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翻墙参加园会

    公主府已经成了京华城中最热闹的府邸,从前郁禾住在皇宫里,宫墙深深,那些贵族子弟可望而不可即,如今郁禾分府别立,虽然府邸依旧挨靠着皇宫,但没了那堵高墙,还是方便得多了!

    比如,只要给公主府送个拜帖,即便公主不愿见,那他们的礼物总是能送到公主跟前的,或许哪件礼物就贴合了公主的心意,得公主青睐呢?

    好在羲和公主虽然骄纵名声在外,却也不是难以相处之人,并且喜爱热闹,这不连日来上门拜访的都能进府喝一杯热茶。

    喝茶时,少不得说两句新闻,一公子潇洒看向郁禾道:“近日倒真有一桩新闻,听闻柴家出事了!”

    郁禾靠着凭几眉眼微扬,就听到有人接口问:“哪个柴家?”

    郁禾在心里频频点头,对,她也想问,不过面上还装着云淡风轻的模样,保持着公主的姿态。

    “还有哪个柴家?四大世家之一的柴家,裴段金柴的柴家!雁城柴家。”

    “出什么事了?”郁禾没忍住,抬眼看过去。

    公子一见公主有兴趣,连忙凑过去道:“听说是半夜一队匪冦进了雁城,闯入了柴家,将柴家洗劫一空!”

    在座的各位惊呼:“那可是柴家!家中府兵可抵万军,怎么可能一队小小的匪冦就把柴家端了?”

    “那是你有所不知了,可抵万军的那是裴家,如今另外三家哪个不是靠着祖辈的家产延续荣耀,早已外强中干了,就说如今朝堂要职,除了裴家,还有其他三姓吗?”

    “咳咳。”忽然有公子抵着唇咳了两声。

    说话飞扬的公子立时一愣,看看向郁禾,见郁禾垂眸喝茶,心里一阵慌乱,不知如何是好,这时郁禾忽然抬眼,奇怪地看着他:“然后呢?”

    他一怔,松了口气,才继续道:“柴家年轻一辈里除了那位四小姐有才有德,其他公子全都是庸碌无能之辈,整日里只知道斗鸡遛狗,逛窑子,更有甚者仗着家世欺辱百姓,这不,一听说匪冦中也有被柴家欺凌的百姓,那些百姓也都跟着冲进去,趁火打劫了!”

    “那那些匪冦呢?就没抓起来?”

    “说来那些匪冦竟都训练有素似的,在雁城的官兵赶来前已经极速撤退了,不过,雁城的官员大都也是柴家的斜封官,听说朝廷即将派官吏去接管雁城。”

    “那裴……”正要问询的公

    子“裴”字刚出口,又立刻咳了两声,尴尬地喝茶,他想问,都说四大世家同气连枝,另外两家可能有心无力,那裴家就不管了?

    郁禾一时陷入了沉默,百年世家大族,就这么毁在一群不知名的匪冦手里了?

    这时下人来报:“公主,小阁老来了。”

    正谈笑风生的贵公子突然都笑容顿消,整理了发冠仪表堂堂地站起身来,面朝外站好。

    郁禾看着方才还轻松自在的那些人都拘谨了起来,不免有些好笑,便盈盈一笑。

    傅廷攸走进来时本是满心不快,但见郁禾的笑容,他的不快顿时消失了,只剩脸色冷冰冰。

    “见过小阁老。”所有公子抬手躬身恭敬请安。

    傅廷攸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冷冷命令:“你们退下。”

    众人微讶,面面相觑,即便傅家如今权势在握,可公主当前,他怎敢随意下令。

    但这时在坐一半的郎君已经开始退了,因他们的家父都是得傅家提拔,算是傅家的人。

    “等等。”郁禾忽然开口。

    傅廷攸看着郁禾,郁禾悠然一笑,靠上凭几:“青鸟彩鸾,带他们去园子里逛逛。”

    青鸟二人领命,公主有命,他们自然还是要听公主的,那些郎君又齐齐向郁禾行礼告退。

    傅廷攸皱紧了眉走到郁禾身边:“郁禾,你不该和他们走的太近,他们不配。”

    郁禾轻笑:“若是都不配,那我岂不是太孤独了?不过都是朋友之谊罢了。”

    傅廷攸嗤之以鼻:“朋友?郁禾若是无聊无趣,便将他们当玩意取乐就是了。”

    郁禾脸色沉了下来,不悦道:“他们都是有身份的公子,父亲在朝为官,有些更是贵族子弟,你怎好如此轻贱他们?”

    傅廷攸见她为那些人说话,眼底浮上一片忧伤。

    郁禾愣了一回,知道自己说话有些太重,低垂眼眸软声道:“廷攸哥哥,我不再是小孩子了。”

    傅廷攸神魂晃荡:“你不是小孩子了,所以你懂了?你在记恨我?所以这段时间你有意与我生分,和离了,也从不去探望我,只与那些自轻自贱的人在一起!”

    他改颜相向,几乎失控。

    郁禾始终平静:“我不记恨你,你永远是我的大哥哥,只是我知道,你是傅家的嫡长子,你有自己的责任,但是廷攸哥哥,我也有自己的坚持,我不会同意傅贵妃做皇后的。”

    她表明自己的立场,与傅廷攸划清界限。

    “我无权要求你站在我这边去反对傅贵妃做皇后,所以各持己见就好。”

    傅廷攸看着她冷静的模样,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他愿意为了她去反对姑母,可最后理智还是拉住了他。

    他是傅家的人,他不能为了郁禾,而让傅家仰人鼻息。

    傅廷攸回了府,下人上前奉茶,他气急败坏地打落了茶盏,吓得下人“噗通”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你下去吧。”一旁传来底气沉厚的声音,是傅相,他冷凝了眼傅廷攸,“跟我来。”

    傅廷攸收拾了情绪跟着傅相进了书房,关上了门,转身见父亲一脸冷肃,上前行礼。

    “父亲。”

    傅相语声幽冷:“在公主府吃瘪了?”

    傅廷攸面色紧绷。

    傅相丝毫不给儿子颜面:“羲和公主若是心中有你,当初她就不会嫁给裴聿泽。”

    “她已经和离了!”

    “那又如何?她就会嫁给你吗?”傅相冷哼,“羲和公主心高气傲,和裴聿泽闹得那么难堪,她会委曲求全嫁给一个不爱的人吗?”

    “父亲!”

    “实话难听,但是事实。”傅相幽冷道,“皇上已经开始动手了,你还只想着你的公主。”

    傅廷攸眉头深锁化解不开。

    傅相终于叹口气,让他坐下,语重心长:“儿啊!听爹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羲和公主再高贵再美丽,她也是我们傅家的敌人!”

    傅相想起那日立后一事被郁禾阻拦就气得牙根痒痒:“那日她的态度,你虽没在场,也应该了解她的脾气,若是那日立后商讨成功了,她能把大殿之上所有的东西都砸向我,那样决绝,何况她还有裴聿泽撑腰!”

    他冷哼:“四大世家已是不成气候,你当这次柴家为何如此迅速,必然是皇上出手了,什么匪冦,不过是名义上的,裴子鹤心知肚明,柴家救回来也是不中用了,索性借着女儿之死无心他顾,转头再派人去把柴家的家眷接进京安抚,得一个好名声,哼,一手的算盘啊!”

    傅相沉思:“我看,裴子鹤那老东西早就想跟另外三家解绑,好一枝独秀了,所以当初答应皇上的婚事那么轻快,如今朝堂官员已是三派,誓死追随皇上的,还有裴家,再就是我们傅家。”

    “父亲有了计划?”傅廷攸问道。

    傅相沉吟半晌,有些担忧:“我只怕皇上和裴家暗地里已经有了联手,不,准确地说是跟裴聿泽有了联手。”

    傅廷攸眉心一拧:“皇上既要打压四大世家,怎么会跟裴家联手?”

    “或许,当初立后一事,就是皇上在试探裴聿泽,看他是会像裴子俶一样袖手旁观,还是会为了公主站出来,所以那日皇上始终一言不发,看着裴聿泽出头,和另外三家分庭抗礼,他看到了,所以摸清了裴聿泽的态度,这么快就对柴家下手了。”

    “这个动手的时机这么敏感,偏巧是在裴今窈丧礼期间……若是如此,裴聿泽就太可怕了,他将他的老子都算计在内了……”

    傅廷攸嗤之以鼻:“父亲未免太高估他了!若是他一心为朝廷为皇上,又何必和郁禾和离。”

    傅相瞥他一眼:“是你低估了他,如今看着裴聿泽和羲和公主是和离了,表面上皇室和裴氏之间的关系是瓦解了,但,若是裴聿泽还对公主留有旧情,那裴聿泽就不能留了”

    ————

    贵公子们送来公主府的请帖,花样百出,郁禾自然不会一家一家的赴宴,为了省事,所以特意在皇家园林办了一场宴会,邀请了所有下帖子的公子,为了保持平衡,她还特意邀请了许多闺阁小姐,自然名单都是公主府的崔尚宫拟的。

    青鸟取笑她:“公主真是用心良苦啊!”

    郁禾嗔她一眼,倒是抽出一份请柬给青鸟,让她送去金府给金小七。

    青鸟呆愣,迟疑道:“我还以为公主不会邀请金小姐,会和她身份呢。”

    郁禾眉峰微抬:“你以为我不下帖子,她就不会来吗?到时候她无贴硬闯,平白丢人岂非让她尴尬。”

    “对!金小姐最是爱凑热闹!”彩鸾笑道。

    果然,到了园会那日,金小七早早就到了,直接去了郁禾休息的厢房,飞奔而入,人家还没看清她,她就一把抱住了郁禾的手臂,带着哭腔撒娇:“公主嫂嫂,我还以为你和表哥和离,就不再想理我了,不会邀请我呢!公主嫂嫂果然还是疼我”

    郁禾抽抽嘴角,抵开她的额头:“叫我公主。”

    金小七被她抵着额头抬着下巴:“那多生分啊,那不如我叫你公主姐姐啊!大我十天,我不介意喊你一声姐姐!嘻嘻。”说到底她就是要赖着郁禾亲近。

    郁禾无奈,只能由着她。

    秋阳高照,凉风习习,最适合打马球了,正巧皇家院里里有一处校场,只见场上四位郎君两两成队,将球杆挥的英姿飒爽,坐台上的小姐们看的热血澎湃,一开始还碍于郁禾的公主之尊,后来逐渐的放飞自我,开始为校场上的郎君呐喊助威。

    自然,呐喊助威的还是那些生性活泼的小姐,自然,能这样放的开,也是受了金小姐的带领。

    “哇!公主姐姐,想不到探花郎居然不是银样镴枪头,马球居然打得虎虎生威!”金小七激动地挥着手里的手帕,面色潮红。

    金小七眼珠子从郁禾脸上转到马球场上的程以璋身上,爽然一笑,站了起来喊道:“探花郎卯足了劲啊!公主姐姐正看着你为你加油呢!”

    郁禾腾地脸颊一红,拉着去捂金小七的嘴,就看到程以璋策马而过,朝她扬眉一笑,恣意潇洒!

    这一幕被所有在场之人都看在了眼里,成了眉目传情的意味。

    郁禾瞪金小七一眼:

    “被关了那么久,还学不乖!”

    金小七努努嘴:“嘴巴就是用来说话的,如何学乖?”

    校场不起眼的另一侧,金垣没忍住打了个寒颤,吞了下口水,费尽扭转脖子去看身侧的裴聿泽,蓦地背脊一僵,赶紧又扭回头去,那眼神太冷太可怕了

    他又忍不住瞪了自己的妹妹一眼,小声嘀咕:“碎嘴子!”眼见着那头的金小七打了个喷嚏。

    若不是他看到金小七房中的请帖,他都不知道今日这场园会,这今日因为柴家的事,好像整个金家都沉闷了下来,他去段家串门,段家亦是如此,更夸张的是,一向嚣张纨绔的段二被关了起来,说是要用功读书。

    大家都好像有些岌岌可危之感,只有裴府,一派自如。

    他受不了这种沉闷的气氛,一见金小七的请帖就要一起来凑热闹,谁知金小七得意洋洋指着请帖上的名字:“只有我一人哦!”

    切,有什么了不起,没有请帖他也能入,这不,他立刻去找了裴聿泽,谁知裴聿泽正在参加三司会议,本以为没有指望了,没成想下一刻裴聿泽竟然仪表堂堂从会堂走了出来,他立刻迎上去:“表哥,听说今日公主嫂嫂在皇家园林办园会!”

    裴聿泽一言不发,脸色极沉,一上马车,涂庚就直接驾车往皇家园林驱。

    金垣恍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表哥,你该不会是从会议溜出来的吧?”

    裴聿泽斜睨他一眼:“正大光明。”

    “呵呵”金垣又问,“用了什么理由?”

    没有理由,裴聿泽端坐会堂,神思不属,接连应答刑部尚书的问题迟疑,尚书表现出了不满,他索性起身,直接道:“请恕下官先行告辞,事后自省书奉上,任由几位大人责罚。”

    他话音刚落,也不等几位大人反应,步履略急地走出了会堂。

    “怎么回事,聿泽何事这样不持重?”

    刑部尚书面对众人的疑问,有心维护裴聿泽,干咳一声:“继续。”

    ————

    金垣见裴聿泽在,那这场园会还需要请帖吗?还不是想进就能进的?可他没想到今日这园会卡的这样紧,没有请帖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得入内,就连裴家大公子的名号也不好用了。

    他跟着裴聿泽站在园门,看着守门的御林军始终低垂着头,态度却是强硬,举着手里的刀就没放下过。

    丢人!真是丢人丢到家了!金垣看了眼裴聿泽,见他竟然没恼,平静的脸色不辨喜怒,也是,他表哥向来镇定的!

    只见裴聿泽转身就走,金垣叹了口气,看来是这裴家大公子的身份在羲和公主跟前也不好使

    他以为要回马车去,谁知见裴聿泽拐进了另一侧,金垣尚在莫名,下一刻,就见端方雅正的裴大公子脚尖轻点,身姿飘逸轻盈地消失在了墙头

    金垣看着不远处巡逻的御林军心里有些发怵,不错,他跟着表哥翻墙进来了!

    他真是怨念丛生啊!裴聿泽居然也会做这种不稳重的事!可现在看着裴聿泽淬了冰的眸子,盯着场上英姿赫赫的程以璋,他有些明白了。

    只见程以璋长臂一挥,马球从他的球杆之下飞射而出,一杆入洞!

    满堂喝彩!

    郁禾激动地站了起来,和金小七握着手跳着喝彩。

    “啊!”金小七眼风一扫,转头看到了裴聿泽正款款而来,她吓得尖叫一声,脚下一崴,跌坐下去,连带着郁禾也跌坐了下来。

    “怎么了?”郁禾莫名。

    青鸟彩鸾已经顺着金小七的视线看了过去

    “啊!”两人也尖叫了一声。

    郁禾这才后知后觉抬头,顺着几人的视线看过去蓦地背脊一僵,也差点叫出来!

    只见裴聿泽身姿颀长,英挺瑰伟款步而来,凉风拂起衣摆,在为他造势,连头发丝都沁着寒意,俨然从地狱而来的矜贵修罗。

    那些小姐和场上场下的公子们也都看到了,顿时站起身来,规规矩矩,不苟言笑。

    眼看着裴聿泽走上公主的坐台,所有人的目光都移了过去,程以璋坐在马背上扛着球杆静静看着。

    金小七见表哥脸色冰冷,立即识趣地绕到了郁禾身后去,探出脑袋来跟他打招呼:“嘿嘿,表哥,哥哥,你们也来啦。”

    郁禾镇定抬眼:“你怎么进来的?”

    金小七嘴比脑子快:“不是公主姐姐邀请的表哥?”话音刚落就受到了哥哥金垣的白眼。

    郁禾莞尔:“不是,所以,裴少卿到底如何进来的?”

    裴聿泽慢条斯理:“这并难不倒我。”

    金垣撇撇嘴,翻墙进来还能这样理直气壮,不愧是我表哥。

    金小七眼珠子一转,唯恐天下不乱:“表哥既来了,不如上场打一场?好久没看表哥打马球了,探花郎可厉害了呢!”

    裴聿泽不屑一顾,凉声道:“雕虫小技。”

    金小七扬起下巴:“哦?比比看才知道哦,表哥。”

    金垣看出妹妹想用激将法,可表哥岂是能被激将之人,天真!金垣哼笑。

    “牵马来。”

    金垣刚塞进嘴里的樱桃蜜饯还没咀嚼就一骨碌吞了进去,他锤着胸口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睛。

    他看着裴聿泽走下坐台,一跃上马,就惹来一阵低呼,他又见裴聿泽的目光轻轻扫过坐台,在郁禾脸上停了停,金垣看向郁禾,见她避开了裴聿泽的凝视,低头饮茶。

    金垣也立即跳下坐台,蹬上另一匹马:“这可是四人马球赛,表哥,我跟你一队!”

    裴聿泽已经策马徐行上了校场,金垣跟上,太好了!他终于能和表哥一队打马球了!

    结果金垣傻眼了,原本场上的郎君全都抱拳作揖打马下场了,只留下程以璋一人在风中飒飒。

    金垣立刻明白了,裴聿泽下场了,这明摆着是冲着程以璋来的,怒火不好估计,谁敢撞在枪口上跟程以璋一队,万一惹恼了裴聿泽,他们家老爷子的前途还要不要了?

    金小七已经急了,凑到坐台前的围栏边嚷道:“你们就没人跟探花郎一队吗?”

    “”

    “啊”金小七跑回去和郁禾道,“公主姐姐,探花郎好可怜哦。”

    程以璋倒是云淡风轻得很,对于没有队友支援也丝毫不怵,也不介意,仰脸一笑:“一打二,也无妨!”

    裴聿泽眸色微沉,冷冷开口:“阿垣,你下去。”

    金垣不情愿,反抗的话还没出口,忽然听到一声娇喝。

    “我来。”

    原本看好戏的众人顿时心提到了嗓子眼,齐齐看向公主的坐台,郁禾已经从坐台上盈盈而下,立刻有人牵了马来,只见郁禾踩着马夫上马,策马而行。

    圆润的珍珠颈链晕着光泽衬着郁禾耀眼生辉,众人都看呆了,裴聿泽眸色极深,如深不见底的寒潭,眼睁睁看着郁禾策马停在程以璋身侧。

    “我与你一队。”郁禾朝程以璋微微一笑。

    裴聿泽攥着缰绳的手缓缓收拢,金垣见情况不妙,连忙陪笑:“公主,我下了,你也下吧,让他们两个打!”

    郁禾不依:“既上来了,启有不打之理!”

    裴聿泽冰冷的眸子扫过郁禾二人,情绪在眼底翻涌,他震喝一声:“鸣鼓!”

    几案上,香烟袅绕而升,马球随着一声击鼓,飞上了天空。

    裴聿泽从容地漠视着程以璋,精锐逼人,若是旁人恐早已在这眼神下乱了方寸,莫说挥杆去接球了,恐怕一打马就得从马背上摔下来。

    可程以璋却镇定自若,结结实实接住了球,一鼓作气,策马逐球。

    所有人都从坐台上纷纷站起走到了围栏边,看着滚滚黄土飞扬,眼见着程以璋就要一举得筹,却是眼睛一晃,一抹身影从斜刺闪现而来,猝不及防从程以璋杆下抢夺马球,脱颖而出,程以璋追赶不上,电光火石之下,裴聿泽一举入杆。

    喝彩声顿起,坐台上的人全都放开了矜持,为裴聿泽叫喊。

    金小七尤其兴奋:“表哥好厉害!”但她也不忘为郁禾打气,又喊一声,“公主姐姐加油啊!”

    裴聿泽勒马旋身,稳住马脚掀眼看去,却见郁禾策马行至程以璋身侧,宽语安慰:“无妨的。”

    裴聿泽冷静的眼眸陡然迸出怒火,他大喝一声:“再来!”

    这一次由他主发,他不遗余力,挥斥球杆,所有人都被他万夫莫敌的气势震慑住了,敛声屏气紧张地攥住了手。

    程以璋不愿坐以待毙,拼尽全力挥杆上前,却因太过着急想要阻拦而失了准头,只见脑袋正要往裴聿泽的球杆撞去。

    郁禾瞧得分明,大惊失色:“小心!”她也策马奔驰而上。

    却见裴聿泽眼神一凛,手腕一转,千钧一发球杆在他手里转了轻微的弧度,完美避开了程以璋,可郁禾已经策马冲了上来,来不及收手。

    “郁禾!”

    “公主!”

    “啊!”

    场上惊呼声此起彼伏,心提到了嗓子眼,所有人的身子不由自主前倾,只见程以璋一掌击在马身,撑起自己的身子,一手揽过飞驰而来的郁禾,力度太快太重而使两人双双落地。

    终究是距离更近的程以璋及时护住了郁禾,他抱着郁禾摔在地上扶她坐起,急切地问着:“有没有受伤,有没有?”

    郁禾动动手脚,摇头:“我没事。”

    程以璋松了一口气,这时才发觉,周围很安静,静得诡异,静得让人心慌,郁禾也发觉了,莫名的,两人同时抬头朝上看去。

    裴聿泽坐在马上,垂眸看着他们,身姿萧萧肃肃,手伸在半空中,犹如冻结一般,眸光却冷冽如锋刃,锋刃之下是呼之欲出的沉痛,尖锐的痛撕心裂肺,他看着程以璋扶起郁禾,郁禾看着他,很平静。

    忽然,他笑了一声,眉眼弯了冰冷的弧度,收回手,垂眸笑了一声,极尽嘲弄。

    第42章 妒忌

    公主!公主!”金小七,青鸟彩鸾和御林军们蜂拥而至将郁禾团团围住。

    那些小姐公子才从裴聿泽的脸色惊恐中缓过神,变得更加惶恐,全都纷纷跑下坐台冲到校场。

    所有人的关切顿时乱成一锅粥。

    “公主没事吧!”

