了荣宸宸心情不好,结婚后为了坐好齐府的当家主母,荣宸宸的性子收敛了许多,压抑了许多,今天,结婚前的无所顾忌的性子又冒出来了,偏生段雨瓷撞了上来。

    不然,如何郁禾和荣宸宸就这样要好,自然是两人一样的放肆张扬,臭味相投。

    “不好吧,若是当面被拆穿了,多没面子啊。”郁禾假意为难,与荣宸宸打着配合。

    “人家才不会在乎什么面子呢,不然怎么会三番两次撒谎呢。”

    段雨瓷脸色快要挂不住,裴今窈看不得她们联合起来欺负段雨瓷,硬声解围道:“你们到底要不要去赴宴,别在这耽搁时间。”

    段雨瓷却为难道:“这不太好吧,今窈,四大世家的私宴,从来是要被邀请的,若是不请自来,恐惹得他们不快。”继而为难地看向郁禾,“公主没被邀请吧?恐怕去了自讨没趣。”

    荣宸宸皱眉:“你这人说话好生奇怪,方才邀请我们一起去的是你,现在又说我们去不得,你到底有没有一句真话?”

    段雨瓷冷了脸:“我是为公主着想,免得她惹聿泽哥哥不快。”

    “那我倒是要瞧瞧他有多不快了。”郁禾一听裴聿泽会不快,反而想去了,“掌柜的,带路。”

    掌柜的正抹着额头的汗,听郁禾一声命令,片刻不敢耽搁,连忙疾走几步领着她们往鱼隐花溪而去。

    那是天樽楼最富丽堂皇的宴客庭院,只供达官贵人,庭院里有一条小

    溪常年花瓣逝水,半绕着庭院直流向天樽楼的天樽湖,才近花溪,便传来绕梁的音乐和阵阵喧闹声。

    当真是热闹极了。

    掌柜的知道里面有舞姬也有乐姬,生怕有什么不雅的场面,若是当真惹得羲和公主不悦,只怕他这天樽楼也开不长了,是以他清了下嗓音,拉高了音调喊道:“羲和公主驾到。”

    索性这宴堂里的人都是世家公子,用不着隐瞒公主的身份,他喊得心安理得,这心安理得的一喊,倒是喊出了几分气势。

    再走近时,原本热闹的宴堂鸦雀无声,音乐一停,说话的声音就清晰明了,只听得里头一道趾高气昂的声音:“堂哥,你这公主老婆的架子倒是拿捏的大啊!”

    门已被推开,一屋子英俊挺拔的世家公子或坐或站或歪靠的闲适之态一览无余。

    郁禾轻扫过去,都是上回清苑的公子哥,唯有裴聿泽下首矮桌后坐着一个陌生的男子,姿态高傲且蔑视地扫过郁禾,目光停在郁禾身后的段雨瓷。

    “雨瓷可来了,快,快入座,堂哥身旁的位置正给你留着呢,这么多年,可只有你有资格坐在堂哥身边呢。”

    此人正是今日接风宴的主客,裴氏长房裴聿泽堂伯父的嫡次子,裴霂,他继续高调地说笑:“这么多年,可是谁也越不过你去啊!”

    一句话让氛围降入了冰点。

    段雨瓷嫣然一笑,看了一眼郁禾,见她被冷落,藏不住的优胜,却是谦虚道:“裴二哥就爱说笑,公主在呢,我哪能落座,我坐末位就是了。”

    说着她就要往末位走去,裴霂走下位置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那怎么行呢,有堂哥在,怎能让你坐末位,快落座!”

    他拉着段雨瓷,段雨瓷也被半推半就地被拉到了裴聿泽身侧,裴聿泽始终正襟端坐,自郁禾进门,他的目光从未移开,直到裴霂将段雨瓷推到他身侧,见郁禾始终眸色淡淡,他平静的目光终微有变色。

    在裴霂就要将段雨瓷按下座位时,他手臂微抬,手中的折扇抵住了段雨瓷的手臂,堂中安静了一瞬,裴聿泽神色冷冽,眼也未抬。

    段雨瓷笑意一僵,她感受得到裴霂暗自的用力,却抵不过手臂下一把小小折扇抵住的力道,她被架在那,尴尬又无助,面上含笑,心被割裂地疼。

    裴霂存心要让郁禾下不来台,也致力于给裴聿泽添堵,用尽了力气想把段雨瓷按着坐下,却是徒劳,不免生起戾色。

    此时一人排众而出,凛然在堂中挺直单膝下跪:“参见公主!”

    郁禾蓦地一惊,眼前下跪行礼之人不是别人,竟是当初让他请个安就跟要了他命似的谷葵生,今日这个礼竟是行的周到又谦逊!

    有人打头阵,众人才恍然惊醒,金垣紧随其后朗声道:“参见公主嫂嫂!”

    其他公子见状,不得不跟着行礼,全都起身作揖,齐声道:“参见公主。”

    至于那些舞姬乐姬更是汇集到宴堂一侧,一字排开,袅袅下跪:“参见公主。”

    堂中所有人都矮了一截,郁禾遗世独立,凤仪万千。

    裴霂不快拧眉,见裴聿泽起身,款步朝郁禾走去,朝她伸出手:“郁禾。”

    郁禾看他一眼,想到他身后的段雨瓷,欣然将手交付他手中,裴聿泽握住,牵着她,在众人的躬身下跪中,朝主位走去。

    荣宸宸给青鸟使了个眼色,青鸟会意,快走两步,站到呆愣的段雨瓷身旁,垂眸恭敬道:“段小姐,请让让。”

    对上荣宸宸挑眉的一眼,犹如一张无形的耳刮子擦过段雨瓷的脸,火辣辣地疼,裴今窈也赶来扶着段雨瓷往后退:“雨瓷,我们同坐。”

    段雨瓷握着扇炳的手用力到酸痛,看着裴今窈咬得齿痛,却还要强颜欢笑地退开。

    裴聿泽扶着郁禾落座,才在郁禾身旁坐在,郁禾道:“免礼。”

    这时裴霂连着冷笑两声走下来,冷嘲热讽:“堂哥,这娶了公主就是不一样啊,架子是摆的十足的,可一点兄弟之情也不认”

    “噗通”一声,刚刚还嚣张高傲的裴霂突然跪下了,他脸色倏地铁青,立即就要站起来,却感觉到膝盖窝一阵刺痛,竟是起不来。

    裴聿泽身姿微侧,俯身而来,淡淡道:“郁禾,他在给你行礼。”

    郁禾目瞪口呆,她方才分明感受到一股劲风从她手背擦过,裴霂就一跪不起了。

    见裴霂还在挣扎着,裴聿泽冷冷开口:“青鸟,裴霂久居靖州天府,规矩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你示范一下,该如何给公主行大礼。”

    青鸟眼睛一亮:“是!”

    她走下去站在裴霂身侧学着男人的姿态,双膝跪下,匍匐向前:“参见公主。”

    裴霂的脸色阵青阵白,愤恨地瞪着裴聿泽,裴聿泽执杯饮酒,一派清冷,大有他不照此行礼,就长跪不起的架势。

    在座之人,对他们兄弟之间的隔阂了如指掌,裴霂是长房之子,按理说继承裴氏的该是裴霂的父亲,那他就是下一任继承人,偏生长房不如二房,裴子鹤以实力得到了裴氏,他与继承人的位置也失之交臂,自然视裴聿泽为眼中钉,经常冷嘲热讽的找茬。

    而裴聿泽从来都是漠视他的争竞,其实就是不将他放在眼里,以掌控全局的姿态冷然以对,他的态度,就给他们一种对付裴霂都是一种浪费时间的事情。

    可今日,他竟然当众教训了裴霂,第一次,而竟是为了羲和公主。

    此时在座的,原本不将皇室公主放在眼里的世家子弟不免都生了忌惮之心。

    金垣却是大快人心,他早就想让聿泽表哥教训一下这个嚣张的裴霂表哥的!

    “霂表哥,快磕头吧,大家还等着看歌舞呢!”金垣起哄着。

    裴霂瞪着裴聿泽,见他的神色知道今日若是不磕头,裴聿泽真的能让他跪倒地老天荒,咬着牙,他只能弯下腰去

    看着裴霂屈服,段雨瓷攥紧的手,指甲几乎掐进手心,他为了郁禾,他竟然为了郁禾,连一点堂兄弟的情面,裴氏的颜面都不顾了!

    第38章 选一个贴心的驸马

    这场接风宴丝毫没有因为主客受辱而受到影响,因此更让裴霂感到羞愤,这些望族子弟从来只以裴聿泽马首是瞻!他根本可有可无。

    裴霂羞愤地豪饮一杯酒,用力过猛撕扯到膝盖,痛得龇牙咧嘴。

    “你说你招惹裴聿泽也就罢了,好端端的当众下羲和公主的面子,人家护妻心切,可不得给你点苦头吃。”

    风凉的话从身侧传来,裴霂凌厉看过去,是段二,段二无视了他的愤怒,朝上努了努嘴,裴霂移目过去,裴聿泽正将一整块牛肉分裂成小块,然后把盘子端到了郁禾面前。

    裴霂惊怔。

    段二笑:“你何时见你那不可一世的堂哥伺候过女人?刀枪不入的裴聿泽,如今也有了软肋了。”

    裴霂收回目光,垂眸间陷入了深思。

    “按理说,家族继承人立长立嫡,翻来覆去说,都该是你父亲,如今就该是你坐在上头,娶羲和公主的也该是你,难道你就甘心一辈子被裴聿泽压得死死的?”