    “表哥……”金垣心惊胆战,声音轻飘飘地喊了一声。

    裴聿泽恍然,凝注着郁禾跳下马背,立刻外围的人让出了一条道,一层一层直让到几层。

    喧闹杂乱的场景又静了下来,郁禾垂眸感觉到裴聿泽一步一步朝她走来,带着逼人的强势。

    “有没有受伤?”裴聿泽隐忍着狂怒,力持温和低沉问她。

    郁禾不理他。

    裴聿泽看到程以璋的手还扶在郁禾手臂下,再也克制不住喧嚣的妒意,一把握住郁禾另一只手臂,强迫她转过身,怒道:“我问你有没有受伤!你知不知道刚刚有多危险!”

    郁禾也怒了:“你既知危险,为何还要打那么危险的球!”

    “那是他自不量力!就该知难而退!”他恼怒地冷瞥程以璋一眼,意有所指。

    众人见他们面红耳赤,大气也不敢喘。

    郁禾气死了,转身欲走,脚踝却传来一阵刺痛,她身子不受控制地歪倒,程以璋眼疾手快正要扶她,结果还没碰到她的手臂,腕骨也传来一阵刺痛。

    程以璋惊怔抬眸,对上裴聿泽强势冰冷的眼眸,下一刻手被甩了出去,力道大的连身子都转了个圈,等站定后,裴聿泽的另一只手已经抱起了郁禾。

    他不顾众人的瞠目结舌,郁禾气得去锤他:“你干什么!裴聿泽你放开我!我不用你管!”

    裴聿泽却丝毫不理,脸色极冷,怒吼一声:“宣太医!”

    青鸟彩鸾才猛地回神,赶紧跟上,那些御林军也全都跟上。

    金小七见状也要跟上,却被金垣硬生生拉了回来,金小七不满回头:“干什么!我要去看看公主姐姐!”

    金垣挑眉:“是去看戏吧!”

    金小七眼一瞪,双手叉腰:“不许你侮辱我对公主姐姐的感情!我很担心公主姐姐的!”然后眼睛瞄了瞄,语气心虚软了几分,“顺道看看戏。”

    金垣哼了哼。

    金小七凑近他问:“你几时见过表哥强势的这么外露的?我感觉他都快要气炸了!”

    金垣摸了摸下巴。

    “表哥不是主动写了和离书了嘛,怎么才多久啊,他想干嘛呀?”

    金垣继续摸下巴。

    金小七瞥他两眼:“你长胡子了?装什么深沉。”

    金垣气急败坏,点着她的额头:“没大没小!走!”

    “去哪儿?”

    “去看表哥啊!”

    这场园会,随着郁禾摔马提前结束,这三人争竞裴少卿大发雷霆的戏文又能让京华城津津乐道个十天半个月了!

    金垣走到一半,忽然四下望去:“怎么不见齐夫人?她不是和公主嫂嫂最要好,今日这种场合居然都没来?”

    金小七道:“好像是家中有事走不开,荣姐姐是齐家的当家主母,每日处理中馈很忙的。”

    金垣稀奇地看向她:“荣姐姐?你何时跟齐夫人也这么要好了?”

    金小七骄傲地仰起头:“荣姐姐和公主姐姐天下第一好,我和公主姐姐天下第二好,那么交换一下,我和荣姐姐也是天下第二好!”

    金垣被她逗笑:“还天下第二,自己封的吧!”

    金小七睁大了眼睛:“我跟公主姐姐可是共患过难的,在桂峰庵堂,孤寂的一个月,都是我陪着公主姐姐说笑玩闹,可不是天下第二好嘛!”

    金垣脸色一正:“在表哥面前你少提桂峰庵堂,口无遮拦!”

    金小七凉凉道:“不提难道就不是表哥做下的事了?”

    “你!”金垣从来说不过妹妹,只能恶狠狠瞪着她,“今日表哥的样子你也看到了,不想遭殃就机灵点!”

    金小七拍拍他的肩:“放心吧哥哥,我比你机灵多了。”

    虽然今日表哥动怒的非常可怕,但也因此,她“机灵”的好像找到了靠山,嘻嘻嘻。

    金垣握紧了拳头看着金小七欢快的背影,气得面红耳赤。

    ————

    裴聿泽抱着郁禾进了厢房,起初郁禾还拼命挣扎,见裴聿泽竟能抱着她纹丝不动,她力有不逮,索性也不挣扎了,异常沉默了下来。

    她用无声来表示自己的不满,对抗裴聿泽。

    裴聿泽将她放在床榻上,蹲下身子问她:“崴了哪只脚?”

    郁禾别过脸不理,裴聿泽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身上可还有哪处受伤了?”

    郁禾继续从他手指尖别过脸去,就是不要理他。

    裴聿泽目光沉了下来。

    青鸟颤着心正要上前解围,结果太医院院首胡太医晃着山羊胡急匆匆跑了进来:“公主受伤了?青鸟怎么这么不当心,我来瞧瞧。”

    青鸟立刻给师父使眼色:“师父,师父……”

    钻研了一辈子医术的老头子,以医术笑傲朝廷,只会看病症,不太会看脸色,观察起青鸟的眼睛:“你眼睛也抽抽了?”

    青鸟立刻道:“师父我没事,少卿也在呢!”

    胡太医这才看到半跪在公主跟前裴少卿,他背脊一直:“裴少卿啊,让让,我来给公主瞧瞧……呵!”他上前一见裴聿泽,猛地瞪大了眼睛,“少卿的脸色怎么这么差,像是怒极攻心之症啊,我顺道也给你瞧瞧……”

    说罢,他一手扣住郁禾的手腕,一手扣住了裴聿泽的手腕,无比正色。

    “我没事。”裴聿泽转了手腕,从胡太医手里脱离,“你看公主就行。”

    胡太医眼睛一瞪:“胡说!我看你的病症比公主还严重,公主倒是没内伤,我看你倒是心肺郁结,火气旺盛,再不清火,就要吐血了!”

    吐血?郁禾眼色微变,却还是不转过脸,裴聿泽但仍旧不在意,只是见郁禾还是没有转过脸,脸色极度黯然了下来。

    裴聿泽语声也是暗沉的:“我没事。”

    胡太医吹胡子瞪眼:“你们年轻人就爱逞强,来来来……”

    偏生彼时涂庚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先是朝郁禾行了礼,然后对裴聿泽喊道:“公子,快,快回府,主君找你呢!”

    一直在外头看戏的金家两兄妹也跟着涂庚冲了进去。

    裴聿泽闻言拧眉,起身看了眼郁禾,转头吩咐青鸟:“照看好公主。”

    青鸟领命,他转身走到门口,金垣正要跟上,却见他忽然停下了脚步,回眸看过去,眼色一暗。

    金垣也跟着他看过去,是公主的方向,公主还倔强地别着脸呢。

    等他再回头,裴聿泽已经快走出厢房的院子了,他嚷道:“表哥等等我!”

    金小七没有跟过去,跑到旁边挨着郁禾坐下:“胡太医是吗?快给公主姐姐瞧瞧。”

    胡太医道:“方才已经搭过脉了,公主只是一些皮外伤,身上还有什么外伤,青鸟检查一遍就成了,至于脚上的扭伤,不妨事,每日擦药膏按摩就成!”

    郁禾终于转过脸,硬着声音随意问道:“裴聿泽真会吐血?”

    胡太医摸着山羊胡:“说不准,得看他自己,若再气得狠了,吐血也正常。”

    郁禾愣了愣,金小七眼睛一亮:“哦~公主姐姐你还关心我表哥!”

    郁禾回眸瞪了她一眼:“我是关心他何时吐血!”她嘴角溅起一抹讽刺的笑意,“裴家的公子何等矜贵,若是他在我跟前吐血,我可赔不起,父皇只怕到时还得让我禁足,呵。”

    金小七暗暗吐舌,看来公主姐姐还在介怀今窈的死硬生生将她扯进去的事。

    不过今窈的死能牵扯到公主姐姐,她着实觉得冤枉,那就是一场意外嘛!虽然最近有风声说那不是一场意外,但就算不是意外,那也和公主姐姐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啊,真不知道姑父他们怎么想的。

    连她都想得明白的事,姑父怎么会想不明白呢!

    ————

    裴子鹤不是想不明白,不过是丧女之痛后的迁怒,加之郁禾闹和离一事,他对郁禾早有微词,皇室被宠坏了的公主,不把裴家放在眼里,他如何能忍,不过是借着今窈之死给郁禾下马威。

    可最让他难以接受,更生气的是裴聿泽的态度。

    他坐在书房正堂的圈椅上,怒视着裴聿泽,冷喝一声:“跪下!”

    裴聿泽不卑不亢,撩衣跪下。

    裴子鹤看着他身姿英挺,如此优秀,他反而心痛极了:“聿泽,你自小就是我的骄傲,是裴家的骄傲,更是裴家的未来,在其他三家日渐衰落时,只有你是冉冉升起的朝阳,我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可你呢?你太让我失望了!”

    “若是你庸碌一点,今日我也不必那么生气!那羲和公主早前闹着要跟你和离,完全不讲你放在眼里,今日你不但缺席三司会议,还跑到皇家校场上跟一个无名之辈争风吃醋!你将自己的尊严置于何地!”

    裴聿泽不紧不慢抬眼,正视父亲,目色坚毅:“郁禾一事,无关尊严。”

    裴子鹤瞪大了眼睛:“为了羲和公主你要抛下你裴氏继承人的尊严?你简直混账!”裴子鹤大怒,“他皇室公主,何德何能!你可是裴氏未来的主君!”

    裴聿泽道:“裴氏再荣耀,再尊贵,位极第一世家,也是皇家的臣子。”

    “你说什么!”裴子鹤握住桌上的藤条用力拍案,猛弹而起,在裴聿泽跟前极速来回踱步,怒不可遏地指着他,“你你,好一个裴氏的继承人!段主说你要做皇上的狗,我还不信,我现在倒要问问你,你是要做皇上的狗!还是要做她羲和的狗!”

    他太愤怒了,口不择言,段主自然不会直接说裴聿泽是皇家的狗,但这么个意思摆在那,裴子鹤一怒之下哪里还有措辞的思索,他没想到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居然甘愿俯首称臣!

    “孩儿想问问父亲,父亲想做什么?”裴聿泽肃正直视裴子鹤。

    在那样凛然坦荡的目光下,裴子鹤蓦地一滞,沉气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好事,你帮着皇帝覆灭柴家!那可是与我们同气连枝的柴家!接下来,你准备对哪家下手?是不是最终也要将我们裴家拱手让与朝廷!”

    他先发制人,强烈抨击着裴聿泽。

    裴聿泽目光灼灼:“其他三家早已与傅家有了合作,否则那日不会在太极殿合力逼喝郁禾,父亲难道不是也在希望他们三家覆灭吗?”

    裴子鹤怔住,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是为了羲和公主,才想覆灭其他三家?你当真要把裴氏送给朝廷?送给羲和公主?”他太震动了,激动地握住他的双臂,“聿泽,你那么出色,只要你想,莫说整个裴家,就算是整个天下都是你的囊中之物!区区一个羲和公主,将来还是你的!”

    裴聿泽对于父亲说出这番话,他并不意外,他的父亲看上对皇上礼尚往来,那是因为父亲从骨子就没将皇上放在眼里,因为皇上没有儿子。

    “父亲太高估我了,我没有那样的野心,但孩儿答应父亲,将来,裴氏依旧是大曌第一世家,是大曌的纯臣。”他语声郑重平缓,没有骄傲也没有得意,只是阐述一件事实。

    裴子鹤站直了身子,冷冷看着他:“你还没有继承裴氏主君之位,裴氏轮不上你做主,朝代更替,亘古有之,稀松平常之事。”

    裴氏如日中天,他如何不为!

    裴聿泽平静地看着他:“那是朝廷暴□□败导致民不聊生,兴主顺势而为的趋势,如今太平盛世,父亲如此,是要做乱臣贼子吗?”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裴子鹤顿时脸色铁青,一团火急遽胸口,他暴怒:“你放肆!”他握着藤条气得发抖,“怪不得当初皇上千方百计选你做驸马!真是好深的心机!我以为我算计了他,结果倒是他算计了我!一个美人计就将你治的服服帖帖!”

    他怒不可遏地扬起藤条,拼尽了所有力气狠狠挥了下去,裴聿泽眉心紧皱,生生挺着。

    ————

    金垣急死了,他跟着裴聿泽回府,结果裴子鹤的心腹将他挡在了书房外,他一打不过这个心腹,二也不敢在裴府动手,只能干等着,蹲在书房院子外的花圃边蹲着,蹲到脚发酸了,他站起来准备伸展伸展,就见裴聿泽从书房走了出来,他顿时眼前一亮,又是一皱,怎么表哥走路的姿势有点奇怪?脸色也很苍白。

    他朝心腹嘿嘿一笑,立即跑了进去,眼睛一瞥,大惊失色:“表哥!”那背上一条一条的血条触目惊心,裴聿泽那上等的锦袍都破的七零八碎的。

    姑父居然打了表哥!谁不知表哥是姑父的心头肉,从小他就没见姑父对表哥说过一句重话!

    金垣忍不住朝书房看去,正对着书房门的圈椅上,坐着颓靡的裴子鹤,他分不清是姑父打得筋疲力尽了,还是发生了别的,让姑父如此消沉了。

    他思忖着去扶裴聿泽,裴聿泽却费劲地推开了他,只见裴聿泽痛得皱眉,眼底却是平静无波,甚至可以说是松快的?怎么被打了,还能轻松起来?

    “阿垣,请府医给你表哥看看。”

    金垣讶异回头,见姑父正站在门口,眸光深切悲伤。

    裴子鹤屈服了,屈服于自己的儿子,因为他清楚,裴聿泽虽然还没有继位,只是个四品少卿,可裴聿泽身兼数条功劳,在朝廷有威望,也俨然已经是裴氏的主心骨了,他既不甘心,却也为裴聿泽骄傲。

    若是起势,没有裴聿泽的支持,他说服不了那些族老宗亲,何况,即便起势,成,裴氏那些族老旁支依旧享有第一世家的荣耀,可若是败了,那便是万劫不复,谁都不是傻子,有太平日子不过,去冒险将手里的荣华富贵送出去。

    所以,裴子鹤屈服了,打在儿身,也痛在他心,他也屈服了,罢了手。

    金垣陪着裴聿泽离开,经过一处花园时,眼眸一瞥就见另一边的长廊下,走过一白衣女子,女子高贵典雅,有些眼熟啊!是柴家的四小姐!看四小姐身后的老妈子手里挎着包袱,应该是今日才进府的。

    看到柴家四小姐,他又短暂地为柴家可惜了一把,快速追上了裴聿泽。

    金垣将裴聿泽送回梧栖院,府医也到了,细细帮裴聿泽上了药,只有一开始的几道伤痕严重些,后来的几道就轻些了,而且每道伤痕裴子鹤都避免了“雪上加霜”的伤痕。

    金垣打趣:“嘿,姑父果然力道精湛,那么动怒了,还能理智下一藤条落在别的地方!还真是心疼你啊!”

    裴聿泽冷静的目色终于柔和了一瞬,今日虽闹得不愉快,但也是救了父亲。

    “姑父为何动了那么大的怒气?居然对你动手了?”金垣实在太好奇了。

    裴聿泽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看着他,这个表弟从小就跟在他身后,对他崇拜极了,可金家即将不是原来的金家,虽然他向皇上保下了金家,但只要柴家和段家衰败,那四大世家随之瓦解,金家也再难有了保障。

    他握住金垣的肩:“阿垣,你该回去好好读书,好好练武了。”只有金垣自己强大了,才能护住金家。

    “干嘛突然这么正经。”金垣撇撇嘴,他潇洒地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挂起腿悠哉道,“我还年轻呢!”嗯,他才十八岁!

    府医已经帮裴聿泽处理了伤口,叮嘱忌口和不能碰水,按时换药,就收拾药箱准备离开了,金垣立刻站了起来,拿了干净的衣服帮裴聿泽穿上。

    “聿泽哥哥!听说你受伤了!”段雨瓷突然而入,金垣立刻挡在了裴聿泽身前,段雨瓷一愣,温柔含笑,“阿垣,你也在啊。”

    自从那日在东林茶馆闹了一场,金垣就不大喜欢段雨瓷了,假笑道:“嗯,我在我表哥房间没什么稀奇的,倒是雨瓷,你这么大剌剌地传进来不好吧,有失体统。”

    段雨瓷含笑的脸僵了一下,不好意思道:“我得知聿泽哥哥受伤了,一时情急,还望聿泽哥哥莫要怪罪。”她柔柔行了礼。

    那日在茶馆,是她看到裴聿泽和离后太过得意,也太过心急了,才失了分寸,如今她必须时刻小心,保持着温柔娇弱人畜无害的模样。

    裴聿泽已经将腰带束好,推开金垣,清冷道:“阿垣说的对,如今今窈不在了,你直接闯入府中,不合时宜。”

    段雨瓷脸色煞白,僵持在那,痴痴地看着裴聿泽,眼中蒙上了一层水雾:“可是,可是我和聿泽哥哥也是一同长大的情分”

    “那是今窈在的时候。”裴聿泽冷然打断她。

    段雨瓷心魂具颤,嘴唇紧抿,立时眼眶就红了,眼泪簌簌掉下来,可怜极了,金垣看了都忍不住别过眼去不看,就听段雨瓷凄怆道,“难道没有今窈,我们之间就什么关系都没有了吗?连我要见你一面都不行吗?”

    裴聿泽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不为所动,嗓音微凉:“男女有别,确然如此,日后段小姐要过府,还需给主母送上拜帖。”

    金垣立刻补充道:“不错不错,尤其是男子内院,你是在室女,更不好随意进来,就是我家小七,那么不守规矩的一个人,都从没有进过表哥的房间呢!何况是你这么知书达理,温柔贤惠的姑娘了,更加懂事了,传出去也不会被人说闲话不是。”他故意将“知书达理”四个字咬得很重。

    段雨瓷苍白的脸顿时一红,她不能让眼中迸出恨意,只能死死攥着手帕,除掉了裴今窈,如今连见他一面都难?!

    涂庚这时走了进来紧急道:“公子,大理寺那儿说是有了飞仙阁新的线索!说是那日撞到端汤伙计的人找到了!”

    段雨瓷顿时脸色一僵。

    金垣惊震地正要出口,却被裴聿泽按住了肩。

    裴聿泽斜睨了她一眼,目色冰冷,沉声道:“我知道了。”

    段雨瓷已经恢复了温柔的模样,福身告退:“聿泽哥哥既有公务,我就打扰了。”

    裴聿泽却唤住了她,慢条斯理问道:“我在查今窈意外一事,你不感到意外吗?”

    段雨瓷镇定心神转身皱眉道:“我知道聿泽哥哥一定会查的,今窈的死太突然了,找个心安是不是?”她多么的善解人意。

    裴聿泽嘴角浮起一抹笑意:“那你不关心,今窈坠楼一事,为何会牵扯到一个伙计吗?”

    段雨瓷背脊一凉,金垣脱口而出:“对啊!我正要问呢!”

    “聿泽哥哥说什么,我不懂这些,只是觉得聿泽哥哥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段雨瓷几乎分不清涂庚那句话是真的,还是奉了裴聿泽的命令在试探她!

    她四肢冰凉,再也留不住,力持温和含笑地告退了。

    不,她做的天衣无缝,没有一点线索留下,那个撞翻伙计洒了汤的人绝不会被找到,即便找到,裴聿泽也问不出什么,她不能自乱阵脚,段雨瓷拼命说服自己。

    但她清楚,裴聿泽已经在怀疑她了,可是他为何会怀疑她呢,她和今窈那么要好她没有心思细想,一股钝痛极速袭来,她不能控制地飞奔出府。

    金垣也奇怪刚刚裴聿泽按住他的举动,想了一圈猛地大悟,差点从马背上栽下去:“表哥该不会是在怀疑段雨瓷吧!她是奇奇怪怪的,可是她和今窈是最要好的啊!几乎比亲姐妹还亲,今窈快成亲了,都想着要安顿她的余生!”

    裴聿泽问他:“她们如此要好,你何时听今窈连名带姓喊过段雨瓷?还是在生死一线之时。”

    金垣目瞪口呆:“是那两个伙计说的?可是,只凭一个连名带姓的称呼,也不能断定是段雨瓷”他不敢再往下想,只觉得浑身发冷,他又急切地转头去看裴聿泽,身侧却哪还有裴聿泽的人影,他立即四下寻去,见裴聿泽落下他好一段距离,坐在马背上,目光凝于一处,脸色沉得更加吓人。

    他好奇地寻着目光看过去,是一辆普通的马车,没什么特别的,唯一特别的是,那辆马车悬着“程”字的车牌,是程以璋?他再定睛看去,风扶起车帘,露出里头的主人来。

    那明媚如春耀眼夺目的笑脸,不是羲和公主,又是谁!

    第43章 没有和离

    裴聿泽深邃的凤目冰冷至极,望着徐徐而行的马车,望着马车里的人,不辨温情。

    金垣至今还记得当初赐婚旨意刚下时,四大世家在京华的公子为他办了一场晚宴,就在杨柳依依的湖畔厅中,热闹喧嚣,觥筹交错,唯有裴聿泽一人在湖边的窗前席地而坐,执杯独饮,将自己隔离在这一场热闹外。

    窗外是连绵不尽的花灯,将冰冷漆黑的水面照的色彩斑斓,可越是色彩斑斓,越显得裴聿泽的冷寂。

    金垣穿过热闹走过去,在他对面而坐,问他:“你不想娶公主?为何不拒绝,只要你拒绝,我想皇上不会强迫于你。”

    他对表哥对裴家还是有这个自信的!

    裴聿泽是那样说的:“娶谁都一样。”冷淡无波。

    金垣俏皮道:“那可不一样,听说羲和公主可是出了名的美人,京华,不,大曌无出其右者,嘿!与你正好相配!”

    裴聿泽不语理会。

    金垣可惜地懊悔:“今日白天本来有机会的!你偏生错过了!”

    白日他们途径一处园子,听说里头有宴会,金垣最是爱热闹,就要进去,听说羲和公主也来了,他就更要进了!结果,裴聿泽一听羲和公主,眉头一皱,丝毫不留念,无情地离去。

    “你是不是不喜欢她骄纵跋扈?”

    裴聿泽的脸色沉了几分:“成亲后,她不再恣意妄为,我与她相敬如宾也罢。”

    那时是多冷酷,多不近人情啊,如今呢

    眼看着裴聿泽掉转马头,金垣大惊:“表哥,不去大理寺了?不去审问了?”

    回答他的只有在秋日阳光下油光锃亮甩动的马尾。

    金垣唏嘘,谁能想到,当初“不屑一顾”的裴少卿,如今做尽争风吃醋的事!

    ————

    那是位于西市偏僻的一处宅子,古朴雅致,推门而入是满院的茉莉飘香,水墨画的白纱在屋檐下随风而荡,意

    境缱绻。

    大概是突然有人闯入,使的里头的主人大喝一声:“什么人!”

    屋檐下立时走出四个青年,优雅英俊,却因闯入者强大的气场,让他们神情戒备,目光凌厉地盯着院中的裴聿泽。

    面对四人的敌对,裴聿泽长身玉立,依旧目空一切,清冷淡漠,气质矜贵而迫人,让四人不敢小觑。

    “敢问阁下是?”

    裴聿泽冷冽而视:“让开。”

    “阁下好大的口气!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裴聿泽早已是怒火灼心:“从前这是什么地方,我不知,今后,这只会是一处废宅。”

    “哈哈,裴少卿好大的官威啊!”随着一声爽朗的笑声,程以璋从内走出。

    四位青年大惊皱眉:“这就是裴少卿?怪不得”

    程以璋颔首:“不错,大理寺少卿,我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四品上官,裴氏未来的掌权人,如此口气气势,自当如是。”他轻笑一声,“不过,没想到堂堂裴少卿,竟会尾随而来。”

    对于他的冷嘲热讽,裴聿泽不放在眼里,语声极冷:“郁禾呢?”

    程以璋轻慢叹息:“原来是来找公主的,不知少卿今日是以何种身份来找公主?”他不等裴聿泽答,兀自说道,“若是以少卿身份,那公主为尊,少卿要想见公主,可得通传,公主愿意见才行,若是以前夫的身份好像也没有什么见的必要了吧?”

    这个父亲嘴里的“无名之辈”结结实实给裴聿泽来了一记无形的耳刮子,他从没想过有一日会被另一个男人触怒如斯地步,怒极肺腑,不可遏制。

    带着不可遏制的怒意,眼眸愈加冰冷如利刃,裴聿泽缓缓步上木质台阶,四位青年被他的气势所摄,随着他的步伐,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直至裴聿泽同样站于廊下,身高的参差,睥睨而来。

    唯有程以璋仍旧傲然挺立,丝毫不怵,是一个男人的争竞之心。

    裴聿泽维持不了一个世家公子的涵养,手掌按住程以璋的肩,修长的手指收拢,微微使力,程以璋抵受着压力,力持沉稳一笑。

    “你还没有资格质问本官,程编修。”

    寒意爬上在场每个人的背脊,随着话音落下,裴聿泽手掌再度使力,程以璋几乎支撑不住,膝盖顿曲,往后退半步,神色愈发凛然不屈。

    四位青年见两人剑拔弩张,忙是上前解围:“裴少卿莫要动怒,公主安然无恙,公主扭伤了脚,以璋知道草民这处有一眼温泉,对得打损伤有奇效,是以,公主正在后院泡泉。”

    裴聿泽极沉吐纳,气沉胸腔,汹涌迸入眼底:“程以璋,你竟敢带郁禾来私人温泉。”寒意刺骨的声音极致危险。

    程以璋对裴聿泽的感觉很复杂,他佩服这个只比他大了两岁的青年,却也嫉妒这个男人拥有过郁禾至今不愿放手,内心冒气的一点小小黑暗让他轻笑:“那是因为公主信任下官,今日下官是公主的私人护军,裴少卿若是想进去,还需打败我。”

    一句信任彻底将裴聿泽激怒,他要动手,正合他意:“不自量力!”

    话音未落,两人猛劲生风,皆是空拳肉搏,出招迅猛,令人瞠目结舌。

    “一直以为裴少卿枪法了得,刀法也出神入化,没想到赤手空拳竟是这样生猛!”

    “与他矜贵清华的气质倒是不太相符。”

    四个青年识趣地退到了一边,竟然悠哉观战点评了起来。

    “你们有没有觉得裴少卿的招式有些奇怪?”

    “十分狠辣?”

    “好像”

    他的下文还未出口,却见裴聿泽一拳将程以璋压制在地,随之自己的肩膀也为之一颤,力度泄进一般手臂垂了下来。

    程以璋正要认输,见他如此,蓦地眼底闪过惊讶,失落:“你身上有伤?你竟然身上还有伤?”他竟然连受伤的裴聿泽都打不过,看来之前在避暑山庄争鱼时,裴聿泽还是“手下留情”了。

    他矫健地站了起来,裴聿泽也冷淡地起身,松了松手臂,未曾应答。

    “今日上午打马球时,你尚且不曾受伤,这么说这伤是从皇家园林离开后受的,听闻是裴主召见?能伤得了你的,难道是”程以璋几乎要将答案呼之欲出。

    裴聿泽斜睨他一眼:“与你无关。”

    程以璋愣了一下,松弛一笑:“确然。”

    他退开了身子,没有能力再拦住裴聿泽,他不该低估一个有涵养的世家公子,事实证明,再有涵养的世家公子,在遇到软肋时,都会变得无比可怕。

    ————

    温热的泉水包裹着郁禾的双脚,熨帖如加温的丝绸,舒服极了,好像连扭伤红肿的脚踝都不痛了,郁禾舒心地坐在池台上,双手向后撑着,仰着脸阖目,晒着秋日的暖阳,惬意极了

    彩鸾坐在一边煮茶,欢喜道:“程编修真是细心呢,这里风景好,既能给公主疗伤,还能让公主心情愉悦,也只有程编修才能有这样的雅致。”

    青鸟看着园子里的红枫,笑道:“这温泉的药效,真是事半功倍,待会我再给公主抹药,十天半月才能好的扭伤,不出五日就能活蹦乱跳了。”

    彩鸾道:“这么看来,程编修真是个妙人!公主,你要不要给程编修加分?”

    郁禾迎着暖阳笑嘻嘻:“加分加分!”

    彩鸾趁势问道:“那是五分满意,还是七八分满意,还是十分满意?”

    “嗯”郁禾唇角细抿,轻轻沉吟。

    “公主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

    蓦地一道毫无温度的声音响起,吓得彩鸾一抖,顿时把手里的茶匙丢出了几尺外,青鸟也吓得一个激灵,两人具是腾地站起,又跪了下去,太过惊吓紧张,不由脱口:“参见驸马”话音刚落,才意识到语误,又连忙准备改口。

    “你们下去。”裴聿泽不给她们改口的机会命令道。

    郁禾已经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硬声道:“她们是我的人,少卿无权命令她们,青鸟,彩鸾,过来。”

    青鸟彩鸾连忙走过去,才走到一半,听到裴聿泽冰冷的声音。

    “出去!”

    青鸟彩鸾又低着头往回走。

    “过来!”

    青鸟彩铃又往郁禾那边走去。

    “出去!”

    “过来!”

    两人就跟稚嫩孩童赌气一般,青鸟彩鸾欲哭无泪,她们自然是听郁禾的话,但是震怒之下的裴聿泽她们生理性害怕。

    “公主”青鸟彩鸾不想做被殃及的池鱼,哭丧着脸向郁禾求救。

    郁禾愤怒道:“裴少卿,你大胆!本公主现在命令你,立刻出去!”

    裴聿泽怒极眸光越沉,不动如山。

    “这是命令!少卿是要违令吗!”

    郁禾沉着脸,盛气凌人,裴聿泽非但没有后退,反而朝她走去,郁禾心下一颤,脸色越冷,逼视着他。

    裴聿泽在她跟前停下,单膝而跪,依旧俯视着她,先一步预判了她的动作,莹白的手指捏住了她的下颚,不让她避开自己,低沉的声音如钟磬低吟:“若是公主不想在此与我说话,我们可以换个地方。”

    郁禾早已见识过他的强势,知道他完全做得出来,并且以他的身手,都可以带她直接翻墙离开。

    识时务者为俊杰。

    “青鸟彩鸾,你们先出去。”可这一妥协,让郁禾更加生气,她推开裴聿泽的手,厉声质问,“裴聿泽,你这样有意思吗?”

    裴聿泽凝视着她,目光极冷:“公主这样有意思吗?每日与程以璋纠缠不清!”

    郁禾愣住了,审视了他一圈,忽然笑了出来,凉凉道:“裴少卿,你这样莫不是在吃醋吧?”

    “我是!”裴聿泽直截了当。

    郁禾的笑意顿住了,看着他眼里的灼灼神光,怒从心头起,一字一字,咬牙切齿:“裴聿泽,你真让我觉得讨厌!”

    裴聿泽灵魂结块,再被硬生生砸开,利刃划过他的肌肤每一寸,痛不欲生,他的冷冽荡然无存,不知所措,轻抚郁禾的脸,近乎乞求:“郁禾,别这样跟我说话。”

    “那我要怎样跟你说话?裴聿泽,你真是让我无地自容,每一次,都是!从未有过的无地自容!”郁禾心神震荡,讶异许久的情绪一瞬间爆发,她推开裴聿泽的手,“我是羲和公主,骄傲骄纵,你可以是不爱我,屈服于皇权接受这门亲事!可你不该利用我!你让我觉得若是我不是公主的身份,你甚至不会看我一眼!”

    “不是”

    “不是什么?难道你没有吗?当你一次次为了段雨瓷抛下我你没有吗?当你因为段雨瓷三言两语,写下和离书,你没有吗?你现在跟我说,你在吃醋?”郁禾胸口一闷,眼眶噎红了,可她笑了一声,无尽讽刺,“你是觉得,我是个毫无感觉毫无思想,任你搓扁捏圆,你想利用时,就能利用一下,不想利用了就丢在一边,喜欢了就温存一番,厌恶了再不屑一顾,现在你说一句吃醋,我就该欢天喜地地抱着你转圈圈吗?”

    “裴聿泽,你没事吧?”郁禾嗤笑一声,眼泪掉下来,她快速擦去。

    此刻的裴聿泽无助,绝望而孤独,他难以自持握住郁禾的手:“郁禾,拜托你”

    郁禾还是挣扎着甩开他的手,沉声道:“你我已然和离,还请裴少卿不要越礼,尊称本宫一声‘公主’。”她不要再因为他而丢下尊严!

    “郁禾”

    “你什么都不要说了!我什么都不想听!”郁禾“刷”地从温泉里抽回双腿,顾不得擦干水渍,也顾不得脚伤,撑着池台就站了起来,结果却因用力过猛,脚踝处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她整个人都站不稳,直直摔进了温泉里。

    “郁禾!”裴聿泽大惊失色,他立即跳了进去,埋入池中,将郁禾捞了起来,抱着她拍着她的背,让她把呛入的水咳出来。

    惊魂未定的郁禾在看清裴聿泽焦急的神色时,更觉狼狈,怒气蹭地冲上脑门:“你放手!程以璋!”她下意识喊出程以璋的名字。

    听到她喊程以璋的名字,裴聿泽眸色骤沉,再也无法保持平静,冷喝道:“我从未打算放手!我说过,程以璋他这辈子都休想!”

    郁禾还要硬气地瞪着他:“我们已经和离了!你一个小小大理寺少卿没有资格干涉我要跟谁在一起!”

    “是吗?!”裴聿泽怒极反笑了一声,怒火的眼眸划开一道冷冽的口子,“郁禾,若是我说,我们根本没有和离呢?”

    郁禾如遭雷击,浑身都僵住了。

    “那日我写下的和离书,可曾落款?落款可曾盖上我的印章?你拿走的和离书,可曾上交礼部入档?”裴聿泽的声音清清凉凉,却如一记又一记的惊雷砸入郁禾心头。

    她是公主,和离这件事自然用不着她亲自去办,自有下面人去办,那晚,她还进了宫,告诉了爹爹,难道爹爹也知道

    她动荡着,无比动荡着,四肢都随着心都在颤抖,接连抛下的问题,都在往郁禾心底注入烧滚的热油,她瞪着裴聿泽良久,几乎失控,咬牙切齿,从喉间溢出的声音挤过齿缝,一字一字:“裴聿泽,你真卑鄙!”

    第44章 自虐

    她说:“裴聿泽,你真卑鄙!”

    郁禾抬眼看着他,那眼里的沉痛和厌恶,犹如千万把利刃刺进他心脏最深处,心脏里的血汩汩往外涌出来,充斥着五脏六腑,剧烈翻滚。

    程以璋听到了里头的动静,赶过来时,愣了一瞬,郁禾抬眼也看到了他,立即向他求救:“程以璋!”

    裴聿泽抓着郁禾的手臂,艰涩低喝:“我不准你喊他的名字!”

    郁禾恼道:“你不准?你凭什么不准?”

    说着她用尽全力推开他,裴聿泽竟这样就被她轻易推开了,直直往后撞上坚硬的池壁,一阵撕心裂肺的痛顿时从背脊抵达四肢百骸,他闷哼一声,控制不住地紧皱眉头,连英挺的背脊都弯曲了。

    正要往池台挪去的郁禾察觉到他痛苦的样子,不悦道:“裴聿泽,你又要耍什么花样?”

    “啊!血!驸,少卿的悲伤都是血!”跟着一起进来的青鸟彩鸾失声尖喊。

    郁禾狠狠一怔,程以璋已经极速朝裴聿泽跑去,用力将他拉了上来,浸湿的衣服紧贴着他健硕的背脊,鲜血渗透出来,混着泉水模糊一片,当真触目惊心。

    青鸟彩鸾已经把郁禾拉上来,用披风将她裹住,青鸟就要去给裴聿泽看伤势,却被裴聿泽费力地推向郁禾,声音虚弱了几分:“先帮公主换身干净的衣服,别让她着凉”

    郁禾愣着神心尖一颤。

    程以璋拧眉,目光从他脸上移向郁禾,郁禾呆愣愣的,他沉声道:“青鸟彩鸾,你们扶公主去南面的厢房,先将公主擦干,我让人去买身新衣服。”

    毕竟,这里平时并没有姑娘家来,根本没有姑娘家的衣服。

    说完,他又低头看向裴聿泽,没好气道:“你这一身也要赶紧换了,否则再感染了风寒,雪上加霜!”

    裴聿泽却已经挣扎着站了起来,脸色冰冷:“无妨。”

    程以璋哼声:“你这副样子用不着走出这院子,就得倒下,还无妨!哦~你想用苦肉计去博公主同情?还是不想欠我人情?”他勾唇一笑,“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我都不让你得逞,我既不让你用苦肉计,也非要你欠我的人情!”他像是要“报复”他,偏要跟他对着干。

    说着,他架起裴聿泽就把他往厢房带,裴聿泽纵使有心拒绝,也没力气推开他了。

    青鸟彩鸾正伺候着郁禾整理,郁禾始终一言不发,此时醒过神一般拉着青鸟问:“依你看,裴聿泽的伤是什么?谁能伤得了他,又敢伤了他?”

    青鸟帮她擦头发:“没看到伤口,说不准,公主是关心裴少卿呢?还是好奇谁伤了少卿?”

    郁禾睫羽扬了扬:“自然是好奇了!知道是谁,我就伤他一锭金子!”

    彩鸾努嘴道:“敢伤裴少卿的人,估计不在乎公主这一锭金子。”

    郁禾在镜中瞪了她一眼,彩鸾吐舌一笑。

    青鸟趁机道:“那我去帮少卿瞧瞧吧?”

    郁禾拉住她嘟嘴道:“他那么厉害,用不着你去!”

    青鸟柔声道:“公主又使性子了,你生气也好,永远不理他也罢,但这受了伤是重大的事,不好坐视不理,公主也没想过让他死吧?”

    郁禾心头一跳,松了手,板着脸:“那你去吧。”

    过了一会,有人敲门,是这里的主人,说是给公主了一碗姜汤来,彩鸾在门外接过道了谢进了屋,探了探温度给郁禾:“公主都喝了,别剩了。”

    “多嘴。”郁禾蹙鼻,埋头喝着。

    等喝了姜汤,彩鸾给她的脚踝上了药,就听到门外一阵紧急的脚步声,青鸟走了进来:“公主,你去瞧瞧吧,少卿不让我和程编修碰。”

    郁禾皱眉:“他这样金贵,谁都碰不得?”

    话是这样说着,却还是扶着彩鸾的手往隔壁房间走去,甫一进屋,就看到裴聿泽坐在罗汉床上,倒是已经换了干净的衣服,又恢复成了贵公子的清冽,只是撑着矮几的手微微弯着背脊,才从清冷的脸上看出一丝疲累。

    程以璋站在一边抱着胸,沉默不语。

    从郁禾一进屋,裴聿泽的目光就扎在她身上,郁

    禾也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悠然道:“看样子也没什么大碍,既然裴少卿不用看,那就不用看了,莫要浪费时间。”

    裴聿泽眉心一拧,身手拉住郁禾的手,清冷的眉眼软和了下来:“郁禾,你当真忍心?”

    郁禾眨眨眼点头:“忍心,我为何不忍心?”

    裴聿泽的眉心拧得更深了:“那别的女人看我的身子,你也不介意?”

    被暗戳戳点名的青鸟无辜又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小声抗议:“我是大夫!”

    郁禾掣回手继续摇头:“不介意,我为何要介意?你要是不想治,正好,我省了再送一遍和离书的麻烦。”

    裴聿泽的脸乌沉乌沉的,气得齿痛:“一点小伤,死不了。”

    郁禾“哦”了一声:“那青鸟不必麻烦了,我们进宫去。”

    她话音刚落,扶着彩鸾的手转身就走了。

    裴聿泽静静看着她离开,没有制止。

    程以璋抱着胸好整以暇靠在墙边:“你当真没有将和离书送程礼部?”见他默然不语,程以璋挑眉,“你就不怕公主跟你闹得天翻地覆?”

    裴聿泽依旧沉默不语。

    程以璋低头一笑:“这会公主进宫大概是去找皇上了吧?”他语声清浅,闲适地坐了下来,大有一种说风凉话,看好戏的姿态。

    裴聿泽掀眼看向他,眼底沁着寒意:“你不会有机会,趁早死了这条心。”

    程以璋朗声一笑:“这算是一种告诫呢?还是一种命令呢?若是一种命令,连我自己都无法控制自己的心,何况是少卿,但若是一种告诫”他顿了一下,看向裴聿泽,目色沉毅,“路还很长,咱们走着瞧。”

    裴聿泽眸色骤沉,冷凝他一眼,站起身来,居高临下无视了他:“那便走着瞧。”

    原本还闲适的程以璋,笑容顿消,脸沉了下来,前所未有的压力染上眉眼。

    此时四位青年突然出现,靠在门板上,打趣道:“敢跟裴氏继承人叫板抢女人的,恐怕你还是第一个。”

    “哦?你错了,我是第二个。”第一个是傅廷攸。

    四人笑了起来:“你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来胸有成竹啊!”

    “不是胸有成竹,而是尽我所能。”

    “可我看裴少卿也十分坚毅执着,他不是个认输的人,他是志在必得。”

    另一人笑道:“那也无妨,程兄即便输了,也是为人所不能为之事了!”

    “去你的!”程以璋随手丢过去一个茶杯,被精准接住。

    ————

    郁禾冲进紫宸宫,御林军见宫她气鼓鼓的样子立即跪下请安,将请安的声音喊得震天响。

    里头的吴公公听到声音立刻出来拦住她:“我的小祖宗谁又惹你了?先跟吴公公说说,皇上正在召见大臣。”

    “就是爹爹惹我了!”郁禾小脸一皱,眼泪抛沙似的掉了下来,吓得吴公公六神无主,连拦防也忘了,郁禾直接冲进了内殿,一众大臣顿时傻了眼。

    郁禾嘴唇细抿,眼眶蓄满了眼泪,带着哭腔委屈巴巴喊了声:“爹爹”眼泪跟个小金豆适时掉了下来。

    莫说皇上,就连那些大臣都忘了公主擅闯的没规矩,一颗心都揪到了一起。

    皇上却是心疼的同时心下咯噔了一下,他的女儿他最了解,这可不是来告状来了,何况,自从小时候因为他动怒,使的三朝元老在郁禾面前尊严尽失,郁禾再也没在他面前告过状,可见,这回是来跟他闹来了。

    他摆手,屏退了所有大臣,朝郁禾走去,郁禾便抽抽噎噎地先发制人了:“你知道对不对?”

    皇上先是一愣,继而想明白过来,最近能让郁禾产生这么大反应的事,唯有和离一事了裴聿泽居然能这么沉不住气!他暗自骂了一句,却又觉得,裴聿泽失了理智,未必不是一件坏事,眼前是怎么安抚郁禾。

    “你帮着裴聿泽一起骗我!”郁禾看出了皇上的反应,再也不是楚楚可怜的模样,声泪俱下地质问他,“你明知他跟我成亲是有目的的!你爹爹,爹爹,你怎么了?”