    段二轻轻幽幽的声音,就如桌上香炉里袅袅细烟,化作小蛇直钻窍孔而入,注进他的心底,然后膨胀,成为下一任裴氏主君的膨胀,取代裴聿泽拥有郁禾的膨胀。

    在无人在意的宴会上,从前只围着她的那些公子们,都开始将目光放在郁禾身上,开始对她恭敬又亲近,金垣更是一口一个“嫂嫂”喊得已然又高调,段雨瓷一刻也待不住了,她冲出了宴会,裴今窈正要去追她,被谷奎生拦住。

    “我去吧。”

    谷奎生追到花园里,段雨瓷突然回头,梨花带雨扯着一朵芍药,捻出花汁:“谷大哥!连你也向着公主了吗?”

    她太崩溃了,愈发惶恐,她不能再失去谷奎生这个助力,一把抓住谷奎生的手,眼泪汩汩地流:“谷大哥,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聿泽哥哥把你当成亲兄弟,公主明明那么无情地要跟他和离了,你劝劝他,劝他放弃吧……”

    段雨瓷乞求着,哀求着,却听到谷奎生冷静的声音。

    “雨瓷,你放弃吧。”

    毫无心理准备的,段雨瓷愣住了,她难以置信费劲地抬起头,愤恨伤心不甘心交织在眼底,受了沉重打击一般声音轻飘飘:“为什么要我放弃……”

    谷奎生狠心咬牙:“因为聿泽爱上了公主,你了解他,他爱上了公主,就如何都不会放手了。”

    段雨瓷再也难以克制地暴力地将手里碎烂的芍药朝谷奎生扔去。

    立刻,他的衣襟沾上了鲜红的花汁,惊心刺目红得像血,段雨瓷一愣,又慌忙抬起手帕给谷奎生擦拭,哭着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谷大哥,我是太伤心了,一时难以接受,你别生我的气……”

    这一点点花汁自然不会让谷奎生受损,他知道她要发泄,他也不会生气,幽幽轻叹:“我把你当做亲妹妹,又怎会生你的气。”

    段雨瓷冷静了下来,擦去眼泪,攒出一抹笑:“我知道,谷大哥一直很疼我,我会听你的话,会放手的。”

    谷奎生松了一口气,他以为段雨瓷发泄完后真的想通了,拍了拍她的肩:“我们回宴吧。”

    段雨瓷笑:“好。”

    在谷奎生转身后,笑意荡然无存,被冷意替代。

    ————

    郁禾咬着裴聿泽切成小块的牛肉,一双眼睛睁得圆滚滚地看着中央的舞姬们翩翩起舞。

    但其实她压根没看,她的眼睛借着不同方向的舞姬瞄过去观察那些世家子弟。

    她自小被众星捧月,人人见了她,或是大礼或是小礼,总是要行礼,是以她现在已经感觉得到,今日他们行的礼与上回在清苑时很是不同。

    上回,他们行的礼是散漫的,潇洒的,是向裴聿泽的夫人,他们的嫂夫人行礼。

    而今日,他们行礼时,带着点庄重,是不敢造次的庄重。

    他们变了,尤其在裴聿泽逼着裴霂下跪磕头时,他们看她的眼神都不同了,谷奎生最是明显。

    是裴聿泽吗?那日他替谷奎生请罪后,和谷奎生说了什么?让他见到她,每次都要行礼?

    “在瞧什么?”耳边传来低沉清幽的声音,合着乐曲,有一种蛊惑。

    郁禾心漏跳一拍,她感觉得到他在看她,偏不回头,状作无意:“看她们跳舞啊。”

    身旁没声音了,但她还能感觉到他在看她,不由提起一股劲转过脸去,对上他的眼睛,他的凤目狭长而深邃,静静看着她,仿佛已经将她看穿一般,一切谎言都能被他看穿,慢条斯理的不动声色。

    郁禾强撑着直视他,倔强的不愿示弱。他若是真能看穿她的谎言,那为何每次都看不穿段雨瓷的?难道段雨瓷的定力就是比她强?哼,或许就是看穿了,舍不得揭穿段雨瓷!

    思及此,她凶巴巴地瞪了回去,却见裴聿泽冷淡的眉眼溢出了一丝笑意,很清浅的,浅的她再想确认一下,已经消失了。

    郁禾很烦躁,又被他拿捏住的烦躁,她唬地站了起来,闷声道:“我要回去了。”

    众人见她站了起来,都停止了交谈,舞姬们这都退到了一边。

    郁禾径自从位置下来,拉上荣宸宸,目不斜视地从堂中走过。

    “恭送公主。”

    虽然众人不明所以,可还是都站起来行礼。

    裴聿泽凝视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金垣立即跳过去:“又吵架了?”

    裴聿泽斜睨他一眼,起身离开。

    “表哥?”

    “聿泽,去哪?”

    “接风宴结束了?”

    “聿泽,一起去?”

    有几个人正要跟上,被反应极快的金垣挡住了去路。

    金垣一本正经地教育:“识相点,人家去追老婆,你们跟去作甚?”

    “嗯?”

    几人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从前只看小姐们追着聿泽,如今也轮得到聿泽追着姑娘了?”

    “如此奇景,可不得追上去观一观!”

    说罢几人起哄,金垣突然侧到了一边,抱着胸由着他们:“你们自去,被表哥抓到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正要迈出门槛的脚及时缩了回来,面面相觑,哈哈笑了起来:“喝酒,咱们喝酒。”

    转眼却见金垣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

    “金元宝你去哪?”

    金垣面不改色:“小解。”

    等他走到门口看不见的地方,旋身一转,立即向裴聿泽的方向追了过去。

    ————

    “郁禾。”

    清清冷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荣宸宸几乎是激动的一把把郁禾拉住,两人回头望去,就见裴聿泽徐步走上桥来,看着郁禾从未动摇。

    荣宸宸抓着郁禾的手收紧,压着声线在她耳边低语:“太英俊了,太仙气飘飘了,若是我都不忍心跟他生气了。”

    郁禾撇嘴:“有点骨气好不好!”

    荣宸宸叹气:“你要想清楚,你究竟是不再爱他了,所以和离,还是气他当初和你成亲带有目的。”

    郁禾目光一滞,还没来得及想,裴聿泽已经走到了面前,她平视着,只能看到他的胸口,清冷带着礼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齐夫人,我想单独同郁禾说两句。”

    郁禾暗地里抓紧了荣宸宸的手,荣宸宸爽快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没问题。”并且暗暗使劲掰开了她的手,“我正想着去再去买些点心,你们聊。”

    买点心就买点心,冲她眨什么眼啊!郁禾心里反冲她翻了个白眼。

    她们暗地里这一点小动作自然没有逃过裴聿泽的眼睛,他没有揭穿,心却沉了一下。

    飞快下桥准备跑回天樽楼的荣宸宸,眼尾快速扫过一个身形,惊诧的声音还没发出来,就被快速拉入了桥下一角。

    “金公子?你在这作甚?”

    “齐夫人,冒犯了。”金垣一本正经扶稳她再放手。

    “你在偷听!”荣宸宸瞪大了眼睛。

    “嘘!”金垣快速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荣宸宸狐疑地看着他:“这么远你能听得见?”

    金垣凝神屏息:“我看得见。”

    “看得见?”荣宸宸莫名,见他一直盯着桥上,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懂唇语?!”

    一丝得意的笑几乎要压不住了,金垣故作谦虚:“低调,低调,略懂一二。”

    荣宸宸彻底蹲了下来:“说什么,你给翻译翻译。”

    青鸟和彩鸾站在桥下的另一边,互相看了一眼,默契地往那边凑去。

    依旧是上次他们第一次一起来时的桥,桥下依旧有悠悠而过的花船,只是两人的心情大不相同。

    郁禾捏着桥上绑着的丝带花,眼尾瞄他一眼,心下嘀咕他怎么还不开口。

    周围明明热闹喧嚣,可他们两人周身却是安静极了,郁禾受不住这样的安静,正要开口,却听到他问。

    “什么样的驸马是贴合你心意的?”

    毫无波澜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郁禾捏着丝带花的手猛地一用力,生生将丝带花拽了下来,愣愣抬头,他看过来,冷清的眉眼浮着一层冰霜。

    “……你听到了?”郁禾克制着声线的发抖,眼睛快速瞄向周围,见周围人头攒动,大庭广众之下,他应该不会动手,一气之下把她丢水里去吧……

    他听到了,听得很清楚。

    前日接风宴,宴过半场,皇上正讨论起政事,郁禾没兴趣,周槿年亦是散漫惯了不感兴趣,她和周槿年先后离开宴会。

    他起先还能与皇上父亲交谈几句,后来越来越心不在焉,回答皇上的提问时,以至于慢了半拍,最后只能起身请罪告退。

    皇上倒是笑着同意,他见到父亲眉心微微皱了一下,也顾不上了,离开时,听到皇上蔼声欣慰:“聿泽平时太沉稳了,如此失神冲动一下,才有二十岁时该有的朝气。”

    年轻的朝气,那是程以璋拥有的,裴聿泽离开的步履迟疑后疾步离开。

    经过飘香满园时,花圃里的蔷薇开得正艳,他莫名驻足半晌,折下一支最艳丽的,时一瞬间的冲

    动。

    他四下寻找郁禾的身影,面色冷静如常,眼神却偶尔闪过一丝焦灼。

    终于在另一处花园里,他看到郁禾和周瑾年对面而立,周瑾不知说了些,郁禾惊讶地睁眼,两眼弯弯笑成了月牙,周瑾年抬手将那支武陵王新送的玉簪替她扶稳。

    他眉心紧蹙,轻捻着手中的蔷薇花枝干。

    然后,他听到郁禾歪着头娇声说道:“等和离后,我要选个贴心的驸马!”笑容迎着太阳,耀眼夺目。

    裴聿泽倏然收拢手指,蔷薇被攥进手心,花刺无情扎进他的手心,鲜血从指缝渗出,他浑然不觉,枝干不堪受力,“啪”地断成了两节。

    “程以璋,是你心目中贴心的驸马吗?”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幽幽沉沉,依旧不带丝毫起伏,却莫名让人心慌。

    郁禾怔怔看着他,他的眼底似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她错开目光去,吐纳一息,她说:“是。”

    他攥紧的手陡然松开,修长莹润的手指此时僵硬地展开,青筋凸起,止不住地颤抖。

    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不管她爱也好不爱也好,她的心结如同一团乱麻,解不开,再勉强在一起,她一不顺心,就会想起那些曾让她撕心裂肺的往事,她会无理取闹,他也会觉得她越来越不如段雨瓷温柔,彼此消磨,不如学着明小姐放手:“你从不是强求之人,不如”

    “我是。”

    冰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郁禾错愕地转过脸去看他,触及的是一片冰冷的坚毅,夹杂着薄怒,语声极沉:“郁禾,我强求,程以璋注定只能妄想。”

    “裴聿泽”郁禾怔住了。

    裴聿泽掠过她擦身离去,郁禾豁然转身,他的背影岿然决绝,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桥下的四人也呆愣住了,久久沉默,金垣的声音轻飘缓慢:“我从未见过表哥如此执着,他想要的从来都是唾手可得”

    荣宸宸哼了哼:“那也要看他想得到的是谁了!”她说完就朝郁禾跑去。

    金垣莫名其妙:“我表哥追的是公主,她那么嘚瑟干嘛?”

    荣宸宸从身后拥住郁禾的手臂,郁禾吓了一跳,回头时荣宸宸朝她嘻嘻一笑,她也嘻嘻一笑。

    “你当真决定啦?”荣宸宸柔声问道。

    郁禾惊诧:“这么远你都能偷听到?”

    “那个金元宝看上去顽劣,还是有点用处的。”

    谁知话音刚落,桥下就传来金垣的嚷嚷:“是很有用处!”

    两人看过去,金垣朝她们笑迷了眼招手,朝天樽楼走去。

    荣宸宸将话题拉回来:“你刚刚还没回答呢!”

    郁禾歪头一笑叉着腰道:“我也要学习明小姐豁达一下。”

    荣宸宸哼哼:“我看你是太骄傲了,还在记恨着他。”

    郁禾朝她皱皱鼻,两人手拉手往桥下走去,荣宸宸略有所思,郁禾是骄傲,她心里撇开那些被利用被冷落的事,可自己的这段婚姻是该好好想想了。

    ————

    段雨瓷失了谷葵生这个助力,已是晴天霹雳,却没想到更让她绝望的还在后头。

    这天裴今窈欢欢喜喜来段府找她,一见她就娇羞地笑,起先段雨瓷还不明白,见她说话也娇柔了起来,顿时心底一沉,明白过来了,裴今窈今日是来表情来了。

    那是不是意味着好事将近了?

    段雨瓷不敢往下想,僵持着给她倒茶,将点心果子推到她跟前,裴今窈却语出惊人。

    “母亲已经为我定下亲事了!”她娇羞的,抑制不住的欢喜。

    正夹向裴今窈的果子随着段雨瓷的手腕微颤,陡然从竹夹间掉下去,骨碌碌滚到地上去了。

    “这么快!还是夜宴那晚遇见的状元郎?”

    裴今窈点头:“我总想带你去见他,可你总是不愿意。”

    段雨瓷当然不愿意:“他一个区区状元郎,一般门第,凭何娶你这个裴氏大小姐!”

    裴今窈以为她这么激动,是因为觉得状元郎这个身份家世配不上她,柔声道:“我起先也以为父亲不会同意,会看不上他的身份,一定要让我在四大世家中择婿,谁知父亲只是思索了片刻,就答应见他一面,见了面后,就同意了,父亲说他有才干,既然哥哥已经打破了四大世家联姻的惯例娶了公主,那我也不必再执念这种联姻了,我想父亲还有其他考量。”

    当然有其他考量,段雨瓷明白,如今其他三家已经是空有其表,他们这一辈里没有一个大才之人,段主自然不会让他唯一的宝贝女儿嫁给一个庸碌纨绔之辈。

    或许,段主还有想法,比如,三家的将来,但那些段雨瓷不关心,她只关心裴今窈:“那嫁了人呢?”

    裴今窈道:“他外放了知州,父亲说等成了亲我随他一起离京赴任,过个两三年,再动用人脉将他调回京,升几级就另说了。”

    她几乎可以预见她的夫君将来仕途坦荡的风光。

    “你们都想好了,都考虑好了。”段雨瓷幽幽看着她,目光暗淡无光。

    裴今窈见她伤心,忙是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你,我和父亲说了,他会亲自为你出面,给你在靖州天府选一门显赫的门第,靖州天府远离京城,又是最为富庶之地,没人知道你曾经的事,即便知道,在靖州天府,也有我裴家为你撑腰,婚后没人敢轻视你的。”

    她早就把段雨瓷当成了亲姐姐,为她铺好了前程。

    段雨瓷却不领情,抽出手,冷冷道:“我不嫁人,我有寒症,还有不光彩的流言,何必拖累清白显赫人家。”

    裴今窈心头一紧,红了眼:“我知道,你最好的归宿是哥哥,可是,可是哥哥已经有了公主,他是不会纳妾的,雨瓷,别再执着了,他是你的一个梦啊。”

    段雨瓷看着她,仿佛预见了她的洞房花烛,恩爱交缠,一派如意。

    那她呢?费尽心思,耍尽手段,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凭什么?凭什么?她突然的孤寂,一夜入秋,呆坐着看着烛火滴蜡,无端的,她将手伸到烛火下,一滴蜡滚下烫了她的指尖,她痛得皱眉缩回手,凝神看着那滴蜡凝固,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拇指用力捻着,直将它念成粉末。

    尽管段雨瓷多么的绝望,悲凉如秋,翌日朝阳依旧升起,烈日灼灼,还是热烈的夏天,没人会顾及她的心情,在意她的心情,连老天爷也不会在意她,那她只能靠自己。

    她用尽心思,做最后的筹谋。

    三日后,段雨瓷将裴今窈约在飞仙阁见面。

    这是一处七层宝塔建筑状的酒楼,因登高望月,俯瞰全城而闻名,所以定价高贵,一般百姓消费不起。

    飞仙阁,是裴今窈和段雨瓷初入京城时,一起携手把玩的第一个地方,裴今窈站在七楼的围廊俯瞰,长街上的百姓都成了一个个缩小的黑影,又回望房间,第七层只有她们两个。

    “怎么不见其他客人?”

    段雨瓷道:“因为我将第七层包下来了,我不想别人打扰我们。”

    她说笑:“当初我们第一次来时,还说逮到几乎一定要带着哥哥一起来,你说还要等八月十五来这赏月,幸亏我的婚期定在九月,我们还赏完月。”

    段雨瓷也笑,站在她身边问她:“今窈,我们从小在一起,你一直保护着我,我知道你之前一直想让我做你的嫂嫂,现在呢?”

    她问的温柔真诚,裴今窈笑容渐敛,真挚地握住她的手:“雨瓷,我依然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嫂嫂,只是,世事多变”她也很伤心,也很惋惜。

    “若是现在你能帮我拆散聿泽哥哥和羲和,你还会帮我吗?”段雨瓷轻声问道。

    裴今窈微愣,还是点点头:“我会,因为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亲姐姐,我当然也希望你得偿所愿的。”

    段雨瓷感动地红了眼,抱住她:“今窈,你真好。”

    裴今窈也抱住她,忽然听到她惊呼一声

    “羲和公主”,她意外地转身去看,果然从这个角度能看到第五层左侧窗户边的郁禾,她的多面坐着程以璋。

    段雨瓷缓声道:“想不到她还和程以璋在一起,明目张胆,丝毫不将聿泽哥哥和裴世伯放在眼里。”

    她一面说,一面去观察裴今窈的脸色,果然见她脸色发青,愤恨道:“她太过分了!”

    裴今窈太气愤了,她的哥哥对郁禾一往情深,郁禾却如此不在意哥哥的心情和处境!她必须将郁禾揪出来问个清楚!

    快如电光火石,猝不及防间,裴今窈脚下陡然一滑,失了中心,朝围栏边就势翻过去半个身子!

    “今窈!”段雨瓷惊呼,及时拉住她的手,可还是迟了一步,裴今窈的身子真个挂在了围栏外,她的头顶就是飞仙阁的金漆牌匾。

    裴今窈被恐惧支配,低头望一眼,顿时眼晕头昏,只能凭着求生欲死死攥住段雨瓷的手,段雨瓷也用力攥住她。

    “雨瓷”裴今窈惊恐的说不上一句完整的话,只能绝望地望着段雨瓷,“救我”

    段雨瓷的目光停在她的眼睛上,忽然笑了:“今窈,刚刚你说,你会帮我的”

    裴今窈原本就惨白的脸,蓦地发青发紫:“雨”

    “若是你掉下去的时候,羲和正在和别人约会,聿泽哥哥会怎么想?”段雨瓷轻轻说着,像是在对情人喃喃细语,笑眼温柔。

    裴今窈眼底惊恐被难以置信和伤心替代:“雨瓷我们是好姐妹啊”

    “是啊,好姐妹,你从小到大一直护着我,可为什么,现在不护我了,不帮我了?为什么要嫁人!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段雨瓷厉声质问,眼眶也红了,“你以前说一定会帮我赶走羲和,为什么不等赶走她你再嫁人!”