    皇上突然捂着胸口弯下腰,脸色也痛苦了起来,郁禾整个人都慌了神了,连忙喊着:“爹爹!宣太医,宣太医!”

    “祖母,爹爹怎么了?”郁禾扑在太后怀里哭成了泪人。

    太后一时不知该怎么说,这两日没听说皇上有什么病痛,只能稳重道:“等太医出来再说。”

    话音正落,胡太医就出来,看了一眼郁禾欲言又止,郁禾整颗心都提了起来:“爹爹怎么了?”

    胡太医又看了眼太后,再看向郁禾,皱着眉道:“年纪大了,有些毛病”

    “可我爹爹才不惑之年。”正该是壮年的时候啊!

    胡太医眼睛一瞪:“对啊,这年岁虽然不是特别大,但是,皇上日理万机,当年皇后病逝,本就悲痛欲绝,落下了心病,这么多年心已经很脆弱了,受不得刺激了,公主啊可别再刺激皇上了,只要不刺激皇上,皇上还是生龙活虎的。”

    郁禾懵了,太后明白了,让胡太医退下,拉着郁禾的手苦口婆心:“你爹爹除了社稷最在乎的就是你了。”

    郁禾噎住了,眼圈顿时红了,走进去坐到皇上床边,皇上笑道:“没事,没事,就是一点小毛病,对了,方才你是要跟我说和离一事吗?”

    “”郁禾不敢说了,既然爹爹帮着裴聿泽一起瞒着她,定然有他的道理,若是涉及朝政,她不想他再因为自己担心了,只能垂眸摇摇头。

    皇上握住郁禾的手,重重叹息:“郁禾啊,最近爹爹总是遗憾,当初没有再生一个儿子,哪怕是跟别的女人生的儿子,总是跟你血脉相连的,你大皇兄到底跟你隔了一层,等将来爹爹驾崩”

    “不会的!”郁禾扑进皇上怀里,鼻子酸溜溜的,“我不许你乱说!”

    皇上拍着她的被,还是悲伤:“将来谁能护你一世无忧呢”

    公主没有实权,倚仗的就是皇上的宠爱,若是哪一日他不在了

    思来想去,有能力,有身份地位,还对他们李氏皇朝忠心耿耿的,只有裴聿泽,何况裴聿泽对郁禾情有独钟,曾向他做出过承诺,所以,那日看到裴聿泽的亲笔和离书,一见没有印章,他就懂了,也不能不瞒着郁禾。

    “不过,爹爹答应过你的,总是做数的,还是一年之约,到时你若是还是铁了心要和离,爹爹再也不拦着,如今你们没有和离的事,也只有爹爹和你还有聿泽知道,礼部也是爹爹的人,自然不会泄密,你要是想生他的气不理他,也由着你。”

    如今朝中大臣是分了三派,一派是傅氏的门生,一派是裴氏,另一派自然是誓死效忠皇室的,而六部之内,就有户、吏、礼三部是效忠皇室的,刑部和兵部是裴氏的人,虽然傅氏大有把大皇子收拢的趋势,但形势还算大好。

    但是皇子嘛,左右都不是自己,他大可以再从其他亲王手里再选一个儿子。

    皇上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虽然没有说明白,郁禾也就作罢了,只当井水不犯河水地再过个大半年好了!

    这时皇上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枚刻有双龙戏珠的玉简交给郁禾:“这是太祖皇帝传下来的,太祖打天下时,曾用此玉简作为信物虎符调军,后来荣登大宝后,便失效了,如今传下来在子孙手里,只能留作一个纪念,但若是在别人手里,那就如皇帝亲临,郁禾,收好了。”

    他郑重地放到郁禾手心里。

    郁禾震惊:“不该传给下一任皇帝吗?”

    “自然是给我的宝贝女儿当护身符重要!”

    郁禾睁着眼睛道:“到时候见了老祖宗,他老人家会不会揪您的耳朵啊?”

    皇上被她可爱的模样逗笑了,大声“哈哈”笑了起来。

    郁禾听着他中气十足的笑声狐疑地歪头,皇上立刻意识到了,连忙咳了两声,郁禾不疑有他,但不放心皇上,这两日她还是在宫里住了下来。

    ————

    这两日裴聿泽也很忙,整日在大理寺不着家,但因着郁禾住

    在宫里,他也能抽空办裴今窈的案子。

    段雨瓷经过上回的事,产生了浓重的警惕感,尤其是当柴家的四小姐住进裴府后,那种危机感日夜侵袭着她的心,令她不安至极,她好不容易等到裴聿泽和郁禾和离,绝不能让她人坐享其成。

    是以,最近她每天都往裴府跑,但裴府得了裴聿泽的命令,她每回来,都要提前送上拜帖,好在金氏爱屋及乌,将对裴今窈的疼爱都好像转移在她身上,找寄托一样的很疼她。

    这日她照样过府来陪着金氏,越是这种时候,她越是要沉住气,不能操之过急。

    但看到柴玟幸端庄地坐在金氏身边,她温和的脸色微沉,踏进屋中时,已经换了轻柔的笑意:“伯母。”

    金氏见到她,眉开眼笑:“雨瓷来了。”

    柴玟幸起身,敛衽行了平礼,典雅大方,恰如其分。

    段雨瓷注意到金氏满意的脸色,她还了礼,正要上前亲昵地握她的手,却被柴玟幸侧身避开:“段小姐请坐。”

    她将原来靠近金氏的位置让了出来,坐到了另一侧远离金氏一点的位置上,金氏更是满意她的进退有礼。

    段雨瓷无法发挥只能谢坐,暼眼看到金氏腿上铺着的万寿图,称赞道:“真是精美的万寿图。”

    金氏含笑:“玟幸有心了,她亲手绣的,说是天凉了,缝在毯子上,让我盖着。”

    段雨瓷夸赞的笑容顿时一僵,朝柴玟幸看去,柴玟幸依旧是宠辱不惊的笑容,她正准备明褒暗讽一番,偏生这时传来下人的声音:“公子回来了。”

    段雨瓷脸色一惊又是一喜,再看向柴玟幸时又闪过一抹不悦,在裴聿泽进屋时,完全掩藏了起来,与柴玟幸一同向他行礼。

    裴聿泽脸色淡淡,金氏却皱了眉道:“怎么脸色不太好?看上去这样憔悴。”说着连忙让他坐下。

    段雨瓷适时再让出位置,自己顺势站在了裴聿泽身边。

    裴聿泽轻咳了两声,淡然道:“只是近日有些操劳。”

    金氏心疼责备:“事情是做不完的。”说完,又听他咳了两声,她连忙道,“快,端一碗川贝枇杷露来。”

    下人端了过来,段雨瓷正要接过,裴聿泽已经伸手自己接了过去,段雨瓷面色一红,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发丝。

    喝了一口,裴聿泽凝神瞧了一眼,金氏看出来了,笑道:“是不是觉得这川贝枇杷露有些特别?”

    裴聿泽看向母亲,金氏看向柴玟幸:“是玟幸熬的。”

    “哦?”裴聿泽也看向柴玟幸。

    柴玟幸不骄不躁道:“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放了一点我自制的梨膏和一些清肺润燥止咳的药材。”

    裴聿泽颔首:“近日大理寺的兄弟也干燥得很,有劳柴小姐将方法告知大理寺的厨房。”

    柴玟幸应声:“我写下来,让公子带回去。”

    说着,她就走到一边的书桌上静心书写,不一会,拿着写好的配方交给裴聿泽,裴聿泽看了眼,淡淡称赞:“柴小姐一手好字。”

    柴玟幸莞尔:“公子过奖了。”

    段雨瓷冷眼旁观,看着金氏的目光在裴聿泽和柴玟幸之间游走,然后垂眸一笑,顿时她的心都在发颤。

    裴聿泽没坐多久,就回去更衣回大理寺了。

    段雨瓷和柴玟幸又陪了金氏一会,两人一同出来,走到花园时,段雨瓷问道:“府上还好吗?”

    柴玟幸道:“有劳段小姐挂念。”

    “这段日子,你很不好过吧?”段雨瓷忧心忡忡道,“柴家出了这样的事,你父亲又病了,难免会遭受旁人的奚落,如今你在裴家,虽说有些人会嚼舌根,但你也不必往心里去,毕竟聿泽哥哥的身份在这,他们说就由着他们,不必跟下人们置气。”

    柴玟幸七窍玲珑心,如何听不出段雨瓷是在敲打她,让她不要生非分之想,她含笑:“多谢段小姐。”

    “对了,你来京华还没有好好去逛过吧,改日我带你去吧。”

    “多谢段小姐美意,我出来京华有些水土不服,不太想出门。”柴玟幸并不想和段雨瓷多接触,“我先回了。”

    她告辞离开,身边的丫头有些兴奋:“小姐,方才裴公子夸你呢!如今咱们家道中落,若是”

    “不可妄言。”柴玟幸严肃制止她,“裴公子不是在夸我,是夸给段雨瓷听的,这次来京华,切记谨言慎行不可骄纵,尤其刚刚那种念头,你最好打碎了往肚子里咽,再也不要宣之于口。”

    柴家再经历不起任何风波。

    ————

    裴聿泽又回去了大理寺,严璧正等人见到他又回来了,皆是一惊,忙是迎上来:“你怎么又回来了!你这三天几乎没有合过眼,今窈的案子疑点都归类了,也没什么新的线索和证据,不急着这一时啊,你这样子,赶紧回去休息吧!”

    “不必啰嗦。”裴聿泽冷然,径直走进了书房。

    严璧正跟进去,哭丧着脸劝他:“现在也没有新的案子处理啊!”

    裴聿泽冷冽抬眼:“那就把累积的旧案拿出来!”

    莫说严璧正,就连穆清堂和方主簿都呆住了。

    “你疯了!你说那几千个案子?你身上还有伤!脸色也越来越苍白了!你还要不要自己的身体了!”严璧正愤怒道。

    “还不快去!”裴聿泽冷喝。

    严璧正瞪着眼,知道说服不了他,只能气急败坏去了,将一大堆卷宗砸在他的书案上,砸出一堆灰尘,裴聿泽立刻被呛得咳了起来。

    “我看你是要把自己累死!”

    穆清堂低声道:“我看他是要让自己忙起来,没空闲想别的事。”

    “别的事?”

    穆清堂纠正一下:“别的人。”

    严璧正恍然大悟,立即往外走去,穆清堂追出来:“你去哪?”

    “搬救兵!”

    过了小半个时辰,救兵来了,穆清堂看着凶神恶煞的谷葵生凉凉道:“我以为你是去搬公主。”

    “是这样想的,但是听说公主虽然今日出宫了,但一整天都没有回公主府,就先去找了谷葵生,好歹先聿泽架回去。”

    谷葵生震怒的声音从书房传来。

    “一定是那日掉下温泉受了凉,你身上又有伤,没有及时处理,寒气入体了!现在立刻回去!”

    没有听到裴聿泽的声音,倒是听到了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好一会,谷葵生带着裴聿泽出来,脸色铁青:“我先带他回去。”

    严璧正小鸡啄米:“看来真的病得不清了,连谷葵生都打不过了。”

    涂庚驾着车就往裴府赶,裴聿泽坐在车厢靠着车壁,沉默黯然。

    谷葵生看不过去了,怒道:“你这么放不下公主,就闯进皇宫去,把公主抱在怀里,告诉她说你他妈的爱她爱的要死!作自己什么意思啊!”

    裴聿泽垂眸不应,车厢一阵安静后,他终于开口,语声低沉虚弱:“谷大哥,去公主府。”

    “不行!”谷葵生劈口回绝了,“你现在这个样子,公主给你一记白眼,一个冷脸,你还不气得厥过去!”

    “谷大哥!”裴聿泽沉声一喊,虽然脸色憔悴,可目光却灼灼坚毅,连语声里都沁着一丝乞求。

    谷葵生何时见过裴聿泽这样,咬咬牙,朝外头喊道:“去公主府!”

    就算现在把裴聿泽架回去,他也不得安生,说不定见了羲和公主,安生了,也能安心养病。

    谷葵生这样安慰自己的一想,觉得甚好!不由又喊了一声:“涂庚,快点!”

    他们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公主府,马车一听,谷葵生立刻推开车门,蓦地脸色一变瞬间又关上。

    裴聿泽凝他一眼:“做什么?”

    “没什么。”

    “开门。”裴聿泽意识到了什么。

    “外面风大,等一会。”

    裴聿泽又哪能被他蒙骗,猝不及防打开了车门。

    “聿泽!”谷葵生阻止的声音戛然而止,怔住了,他看到程以璋正握住郁禾的手下车。

    “聿泽”谷葵生心突突地跳,见裴聿泽的脸沉到了底,方才还心如死灰的眼眸,此时闪动着令人不安的光。

    “聿泽!”谷葵生见他扶着车夫跳下了马车,他惊呼一声,引来了前方郁禾和程以璋的注意。

    郁禾正将手抽出来,意外地看着裴聿泽。

    裴聿泽也在看着她,撕心裂肺的痛从他身体每一处涌上来,痛得他几乎窒息,每一次用力的呼吸都像是心划过尖锐的刀片,直到他拖着脚步坚定朝郁禾走去,痛感变得麻木。

    “郁禾”

    郁禾心尖一颤,他不对劲:“裴聿泽你”她疑惑的话还未问出口,突然裴聿泽俯下身来抱住了她,滚烫的唇贴上了她的脖颈,呼吸喷在她的脖颈处,烫得她脸都热了起来。

    “裴聿泽!”她正要推开他,却觉得身上的重量越来越重,重的她几乎支撑不住,向后退去,贴在她背脊上的手掌也滑了下去,她才惊惶起来,“裴聿泽!”

    第45章 直球

    程以璋及时撑住了郁禾倒下的身子,谷奎生兀自生闷气的脸也大惊失色冲过来扶住了裴聿泽,青鸟立刻上前看了裴聿泽的脸色,探察了温度,脸色顿时凝重:“不好,少卿烧得好厉害!”

    谷奎生眼睛一瞪:“还不赶紧把他扶进去!”

    青鸟见郁禾已经慌了神,只能自己做主了:“还请谷公子和程编修帮下忙。”

    两人扶着裴聿泽进了公主府。

    上回裴聿泽来住的是公主府主殿旁的辞惊苑,这回青鸟领着直接让他们把裴聿泽扶了进去。

    谷奎生难得心细了一回:“让他趴着让他趴着。”

    一直恍惚的郁禾终于开口了:“他的伤还没好?”

    “屁……”谷奎生气急败坏回头,差点咬断了舌头才把话头截断,硬生生转了口气,“对,伤得很重,不是三天两头能好的!”

    郁禾真以为他那么厉害,三天两头就能好,现在看着趴在床上的裴聿泽,半侧着脸伤得通红,嘴唇却白的如雪,眉心紧皱着,仿佛痛苦极了。

    她愣愣看着。

    谷奎生退到一边,不妨碍青鸟诊治,回头却看到郁禾一脸呆滞,都没有青鸟担心,心头一团火蹭得冒了起来,隐忍不发。

    好一段时间后,青鸟终于走过来道:“公主,倒是没生命危险,就是伤势加重了,又感染了风寒,一时半会怕是醒不了,我去熬药。”

    伤势加重,是上回下了温泉的缘故吗?郁禾微微拧了下眉,看向裴聿泽,半晌冷静开口:“让徐典军套车送裴少卿回裴府。”

    “公主!”谷奎生没忍住大吼一声,吓的郁禾一跳,“公主当真如此狠心?他这鞭子可是为你受的,还没好又为了你下水,你不管他让他加重了伤势染了风寒,结果你还躲去皇宫,他呢就硬挺着去大理寺办公,三天三夜不合眼,处理八百年积留下来的案子,就为了让自己忙得没工夫想你,你当真一点都不心疼?”

    “我……”郁禾怔住了,每一句话她都听得懂,连在一起她又糊涂,什么叫为她受了鞭子?

    “反正我不管了!就把聿泽丢在这,公主如果忍心把他送回去,再等他醒来爬过来见你,最后把自己折磨死,公主就看着办吧!我走了!”谷奎生丢下这句话就气呼呼地走了。

    把郁禾唬地一愣一愣的,她是气裴聿泽,也不想理他,可,可也没想过要他死……她将唇瓣咬出一排牙印,复杂地看着昏迷不醒的裴聿泽。

    虚弱,脆弱,毫无生气的裴聿泽,让她的心狠狠一揪,最后从喉间挤出一句话:“青鸟,你在这照顾他。”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地走出了房间,站到院子里透气。

    一直沉默旁观的程以璋追了出来,看着她的样子,心也一点一点往下沉,深深吐纳一息,让自己看上去潇洒一点:“那,明日秋游一事,公主可还有空?”

    郁禾沉默了半晌,转过脸来有些为难:“他都病成这个样子了,毕竟在公主府,我要是出去玩,会不会显得我很没心没肺?”

    程以璋做出思考的样子:“大概……会有一点。”

    郁禾摊手,微微一笑:“那就改日吧。”

    程以璋也笑:“好。”

    两人之后都没再说话,程以璋觉得自己该告辞了,临走他又是一笑:“明日我再来……看他。”

    郁禾有些惊讶,他们之间关系这么好了?

    程以璋不羁一笑:“我也不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

    郁禾抽了下嘴角。

    青鸟的医术尽得胡太医真传,公主府又有十几个大夫候命,郁禾一点也不担心裴聿泽的伤势会再恶化,照常吃饭,沐浴,睡觉,只是会在临睡前去瞧一眼裴聿泽,醒来时再去瞧一眼。

    表示她并非一个没心没肺的人,其余的时间,她也不出府,只待在府里听曲,赏舞,只是经常走神就是了。

    裴聿泽是在第三日的上午醒来的,此时他并没有完全退烧,青鸟感叹了一下裴少卿的体魄,顺便也暗夸了一下自己的医术,然后同郁禾说:“少卿想见公主。”

    “……他想见就见?”郁禾撇嘴,“不见。”

    青鸟去复命了,郁禾觉得烦闷,起身往赋春楼去。

    这就是公主府专门听曲看戏,赏舞的地方。

    偌大的赋春楼,余音绕梁不绝,只伺候郁禾一人,然后郁禾看着台上缠绵悱恻的爱情戏码又走神了。

    这种爱情戏码彩鸾不喜欢,她喜欢搞笑的戏码,所以开始嘀咕:“青鸟怎么还不回来?传个话而已,这么慢。”嘀咕的同时顺手从果盘里拿了个果脯,刚放进嘴里,还没嚼,就直立着呆住了。

    郁禾垂眸歪靠在圈椅上,忽然觉得有阴影覆下,她不耐地皱了下眉:“彩鸾,你挡住我了。”

    “……我没有。”彩鸾轻飘飘的声音传来。

    “还说没有……”郁禾抬眼蓦地愣住了。

    裴聿泽赫然在眼前,低首垂眸看着她,嘴角含着清浅温柔的笑,只是他的脸色依旧还是苍白虚弱的,这使得他的笑添了一抹令人心疼的意味。

    好看的人笑起来总是特别赏心悦目,何况裴聿泽这样好看的人。

    郁禾呆了一下,立即坐正,板起脸:“你怎么来了?”

    裴聿泽大概站着有点久受不住,俯身撑住了郁禾圈椅的扶手,一时拉近了他二人的距离,喘息相闻,郁禾觉得热了一下,往后靠近椅背,又拉开些距离。

    “公主不愿来看我,我就自己来了。”大概是受着伤病着的缘故,裴聿泽的声音很低沉却很温柔。

    郁禾道:“我不愿去看你,你就该明白,裴少卿何时这样糊涂了?”

    裴聿泽只有那双凤目是暗藏神光的:“面对心爱的姑娘,再七窍玲珑的心思,也只剩一窍了,算不过来。”他看着她低语,眼底是复杂的柔情。

    郁禾心狠狠一荡,他说什么?心爱什么?

    青鸟彩鸾也怔住了,彩鸾嘴里那颗一直没有嚼的果脯顿时囫囵咽了。

    这时裴聿泽垂眸,伸手抵唇轻咳了几声。

    郁禾猛地回神,随口问道:“你站着做什么?”因为情急紧张,声线一丝不稳。

    裴聿泽轻笑:“公主没让坐,微臣擅自坐了,又怕惹恼了公主。”

    “坐吧坐吧。”郁禾随意摆手,避开他灼灼的目光端起茶杯。

    随意喝了口茶,郁禾便全神贯注地看向舞台,一点不带分心,至少她表面看来是这样,只是心思已经乱成了一团丝线,总感觉裴聿泽在看着她,起初她还能镇定不理,但总觉得耳边越来越安静,就连舞台上的唱词都好像安静了下去,她终于忍不住回头。

    对上裴聿泽幽深宁静的目光:“你昏迷前来找我,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见你。”这仿佛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他的语声半点起伏都没有。

    郁禾打着讨论正视的心思,又噎住了,这人怎么回事!能不能好好讲话!她拧眉硬声道:“裴聿泽,你究竟要做什么?”