    裴今窈又气又伤心又恐惧,看着近乎疯狂的段雨瓷,她只能乞求着哭喊着:“雨瓷,你冷静点”

    段雨瓷完全好像听到她的哀求,眼底一层冰霜似的眼泪,一丝温情也注入不了:“好姐妹,你就最后再帮我一次好不好?”

    “雨瓷不要”

    段雨瓷眼风飘过,见郁禾和程以璋已经离开位置,她深吸了一口气,立即做出了害怕着急的表情来。

    “今窈!救命啊!来人啊!救命啊!今窈!”突然惊惧而凄惨地喊了起来,凄厉的声音传到了楼下,正在楼下等候的碧罗见状,顿时趔趄大喊。

    “小姐!”碧罗拼了命地冲进飞仙阁。

    段雨瓷还要求救,声音传到了楼下,伙计和小二闻声赶来,楼梯被踏的震天响动。

    裴今窈还在松开一只手想要自救,想要去够围栏,可就在她松开一只手的同时,段雨瓷缓缓将她另一只手往下推去

    伙计冲上楼大惊失色,段雨瓷一边喊着“救命”,一边将裴今窈的手最终推落指尖

    “段雨瓷!”裴今窈凄厉的声音响彻京华的天空。

    第39章 正式和离

    郁禾与程以璋正从飞仙阁的楼下下去,嘴里还在抱怨:“约好的时间表哥又迟到,他总是那么散漫。”

    程以璋笑声朗朗:“我倒是羡慕槿年兄的自由洒脱,随心所欲。”

    郁禾取笑他:“我看你是羡慕他被美人环伺。”

    程以璋大笑两声,骄傲挑眉:“美人?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足矣。”

    两人说着笑,忽闻楼上传来嘈杂声,郁禾驻足仰望,程以璋觉得这嘈杂声不同寻常,郁禾身份矜贵,容不得半点闪失,他也不想郁禾牵扯进不必要的麻烦,沉声道:“走吧。”

    郁禾迟疑一会,勉强笑了一声,同他走下第一层,还是回望了一眼楼上,走出了飞仙阁。

    电光火石的“砰”的一声,然后一声尖叫突起:“啊!”

    一个身形直直掉落在郁禾面前,那声尖叫声划破了她的心肺,眼前蓦地漆黑一片,是程以璋遮住了她的眼睛,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看。”

    可是郁禾执拗地推开了他的手,眼前裴今窈躺在血泊里,鲜血还不停的从她的嘴里汩汩地吐出来。

    “今……”郁禾才吐一个字,顿感喉咙发涩刺挠,一阵头晕目眩,双腿发软地倒去。

    “公主!”程以璋急忙搂住她。

    百姓们极速围了上来,惊呼惋惜的议论纷纷。

    有人突然认出裴今窈,大喊一声:“这不是裴家的大小姐!”

    立时动荡四起,“快,快去通知裴家!”

    青鸟克制住突突的心跳,急忙上前查看裴今窈的伤势,可看着裴今窈浑身是血,就像是完全破碎的瓷娃娃,她竟不知从何下手,不知从何开始止血。

    “公主……”青鸟抬头看向郁禾,心痛害怕地哭了出来。

    忽然感觉周围的喧闹静了下来,这样的氛围一道静了下来,人心便开始惶惶。

    突然又是一道惊呼:“裴少卿,裴少卿来了!”

    人群逐渐让开一条小道,裴聿泽像是一步而入,立时出现在裴今窈面前,他的脸色刷的苍白,蹲下身去握住裴今窈的手,却抖得厉害,他又用另一只握住自己的手,制止他的颤抖。

    “别怕,今窈,哥哥在……”他克制着声线,沉沉的稳稳的,最后还是颤了起来,他控制不住暴怒和焦灼,转头对一同而来,早已慌了神的金垣怒喝,“去拿车!”

    “哦,哦!”金垣立刻点头就走,两只脚绊在一起结结实实摔了一跤,又立即站起来跑开。

    即便裴聿泽处于震怒和极度的恐惧中,却还能保持着理智不去抱她,怕一抱就加重她的伤势。

    可他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裴今窈的眼睛已是迷茫,她好像看着裴聿泽,嘴唇颤抖,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一个音:“哥……”

    裴聿泽轻抚她的额头,猩红的眼睛蒙上水雾,低声安慰:“别说话,没事的……”

    “雨瓷……”裴今窈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想要告诉裴聿泽。

    “今窈!”段雨瓷的惨呼从飞仙阁里传来,众人看去,她发丝凌乱,裙摆处皆是脏会,身后还有两个伙计小心翼翼地扶着她。

    段雨瓷推开伙计一瘸一拐地朝裴今窈奔去,泪如雨下地握住她的手:“今窈,今窈,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抓牢你,都是我的错……”

    身后的伙计忙是安慰她:“段小姐,你也尽力了……”

    是啊,一个弱质纤纤的患有寒症的小姑娘能有多大的力气呢,怎么能抓得住另一个姑娘呢?

    裴今窈这一刻才明白,段雨瓷从来不是表面的模样,她想甩开她,可是连甩开她的力气都没有,她的眼前逐渐灰白,最后连悔恨的力气也没有了……

    “今窈!”段雨瓷亲眼看着她闭上了眼,永远的闭上了眼,她哭得撕心裂肺,全然不顾世家小姐的形象,哭得周围的人都不禁跟着伤心,抹起眼泪来。

    “都说段小姐和裴小姐是最要好的,她该多伤心啊……”

    裴聿泽看着闭上眼的裴今窈,灼烧着,轻声低唤:“今窈……”

    可是今窈再也不会答应他,再也不会亦嗔亦怒,亦悲亦喜地唤他“哥哥”……

    “今窈……”裴聿泽俯下身抱住她的头,将浑身是血的今窈抱在怀里,流下眼泪。

    郁禾看着这样的裴聿泽,心被硬生生划拉开一道口子,她想上前,只觉头重脚轻,又跌回程以璋怀里去。

    程以璋急忙搂住她。

    段雨瓷哭着道:“聿泽哥哥,是我不好,我没有看着今窈,她看到公主和程以璋在一起,举止亲密,太气愤了,她想为你出头,结果没注意不小心掉了下来,我拉住她了,可是,可是……”

    裴聿泽身形一顿,他缓缓抬起头,正看到郁禾和程以璋站在一起,程以璋的手搂在郁禾的手臂上,痛得已经麻木的心再度被撕扯开。

    郁禾荏弱地靠着程以璋,看到裴聿泽沉痛

    压制着怒火的目光,她慌张地推开了程以璋。

    所有人也都看到了。

    世家小姐意外坠楼身亡,牵扯出公主的风月,一时间百姓们炸开了锅。

    “这么说是小姑子想要去抓奸,结果不慎坠楼?”

    “这么说公主和驸马不和,移情别恋的传闻是真的了?”

    裴聿泽像是充耳不闻,抱着裴今窈站了起来。

    此时严璧正和穆清堂听闻有人坠楼也带着大理寺的人马赶来了,一见此地情况,全都呆住了,严璧正难以置信喊了一声:“今窈!”

    金垣也带着人驾着车来了,一见裴聿泽怀里的裴今窈没了生气,他如遭雷击,冲过去握着裴今窈的手失声大喊:“今窈!”

    裴聿泽看着郁禾,郁禾也看着他,他的目光冷冷扫过程以璋,声音极冷:“将今日在此地的所有人都带回大理寺。”

    穆清堂立刻明白,掷地有声:“是!”

    那些百姓和伙计自有衙役去统计带回去审问,程以璋有公职在身,他走过去,满脸肃正伸手:“还请程编修移步。”

    郁禾也明白过来,裴聿泽是要彻查今日的意外,立刻护在程以璋身前:“程以璋自始至终和本宫在一起,是要连本宫也一起抓回大理寺吗?”

    穆清堂立即低头:“下官不敢。”

    周围变得寂静,百姓们生怕裴大小姐一死牵连自身,见公主冷下脸来,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郁禾从穆清堂恭敬的脸上移过目光,与裴聿泽的目光相接,她心尖颤动,底气立刻化为乌有,她看不见裴聿泽眼底最深处的情绪,只觉一瞬间,他似乎变得令人畏惧,寒意和痛苦交织着,让他变得危险,令人不敢仰视。

    如此,她自然不了解,裴聿泽已是五内俱焚。

    他没有再次强制下令,目光兀自从郁禾脸上扫过,抱着裴今窈从人群中离开,他轩昂瑰伟的身子萧瑟落寞。

    段雨瓷始终握着裴今窈的手走在裴聿泽身旁,金垣,严璧正和穆清堂也跟在他身后,护送裴今窈回府。

    姗姗来迟的周瑾年早已路上听说了一切,有了心里准备,但来到这里时,还是怔住了,那个朝气蓬勃的裴大小姐已经凋零,裴聿泽,那个他见过最是玉骨天成的天之骄子也死寂一般,此时他猛地想到郁禾,极目望去。

    郁禾也是浑浑噩噩,准备跟上去,却是一个趔趄,他急忙上前扶住她,目色焦急:“你要做什么?”