    这个问题让裴聿泽的笑容渐消,目光转移,看向舞台上,舞台上已转换了场景,漆黑了下来,只有满场的宫灯绚烂,热恋中的情人正依偎赏灯,他似乎被吸引了,凝神观看。

    修长莹白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点着扶手,沉默良久。

    郁禾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不免生气,就要起身。

    “青鸟说你不愿见我。”这时,裴聿泽开口了,低沉醇厚的声音缓缓响起,郁禾起身的动作就变了下坐姿,见他皱了下眉,似是烦恼,“我就想,若是我一直不吃药,你会不会来看我。”

    “”这耍无赖的话,还能说的这样理直气壮,郁禾玩味地笑,“你可以试试。”

    “后来再想,你定然不会来,那若是我一直不吃药,伤势恶化了,岂不是便宜了别人?”他娓娓道来,说到最后时,又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不快,仿佛光是这样想想,他都过不去。

    “”

    裴聿泽垂眸自己做起了定论:“毕竟,一个人想要拿捏一个人,便要看哪个人付出的心意多了,不在意的那一个,总是能随心所欲的,我却不敢。”他抬眼看向郁禾,目色深沉真挚。

    灼热的目光烫了郁禾的心,郁禾赫然转过脸去,专心挑着果盘里的果脯,彩鸾不知道公主在一个果盘里挑什么,不都一样吗?她正要上前帮忙,被青鸟面无表情地按住了。

    “你来这几天,怎么不见裴府来寻你?”郁禾背对着他找果脯,随口问道。

    裴聿泽黯然一瞬,淡淡道:“我时常在大理寺一连几日不回去,他们并不会感到意外。”

    郁禾想起谷葵生说的他发着烧还在大理寺办公,一时晃了神。

    这时徐典军进来禀告:“公主,裴少卿,段家小姐说要见少卿。”他看向裴聿泽,见方才还望着公主的背影温情脉脉的裴少卿,眸色骤冷。

    “不见。”裴聿泽语声虽淡,却极冷。

    郁禾听到“段雨瓷”时已经转过身来,这时听到裴聿泽的回答,有些意外:“你和段雨瓷吵架了?”

    裴聿泽看向她,虽然依旧冷漠,但看得出已经克制了:“我与段雨瓷并无私情,之前回护她,不过是念在她和今窈多年情谊,当年因我而掉下寒潭之苦,护她无虞罢了。”

    郁禾“哦”了一声,她没再多问,但也不会劝他去见一面,毕竟,她和段雨瓷交情没那么好。

    气氛短暂的安静,裴聿泽似乎对她的反应不太满意,还问了一句:“你不信?”

    郁禾摇头:“我信。”毕竟她信不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看你不信。”

    “我真的信。”

    “你不像是信的样子。”

    “那要什么表情,你才会信?”话一问出口,郁禾就觉得不对劲,好像绕进了“信不信”的漩涡似的。

    “你笑一个。”

    “”郁禾正在思索怎么跳出这个“漩涡”,乍然听到“你笑一个”的要求,懵住了,“你说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笑一个,我就信。”裴聿泽淡淡道,表情却很认真。

    郁禾有些头痛,也不想追本溯源去较真,只想停止这个话题,她扯了下嘴角,扬起一个弧度:“好了吧。”

    “嗯。”

    徐典军看得一愣一愣的,不确定问道:“那卑职去回了段小姐?”

    “嗯。”郁禾摆手。

    彩鸾眼珠子一转,悄悄往后退了几步,风风火火追上徐典军:“我跟你一块去。”

    徐典军莫名,这是怕他回得不好?等见到了段雨瓷,他才知道他是多虑了,他看到彩鸾笑眯眯地给被挡在府门的段雨瓷行了礼,继而笑眯眯地开口了。

    “段小姐,裴少卿正陪着我家公主看戏呢,他说没空见您,我家公主劝他来见您一面,他还说和您并无私情,之前都是看在裴大小姐的面子上,让公主别误会,哄着我家公主笑,还说这段时间,您都不必过来了,来了,他也不见。”她说得溜,面不改色。

    徐典军听得目瞪口呆。

    段雨瓷听得脸色煞白,顿时冷下脸来:“公主是要强留聿泽哥哥,并且限制他的行动吗?”

    彩鸾惊讶地睁眼:“呀,段小姐的想象力真丰富,都可以去书肆写书了,保准大受欢迎,毕竟,段小姐之前的无中生有,可是让人叹为观止呢。”她眼睛一睁,脸色一冷,又嘴角一扬,扯了个没有温度的笑容,潇洒地转身。

    “徐典军,关门,少卿说了,再有不相干的人来,就关门放狗。”

    徐典军立即闭起长大的嘴巴,自然不会揭穿自己人的谎话,神色一凛:“段小姐,请!”

    段雨瓷脸色变了四五种颜色,从未受过如此屈辱的她愤恨地眼神死死盯着彩鸾的背影,几乎要将她磋磨成灰,但她也知道,这是公主府,若是硬闯,只会给郁禾一个惩治她的借口。只能眼睁睁看着府兵“轰然”将门关上。

    关上门的府兵好奇问徐典军:“大人,咱们公主府何时养狗了?”

    “”

    彩鸾神清气爽地回到了赋春楼,青鸟一见就明白了,低声问她:“报仇了?”

    彩鸾得意的勉强道:“一点点吧。”忽然长大了眼睛,十分懊悔,“早知道方才就不说不让她来的话了,不然,她每来一次,我都能羞辱她一番。”

    正听到郁禾凉凉道:“你既醒了,能回府了吧?”

    裴聿泽斩钉截铁:“不能。”

    “为何?”郁禾惊诧地看着他。

    他似是为难地皱了下眉:“你应该已经知道我这伤是父亲打的,所以我才回避到大理寺去,现下父亲还在气恼,回不得府。”

    原来是为了他父亲才留在大理寺,不是因为她,很好,那她心中的愧疚感就没了,正想说他可以随处找个地方修养。

    裴聿泽就像是预感到她要说什么:“公主府清净,闲人不得擅入,”他顿了一下,看着她道,“又景色宜人,很适合修养。”

    不知为何郁禾听到他说“景色宜人”时,心跳了一下,立即板起面孔,冷淡道:“你既要住下,就要守公主府的规矩,听本公主的话。”

    她如此,也是想到他毕竟是裴家的人,若是就这样把受伤的他赶出去,难免裴家不会以此拿借口作文章,柴家刚覆灭,她不知道爹爹接下来要做什么,她即便帮不上忙,至少也不拖后腿才是。

    裴聿泽颔首:“嗯。”见她起身,忙问,“你去哪?”

    郁禾瞅他一眼:“本公主的行程,你不得过问。”

    “那劳烦公主先扶我回房。”

    郁禾回头:“你自己回。”郁禾头也不回地走了。

    裴聿泽有些无奈。

    青鸟彩鸾跟上郁禾前试探道:“要不我们让下人扶少卿回房?”

    “不必了。”裴聿泽神色淡淡。

    彩鸾和青鸟只能行了礼,匆匆去追郁禾了,彩鸾还是很得意,青鸟道:“段雨瓷可不是轻易放弃的主,你别太掉以轻心了,我总觉得这个女人让人不舒服。”

    话音还没落,徐典军已经找到了他们,脸色凝重:“裴夫人来了,求见公主。”

    郁禾惊诧还未开口,就听彩鸾问道:“裴夫人?哪个裴夫人?”

    “裴家主母!”徐典军加重了语气,“那个段小姐陪着。”

    青鸟了然看了彩鸾一眼,彩鸾气呼呼跺脚,两人同时看向郁禾。

    郁禾问:“求见我?不是要见裴聿泽?”

    “是。”

    “人在哪?”

    徐典军道:“请到正殿了,公主见不见?若是不见,卑职去回了她们。”毕竟是裴家主母,他可不敢让她等在府门。

    “见,为何不见?”郁禾不以为然,如今外人都知她和裴聿泽已经和离,看今日段雨瓷的架势,应该裴家的人也不知晓内情,她和裴聿泽如今的关系交情,也用不着顾虑什么,既如此,裴家主母又如何

    ,她是一品夫人,那她还是一品公主呢,尊卑有别,如此想着,郁禾径直往正殿而去。

    第46章 刺心

    金氏会来,郁禾一点都不意外,毕竟唯一的儿子受了伤还染了风寒赖在她这里,当母亲的如何都要来瞧一瞧,顺带再把儿子带回去,这是理所当然的,郁禾也很乐意她将裴聿泽带走,毕竟这两日,她很费心神。

    但是在段雨瓷才上门被赶走后没多久,金氏来了,她不得不警惕起来,谁也不知段雨瓷会在金氏面前说什么。

    步入正殿,郁禾的神色不自觉戒备了起来,一阵“公主”的行礼声,也提醒了端坐在正殿客位的金氏,她偏首起身,转了过来,脸上是温和的笑意,端的是大家族的优雅。

    “见过羲和公主。”金氏这个礼行的一丝不苟,毫无傲慢不屑之意。

    莫说郁禾,连站在她身旁的段雨瓷都愣了一瞬,无法,她只能暗暗咬牙,跟着金氏行礼。

    郁禾颔首:“免礼。”说话间,她已经从金氏身前掠过,走上主位,“夫人请坐。”

    “谢公主。”

    金氏落座,直视郁禾,郁禾见她看过去,便朝她微微一笑,纯澈明净如天山之巅的牡丹花。

    金氏有一瞬怅然,这样美丽的姑娘的确讨人喜欢,可惜了……

    “听闻聿泽在府上疗伤,臣妇多谢公主照拂,叨扰了这么几天,今日特意来接他回府。”说着她看了段雨瓷一眼,段雨瓷便走上前来,将手里的礼盒奉了上来,金氏道,“一点薄礼,还望公主不嫌弃。”

    说话做事都客客气气周周到到,郁禾对金氏今日这样态度的讶异还没完全压下,抽空看了眼青鸟,青鸟正要接过,就听段雨瓷开口了。

    “多谢公主这几日照顾聿泽哥哥,费心了。”

    郁禾挑眉,金氏谢她,是母亲的立场,那段雨瓷谢她?是未来少夫人的立场?郁禾心下冷笑,却不屑再与她多费唇舌,只是看向了金氏。

    “夫人不必这样客气,这两日照顾裴少卿的是青鸟,我也没出什么力,受之有愧,夫人不介意我将这份礼物送给青鸟吧?”

    若是要转赠给寻常宫女丫鬟,金氏恐怕还会觉得被奚落羞辱,可青鸟一有品阶在身,二也是太医院院首的关门弟子,曾经还受到过皇上的嘉奖,这次听谷奎生说,的确是她医治了聿泽,也不算辱没了这份礼物。

    “是我的疏忽,全凭公主做主,改日我再特别奉上薄礼感谢青鸟姑娘。”

    青鸟宠辱不惊行礼:“夫人言重了。”

    虽是如此,但她特意送给郁禾的礼物被转送给别人,足以见得郁禾的态度,又见方才郁禾对段雨瓷的骄傲和轻慢,想到这次聿泽身上的伤是为了她才被夫君打成这样,那些压制的不悦就冒了起来,也有心试探。

    “公主手下真是能人辈出,我家小七还常在我跟前夸赞彩鸾姑娘厨艺出神入化,公主是皇上的掌上明珠,又有这两位左膀右臂,真是得老天偏爱,将来一定能再觅得如意郎君。”说着她眼眶微红,“只可惜我们今窈福薄,没有公主的福气。”

    青鸟脸色微变,看向郁禾,果然见她脸色僵了一僵。

    郁禾也听出了金氏的言下之意,是在提醒她,她与裴家再无瓜葛,也不会接受她成为裴家的媳妇,更有意指今窈的死是因她之故,心顿时沉了下来。

    “夫人是不是误会了?”郁禾笑了一声,浅浅问道,“夫人是不是以为我将裴少卿留在公主府有别的意图?”

    金氏还未开口,段雨瓷已经抢白开口:“不是误会,不然公主为何不让我看聿泽哥哥?”

    郁禾连看都不愿看她一眼,望定金氏,见她没有阻拦段雨瓷开口,想来也是赞成的,嫣然一笑道:“夫人请放心,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我已经不喜欢裴聿泽了。”

    金氏原本就是怕郁禾与裴聿泽多做纠缠,此时听到她的话,本该松一口气,可总觉得不是滋味,她家聿泽郎艳独绝,如何不值得回头吃了!

    她力持着优雅,微笑:“看来传闻是真,公主可是与程编修好事将近?”

    那个程以璋她见过,的确是朝中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当初她也是动过要把今窈许配给他的心思的。

    也罢,只要聿泽和她再无关系就好,这样她目光偏移,忽然一顿。

    段雨瓷也看到了,喜上眉梢,裴聿泽正站在屏风旁,眸色深不见底,她莲步急走:“聿泽哥哥,你的伤势如何?”她的手指刚碰上裴聿泽的手臂,还未挽上,裴聿泽已经闪开走了过来。

    段雨瓷蓦地脸色一白,僵在了原地。

    郁禾没想到还没让人去请裴聿泽,他已经来了,更见他脸色很不好,莫不是方才看戏时坐的时间太长累着了?

    “母亲。”

    裴聿泽给金氏行礼,金氏一见他脸色如此憔悴,眼底还有不加掩饰的沉痛,金氏的心狠狠揪在了一起,她的儿子,无论何时何地都是神采奕奕的,何时这样狼狈过……

    金氏忍不住哽咽:“我来接你回府。”

    裴聿泽没有马上回答金氏的话,而是往上座看了一眼,郁禾正悠哉地喝着茶,见他看过来,她莫名地眨了下眼,仿佛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裴聿泽心尖划过一丝尖锐的痛楚,脸色倒是平淡,看向金氏道:“现在我还不能回去。”

    “聿泽哥哥。”段雨瓷惊呼,语气里满是反对的意味。

    金氏皱眉:“为何?”她心中几乎要将答案呼之欲出。

    郁禾坐在上座,也点点头,她也想知道为何。

    偏生这时下人来报:“公主,程编修求见。”

    金氏敏锐地察觉到裴聿泽平静的目色起了一丝波澜,更看到方才还端着公主仪态的郁禾放下茶杯欢喜地站了起来。

    “请他到花园坐。”吩咐完就朝金氏道,“夫人自便,我还有客,待会若是离开,也不必再来向我告辞,”说着,她又看向裴聿泽,两眼弯弯,“裴少卿多保重。”

    说完转身朝殿外走去。

    裴聿泽的目光追随着她出了殿外,金氏看着他沉寂的目光,又是心疼又是气恼,质问道:“就为了她,你要留下?”

    裴聿泽在圈椅上坐下,沉默不语。

    “你知不知道,方才我给公主送礼答谢她照顾你,她却将礼物转赠给了青鸟,可见这几日她并没有照顾你是不是?你病成这样,她不但不关心你,听到程以璋来了,还立刻将你丢下,她心里根本没有你。”金氏悲愤以及!

    裴聿泽垂眸,苍白的脸色显得他愈发萧瑟,喃喃自语:“原来被心爱之人丢下是这种滋味。”

    “你说什么?”金氏一时没有听清。

    裴聿泽继续沉默,金氏恼道:“雨瓷,扶聿泽离开。”

    “是。”段雨瓷迫不及待上前,刚搭上裴聿泽的手臂,猝不及防被他甩开,她几乎站立不稳,撞在一旁的桌几上,如被猛兽猛力一撞,灵魂出窍地怔住了。

    金氏也被惊吓到了,她从未见过裴聿泽对段雨瓷如此冷漠:“聿泽?”

    裴聿泽抬眼看向金氏,沉声道:“目前先行回府,我会在这养伤。”

    金氏看着他,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难以置信道:“你是不是被公主欺骗了?如此执迷不悟?你知不知道,她对雨瓷说了什么?雨瓷来看你,她非但阻扰说你不愿见她,还说要放狗咬她,如此骄纵”

    “是我的意思。”裴聿泽打断了金氏的话。

    金氏震惊地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段雨瓷看着裴聿泽,一如赌场倾尽所有的赌徒,只为将之前所输掉的全都赢回来,结果一贫如洗,再难翻盘的大势所去,迸裂着怒火,失意和绝望,美丽温柔的脸都扭得歪曲了。

    “你们已经和离了。”段雨瓷颤着音,像是拼着最后的意思力气去说服他,“她也有了程以璋了”

    裴聿泽看向她,淡漠道:“我会求她回到我身边。”

    “什么?”段雨瓷皱了下眉,“噗嗤”笑了出来,眼泪也夺眶而出,“你是裴聿泽啊!你是裴氏的继承人啊!你怎么能去求她!”

    “我为何不能?”裴聿泽莫名地拧眉,仿佛她在说什么可笑的话,不屑一顾,“她是我的心爱之人,她恼了,我自然是要哄着她。”他语声低沉,缓缓说着,一件极为平常的事。

    心爱之人?这四个字给了段雨瓷致命一击,打得她眼前一黑,几乎就要厥过去。

    金氏怔了半天,心神动荡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忽然听到一声尖叫,她吓得转头去看段雨瓷,只见往日里温柔可人的段雨瓷此时已全然失态,脸色扭曲,摇身变成了一头兽似的。

    “你不能!我不许你去求她!”她撕心裂肺的喊着。

    裴聿泽掀眼看向她,目色极致冰冷,即使坐在那,也足以让人心颤的压迫感:“你该认清自己的身份,段小姐,你只是今窈的闺中好友。”

    今窈今窈!又是今窈!好像她的身份只是“今窈的朋友”,她心肺翻滚,惊怖莫名,声声泣血:“难道,你忘了我小时候,我为了你掉下寒潭”

    这是除开今窈,她唯一能拿捏裴聿泽的

    “这份恩情,我自当谨记,将来你出嫁之时,定会备上厚礼,我也会护你在夫家一世无忧,再无其他。”他冷冷说着,扶着扶手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过来,“可若是你做了对不起裴家的事,那就休怪我不念旧谊了。”他淡淡说着,没有一点温度起伏,却足以让段雨瓷寒彻背脊。

    裴聿泽不再看她,看向金氏,语声温和了下来:“还请目前先行回府。”

    金氏见他如此执着,又当真爱惨了公主的模样,实在心痛又无可奈何,只能妥协,临走时,见段雨瓷仍旧魂不守舍,只能让丫鬟扶着她离开公主府。

    偏巧这时严璧正正在府门等候通传,见到金氏,忙是恭恭敬敬行了礼:“夫人,来看少卿吗?”

    金氏早已收拾了情绪,在外人面前丝毫不外露情绪:“是啊,他这次病得有些重,公主府雅清,难得公主愿意留他养病。”

    严璧正含笑,目光不经意扫过段雨瓷,看到她浑浑噩噩脸色不好,心知肚明她对裴聿泽的情意,此时定然不愿看到他和公主再纠缠啊,可惜啊

    “你来找聿泽,有事吗?”正等着车夫驾着马车过来,金氏问道。

    “是啊,裴小姐的案子,有了一些进展,特来禀报。”

    浑浑噩噩的段雨瓷如遭雷击,身形一晃。

    金氏怔了怔,垂眸掩去眼底的哀伤,裴聿泽在查裴今窈的案子,她不是不知道,但她很难相信这一场意外会是一场谋划,她克制住心底的怒意,车夫已经驾着车而来。

    “夫人,上车吧。”

    段雨瓷临上车前回眸看了一眼严璧正,他正被公主府的人请进去,她心尖一颤,差点栽倒。

    金氏看着她,心中心疼,都是女人家,段雨瓷的心思,她不是不明白,可自从当年裴子鹤提议给裴聿泽和段雨瓷定亲,遭到裴聿泽的反对,她就明白了,裴聿泽心里没有段雨瓷的位置。

    她握住段雨瓷的手,冰的惊心,她皱起眉来语重心长:“雨瓷啊,人生还很长呢,总有一些不如意的事,你想开些。”

    “可是,伯母,公主根本不爱聿泽哥哥,她那样高调与程以璋纠缠不休,分明是不把裴家放在眼里”

    “诶。”金氏抬手制止了她的话,心疼的目光闪过一抹凌厉,而后又软和下来,“儿女私情,不必牵扯家世。”

    若是以前,听到段雨瓷这样说,金氏免不得要生一场气,可如今,柴家的事,未必不是一个提醒,或者是皇上给四大世家的一个警告,柴家出事后,裴子鹤也严肃地提醒过家里,现下,不宜冒强。

    段雨瓷自然也看得出其中的顾忌,她故意激将:“伯母,您怕了?你要向公主低头?您可是聿泽哥哥的母亲。”无疑是在提醒她,若是现在她就示弱,今后裴聿泽当真重新和郁禾在一起,必然要将她这个婆母压在底下。

    金氏清醒,温柔道:“我是聿泽的母亲,也是大曌的臣民,她是大曌唯一的公主,我向她低头时应该的,何况,我看公主其人虽然娇气些,却也不是不敬长辈之人,聿泽有分寸的。”

    段雨瓷听着她的话,动荡极了,谁知又听她道:“玟幸是个知书达理的,我看聿泽对她也颇为欣赏,我想着到时让聿泽纳她为妾,柴家表面为土匪所毁,皇上为了不落话柄,自会善待柴家家眷,未必不会答应。”虽然这样说着,但她还是安慰段雨瓷,“不过雨瓷,我不会不管你的,今窈生前就总说让我们跟你叔父提,给你选一门好的亲事,我想着,选个黄道吉日,认你做义女,将来为你说亲,也名正言顺些。”

    段雨瓷心剧烈一震,目色熊熊燃烧着,干涩滚烫。

    怎么会,怎么会!事态怎么会发展成这样!段雨瓷怎么也想不通!她害了裴今窈,成功让裴聿泽和郁禾和离,那接下来,就该是裴家众人厌弃郁禾,两相比较,她顺理成章赢得金氏的心,站在裴聿泽身边才是!