    “我要去看看,我还是裴聿泽的夫人。”郁禾终于哭了出来,虽然她不喜欢裴今窈,裴今窈生前也对她多次无礼冒犯,但那是一条鲜活的人命啊,听说她已经在议亲了,她的幸福生活才刚要开始郁禾哭得浑身都颤。

    周瑾年扶着她,沉声道:“我陪你去。”他看了眼程以璋,“那样的场合,你不适合。”

    程以璋自然也明白,他将郁禾交给周瑾年:“好好照顾她。”

    周瑾年点头,扶着郁禾上了马车,他眉头深锁很是凝重:“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今日这件事不是单纯的悲剧,裴聿泽,看上去不太一样了。”

    郁禾心头一跳:“不太一样,是什么意思?”

    周瑾年看向窗外轻叹:“只是有这种感觉。”在看到郁禾那种神情后,他确定,郁禾也和他有同感。

    大理寺的衙役将飞仙阁包围了起来,剩余的人将在场的百姓客人和掌柜的伙计全都带回了大理寺。

    裴大小姐香消玉殒的事,很快传遍了京华大街小巷。

    裴聿泽抱着裴今窈出现在裴府门前时,裴府早已得了信,门口站满了主子奴才,一见裴聿泽,跪倒一片,哇的一声,全都含着一腔凄惨,失声痛哭起来,声震屋瓦,字字血泪:“大小姐!”

    金氏被人搀扶着冲过来,扑进裴聿泽怀里抱着裴今窈,抛却名门姿态,痛哭大喊:“今窈,我的今窈!”

    裴子鹤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过来,爱怜地抚摸着女儿的额头,女儿的脸,威震朝野的枭雄红着眼眶难以自持地颤抖,胡茗璋也扑在裴子俶的怀里泣不成声,裴子俶也是满眼的凄怆,他们膝下无儿无女,一直视他们为亲生儿女。

    早上还热情洋溢地给他们四个人请安,说着俏皮话,中午竟已是生离死别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今窈好端端的怎么会从飞仙阁上掉下来!”金氏悲愤得咬牙切齿,厉声责问段雨瓷。

    段雨瓷抽噎着,跪在金氏和裴子鹤的面前,声声泣血:“世伯,伯母,都是我的错,我应该拦着她的,我们只是想看看京华的风景,没想到看到”

    “住口!”裴聿泽凛声低喝。

    裴子鹤看向坐在一旁冷凝悲痛的裴聿泽,已有了几分猜测,沉气道:“让她说。”

    段雨瓷垂下头去,伤心道:“今窈看到了公主和程以璋在一起,举止亲密,想到这段时间有关公主移情别恋的传闻,她好生气,气得就要去找公主理论,结果太急了,不知怎的绊了脚往围栏下摔去”她捂住脸泣不成声。

    裴家四位长辈齐齐看向裴聿泽,裴聿泽坐在那不动如山,低垂的眼眸,紧绷的下颚苍白的脸色,只是沉默不语。

    “夫君!”金氏扑进裴子鹤怀里嚎啕大哭,“我的今窈,我的今窈”

    裴子鹤被夫人这么一喊,眼眶又是一热,气绝地看着裴聿泽。

    “主君,二爷,有客到了。”外管事已经换上了一身素衣,在门外喊道。

    话音刚落,又是一道声音扬起:“公主驾到。”

    裴聿泽低垂的眼眸终于掀起,裴子鹤目睹着裴聿泽这一变化,眉头拧的更深,起身时,郁禾已经步入了房中,朝他福身:“父亲。”

    裴子鹤侧过身子去,语气生硬:“今日府中不方便招呼公主,还请公主回吧。”

    郁禾脸色煞白,周瑾年上前道:“府上有丧事,郁禾作为裴少卿的夫人,裴大小姐的嫂嫂,若是不出席,裴主是要京华所有人都猜测公主与裴少卿的婚姻生变吗?”

    “住口!还轮不到你在此说教!”裴子鹤厉声呵斥,威仪力压而来,震得周瑾年语塞。

    郁禾拧眉,娇声道:“父亲心痛伤心,本宫能理解,只是今日本宫不但是今窈的嫂嫂,也是大曌的公主,本宫若是要留,父亲无权干涉。”

    “你!”裴子鹤怒目而瞪,看着郁禾的目光变了变。

    裴聿泽沉声劝道:“父亲。”

    裴子鹤回眸瞪了裴聿泽一眼,再度侧对着郁禾抱拳:“公主请自便!”

    他拂袖离去,金氏随之,裴子俶上前安慰:“公主别介怀。”

    郁禾摇头,她不会介怀,她能体会一个父亲失去心爱女儿的感受,若是她的父皇失去她,她不敢想象她的父皇会怎样。

    胡茗璋也上前握了下她的手,和丈夫离开。

    裴聿泽始终没有动,也没有看郁禾。

    郁禾看着他,他已经换下了那一身染血的衣服,通身素白,眉眼萧瑟,清冷如月,却没了往日的神光,郁禾心尖一痛,想上前安慰几句。

    却见段雨瓷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轻声软语:“聿泽哥哥,我们走吧,今窈还在等你。”

    段雨瓷的手附上他的手臂,他没有推开,依旧没有看郁禾一眼,径自从郁禾身边掠过,郁禾呆然而立,只觉背脊一凉。

    裴今窈的奠堂布置的很快,前往吊唁的达官贵人也是络绎不绝,因是小辈,也只是在灵前鞠个躬,便转道走向偏殿安慰裴氏主君,这才是他们殷勤的目的。

    一门子显赫又是羲和公主,坐在奠堂偏殿,来吊唁的人还提着心生怕出了错,惹恼了裴氏,那日后可就没有好果子吃了,一时这丧礼无比的隆重和庄严。

    荣宸宸随着夫君齐晏走进来时,就被这气氛喝住了,眼睛也不敢乱瞄,上了香鞠了躬,慰问家属时,看到郁禾,才松了一口气,陪在了郁禾身边。

    看着奠堂里的棺木,不甚唏嘘,与郁禾低语:“前两日还好好的,还记得之前她那么趾高气昂的样子,如今竟”说罢,她抬手拭泪,转眼看到齐晏的心腹随从在齐晏耳边说了几句话,

    就见齐晏变了脸色,急匆匆朝示意。

    荣宸宸悄悄走出去,齐晏拉着她到一边低声道:“署里有些急务,我要先行离开,今日你要陪着公主吧?别累着了。”他温柔地轻抚她的脸颊,关切叮嘱。

    荣宸宸点头,并不拆穿他,方才她看到他听到随从的话时,是一抹柔情的担忧,她已是顾不上他,转身回到郁禾身边,陪着她。

    暮色四合,宾客散去,只剩哀乐幽幽不散,金氏已是撑不住,坐立不住,胡茗璋和郁禾把金氏送回房去,郁禾察觉到金氏虽没有裴子鹤那样明显的排斥,却也不再亲近,她知道,是段雨瓷的说辞起了效果。

    她没有久留,转身回到了奠堂。

    奠堂之上,只剩裴聿泽一人,他站在棺木前,手掌按着棺盖,沉默不语。

    郁禾走进去,想上前安慰,却无从下手,只能静静看着他。

    这时段雨瓷走了进来,端着一碗热汤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走过去,轻声道:“聿泽哥哥,你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先喝碗热汤吧。”

    段雨瓷做的很好,俨然像是裴聿泽的夫人,事实上今日丧礼,也是她一直陪在金氏身边,软语安慰,有时也站在裴聿泽的身边,做了郁禾的“分内事”。

    郁禾想,她迫不及待要做裴家的少夫人了吧。

    或许她该识趣一些,她欲转身离去。

    “站住。”裴聿泽低沉的声音冷冷响起。

    郁禾站住了,转身见段雨瓷也停下了脚步,哦,原来是叫段雨瓷“站住”。

    裴聿泽又冷冷道:“你出去。”

    这回应该是让郁禾出去了吧,她有些不服气,她是公主!凭什么听他的!但今日他失去了妹妹,她也不好与他计较,只能撇撇嘴,准备出去。

    “你站住。”

    郁禾生气了!她转身瞪过去,一愣,见裴聿泽拧眉看着她,目光深沉,郁禾恍然,所以刚刚其实她没有误会?

    段雨瓷抿紧了唇,不让自己落于下风:“聿泽哥哥我去看看伯母。”

    奠堂又只剩下郁禾和裴聿泽了。

    裴聿泽朝她走来,在离她几尺远时停了下来,看着她,目色深不见底。

    郁禾有些张皇地交叠手指,揪着。

    “今日你为何与程以璋见面,你们做了什么?”他的声音极沉极冷,分不清是怒还是恨,亦或是伤。

    他们做了什么?郁禾闪过一丝不悦:“你以为我们做了什么?”

    “回答我!”裴聿泽突然冷喝,郁禾心尖一颤。

    她看着他,他眼底隐忍着狂怒几乎盖过了深沉的悲伤,郁禾垂眸,嘴角溅起了一丝笑意。

    “所以,你听了段雨瓷的话,觉得是我做了什么,惹得今窈发怒,以至于发生了意外?”