    可裴聿泽不但没有死心,还冒出了一个柴玟幸!如今金氏竟还异想天开地要认她做女儿!荒唐!太荒唐了!但又能如何,唯一能帮她的今窈,已经死了,被她亲手害死了还有谁能帮她

    她好似陷入了一个惊恐万状的噩梦中,循环往复,一切的节点都卡在了今窈身上,不,不,她不能认输,绝不能认输,即便没有了今窈,她也不会坐以待毙!冷静下来,冷静下来。

    ————

    安抚了母亲,让她打消了带他回府的念头,裴聿泽如泄了一股劲,如做了一场战争一样精疲力尽。

    事实是一场战争,母亲若是执意带他走,他心下这个模样,反抗不了,金氏若是强硬些,甚至可以让人一棍子敲晕了他,带他走,而郁禾,郁禾她会乐意成全,说不定还会亲自命令徐典军动手敲晕了。

    他呆坐在那样的神色,复杂起来,想到郁禾吩咐徐典军敲晕他的恣意,他笑,想到郁禾不在意他留下来,他皱眉,再一想,郁禾正和程以璋在一起,他的心,就被世上最尖锐的针刺了一下。

    原来“爱而不得”是这样的。

    他宁愿郁禾是在报复他,是在生他的气,而不是真的“爱上”程以璋,如果是真的,如果是那也无妨,他再抢回来就是了,不管是用什么手段,抢回来。

    严璧正站在正殿里好一会了,和徐典军看着裴聿泽靠坐在太师椅上,身姿坦然松弛,病态也掩饰不了矜贵之气,这一会笑一会皱眉的神态,却与他的姿态不太相符。

    “少卿在想什么?”徐典军突然好奇。

    “想你家公主呗。”

    两人又看到他突然眼神变得凌厉,决绝到像是要把人狠揍一顿的冷冽,徐典军打了个寒颤:“这也是在想我家公主?”

    “呃”严璧正睁了睁眼,“这大概是想到某个人,想揍他一顿。”

    严璧正急忙上前打断裴聿泽的思绪:“聿泽,人已经控制住了,只是目前他的嗓子哑了,说不出话来,又不会写字。”

    裴聿泽目色微沉,再不见丝毫温情:“去找谷葵生,他能弄到一味药,服下即能让人开口,其余按计划行事。”

    严璧正领命去了。

    徐典军听了一耳,应是十分重要的事,遂问道:“少卿,可要青鸟帮忙?就没有她不通的药理。”

    “不必。”裴聿泽拒绝了,“他们能办好,公主呢?”

    徐典军避开了裴聿泽精锐的目光,吞吐了起来。

    裴聿泽眉心微拧,掠过他离开了正殿。

    “少卿!”

    “不必跟来。”裴聿泽清冷的声音沉沉想来。

    秋风乍起,卷了一地枯叶,枯叶飘飘荡荡

    撞上了裴聿泽锦袍的衣角,优质的绸缎挂不住一片枯叶,又飘落在地,飘逸的锦袍将裴聿泽的身姿衬的不堪拂柳,他站在廊柱后,看着前方花园里的郁禾与程以璋。

    郁禾笑了,向从前和在他在一起时,笑得令花园的百花都黯然失色,烂漫璀璨。

    他柔和的目光,意态凄凉,抬手撑着廊柱,那曾经只属于他的笑容,是他将她推走了,心肠肺腑,都仿似付诸血污

    裴聿泽蓦地攥紧了手指,转过身去,不去看锥心刺骨的画面,拖着沉重的脚步,往自己的院子走去,直到走进院子,走进房间,他浑身的力气就好像抽尽一般,倏然单膝跪倒在地,捂住胸口,吐出一大口鲜血

    如残阳红霞,刺目惊心。

    ————

    “不好了不好了,公主,少卿喝醉了!”

    郁禾刚沐浴更衣好,正准备上床就寝,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声音,她心陡然一震,娇声喊道:“进来回话!”

    丫鬟匆匆进来,“噗通”跪下就说:“少卿喝了好多酒,满屋子的酒气,和一地的空酒瓶子,脸色白得吓人,公主,公主”丫鬟显然吓坏了,生怕裴聿泽在公主府出个好歹。

    郁禾心神狠狠一荡,立即跳下床来,一面骂着:“你们怎么伺候的!怎么能然他喝酒!他身上还有伤!”连鞋也忘了穿了,就往外跑,青鸟急忙拉住她,按着她让她把鞋穿上,郁禾已经不耐烦,一蹬上鞋,就往隔壁院子飞奔而去。

    第47章 卑微

    秋风瑟瑟,已经夜凉如水,郁禾心里担心裴聿泽,只穿着襦裙披着丝薄的外袍,虽然单薄,可她跑到辞惊苑时,额角竟然沁出了细汗。

    “公主!”

    辞惊苑一院子的下人吓得跪在地上,郁禾径自进了寝室,一股浓重的酒香扑鼻而来,一屋子的丫鬟和内侍,手足无措跪在裴聿泽身边,担忧喊着“少卿”。

    她走进两步,踢到一个空酒瓶子,咕噜咕噜滚远了。

    郁禾望过去,只见裴聿泽斜躺在贵妃塌上,单手靠额,遮去了半张脸,苍白的嘴唇半张,似是痛苦的喘息。

    “公主!”下人们看到了她,全都朝她跪着,“奴婢该死。”

    郁禾没有心情去惩治他们,压下了慌乱的喘息,越过地上的空酒瓶子走到榻前握住裴聿泽的手,触及一片冰凉,她心尖猛颤,若不是他胸膛尚在起伏,她真怕……

    “裴聿泽……”她低声轻喃,声线溢出一丝不稳,可他没反应,她立即回头,“青鸟……啊!”

    突如其来的天旋地转,郁禾整个身子都翻了个身,随之而来的是裴聿泽那张近乎妖异的脸近在咫尺,掀开凤目凝注着她。

    “啊!”青鸟和彩鸾还有屋里的下人看到这一幕都惊呼了起来。

    郁禾难以置信地看他一眼,喘息相闻间她的脸颊染成了珊瑚色,她眼中闪过不快,微恼地瞪着他:“你没喝醉?”

    裴聿泽将她压在身下,低声轻语:“喝了一壶,其余的都倒了。”

    “裴聿泽!你有意思吗?”郁禾挣扎着要起身,被扣住的手却越握越紧,“你放开我!”

    “郁禾,你还是关心我的对不对?”裴聿泽眉心揪在了一起,凝神看着她,眼眶微热,语声夹杂着乞求。

    “谁关心你!我是怕你死在公主府,我不好向裴府交代!”她倔强地拧着脖子,不放弃地挣扎,气急败坏朝后面嚷道,“你们杵在那做什么!还不赶紧过来!”

    “少卿。”

    “少卿别这样。”

    “少卿有话好好说。”

    由青鸟和彩鸾打头阵那些内侍丫鬟都蜂拥而上,七嘴八舌地劝着,说是劝着,但只有青鸟和彩鸾敢上手扒拉。

    “少卿,先让公主起来再说吧。”

    “是啊,少卿你这样会压疼公主的。”彩鸾也劝。

    裴聿泽充耳不闻,那些扒拉竟是撼动不了他分毫,他只是盯着郁禾,郁禾也倔强地瞪着他。

    他被彻底激怒,突然翻身坐起,怒喝道:“出去!都给我滚出去!”他将青鸟她们乌泱泱推出屋外,彩鸾想回来拉郁禾一起走,也被裴聿泽揪住丢出了屋外。

    郁禾机警正要从另一侧跑出去,却被裴聿泽拽了回来揽进怀里,裴聿泽还顺势抱着她“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跌跌撞撞被赶出去的人挤在一块,猛地迎上被关上的大门,具是身子一僵,立即上前拍门:“少卿,冷静啊!别冲动!”

    “是啊少卿,别伤了公主!”

    青鸟率先反应过来,命令下人道:“快去把徐典军喊来!”

    “是!”

    外头的兵荒马乱传进寂静的屋里,郁禾被裴聿泽压在门板上,双手皆被按着,动弹不得,恼怒地威胁他:“你最好放了我!否则徐典军来了,把你大卸八块!做成裴聿泽八吃!”

    裴聿泽非但没有受到威胁,反而觉得她很可爱,闷笑了一声:“你可以让他试试。”

    那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矜傲不可一世,激怒了郁禾,同时也让她生怵:“你以为你还很厉害吗!你受了伤根本不是徐典军的对手!”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大部队训练有素的脚步声,甲胄摩擦的声音振奋人心,郁禾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少卿,不要冲动,先放了公主!”徐典军在外,气势威赫。

    裴聿泽看着郁禾雀跃的目光,目色更沉!他握着郁禾的手依旧没有松弛的意思。

    徐典军在外听不到动静,拔出横刀,一声令下:“冲进去,把公主救出来!”

    他望定公主的位置,心知不能直接从正门闯入,否则只会伤了公主,是以他按住了府兵,自己给青鸟使了个眼色,不动声色绕到了西侧的窗户,一鼓作气,矫健飞身破窗而入!

    同时一道飘逸的身形从眼前而过,徐典军惊诧地瞪大了眼睛,焦急一喊:“少卿!”

    “裴聿泽!”是公主惊呼的声音。

    然后是裴聿泽醇厚低沉的声音自天边传来:“诸位放心,我定不会伤害公主。”

    “公主!”青鸟等人也推门而入,同时冲到了东边窗户旁,只看到裴聿泽抱着郁禾踏上了辞惊苑的院墙,消失在夜空中。

    徐典军身为公主府典军保护公主的使命感和一个武夫的好胜心顿时被挑了起来,他早就想和裴聿泽切磋一番,顿时大喝一声:“追!少卿受了伤带着公主走不了多远!”

    青鸟也道:“立即封锁公主府各个出口!”

    果然如徐典军所料,裴聿泽没有带着郁禾走多远,只因他病伤在身,郁禾又抗拒挣扎着,他只飞檐走壁了几个庭院,一脚踩在了一块不稳的屋瓦片,陡然滑了下去。

    失了重心往下坠的郁禾惊呼着揪住了裴聿泽的衣襟,虽然力有不逮,裴聿泽还是抱紧了郁禾,在落地的一瞬间确保她站稳了,可自己却由于冲击猛向后退去,狠狠撞上了身后的廊柱,吃痛的浑身战栗,一声闷哼自喉腔溢出。

    郁禾还被他抱在怀里,本来还气他骗她,带走她,此时听到他的声音,心里又一紧,抬头看去,只看到他因疼痛扬起的下颚,精致硬挺。

    正想关心他,却想起他的所作所为,她立即硬下心肠:“你别装蒜,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郁禾转身就走,谁知手腕不知何时被裴聿泽扣住,她惊怔回眸,才对上裴聿泽紧拧的眉眼,尚未开口,已经被裴聿泽强势拉入了那间房。

    公主府有很多空置的庭院屋宇,每一间都有专人打扫,是以不用担心此处不够干净。

    裴聿泽将郁禾拉入房中,转身关上了门,郁禾趁机要跑,却被裴聿泽揽住了腰,捞了回来,身子一轻,她就被裴聿泽抱上了桌坐下,还要下来,裴聿泽已经将她圈在桌子和他之间。

    “你要做什么!”无法,

    郁禾只能恼怒地看向他,“你想以下犯上吗?”说着,她的手试图去摸腰间皇上赐给她的玉简,用玉简吓退他。

    裴聿泽握住了她的手,专注地望着她,目光柔和:“我只是不想别人来打扰我们。”

    郁禾别过脸去,不被他蛊惑,只记得他骗了她:“说什么我都不会信你,你骗了我。”

    “若是我不骗你,你还会紧张我吗?还会在意我,赶来见我吗?”他清清浅浅说着,似有一股颓靡无奈,又妥协的意味。

    “我说过了,我在意紧张,不过就是看在你是裴家继承人的份上,你以为我还会在意你吗?不!”郁禾字字铿锵,有一种偏不让他如愿的较劲。

    果然,裴聿泽的心犹如情天恨海砸出的一个洞,越来越大,几乎招架不住,也可能是身上的伤病让他不宜久站,他撑着桌面垂眸吐纳一息。

    “我知道,你还在记恨我与你成亲利用了你,但是郁禾,当初我并认识你,公平点。”

    这似乎也是事实,郁禾缓缓转过脸看向他,无比认真:“可我不会拿婚姻当儿戏,当筹码,你若是没有,不会在洞房花烛之日丢下我一个人。”一股悲伤袭上心头,郁禾胸口一闷,眼睛噎红了。

    “你也不会因为段雨瓷一句无端的指责,就把今窈的死与我扯上干系!”

    裴聿泽目色骤沉,焦急浮上郁禾心头,他捧着郁禾的脸,丝丝恳切:“我不是把今窈的死与你扯上干系,那晚我只是太生气了,气你和程以璋在一起,”他恳切地看着她,“你当真不知我对你的心意吗?”

    郁禾心尖一荡,慌忙别过脸去:“我不要再给你机会!也不是随便你哄两句就欢天喜地,我看不起那样的我!”

    “郁禾,你听我说”裴聿泽急了,握住她的双臂。

    “我不要听你说!”郁禾愤怒地瞪着他,“你最好立刻让我回去,否则”

    突然外头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青鸟等人的呼唤,郁禾也顾不得,立时大喊:“青唔”

    突如其来的吻堵住了郁禾的所有声音,她蓦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裴聿泽,回过神来,狠狠推开他,两人的心跳具是紊乱,喘息声急促。

    门突然被推开,一束月光洒进来,郁禾眼前一亮,看到徐典军和青鸟冲了进来,正要跳下桌去,却突然阴影照下,她的后脖颈被裴聿泽扣住,用力一抬,强势霸道的吻再度覆上她的唇,在众人面前,将郁禾嵌入怀中,不留余地地吻她。

    青鸟等人全都惊呆了,徐典军更是拿不住手里的横刀,倏地掉在了地上,砸起惊人的声响,所有人都不惊觉似的,只是看着眼前的一幕。

    “出去!”裴聿泽放开了郁禾,抽空掀眼,怒喝一声。

    也不知被这一场旖旎震惊了,还是被裴聿泽的气势震慑住了,青鸟等人立刻退了出去,徐典军走了两步还不忘回来拿走他的横刀,快速关上了门。

    走到了院子里的青鸟看到院子里同样是目瞪口呆的府兵,和彩鸾对视一眼,又和徐典军对视一眼,徐典军整张脸涨得通红,比青鸟彩鸾都红,他立刻掉转头去看天。

    裴聿泽布满青筋的手掌捧着郁禾的脸,不让她逃避,厮磨着她的唇,她的鼻尖,几乎哀求地低语:“即便你还在生我的气,但请你,别无视我,别不理我,别和程以璋走太近。”

    郁禾心颤动着,她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裴聿泽,心底升起一丝甜甜的感觉,却又被极沉的难受压过,她很难受,不知是跟自己较劲,还是和他较劲。

    可是爱情就是一场较量,总有人占尽上风,又有人为爱低头妥协。

    “郁禾,我输了,只要你不离开我,怎样都行。”

    高高在上,矜傲如雪的裴聿泽,她竟令他,卑微至此。

    ————

    段雨瓷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但她人就不会坐以待毙,她斗志依旧昂扬。

    走进挂着古宅的木门,她扬了扬手里拎着的酒壶,娇柔喊了一声:“谷大哥。”

    谷葵生正欲出门,见她上门,颇为意外:“怎么突然来了,不巧,我还有正事。”

    “不急着这一时,我心里闷得慌,我们像以前一样把酒言欢如何?”段雨瓷盈盈而笑。

    谷葵生有些为难:“只是这件正事”很要紧,这三个字还未出口,就见段雨瓷垂眸落寞了神色,他一晃神。

    “以前我们总是在一起,有今窈,还有聿泽哥哥,如今今窈不在了,聿泽哥哥”她哽了声息,又重重叹口气,调整了语气,“就喝一杯好吗?我实在不知去找谁了。”那样楚楚可怜。

    谷葵生不忍拒绝,只能请她进屋,将怀里的重要锦盒放到床头柜里锁上,再坐回桌前,与段雨瓷喝酒。

    酒未过三巡,他已有了醉意,听到段雨瓷的痴痴声音:“这酒是千日红花,烈得很醉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会痛了。”

    她的眼角流下一行泪,凄然笑了一下,晕倒在桌上。

    “雨瓷”谷葵生心头一紧,正要去负她扶她,也“砰”的一声倒在了桌上。

    寂静的屋子,只有均匀的喘息声,段雨瓷在这喘息中,缓缓坐起身,目色一片冰凉,不疾不徐从他的怀中摸出钥匙,打开了床头柜,拿出锦盒,里头是一瓶药。

    她知道,这是让那个“目击者”开口说话的药。

    那日她见严璧正进了公主府,回头就去套谷葵生的话,谷葵生心思单纯,没有弯弯绕绕,很容易被套出她想要的话。

    原来大理寺找到了那个当日目击今窈坠楼过程的飞仙阁小厮,那个小厮当时吓傻了,从楼上滚了下去,一直昏迷不醒,最近才醒来,只是一时失语,所以让谷葵生去找了这这味药

    只要那个目击者能开口说话

    段雨瓷镇定地从腰间拿出一个药瓶,将锦盒里的药瓶打开,倒出药碗,又将自己药瓶的里的药倒了进去

    “段小姐,不好意思,我们要拿你换进去的药去给大夫诊断药性。”

    突然一道浑厚轻缓的声音悠悠响起,在安静的房间撞击人心,段雨瓷心里一颤,手一抖,剩下的药丸从她的手心滚了下去,她沉默半晌,转过身去。

    屋里是严璧正和穆清堂,就连醉倒的谷葵生也站了起来,沉默地失望地看着她。

    门外还有一群大理寺的衙役。

    段雨瓷清冷的目色扫过众人,莞尔一笑:“好。”

    方才还英气勃发的严璧正见她如此,眼中闪过了警惕和不确信。

    段雨瓷被带进了大理寺的公堂,上首坐着的左右两边是刑部尚书和监察御史,正中居首而坐的是正是裴聿泽,两边是威武的衙役,庄严冷肃,回头望去,是大理寺大开的府门,聚集的百姓,段雨瓷面不改色,盈盈行礼。

    “聿泽哥哥请我来是有事吗?”她语声温软,像是一朵小白花,又像是一只小白兔。

    严璧正是热血青年,性子急,见她如此,大喝道:“你少装腔作势,装模作样!方才你在谷葵生家移花接木,换了解药成毒药,我们都已亲眼目睹!在场有三位大夫,已证实你换过来的这味药具有强烈的毒性,入口即封喉!”

    段雨瓷静静听着,不动声色。

    严璧正恼了:“昨日你在谷葵生那探听到有关裴今窈坠楼一事有了新的目击者,目击全程,这瓶药就要给目击者的,你就要先下手要毒死他!因为你就是害裴今窈坠楼的凶手!”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堂外的那些百姓全都炸开了锅,七嘴八舌嘈杂无章。

    惊堂木一拍,顿时静悄悄,刑部尚书厉声问道:“段氏可有话要说?”

    段雨瓷红了眼眶,痴痴看向裴聿泽:“这瓶毒药的确是我换的”

    “怎么可能!”

    “就是啊!段小姐最是温柔纯善,怎么会做这种事!”

    又是一阵喧哗。

    段雨瓷哽咽道:“只是这瓶药我还准备了一份,是给我自己的。”说着,她从袖襕中又掏出一瓶,“我自小钟情聿泽哥哥,只是他从未中意过我,我心如死灰,对红尘再无眷恋,又恨自己的一腔深情错付,一念之差,就想毒死那个对聿泽哥哥至关重要的证人,不过是为了报复他,让他永远记得我罢了”

    一件凶杀案与“情”这一字扯上关系,总是引得无数的恻隐之心。

    严璧正难以置信地瞪着她:“你砌词狡辩!”

    因爱生恨毒死一个证人,和杀人灭口的罪名可太不一样了,况且现在还是杀人未遂

    段雨瓷印去眼角的眼泪,看向严璧正,柔声道:“严司直说我砌词狡辩,我狡辩为何?还是说”她蓦地瞪大了眼睛,惊恐又难过地看着堂上,“聿泽哥哥当真相信是我杀了今窈?我和今窈从小就是好姐妹啊!”她泣不成声。

    “好,既然你们怀疑,就请那位证人上堂来,我与他当面对峙,这瓶开声的解药也在你们手里,自然能让他开口。”段雨瓷悲愤凛然,扫过众人。

    严璧正顿时怔住了,穆清堂也骤紧了眉。

    其实在她换药被抓时,她已经怀疑这是一个局,既如此,那这个“证人”未必是真的,事到如今,她只能赌一把,也是她最近被裴聿泽的伤害和柴玟幸搞得方寸大乱,才失了冷静,有今日这一遭。

    现下看众人的神情,她知道,她赌对了,顿时声泪俱下:“聿泽哥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也知道今窈突然的意外让你难以接受,总是想找到一个所谓的凶手来让你发泄抚平你的怒火,可是,可是当日今窈真的是因为看到公主与程以璋私会恼羞成怒,才不慎坠楼的”

    裴聿泽的目光逐渐森冷幽深。

    她拭泪道:“我也知道你心系公主,如今公主却因你数次因为我而丢下她生你的气,你想挽回公主,所以,你就要将这个罪名栽赃给我吗?借此除掉我这个障碍,去讨公主欢心吗?”她撕心裂肺地控诉响彻公堂,“就算你不念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我这,这一身寒症也是因你而落下的病根啊!你怎能如此无情无义呢”

    段雨瓷悲痛欲绝地跪了下来,凄凄惨惨戚戚,惹来围观百姓的一大片心疼。

    “少卿此举的确太过无情!”

    “就是啊!段小姐怎么也不像那么心狠手辣之人!少卿怎么能因为一己私欲随意冤枉他人!”

    “少卿如此为所欲为,纵情纵性,那从前又判下多少冤假错案!”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其中不乏被心爱之人抛弃的妇人,更是一边倒地支持段雨瓷,百姓们越说越激昂,几乎要冲进公堂保护段雨瓷,大声叫嚷:“让证人出来对峙!”

    “对!让证人出来对峙!”

    所有百姓开始澎湃地附和,呼声震天!

    严璧正被这逆转之下的情况震住了,这一笑他们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立刻慌张地向上看去。

    刑部尚书和监察御史也愣住了,手里的惊堂木拍烂了,也没有制止百姓的激愤,纷纷朝中间看去。

    裴聿泽依旧端肃而坐,那双精锐清冷的凤目淡淡睨着伤心欲绝的段雨瓷,手指轻轻摩挲,忽然垂眸勾唇一笑,尽是森冷的寒意。

    第48章 大势已去

    段雨瓷行事向来谨慎小心,滴水不漏,否则这么多年,不会所有人都没有发现她的真面目,又加之对裴聿泽的了解,所以,现下冷静下来,她快速回想过去,她坚信自己绝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而此时堂上风向已经大逆转,她梨花带雨,默默拭泪,将弱不禁风演绎的恰如其分,让所有的围观百姓都偏向了她。

    即便她换药有杀害他人的嫌疑,那也是未遂,顶多判她坐个几个月的牢,而凭段家的身份和裴家的关系,她也可以逃脱。

    但这件事一旦不了了之,定下误判栽赃的话柄,裴聿泽也会就此跌下神坛,失去百姓的信任,裴氏也将对他发难……

    她殷殷切切抬眼,看向堂上的裴聿泽,依旧是那样如坐云巅的男子,是她刻在心上爱之入骨的男子……

    段雨瓷的心犹如小猫的爪子拼命的地挠,撕扯的疼,在这危难之时,她还是将他拖下水了……

    那都是他的报应!段雨瓷变得愤恨,攥紧了手帕,如今,他再也无计可施,难以收场,可是,可是,她的目光又变得柔和缱绻,等裴聿泽跌了下来,她会不计前嫌地陪在他身边的。

    那时,他再也配不上公主,只有她。

    段雨瓷似乎掉进了自己的痴迷里,一发不可收拾了。

    是以,当她看到裴聿泽不屑轻慢的一笑时,她整个人都激荡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他还能那样气定神闲地笑!

    “聿泽哥哥,今日这件事我不怪你,我知道,你也是因为今窈的事乱了方寸,是因为公主近日和程以璋走得太近,让他发急了,我不怪你,你依旧是我的聿泽哥哥……”

    严璧正攥着拳咬牙切齿地瞪着段雨瓷,若非他是公职在身,是个男人,他非上去把她拎起来揍一顿,逼得她求饶认罪不可!

    始终一言不发的裴聿泽,换了坐姿,手掌按着案桌,不疾不徐开口:“把人带上来。”清冷的语调瞬间抚平了公堂上官吏不安的心。

    衙役紧接着带上了一个其貌不扬,浑身流气的街头混子,那是京华城最不起眼的一个赌徒,一上堂就冲着每个人讨好的笑,那笑让段雨瓷蓦地毛骨悚然,但她依旧镇定。

    穆清堂瞥了眼段雨瓷,看向另一旁跪着的伙计:“你瞧仔细,裴今窈坠楼前一日,快要打烊时,是否这个男人撞翻了你的汤碗?”

    被点名的伙计侧首看了看,再看了看:“像,又不像,那日撞到小的的是个衣冠楚楚的男人,不像他这么穷困潦倒。”

    “说谁穷困潦倒呢!老子揍你信不信!”

    “是他!是他!”伙计突然激动起来,“就是他,少卿,那日他撞到小的,就是这么凶神恶煞问小的要医疗费!衣裳钱!”

    段雨瓷暗暗皱眉,本以为找个不起眼的混子,事后也认不出来,谁知道,这个混子竟不按她说的做,节外生枝!

    穆清堂命人控制住了混子,又问伙计:“后来呢?你可有将地打扫干净?”

    伙计道:“后来打扫头一遍后,小的正要再清理一遍,谁知临了来了个大单子,那时已临近打烊,大半伙计已经回家了,掌柜的就让我们所有人都去帮忙,好像就”伙计没敢再往下说。

    穆清堂看向段雨瓷:“据说那晚是个特别大的单子,如此大单子,竟是没在京华城找出雇主,段小姐觉得稀奇不稀奇?”

    段雨瓷疑惑皱眉:“什么意思?”

    穆清堂一笑,拿出一卷画摊开,画纸上是一位姑娘,黑衣黑裙,带着黑色帷帽的姑娘:“暂且不去追究雇主是谁,这是大理寺的画像师根据赌徒的描述,所画下来的指使他故意撞翻飞仙阁伙计的人,段小姐看着可还熟悉?”

    段雨瓷看得很仔细,笑了一声:“这画谁能看得出来是谁?左右这个赌徒人在现场,不如让他亲自辨认不好吗?”

    赌徒一听,急了:“这,这我哪认得出来,给我银子的姑娘真的从头到脚包的严严实实的,通体就是个黑,给的一百两全是碎银子,你们又查不出银子的出处,这画像画得真的很像了,就算真人到我跟前我也是认不出来的。”

    严璧正将他拉到段雨瓷面前:“你看像不像她!”

    段雨瓷煞白了脸,咬紧了嘴唇,眼眶含泪地看着严璧正,羞愤泣诉:“严司直未免太过分了,你这样咄咄逼人,岂不是有刑逼之理。”

    “你少在这装可怜了!裴今窈坠楼当日,飞仙阁的两个伙计亲耳听到她在坠楼前,带着仇恨地喊了一声‘段雨瓷’,你说你和裴今窈亲如姐妹,她为何连名带姓喊你的名字!”严璧正义愤填膺,胸腔的怒火迸进眼底,指着一旁跪着的伙计,质问段雨瓷。

    裴今窈喊了段雨瓷的全名,这倒是让段雨瓷意外,心底却也不慌,柔柔道:“生死一线间,今窈是怎么想的,为何喊我的全名,我又如何得知,或许她是太紧张了,一心想让我拉紧她,才喊了我的全名呢?只可惜,我的力气太小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懊悔地流下眼泪。

    严璧正气得快要厥过去了。

    “况且,况且,世上女子身材相像的,十有八九,如何就凭一张连脸都看不见的画像就说是我呢!”段雨瓷捂着脸哭了起来。

    “对啊对啊!”百姓们再度激动起来。

    “大理寺最好拿出实质的证据!莫要冤枉了良民!”

    “就是,瞧把人家姑娘逼得,大理寺难道就是这样审案的吗?”

    “闭嘴!”严璧正忍无可忍气急败坏地喊着,“你们莫要被她这外表骗了!”

    “是我们被段小姐骗,还是你们大理寺想随意找个替死鬼安抚贵人的心呐!”胆大的百姓已经宣之于口。

    刑部尚书凛声大喝:“放肆!”

    顿时噤若寒蝉。

    裴聿泽指腹轻点桌面,再度开口:“将王生带上来。”

    段雨瓷心头一跳,扭转头去,正是当初在天樽楼欺辱她不成的男人!

    裴聿泽的声音幽冷在上头响起:“段雨瓷,你可还认得这个男人。”

    段雨瓷蓦地转过脸去,悲愤地盯着他,他把这个男人提出来了,要做什么?

    “认得。”她哽咽,硬了心肠,“聿泽哥哥明知他当初对我做了什么,现在把他提出来,是要当众羞辱我吗?若是如此,我认,我认还不行吗?是我推今窈下楼,你满意了吗?”她捂着胸口,撕心裂肺地哭着。

    裴聿泽不为所动,掀眼扫过正要帮腔的百姓,百姓们触及裴聿泽冰冷的目光,顿时心底一怵,一个字也不敢说。

    只听裴聿泽慢条斯理道:“当初,此人受人指使,欲在天樽楼污你清白,此事未遂,将所有矛头指向羲和公主,你可还记得?”

    段雨瓷静静看着他,心如死灰的哀怨:“所以,聿泽哥哥此时旧事重提,宁愿揭我的伤疤,让我毁誉人前,是想将之前的事也赖在我头上,以此来洗清公主的清白,讨公主的欢心吗?若是如此,聿泽哥哥不必再问,我认就是了,只要你欢心,我怎样,都无所谓的”

    她视死如归的模样,惹得一众同情心疼,虽不敢多言,看向堂上的目光却都是怨声载道了。

    突然围观沉默的百姓中,响起一道伶俐的娇声:“嘿,上官还没有判呢,你就急着认,是何道理?”

    众人望去,正是金小七抱着胸奇奇怪怪地看着段雨瓷,裴聿泽却目色一滞,看着金小七身旁的郁禾,郁禾也在看他。

    今日金小七正想去找郁禾玩,走到半道,见百姓们风风火火,说是大理寺把段雨瓷抓了!她心下一惊,立即跑去公主府,二话不说拉着郁禾跑来了大理寺,荣宸宸也在公主府,自然也兴冲冲跟来了。

    刑部尚书和监察御史也看到郁禾,惊诧之余正要起身行礼,被郁禾用眼神制止了,今日她可是来看戏的,可不想被牵扯进去。

    只听金小七拧眉道:“唔莫不是你就是幕后指使,先装模作样忍下来,让人百口莫辩,又或是你存心要利用百姓对你的同情来指责大理寺?拖大理寺下水?”

    说着,她慧黠的目光扫过一众百姓:“你们可得清醒着点,别被人当枪使了,急着站队,到头来,里外不是人。”

    一句话说的,所有人都咋舌瞪大了眼睛,你看我我看你,齐齐看向堂上的裴聿泽。

    裴聿泽将目光从郁禾身上收回来,收拾心情,手臂轻抬,拿起案上的一卷画纸,手腕一提,画纸顷刻铺陈悬挂在案桌边,赫然又是一张通体黑色,只能从身形看出这是个女人的画像。

    “这是根据王生的描述,画下当日收买他去欺辱你的幕后主使之人。”裴聿泽缓声道。

    王生磕头道:“是。”

    裴聿泽看了眼严璧正,严璧正会意,拿上画像和另一副画像并在一起提着,在堂上百姓跟前站定。

    “尔等可瞧仔细这两幅人像的共同之处了?”裴聿泽慢条斯理问道。

    若非这次查今窈之死,没有任何线索,裴聿泽也不会联想到先前天樽楼一事,将两件案子连在一起查。

    堂上顿时安静下来,裴聿泽也不急,看向郁禾,见郁禾看着画像十分认真的模样,他眼底跃进一抹笑意,被刑部尚书捕捉到,低声问道:“聿泽,怎么了?”

    裴聿泽敛笑,恢复清冷的模样:“无事。”

    掀眼时扫过段雨瓷,段雨瓷蓦地心慌意乱,攥紧了手按住胸口,让自己冷静。

    一定是裴聿泽在诛心,她绝不会留下线索

    “啊!会发光!胸口有个东西在发光!”金小七眼睛一亮指着两幅画兴奋地喊了起来,“这两幅画中的人,同时画到了胸口有个光点,是发光的东西对不对!”

    她兴奋地看向裴聿泽寻求答案,裴聿泽朝她轻勾唇角,她顿时欣喜若狂。

    段雨瓷心惊肉跳不由自主按住了胸口,按到了一块生硬的物什,瞬间脸上的血色殆尽,从头凉到脚。

    裴聿泽道:“大理寺无女眷,小七,有劳。”

    金小七顿时眼睛发光排众而出,骄傲地走到堂上,先是行了一礼:“乐意为少卿效劳。”

    说着,她转身看向段雨瓷,两眼弯弯:“段姐姐,冒犯了。”她伸出双手,就要伸向段雨瓷的领口,段雨瓷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金小七皱眉嘟嘴,“段小姐,你不乖哦,要听少卿的话,给大家瞧瞧,也好洗脱你的嫌疑不是。”

    段雨瓷进退两难,眼睁睁看着金小七将手指伸进她的领口拎出一条编织的细绳,挂着一颗玉石,玉石通体莹白,晕着莹莹之光。

    “有请羲和公主。”裴聿泽站了起来,走下来,恭敬又温柔。

    顿时全场哗然,郁禾先是一愣,在众人的惊诧之下,款款而入,顿时令庄严的公堂耀眼生辉。

    “参见羲和公主!”所有人都扑啦啦跪下了,就连刑部尚书和监察御史也走下堂来,恭恭敬敬站到一边行礼。

    郁禾清浅道:“尔等免礼。”

    “谢公主。”

    段雨瓷始终僵直地站着,看着郁禾如众星捧月,握着玉石的手青筋突出,止不住地颤抖。

    严璧正机灵了搬了一张太师椅上来,裴聿泽握住郁禾的手,郁禾看着他,心尖一跳,在他沉静的目色中稳下心神,被他牵着走到太师椅前,优雅落座。

    金小七和荣宸宸立刻走到了她的两侧,气势凛然地看着段雨瓷。

    刑部尚书和监察御史又向郁禾作了一揖,才稳步走上堂,重新落座。

    裴聿泽站在堂中,看向段雨瓷时,目色极冷:“那块玉石,便是当日公主赠予你的暖玉石,用于治疗你的寒症,你整日随身携带,因藏在衣襟,故未在意,王生和赌徒同时提到指示他们的人,胸前有一闪而过的光点,便是暖玉石。”

    严璧正冷笑:“你心思缜密,以为卸掉所有钗环首饰,就不会有任何马脚,殊不知,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又转身向郁禾作揖,“还请公主说明这暖玉石的特别之处。”

    郁禾道:“这玉石名贵无比,看上去与珍贵的玉石无甚差别,却是触及生温,所以我才赠予段雨瓷,这玉石在夜间,其实不会发光,只是被黑色布料蒙上后,周围一片漆黑时,烛火一照而过,才会有很微弱的光,不易察觉。”

    这会发光也是她和青鸟彩鸾玩闹时,偶然发现的。

    严璧正斜睨了眼睁大了眼睛,嘴唇乱抖的段雨瓷:“公主说这玉石无比名贵,可是只此一枚?”

    郁禾道:“这是西域进贡而来,西域国主曾言这玉石百年难得,一共便两枚,西域国主自持一枚,另一枚便是我前年生辰,进贡而来,是登记在册之物,大曌只此一枚。”

    穆清堂沉着道:“此物只会在黑色布料之下有烛火照过时,才会有微弱之光,而那微弱之光又掩藏在灯笼之下,段小姐才不曾察觉,又因你乃是贵族小姐,素日衣物并无黑色,所以没有发现这一特点,也幸亏,段小姐没有发现,还请段小姐换上画上的装扮,穿上黑衣,戴上帷帽,由我们一试。”

    严璧正眉眼染上阴霾一扫而空的英气:“段雨瓷,现在,你还狡辩你换药是为了自杀,报复少卿吗?前前后后串联起来,人证物证摆在这,你还如何狡辩?”

    “原来当初在天樽楼也是她自己给自己设的局,事后还想陷害公主嫉妒她要毁她清白!”

    “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百姓们再度议论纷纷,厌恶地瞪着段雨瓷。

    突然,段雨瓷回神一般,目光凌厉地扫向严璧正和穆清堂。

    金小七嘻嘻一笑,上前劝道:“段姐姐,别介意,这不是为了洗刷嫌疑嘛。”

    此时,所有百姓看向她的目光,不再是同情心疼,而是怀疑愤怒。

    “对,换上!”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们的倒戈,令段雨瓷陷入了众矢之的。

    大势已去,大势已去。

    “哈哈哈。”段雨瓷含着泪笑了起来,用力扯下暖玉石,细绳摩擦她细腻的脖颈通红,她也不在意,捧着暖玉石笑得痴迷,“当初我就该听今窈的话”

    忽然,她喃喃自语,眼泪流进了口里:“当初今窈让我用暖玉石下文章陷害公主,我不该为了骗取聿泽哥哥的信任,而假意拒绝,我就该听她的,早早丢了这暖玉石!”她愤恨的用力一掷,暖玉石被狠狠砸在地上,也丝毫无损。

    到头来,还是今窈!

    荣宸宸冷哼:“损坏公主赏赐之物,损坏贡品,罪加一等哦。”

    段雨瓷哪里还会在意,她全然不在意了,什么也不顾了,冲到裴聿泽面前,揪住他的衣襟:“我都是为了你啊,聿泽哥哥,你怎能如此无视我,怎能漠视我的感情!”

    裴聿泽推开她,她趔趄跌坐在地,裴聿泽居高临下冷漠地看着她:“你不该害死今窈。”毫无温度的声音,令人如坠冰窖。

    段雨瓷怔怔看着地上,忽然双肩剧烈颤抖起来,不知是哭还是笑,泪溅当场,最后只剩哭声绕梁。

    裴聿泽蹲下身去,睥睨而视,低沉道:“若是今窈还在,今日,她拼死也会救你一命。”

    想到今窈永远对她真心真意的模样,终于,悔恨强行注入了她早已铁石的心,她大笑了一声,眼泪汩汩而流。

    郁禾也想到了每每今窈都是为了段雨瓷,和她作对,那样对段雨瓷掏心掏肺的姑娘,她虽然不喜欢今窈,可此时,还是红了眼。

    金小七更是悲愤以及:“枉我今窈和姑姑如此疼爱你!她们把你当亲姐妹亲生女儿!今窈连出嫁前最放心不下的都是你,我姑姑还要认你做义女,为你的将来做保!她们真是不值!”她发泄地喊着,眼眶蓄满了眼泪,突然夺眶而出。

    裴聿泽站了起来,瑰伟而立,眼底寒意刺骨,杀意尽显,他嘴唇轻启:“来人。”

    “在!”两名衙役排众而出,威风凛凛。

    还未等他下令,忽然听到段雨瓷冷笑一声:“你不能杀我。”

    她终究还是不甘心,她还有最后的筹码。

    裴聿泽垂眸斜睨,像是看着一介草芥。

    段雨瓷缓缓抬起头,满脸的泪痕,却带着笑意,有一种诡异的凄美。

    她痴痴地看着他,像是对情人低语:“你不能杀我,我这一身寒症,是为你而生的,你当初曾许诺,会护我一世无虞,你忘了吗?”

    “裴家之人,岂能言而无信。”她轻声道,“纵使我杀了今窈,我也救了你一命,救了裴家继承人一命,功过相抵,不是?”

    郁禾看向裴聿泽,裴聿泽虽然眉眼平静如水,但她不清楚,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会不会放过段雨瓷。

    裴聿泽冷睨她一眼,倨傲而立,铁血无情:“意图陷害公主,杀害裴今窈,纵使你救裴氏于水火,今日本官也会依大曌刑律判刑。”

    “不!你不能!”段雨瓷崩溃地揪住他的衣角大喊。

    “他为何不能?”

    杂乱间一道清冷镇定的声音从百姓群里响起,众人看着眼前这一幕早已呆了,此时皆是晃神一惊,朝声音来源看去。

    柴玟幸优雅而出,不疾不徐上前,先是向郁禾行了礼,又向三位上官行礼,看向段雨瓷面无表情道:“当年寒潭之上,不是你自导自演摔下去的吗?”

    “什么!”

    一瓢水泼进了油锅,公堂之上噼里啪啦炸了起来!

    第49章 怒火

    这是什么惊天大秘密!段小姐为了救裴少卿而掉下寒潭得了寒症,这居然是段小姐自导自演的?!

    百姓们皆是纷纷嚷开了。

    金小七更是无比惊愕,难以置信地看着段雨瓷,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好半天,才从喉间挤出一句话来:“那一年,你才七岁呀!”吐出这一句话,金小七不知是荒唐还是厌恶,“你怎么可能做下这样的事!”

    郁禾心如擂鼓,惶惶看向裴聿泽。

    裴聿泽侧对着她,她看不清他的脸色,只是陡然间,他的周身都似散着刺骨的寒意,令人不敢亲近。

    百姓们也纷纷叫嚷开来:“才七岁!”

    “一个七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有心思做这样的事!”

    “就是就是!该不是弄错了吧?虽然段雨瓷做了很多错事,罄竹难书,但也不能将什么错事都按在她身上。”

    此时倒是有百姓喜欢扮演公正不阿的角色,站在客观角度来审判了。

    “我绝不相信一个七岁的小姑娘,能布这种局!”

    段雨瓷已经彻底失了理智和冷静,覆水难收,她再难扳回局面,恶狠狠地瞪着柴玟幸:“你在陷害我!你想借此讨好聿泽哥哥,好将来给聿泽哥哥做妾是不是!你好歹的心!”

    郁禾闻言将目光从裴聿泽脸上移向了柴玟幸,她似乎是第一次见这位柴小姐,见她身材高挑匀称,面若桃李,十分端庄文静,却又有着一股不同于世家小姐的文弱,不卑不亢跪了下来。

    “玟幸若是有半句虚言,便让玟幸恶疾缠身,口舌生疮,不得好死。”

    裴聿泽冷冷开口:“起来说话。”

    柴玟幸颔首:“是。”她站稳,娓娓道来,“当年,少卿与今窈小姐段小姐,还有谷公子途径寒潭时,我正与妹妹也在附近,碰巧看到段小姐故意擦过少卿的身子,自己掉下了寒潭。”

    金小七义愤填膺:“那你当时为何不说?”

    柴玟幸微微皱眉,闪过一丝难堪:“当年柴家已显颓败之势,而段家正如日中天,段雨瓷和今窈小姐又情如姐妹,段家要和裴家联姻的目的很明显,我当年还小,即便说出来,也没人会信。”

    是,当年她选择了明哲保身,他们柴家高攀不上裴家,但也不想去趟浑水,她不清楚裴聿泽对段雨瓷的感情是何种,裴今窈护段雨瓷护的紧,谁若是欺负段雨瓷,都会成为裴今窈的敌人,若是她贸贸然出来说实话,只会陷柴家于水深火热之中。

    “柴玟幸!”段雨瓷恨意滔天地狂喊,冲上去就要抓花柴玟幸的脸,被严璧正及时按下。

    严璧正大喝:“你竟然还敢公然伤人!”