    裴聿泽看着她,眉心紧拧,没有应答。

    郁禾想起裴子鹤和金氏的态度,忽然觉得无趣,她抬眼看向他,目色清明一片,她悠然地叹了一口气:“做了很多,不记得了,或许每一件都让今窈动怒吧。”

    裴聿泽倏地攥紧了拳,目色沉沉地盯着她,只觉得五脏肺腑都被灌进了滚烫的铁汁,灼烧着他痛不欲生。

    郁禾藏起眼底的哀伤平静地看着他:“我早已提出和离的,若是你早早同意,我就早已不是今窈的嫂嫂,那她今日就不会生气,今日的悲剧或许就不会发生。”

    她大概是脑子坏了,他失去妹妹已经很痛苦了,她还用这样刻薄的话来刺伤他,将悲剧全都推到了裴聿泽头上。

    裴聿泽的瞳孔剧烈紧缩,看着她,忽然嘴角泛起了一丝冷笑,然后,他笑出了声,低下头去,低低沉沉从胸腔震出来的笑声叠了起来,他笑着,越笑越大声,似是嘲弄,似是抒发胸腔滞闷的痛苦,他的笑逐渐成了一种悲鸣,沙哑低沉而危险。

    郁禾强撑起来的气势顿时慌了,她看着他,他看着她笑,眼泪从眼眶滚落下来,滚进他笑着微张的嘴里,他的眼睛猩红一片,已经分不清是笑还是哭,是悲伤还是愤怒。

    忽然他止住了笑,怒意沉沉:“你要和离是吗?”

    他不等郁禾回答,转身走到偏殿,顺手抄起一旁桌上的纸笔,一把扫落桌上一应器皿,按下宣纸,笔尖落下,龙飞凤舞,不一会,他就攥着那张宣纸走至她跟前,凄绝而愤怒地看着她,扬起宣纸,艰涩地从齿缝间重重咬字。

    “公主要的和离书!拿去!”他手掌一扬一松,宣纸飘飘落落自两人眼前过,一度遮住两人的视线,而后清晰。

    两人都好像较着一股劲,倨傲倔强,遍体鳞伤。

    郁禾冷喝一声:“青鸟!”

    青鸟和彩鸾站在堂外,人已经傻了,此时听到郁禾的呼唤,青鸟猛地惊醒,回应的声音都是轻的,她疾步走进去,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趔趄地冲到郁禾跟前,捡起和离书,她想劝两句。

    “公主,驸马”

    郁禾冷绝打断她:“自今日起,裴聿泽再也不是本宫的驸马!”

    裴聿泽毫无防备,千疮百孔的心再度被刺了一刀,痛得他的眉峰都在颤,神色却还是冷硬。

    郁禾转头决然离去。

    段雨瓷成功了,她的眼睛兴奋跳跃的犹如奠堂中不稳的烛火,她终于做到了,终于拆散了他们!她迫不及待走进奠堂中,她要扮演一个柔弱温馨贴心的后来者。

    “聿泽哥哥"

    “滚出去!”

    裴聿泽控制不住地怒喝,愤力无情地甩开她贴上来的手,直将她甩的翻过身去,撞到了廊柱上,她被撞得头晕眼花跌坐在地,脸火辣辣地疼。

    涂庚正过来,听到动静连忙冲了进来,一见段雨瓷跌坐在地,浑浑噩噩,他愣了一瞬,正要去扶,就听到裴聿泽冰冷的声音沉沉响起。

    “提程以璋过大理寺受审!”

    他丢下这一句,冲进暮色中,与满院的白灯笼融为一体,出了府门,一跃上马,疾驰离去。

    第40章 维护程以璋

    郁禾连夜进宫,把皇上吓得一个激灵,以为是裴今窈的丧礼又出了什么事。

    “爹爹,我要和离……”郁禾一进紫宸宫就哭将出来,梨花带雨霎是楚楚可怜。

    皇上一听,沉默了下来,看着郁禾坐在那低着头抹眼泪,好半天都没有出声。

    郁禾心里正犯嘀咕,就听到皇上叹了口气。

    “也罢,随了你的心意。”

    郁禾一愣,瞬间抬眼,眼睛晶亮晶亮的,又有些疑惑:“你原本不是说要等一年吗?”

    皇上瞪她:“再等一年,也不知道你要闹出什么事来。”

    郁禾嘻嘻一笑,擦掉了眼泪。

    皇上坐到她身边,想到突然间裴家失去了女儿,看着郁禾,他无比珍惜,郁禾想怎样就怎样吧,至于四大世家和傅家,他已有了计划。

    裴聿泽半夜进了大理寺,严璧正等都十分震惊,这个时候裴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怎么还有空来大理寺?

    “审问的如何了?”裴聿泽端坐堂上,目下冰冷。

    穆清堂道:“所有在飞仙阁的人都审问了一遍,大部分都没看到前因,但几人看到段小姐死死拉着今窈的手想救她……”

    “还有两个伙计赶去时也说看到段小姐拼死拉着今窈,只可惜……力有不逮,他们还听到今窈掉下去时还喊了一声‘段雨瓷’,伙计还说,今窈会摔下去了可能是因为前一晚有个伙计打翻了汤水,清理时大概是没有清理干净,以至于今窈打滑了……”

    严璧正看着裴聿泽眉头深锁,问道:“这不是一件意外吗?你怀疑什么?”

    裴聿泽没有应答,穆清堂垂眸不语。

    “把那两个伙计提上来。”裴聿泽终于开口。

    严璧正真的很疑惑了,怎么看都是一件意外,当时只有段小姐和今窈在一起,总不能是段小姐把今窈推下去的吧!他兀自想着,不由哂笑,怎么可能呢!

    可听着裴聿泽冷冽的声音一直在问两个伙计一些琐事,两个伙计面对着气势凛冽的裴聿泽已经吓得哆嗦,哪里还有精力思索,只一个劲说:“段小姐拼命拼命拉着裴小姐,看到裴小姐掉下去了,拼了命地往楼下跑,不慎从楼上摔了下去也不在意……”

    又说:“今日第七层只有段小姐和裴小姐在,她们说要感受一下当初第一次来飞仙阁时的感觉,她们的感情真的很好,裴小姐掉下来去时,还喊了一声‘段雨瓷’,那么舍不得。”伙计两人面对着裴聿泽,不由假惺惺挤出两滴眼泪来。

    裴聿泽面色骤变,眸色极沉:“今窈喊了一声‘段雨瓷’?”

    “是啊,是啊!”

    裴聿泽摆手,让人带伙计下去,凝神片刻掀眼看向穆清堂:“你再去问打翻汤水的伙计,事无巨细,打翻汤水前后都问仔细,包括,他如何清扫。”

    穆清堂眸光微闪:“是!”

    正要下去,却见小田走了进来,后头跟着的,居然是程以璋!

    裴聿泽连夜提审程以璋?

    严璧正和穆清堂对视一眼,眼中同样的莫名。

    “都下去。”裴聿泽冷冷开口。

    严璧正二人急忙退了出来,皱着眉思索半天,问穆清堂:“聿泽是什么意思?是怀疑段雨瓷?怎么可能呢!谁不知道段小姐是今窈从小最要好的朋友!”

    穆清堂不说话。

    “再说了,把程以璋提来问什么?不是说当时第七层只有今窈和段小姐吗?”严璧正又问,见穆清堂还是不答,忍不住拱他一下,“问你话呢!”

    穆清堂没好气白了他一眼:“我也不在场,如何知晓!”又道,“聿泽既然提问程以璋,那一定有他的道理!”

    道理?什么道理?程以璋站在堂下莫名其妙,睡了一半被大理寺的衙役从床上拽起来,可不是好的体验。

    他抬眼看向堂上的裴聿泽,那日在避暑行宫他们还算是合作关系,今日倒是对立关系了。

    两人一站一坐,冷冷对峙。

    裴聿泽眼中是不见底的深渊,平静的诡异:“为何与公主见面,你们做了什么?”

    程以璋闻言,反而笑了一声:“少卿半夜提我来审,是想问出我与裴小姐的死因有关,还是单纯想问我与公主之间做了什么?”

    裴聿泽冷冷缓声道:“本官问什么,你答什么。”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裴聿泽大了他那么多级,程以璋不能硬碰硬,皱了下眉:“这……今日发生了那么多事,脑子一时糊涂了,还请少卿容下官细想。”

    他这一想,便日出东方了,第一缕晨光照进庭院,静悄悄的,打扫的粗使婆子们拎着水桶和扫帚走了进来,清扫庭院。

    小田也咋咋呼呼冲了进来,直奔西边的审讯堂,疯狂朝严璧正和穆清堂使眼色。

    严璧正打着哈欠伸着懒腰眯着眼睛走来:“干嘛,一大早你眼睛长暗疮了?这么挤起来。”又往他两只手打量,见空空如也,皱了眉道,“不是让你去四合铺子的豆浆肉包子,你把钱吞了?”

    小田没忍住白了他一眼:“别只知道吃!”

    “嘿!”严璧正的拳头扬了起来,立刻被小田握住。

    小田瞪大了眼睛,将他的拳头握在了胸口,郑重低语:“出事了!出大事了!”

    严璧正嗤笑一声:“瞧你那点出息,咱们可是大理寺的人!处变不惊懂不懂!”

    他“嗯”了一声,目光腻向他被握住的手,小田倏然放开,见他好整以暇整理了衣摆,小田幽幽道:“咱们少卿和公主和离了!”

    “什么!”严璧正蓦地瞪大了眼睛,声响打破了庭院的宁静!

    “淡定淡定。”小田翘着嘴斜睨着他。

    穆清堂皱紧眉头,沉声道:“可确定?”

    小田道:“十二万分的确定!已经传遍京华的大街小巷了!听说一大早就有郎君上赶着给公主府送礼物,送请帖,又是游船又是游园又是踏青的!”

    “我去买包子经过东林茶馆时,那里正讨论的沸沸扬扬!”

    严璧正和穆清堂沉默了,齐齐看向正堂,隐隐约约能看到程以璋清闲的身影。

    “公主驾到!”

    突然一声高昂的声音打破了大理寺的宁静,严璧正赫然瞪大了眼睛,精神抖擞地站直了身体,高傲地斜了小田一眼。

    “谁说他们和离了!这不是公主来了!也许昨晚只是气头上,两人呛了几句。”严璧正整理了衣襟,仪表堂堂走到了庭院里,那些清扫的婆子下人都退到了一边。

    众人齐齐侯在两旁,见郁禾走进庭院,立刻高呼“参见公主”,弯下腰时,眼尾微抬,只能看到从眼前走过的一行人,青鸟彩鸾身后竟还跟了一个铠甲佩刀将军,一行人莫名,等走过抬头看时,才认出那是公主府的徐典军!

    公主来大理寺竟然带着徐典军!严璧正心道不妙,立即摆摆手屏退众人,和穆清堂一起走进堂中去。

    裴聿泽在听到“公主驾到”时,就坐直了身子,紧盯着堂外,直到郁禾步入堂中,他冷淡的眉眼起了变化。

    郁禾娉婷而立,淡淡扫了他一眼看向程以璋,见程以璋朝她挑眉一笑,行了礼,她才放下了心。

    从今早她得到消息裴聿泽提审了程以璋,她就一直很担心,担心昨晚裴聿泽那个样子会伤害程以璋,现在看程以璋完好无损地站在她面前,她不由笑了一下。

    她这松弛的表情没有逃过裴聿泽的眼,那一笑,犹如将他推下万丈深渊,一直往下坠,往下坠,他冰冷的眸底微沉,搭在膝盖上的手渐渐收拢。

    “公主为何而来?”裴聿泽力持平和,语声冷淡如冰。

    郁禾莞尔:“自然是为了程以璋,听闻少卿连夜提审程以璋,特来接他。”她语气轻快,走至右侧首位落座。

    裴聿泽瞳孔暗沉紧缩,凝注着她,她转过脸看向他,问的却是:“不知少卿审完了吗?”

    “没有。”他克制着胸腔的汹涌,压着声线,沉沉道,“程编修既然不肯配合,本官会暂且将他压入大理寺狱。”

    郁禾皱眉:“少卿要问什么?昨日程以璋一直同本宫在一起,从未分开过,少卿是怀疑他推令妹下楼?无凭无据,少卿无故将朝廷命官抓来大理寺,可是大理寺的审案之道?那本宫就要怀疑,大理寺之前所判可有冤假错案,可有屈打成招了。”

    她声音清脆轻柔,悠悠扬扬,说出的话却让大理寺众人惶恐。

    严璧正见裴聿泽对于郁禾这等指控竟然沉默不语,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立即跳出来,躬身作揖:“还请公主明鉴,大理寺办案,依据依法,绝无冤假错案!”

    郁禾轻笑:“既如此,为何将程编修提来?还是裴少卿在怀疑令妹意外一事与本宫有关,想旁敲侧击?”

    她缓缓转头看向裴聿泽,嘴角噙着笑,眼底却是冷漠。

    怀疑羲和公主跟命案有关,可是一件不小的罪名!严璧正拼命使眼色暗示裴聿泽,只可惜裴聿泽只是看着郁禾,一瞬不瞬,表情紧绷。

    无奈,他只能越权上前再度作揖:“公主,少卿提审程以璋只是协助办案,少卿怀疑裴小姐之死并非意外,这才将所有人都审问一遍。”

    郁禾心下微惊,今窈之死不是意外吗?那是人为?谁会害今窈?谁又要害今窈呢?

    她镇定心神:“那本宫能带他走了吗?”

    严璧正正要回答,却听到始终一言不发的裴聿泽终于开口了。

    “我所说不行呢?”

    嗓音低沉冰凉传达至每个人的心底,严璧正眉头一皱,心道:少卿,这不是你赌气的时候!

    裴聿泽是裴氏继承人,有太祖特权,不用向郁禾行礼,她亦不会勉强,但今日她要带走程以璋,他也拦不住。

    “本宫若是一定要带走他呢?”郁禾轻问,语气里却是不容置疑。

    两相对峙,庄严的审讯堂鸦雀无声,严璧正出了一身冷汗。

    已至夏日的尾声,穿堂风还是热辣辣的烤人,烤的裴聿泽的七窍都快冒出烟来!

    穆清堂清了下嗓音,走出来解围:“这件事一时半会恐难有结果,公主可先行带走程编修,只是之后所有需要,我们还会提审程编修,还请程编修配合。”

    郁禾轻笑:“人命关天,我们会配合。”

    她说“我们”,裴聿泽的目色蓦地一沉,严璧正的心也跟着一落。

    郁禾与程以璋对视一眼,程以璋朝裴聿泽行了礼,与郁禾转身离去。

    “郁禾。”裴聿泽凉凉开口,在堂之人皆是一惊。

    郁禾站住脚,过了一会转过身去,睫羽扬了扬,语声清脆:“少卿,你该唤本宫一声公主,少卿应该没忘,你我已然和离,少卿尊贵,有太祖特权,可免礼,但到底君臣有别,还请少卿别忘了身份。”

    严璧正倒吸了一口凉气,凉气呛了他的喉咙,他忍不住咳了出来,连忙道歉:“对不起公主,下官失仪。”

    裴聿泽的隐忍已达临界点,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公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郁禾思忖片刻,颔首,朝程以璋和青鸟等:“你们出去等我。”

    严璧正也赶紧溜出去了,抚着胸口平心静气:“以前看公主千娇百媚,活泼可爱,平易近人,从没想到,她也能这样盛气凌人。”

    穆清堂唏嘘:“从前她重视聿泽,自然对我们爱屋及乌,如今……都说羲和公主任性妄为,骄纵跋扈,若是聿泽真心和离,但也罢了,只怕……”

    “怕什么?”

    “若聿泽只是一气之下做的决定,只怕有苦头吃了。”

    “一气之下?”严璧正狐疑地瞄了穆清堂两眼,不以为然,“就聿泽那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性子,从小稳到大,他能一时冲动?那肯定也是真心要和离的!”

    穆清堂也瞄了他两眼,凉凉道:“那你觉得,他提审程以璋,方才和公主说话的样子,像是沉稳的模样吗?我看,他碰到公主很难冷静了。”

    “这……”严璧正说不出话来了。

    屏退众人后,裴聿泽走到郁禾跟前,郁禾没有躲避,看着他等着他开口。

    可他只是看着她,眸光深邃而复杂,郁禾仰着脖子也累了,避开目光去,眉宇间露出些微不耐:“有什么话还请少卿快说。”

    裴聿泽的眉心拧成了好看的川字,他刻意地不去在乎那抹不耐烦,冷淡轻言:“就这么迫不及待了吗?”

    郁禾微愣,不懂他说的意思。

    裴聿泽凝注着她:“只是把他请到大理寺审问,你就着急了?迫不及待要来为他出头,要来护着他?”他的语声压得很沉,可平静的眸底却是汹涌,还有胸腔控制不住的动荡。

    郁禾见他这样问,全然没有察觉他语气地酸意,正色道:“是,他是我的好友,不管今窈的死你怀疑什么,怀疑谁,这件事都与他无关,我希望少卿别迁怒他。”

    裴聿泽忍无可忍,嘴角溅起一抹冷意:“若是我执意与他为难呢?”

    郁禾抬首直视他,眸色水润明亮,坚如磐石:“那就看是你裴少卿裴大公子贵,还是我羲和公主尊。”

    裴聿泽狠狠一怔,她为了他,与他对峙!

    郁禾道:“上回世家小姐在我跟前放肆,我不愿苛责,你告诉我,我是公主,只要我忍心,所有人都要在我跟前俯首称臣。”

    “你忍心?”裴聿泽像是被刺中了心底最柔软的一片,刺穿直达肋骨,痛得他喘息吐纳都撕心裂肺,“你忍心?”他压得极低的声音沙哑艰涩,“包括我?”

    郁禾看着他红了的眼眶,蓦地一怔,却还是硬着心,宛如铁石心肠:“是。”

    她必须表明立场,她不知道裴今窈的死到底怎么回事,但这件事裴聿泽绝不会善罢甘休,若是他为了泄愤,当真牵扯到程以璋身上,她并不确定以她的公主之尊能不能抵挡得住裴氏和大理寺,也不知道父皇会不会为了一个程以璋而寒了裴氏的心。

    所以她必须坚壁清野,与裴聿泽分明清楚。

    而裴聿泽也清楚她的想法,她那么笃定程以璋和今窈一事毫无干系,无凭无据,她只是怕自己迁怒程以璋,所以在“警告”他,为了程以璋,她“警告”他!

    他使劲攥住了拳,控制不住地微颤。

    ————

    东林茶馆太热闹了,每日的茶叶都脱销,津津乐道着裴少卿和羲和公主和离一事。

    “才几个月,那么隆重的婚礼,大赦天下的婚礼,居然连一年都没有撑过,太儿戏了!”

    “儿戏又如何?一个是大曌的掌上明珠,一个是裴氏的继承人,他们可以儿戏,这不,和离才几天,公主府和裴府的门槛都被踏破了!说不定啊,过年前,各自还能携着斜着新欢一起参加宫宴!”

    “就是,就是,听说他们就是各自有了二心,才闹到了和离!”

    众人起哄。

    荣宸宸坐在雅室里,听着外头的议论,气不过一掀帘子准备出去和他们理论,谁知和一人结结实实撞在了一起,撞得肩膀生疼,她在气头上,瞪起眼就要开骂,瞬间愣住了。

    对面也正要开口骂她,也愣住了,两人瞪着眼睛面面相觑,异口同声。

    “你来做什么!”

    “你来做什么!”

    荣宸宸和金垣又是一愣,荣宸宸先发制人:“我来喝茶。”

    金垣冷笑:“喝茶?是听八卦吧?这么生气,为你的公主打抱不平?他们说的也没错,公主可不是移情别恋了程以璋?”、

    “放屁!”荣宸宸爆粗口,也冷笑一声,“还不是因为你的好表哥和段雨瓷纠缠不休。”

    两人还没吵出个高低来,就听那一头人议论道:“可是因为那段小姐?”

    金垣一听,目色一正,立即拉着荣宸宸走进雅室,快速道:“先听听,必要时出去辟个谣!”

    荣宸宸同意。

    这不听还好,一听,两人的血液蹭的一下就沸腾起来了。

    “可不是,段小姐和裴少卿本来就是青梅竹马,若是没有这桩婚姻,他们早就成亲了。”

    “就是就是,听说裴少卿经常为了段小姐丢下公主,可紧张段小姐了。”

    “这次裴小姐的丧礼,段小姐一直都陪在裴少卿身边,谁见了,不说一句她就是未来的裴少夫人。”

    “所以啊,裴少卿为了段小姐连裴小姐的丧礼都没过,就把和离书扔出去了。”

    “真的?真的?”

    茶馆整个水泼油似的炸开来了!

    金垣和荣宸宸对视一眼,越听眉头皱得越紧,疑惑越深,荣宸宸给金垣挑了下眉,金垣会意,起身整理衣摆走了出去。

    “哎呀这位兄弟,说的绘声绘色,难不成你当时在现场?”

    那位兄弟骄傲抬头:“我可是有小道消息的,保真!我表叔公家的表姨夫的姑姑的儿子可是在裴府当差的。”

    这么一说,众人都信了,纷纷问道:“那裴府是不是又要办喜事了?娶段小姐过门,刚好冲冲喜,段小姐又是裴小姐生前最好的朋友,可不是全了裴小姐的生前遗愿啊!”

    金垣冷哼一声,犹如一盆凉水泼向了热火的众人。

    众人不满:“小兄弟,你哼什么哼?”

    金垣好整以暇拎了个椅子过来,一屁股坐下翘了二郎腿问:“你们说段小姐是裴少卿的青梅竹马,感情深厚,那为何这么多年裴少卿没有求娶段小姐?”

    “一定是有内情啊,世家豪门的弯弯绕绕,外人怎么看得清呢?”

    金垣又问:“若是裴少卿当真中意段小姐,要娶她,又有什么内情能阻挡得了他呢?毕竟他可是连公主都敢和离的,何况当年年少,裴少卿可是直接拒绝过与段小姐定亲一事的。”

    “这”

    这一问,把众人都问得语塞了。

    有人问道:“那整个丧礼裴少卿都让段小姐陪在身边,却给公主甩了和离书,又怎么说呢?”

    金垣老神在在皱眉:“咱就说,有没有这种可能,是段小姐一厢情愿陪在裴少卿身边,裴少卿沉浸在悲伤中,无暇顾忌,至于和离书,会不会是裴少卿一怒之气的意气用事?我可是听说,他写了和离书后,可是对段小姐大发雷霆啊!”

    “听小兄弟的意思,怎么好像都是段小姐一头热?”

    金垣昂然:“可不是,裴少卿根本不中意段小姐。”

    众人一听不服气了:“这也只是你的自以为,你有何证据?”

    金垣嗤笑:“证据?我还用证据?我就是证据!”

    “切!”

    这回换来了别人的嗤之以鼻。

    居然被无视了,金垣正要暴跳如雷,突然听到一声惊喜的声音:“咦,段小姐,你也在啊,真是巧呢!”

    所有人刷地看向声音来源,见荣宸宸正站在一个雅室前,丫鬟掀着帘子,露出里头端坐的段雨瓷,段雨瓷的脸色铁青。

    荣宸宸才不管她是什么脸色,热情地走过去挽住她的手:“段小姐,他们正在传你就是将来的裴少夫人呢,你还不快快澄清澄清,万一损了裴少卿的清誉就不好了。”

    段雨瓷冷冷看向她,荣宸宸两眼弯弯笑得人畜无害,又故作惊讶心疼地喊了一声:“呀!你这额头的淤青,就是那晚裴少卿动怒赶你出去摔得吧?好大的淤青呢。”

    段雨瓷狠狠打开她的手,荣宸宸疼地咬牙,还故作没事人好奇道:“段小姐,他们都说裴少卿是为了你才和公主和离的,可是真的假的?”

    众人一致将目光凝注在段雨瓷脸上,段雨瓷紧抿的唇微微颤抖。

    春柳见状,连忙挡开荣宸宸:“齐夫人这是做什么,我家小姐身子弱,若是寒症发作了,裴少卿可饶不了你。”

    “饶不了谁?”金垣幽幽开口,他站起身,看向段雨瓷,慢条斯理扬声:“雨瓷,当年表哥是不是拒绝和你定亲,是不是说过只当你和今窈一样,只是妹妹,又曾几何时说过会迎娶你过门呢?”

    如此一问,众人皆惊,顿时窃窃私语。

    “他说‘表哥’,他是裴少卿的表弟?”

    “那他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所以,裴少卿既不中意段小姐,更不会迎娶段小姐?”

    荣宸宸拧眉天真道:“段小姐坐在这里这么久,久听着他们误会你,怎么都不出来解释解释呢,还是说,段小姐就希望他们误会了,将你和裴少卿凑在一起呀?”

    段雨瓷瞪向荣宸宸,看着众人审视的目光逐渐变得戏谑起来,她克制不住大家闺秀的仪态,脸色变了好几种颜色,千仇万恨涌上心头,她腾地起身,正欲离开,却撞上正好来送打包好的点心的小二,一手的点心被撞得翻飞,吓得小二连忙道歉。

    “段小姐,对不起,小的再去打包一份!”

    荣宸宸忽然揪住小二,嗔道:“段小姐坐在这最起码一盏茶的时间了,你怎么打包个点心也这么慢,可是偷懒故意怠慢段小姐!”

    小二哭丧着脸:“小的哪敢!是段小姐不急”

    “哦”荣宸宸将声音拖得很长,“幸亏我和金公子在,替段小姐解释过了,若是我和金公子不在这小二撞进来,段小姐真是如何说不清了,就这么走了,岂不是更叫人联想翩翩了。”

    众人犹如被猛地打了一记闷棍,段雨瓷颜面尽失,诅咒一样的目光瞪着荣宸宸,激愤离开。

    荣宸宸不在意,她将段雨瓷的意图看得透透的,若是她和金垣不在,那么等到百姓们越传越真时,她就会“适时”出现,羞赧地百口莫辩离开,欲盖弥彰,只会让传闻越来越实,不管能不能达到实质的效果,但她不想段雨瓷得意!

    金垣嚷道:“好了好了,大家以后别再乱传了。”

    这时众人明白了段小姐和裴少卿都是意外,那公主

    忽然目光都投向了荣宸宸,热切极了,荣宸宸睁着眼睛吞了下口水:“你们干嘛?”

    “既然裴少卿对段小姐一点意思没有,那为何与公主和离?公主和探花郎的事又是不是真的?”

    这回金垣也迫切地盯着荣宸宸,盯得荣宸宸头皮发麻,只能含糊道:“目前反正是没影的事!”

    “哦目前。”众人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

    这个百姓们真的信,可能真还没影,毕竟每日前往公主府拜访的贵公子,人品家世样貌才华没一样拉胯的,这公主最终花落谁家,还真说不准!

    这不,今日一早就有英俊潇洒的郎君骑在大马上,赫赫扬扬往公主府的方向而去,正巧与裴聿泽前往大理寺的方向斜向而错。

    裴聿泽坐在马背上看着那公子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手里各捧了精美的礼盒,公子神清气爽,裴聿泽眸底蒙了一层寒意,天气骤然入秋,出街的摊主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涂庚瞄着裴聿泽平静道:“听说这段时间,大半个京华的公子都挤到公主府去了,公主府的茶叶比茶馆消耗的还快,邀请公主又是游船又是秋游,又是游园的,公主怕麻烦,索性定下了三日后办一场园会,请了所有下帖子的公子,大家一起聚一聚的。”

    裴聿泽听闻,攥住了缰绳摩挲着,低头垂眸,忽然笑了一声,尽是冷意。

    涂庚打了个冷颤,继续平静道:“有人调侃,这就是公主在变相选夫呢。”说着,他又向上瞄了几眼,正色道,“公子三日后好像要有个三司会议。”

    裴聿泽斜睨而来,冷冷道:“延后。”

    涂庚为难:“怕是不行,那日刑部尚书也会参加,他老人家比你大一级。”

    裴聿泽满眼阴霾,骑在马上,高大挺拔,气质沉沉的,令人不敢仰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