    “小小年纪就如此歹毒!”百姓们又开始纷纷指责谩骂段雨瓷。

    “你们闭嘴!”段雨瓷彻底崩溃了,撕心裂肺喊着,“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她倏地甩头看向裴聿泽,眼泪飞溅而出,看着裴聿泽冷漠的脸,痛心疾首,“我那么爱你,那么想和你在一起,不顾一切去讨好今窈,讨好你的母亲,就为了亲近你,可你始终对我冷冷淡淡。”

    “裴聿泽!”她哭喊着,“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呐,我活生生站在你面前,你怎么能如此无视我呢!”她想冲过去,可严璧正始终压制着她。

    “只有,只有和今窈在一起,你才会看我一眼,我没有办法,只能求父亲去向你父亲说亲,可是,可是你怎能一口回绝!回绝的理由,竟然是你已经将金铃手镯送了出去,你答应了要娶别的姑娘!”

    郁禾正听得认真,猛地心头一颤,心突突地跳了起来,他记得,原来他记得。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要让你永远记得我,永远欠着我,即便娶别人,我要让你甩不掉我!所以我故意跳下了寒潭”说着,段雨瓷忽然笑了起来。

    裴聿泽看着她,目色撕扯着,迸出刺骨的杀意。

    所有人看到他这个样子,都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只有段雨瓷,似是疯狂了,完全感觉不到,一双猩红的眼死死瞪着郁禾,充满诅咒的恨意,恨不得将郁禾撕碎了,生吞活剥!

    “你要干嘛?”金小七和荣宸宸被她的目光吓得心惊胆战,不由自主往前站了站,同时伸出手臂横在郁禾身前。

    “羲和!”段雨瓷尖锐地大喊一声,“你以为你赢了吗!我不会让你如愿的!我要诅咒你!诅咒你和裴聿泽生死离别!永远呃!”

    猝不及防,裴聿泽蓦地出手扼住了段雨瓷脖颈,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突然的窒息和刺骨的痛,让她的面目扭曲狰狞,恐怖极了。

    “聿泽!不能冲动!”刑部尚书见状,急得冲下来,苦口婆心喊着,“她死有余辜!你却不能自毁前程!”

    “你该死!”裴聿泽充耳不闻,他已被杀意吞噬,死死掐着她。

    即便如此,段雨瓷费劲半睁开眼,看到裴聿泽,还是不可自拔地爱着他,就这样掐死她,让他一辈子都记得她。

    “你们还不拉开他!”刑部尚书大喝。

    所有人才恍然惊醒一般,快速上前要制止裴聿泽。

    可此时的裴聿泽犹如一头受伤的雄狮,拼劲最后的权利愤力厮杀,势不可挡。

    刑部尚书见裴聿泽铁了心要亲手了解段雨瓷,一旦杀了段雨瓷,裴聿泽的仕途就毁于一旦了!他记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冲到郁禾跟前:“公主,此时只有您才能阻止聿泽,求您了!别让聿泽毁了自己!”

    经过这一系列,听着方才段雨瓷的诅咒,郁禾整个人都惶惶的,心跳紊乱,乱了方寸,此时一听尚书的话,猛地眼睛一睁,冲上前握住裴聿泽的手臂,深深凝视着他,轻轻唤了声:“聿泽”

    他看向她,她朝他摇头,目色冷静温柔,夹杂着乞求。

    一股灵泉注入他铁血冷硬的心肠,他的意志一点一点被摧折,杀意在消散,扼住段雨瓷脖颈的五指一僵一松,严璧正等人立刻将段雨瓷控制住拉出来。

    所有人提着的心都松了一瞬。

    “快!将段雨瓷押入死牢!”刑部尚书生怕再出岔子,立刻下令,他朝上空抱拳,“等我禀明了皇上,再对段雨瓷,段家做出处决!”

    一切尘埃落定。

    所有百姓兴奋,唏嘘,感叹,愤愤不平的,渐渐散去。

    裴聿泽依旧轩然而立,看着郁禾,卸下所有冰冷的缱绻而温柔。

    郁禾也看着他。

    刑部尚书急着进宫,和监察御史互看了一眼,心知现下裴聿泽没有心情,便安静了离开。

    严璧正等人也有心让他们独处似的,屏退了所有衙役。

    金小七正要上前,却荣宸宸来了回来,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拉着金小七就走了。

    整个大理寺公堂,只剩下裴聿泽和郁禾,好像天地间,也只剩下他们两人。

    裴聿泽看着郁禾,微微一笑,一滴眼泪从眼角溢出划过了脸颊。

    郁禾心尖一颤:“裴聿泽”

    “郁禾,我为了段雨瓷,洞房花烛之夜丢下你,三番两次因她发病忽略你,结果她的病竟是她的预谋,我为了她的预谋,却伤了你的心,郁禾我该怎么办?”

    多么的讽刺,多么的跌宕,多么的痛彻心扉。

    郁禾的心一抽一抽地疼,眼前朦胧一片,她不知是在心疼自己,还是在心疼裴聿泽。

    他眼睛蒙着水雾,又笑了一下:“或许,只有以死明志,才能让你相信,我对你的情意,真心实意。”

    郁禾心猛地一跳,分不清他说的话真假,但想起段雨瓷的诅咒,她的心剧烈一颤,娇嗔瞪他一眼:“谁要你以死明志!血淋淋的,想害我晚上做噩梦吗!”

    裴聿泽痴痴凝视着她,嘴角溅起一抹浅浅的笑意,虚弱没有生气。

    郁禾忽然就有些害怕。

    她认真地瞪着他:“就算你以死明志,我也不会原谅你的!你还是想别的方法吧!”

    他微微低下头,自喉间发出低沉的一笑,方才的心如死灰都不见了,似是豁达一般:“郁禾,你以为,我会自杀吗?放心,那太没骨气了。”

    郁禾蓦地脸颊一红,恼羞成怒又瞪了他一眼,转头就走了,走到一半,转过身,盈盈一笑:“我看少卿的病好得差不多,就别赖在公主府了,今日我就让人把你的东西搬回裴府!”

    裴聿泽轻轻一笑,没有反驳。

    他回了裴府,金氏得知事情始末,已经哭晕了好几次,裴子鹤的旧疾也犯了。

    胡茗璋和柴玟幸守在床边照顾金氏,回头看到裴聿泽,柴玟幸避开了眼眸。

    等裴聿泽离开,她也追了出来,鼓起勇气喊住了裴聿泽:“少卿。”

    裴聿泽冷冷淡淡:“柴小姐是聪明人。”

    柴玟幸早有预料:“是,我明白,纵使今日我说出当年的真相,有些事弥补不了,等夫人醒来,我会”她停住了话,懊恼一笑,“待会我回去就收拾行李,还请少卿等夫人醒来帮我跟她辞行。”

    她盈盈行礼,丝毫不拖泥带水,表里如一,清高的不屑使以退为进的手段。

    裴聿泽道:“我会修书一封,给雁城的太守,让他护佑你们柴家。”

    柴玟幸淡淡一笑:“多谢少卿美意。”

    她自己可以清高拒绝,但是她不能代替柴家拒绝这份“好意”。

    ————

    这桩惊天大案,再京华掀起一股浪潮。

    皇上对于段雨瓷曾意图陷害郁禾一事,勃然大怒,迁怒段家,下令段家子子孙孙永世不得在朝为官!也就是说,段家,也彻底毁了。

    而段雨瓷也被判了死刑,立即执行。

    段雨瓷杀害裴今窈一案被揭穿,对裴家,段家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可对那些平民百姓而言,却又将裴聿泽捧上了神坛,东林茶馆又热火朝天地议论开了。

    “这么说,裴少卿仅凭一句裴小姐坠楼前连名带姓的称呼,就破了这桩看似意外其实是谋杀的案子?”

    “可不是,可不是!”

    “裴少卿不愧是我从小崇拜的神人!”

    “从小?郎君,您如今贵庚啊?您比少卿小不了几岁吧?”

    莫说是东林茶馆,就连天樽楼里,也随处可听到裴聿泽的名字。

    金小七无比的骄傲,凑到郁禾跟前喜滋滋道:“公主,我表哥很厉害吧?”

    郁禾堆了个笑脸,不回她。

    金小七莫名:“怎么了?那日,就留下你们两个人,没有和好?”金小七暧昧地眨眼。

    郁禾仰脸:“我为何要跟他和好?”

    金小七愣了愣,看了看荣宸宸又看了看程以璋:“我还以为”

    程以璋璀璨一笑:“这么说,我还有机会。”

    金小七快嘴:“那我表哥的危机还没有解除啊。”

    荣宸宸却问:“这几日他都没来找你?”

    郁禾握了握茶杯,冷哼一声:“谁稀罕他来找我?”

    “嗯?”金小七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怎么有一种关系更加恶劣的感觉?”

    “你不用说出来。”荣宸宸忍无可忍。

    金垣也搞不懂,段雨瓷都解

    决了,他还以为裴聿泽会天天往公主府跑,可他竟然每日都跟在大理寺扎根似的,今日还有心情和同僚在天樽楼喝酒。

    嗯,他厚着脸皮跟来了,觥筹交错,严璧正还特意请了弦月歌的舞姬歌姬,个个美若天仙,却见裴聿泽眼皮子也不抬一下,将杯中酒饮尽,就站起身。

    “表哥,你去哪?”金垣立刻跟着出去。

    裴聿泽没有回他,他只是想出去透透气,谁知经过南苑时,目光一撇而过,正见大堂雅坐里的几人,金小七正闹着郁禾,郁禾笑得灿若朝霞。

    他站住了脚,看得愣了神。

    金垣差点撞上他,莫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睛一瞪,激动起来:“是公主,是公主,表哥,我们去打声招呼。”

    裴聿泽冷淡道:“你自己去。”

    金垣挑眉:“你不去?那你站在这不动干嘛?”说着,他看向那个方向,“哦,程以璋也在啊,他可真是积极啊”他意有所指瞥向裴聿泽,果然见他眉心微拧。

    “介意啊?那还不过去宣示主权。”

    “多嘴。”裴聿泽低斥。

    金垣叹气:“我真是搞不懂,你明明爱公主爱得要死,先前追的死乞白赖的,现在段雨瓷死了,你再也不用担心哪天她寒症发作你会丢下公主,你反倒退却了,什么意思?你该不会是觉得自己没有脸吧?”

    他不过是一句调侃,谁知裴聿泽沉声道:“我总以为我运筹帷幄,到头来却被段雨瓷欺骗,伤了郁禾的心,原来不在我身边,她笑得这么开心,若是离开我,她能一直这么开心,我又何必去打扰她。”

    金垣撇嘴:“真酸”

    忽然眼睛一顿,郁禾笑着笑着朝他们这么方向移过了目光,她笑容一滞。

    金垣也是一愣,赶紧朝裴聿泽看去,见他原本平静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正要鼓励他,谁知他竟抬起手臂,遥遥朝郁禾的方向作了个揖?

    金垣瞠目结舌。

    “真能装腔作势。”他没忍住,将腹诽之言宣之于口。

    金垣见郁禾也淡淡一笑,便别过脸去,他见裴聿泽眼中的亮色又暗了,再去看郁禾,见她端起茶杯时,突然滑了手,茶水洒了郁禾一手,程以璋十分紧张地抬起郁禾的手

    只觉得一阵风呼啸而过,金垣身形一顿,身旁的裴聿泽已经箭步上前

    “切,不是说好不打扰?”金垣一边吐槽,一边也兴冲冲追了过去。

    第50章 争锋

    郁禾看到了裴聿泽,远远的,他朝她作揖,好似郑重又夹杂着一丝安闲的行礼,不卑不亢,行云流水,像是春柳拂过水面的清浅,也拂过她的心。

    其实,那日在公堂后,她也见过裴聿泽两次,一次是在皇宫里,她和太后在亭下围炉煮茶,裴聿泽进宫来,经过时,在厅外站了站,很恭敬地向太后和她行礼。

    郁禾垂着眼把玩着手里的栗子,听到太后邀请他同坐,她的心就突了一下,心想,这是祖母的意思,她自然是不好反驳的,就让他坐吧。

    谁知他拒绝了太后同坐的邀请,她太过意外,不由就抬眼看向他,见到他的目光从容从她身上移开,让她一时分不清,他方才是一直在看着她见她看来才移开的,还是不过刚好看了她一眼移开,只见他再次行礼离开,郁禾手里的栗子就咕噜滚到了太后脚边。

    太后看着她宠溺地笑。

    她可不承认自己在意他。

    再来一次,是在长街上,她和荣宸宸坐在一家茶馆二楼的雅室里喝茶,总觉得有一道目光停在她身上,她狐疑地撇过眼看向窗外,目光微愣,长街对面的一家酒馆里,裴聿泽侧对窗而坐,身姿如玉挺拔,正和对面几位上官谈话,似乎并没有注意她这里。

    郁禾无端心滞,兴致全无,拉着荣宸宸就离开了。

    好似公堂那日后,裴聿泽对她就无比恭敬,恭敬的疏离,就像此时,她不由心烦意乱,不小心打翻了茶杯,弄湿了手,一桌子的人都紧张了起来,程以璋就坐在她弄湿手的旁边,所以他很快扶起了她的手,正要替她擦拭。

    突然她的手被握进了一个温热的手心,郁禾蓦然抬眼,对上裴聿泽沉静焦急的目光,她心微晃。

    “幸好不是热茶。”他低沉道,拿着手帕帮她细细擦干净。

    桌边人都愣住了。

    郁禾脸上一热,掣回手垂眸。

    裴聿泽看到了她的不快,目色微沉,退后一步,低声道:“公主,下回小心点。”

    他站了起来,阴影压过了众人:“告辞。”?

    金小七懵了,金垣也懵了。

    金垣追过去:“就就就这么走了?”

    裴聿泽不语,身后传来程以璋爽朗的声音:“待会公主是要去石经寺祈福吗?那微沉能求公主一道护身符吗?为明日的逐鹿之战求个好彩头。”

    然后是郁禾欣然的声音:“好啊。”

    金垣就敏锐地感觉到他家表哥的步伐慢了一拍,他回过头去,正巧对上程以璋胸有成竹的一眼,他暗暗握紧了拳,逐鹿之战啊!

    金小七一听,立刻兴奋道:“逐鹿之战啊,从前我就听说过这场由皇家举办的国庆大典,十分浩大,公主姐姐,我也想去,我也想去。”她挽住郁禾的手,蹭着她撒娇。

    按理说,她只是世家小姐,没有得到邀请就没有资格入场参观的。

    郁禾最是招架不住她的撒娇,自然只能答应。

    金小七得寸进尺:“那到时候我要和公主姐姐坐在一起!”

    羲和公主的位置,一定是最佳观赏位!她的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

    “好吧。”郁禾睫羽一扬,娇声答应。

    ————

    一阵紧密震撼的鼓声自王座而下,越过高台列席,直传荡而下在校场环绕,将士们举着佩刀列阵出场,耀武扬威,赫赫少年英雄,振奋人心。

    金小七激动极了,若不是碍于坐在郁禾身侧,就靠着皇上和太后,她真想冲到前面围墙边朝着下面呐喊。

    郁禾见她开心,也被感染了,雀跃看下去,目光不经意又瞥过列坐,裴子鹤居臣首,却不见裴聿泽,她撇撇嘴,目光再度偏移,就见荣宸宸随着夫君齐晏坐在末位,脸色有些难看。

    她眼波流动,喊了声“青鸟”,青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看见了荣宸宸,当下会意,行礼退出来,走到了荣宸宸位置上,说了几句,荣宸宸便站起身来,齐晏慌忙也站起身,握住了荣宸宸的手腕,荣宸宸不动声色拂开,含笑跟着青鸟朝郁禾走来。

    郁禾已经让人在金小七身旁又加了个位置,等荣宸宸走来,与她牵了下手,让她坐下。

    皇上见状,见郁禾高兴,他淡淡一笑,并未反对,与郁禾闲聊:“听说今日以璋也会下场,那可要看看探花郎的身手了。”

    郁禾笑:“爹爹还是别抱有太大的期待,今日下场的可都是一等一的武将,他未必讨得了好。”

    皇上挑眉:“哦?你对他这么没信心?”

    这话乍一听有几分暧昧,郁禾蹙鼻:“我这是客观评价。”

    皇上朗声大笑,踌躇满志:“今日逐鹿之战,若是拔得头筹,按惯例可是能向朕讨一项赏赐,凭这个,或许他会卯足了劲呢。”

    “爹爹看好他?”郁禾有些意外。

    皇上模棱两可,掷地有声:“今日下场的所有年轻武将,朕都看好!都是大曌最优秀的少年!”

    的确,今日这场逐鹿之战,不分尊卑,有能者得之,也是初出茅庐的少年武将最快最有效能让君王另眼相看的机会,所有人都会拼劲全力。

    靠近王座的傅氏,傅廷攸清楚听到皇上与郁禾的对话,面色冷了几分。

    傅相不动声色按住傅廷攸的手低声道:“眼光长远些。”

    列阵曲高亢,只听一声号角长鸣,金小七热血沸腾:“逐鹿开始了!”

    一头野鹿被放出,本能的求生欲,闪电一般窜入丛林里,敏捷地奔逃,立时,马蹄飞踏,群将飞驰,“驾”声震天,尘土滚滚形成浪烟。

    原本还端坐高台的文武百官,不由都走到了围墙边,高台下看去,将偌大的围场一览无余,铁甲勇士穿梭在丛林间,耀眼夺目。

    “呀,都带着铁面具,一样的铁甲,这谁是谁都瞧不清。”金小七惊讶极了,又急道,“公主姐姐,哪个是程以璋啊?我眼睛都不知道看谁了!”

    荣宸宸也眯起眼睛凝神去瞧,看这个也像,看那个也像,猛地眼睛一亮,指过去:“瞧,那位!一定是了!如此英姿飒爽!”

    不光是荣宸宸看到了,所有人都看到了,在一众武将中,太过出挑,威风赫赫,郁禾猛地一怔,心突突狂跳:“那是”

    程以璋脱颖而出,搭弓拉箭,脚尖勾住马镫,稳住身形,凝神屏气,一触即发!

    他心跳激烈,眼见就要一击即中,突然,斜刺里飞来一直神箭,“啪”将他的箭尖射的四分五裂,他猛地一凛,厉眼朝对手看去,对上面具下,一双从容无比锐利的眼眸,心下一颤,不由勾唇一笑,愈发激昂。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很好!又有机会较量了!”他振奋着,重振旗鼓,再度朝野鹿消失的方向疾驰,期间,飞扬的箭羽如天女散花。

    程以璋知道对手就在身旁,嚷道:“这回我可不会让着你了!逐鹿成功,我就会向皇上讨下圣旨!”

    清冷的声音自马蹄嘶吼中传来,震动人心:“白日做梦也不错。”

    程以璋眉心一拧,厉声大喝:“大言不惭!”

    彼时,野鹿一窜而过,电光火石间,几乎看不清两人何时搭的箭,却同一时间飞射而出!

    “啪!”,中了!只有一支箭射中了野鹿,倒下的一瞬间,另一支箭与野鹿擦身而过,失之交臂!

    程以璋懊恼拧眉,眼睁睁看着裴聿泽策马徐行,朝野鹿而去。

    寒光一闪,猝不及防,一支飞箭直朝裴聿泽后心射去,程以璋立即出手,拔出佩刀投射而去,将飞箭砸于地上,佩刀斜斜插入了泥土里,闻声裴聿泽策马掉转马头,看了眼地上的箭微微蹙眉。

    程以璋徐行而来,勾起唇角:“看来裴少卿的人缘不太好啊。”他拔起佩刀,朝裴聿泽扬起下巴,“裴少卿,可欠我一个人情啊。”

    裴聿泽继续策马徐行,将奄奄一息的野鹿拔地而起,冷冷凝视着他:“人情,你随意提,但,郁禾是我的。”

    程以璋心头一滞,怒气直升,咬牙切齿,这个不可一世的家伙!

    胜利的号角声响起,所有武士从四面八方往高台下集聚。

    程以璋策马行在裴聿泽身侧,问他:“是谁要对你出手?当时太过混乱,我也没看清是那个武将出的手,现在抓也抓不到那个人。”

    裴聿泽淡淡道:“其人有备而来,不会让你查到。”

    不错,今日所有的箭羽都有标记,唯独那支射向裴聿泽的箭,没有标记。

    程以璋轻笑一声:“不愧是裴少卿啊,有人要置你于死地,都能如此淡定。”

    裴聿泽看向他,郑重道:“这件事别告诉郁禾。”

    程以璋一愣,哼了哼,存心气他:“公主才不会关心。”见裴聿泽果然有被气到,他才吐了半口气。

    所有人都聚集在高台下,纷纷下马,跪于台下,高呼“圣皇万岁”。

    当裴聿泽摘下面具,露出那张举世无双的脸,所有人都惊诧住了,金小七又惊又喜忍不住大喊一声:“表哥!”

    文武百官立时纷纷赞扬。

    裴聿泽抬眼,先是看了眼皇上,而后目光移向左侧,看向郁禾,眼中锐利的神光柔和了几分。

    皇上心知肚明,看着郁禾笑了一声,看向裴聿泽目露骄傲,轻咳一声,得意地责备:“聿泽啊,这是少年将军们的战场,你可是抢了他们的风头啊。”

    裴聿泽面不改色,淡淡道:“皇上,我只比他们长了两岁。”

    二十岁,怎么不算少年?

    “”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郁禾抽了抽嘴角,金小七笑容僵了僵。

    持重内敛的裴少卿,竟是个在意年纪的人,顿时又传遍了京华上下。

    ————

    白日的“逐鹿之战”,晚上紧接着就是京华城的花灯会,时值初冬的夜晚,京华城俨然一个花花世界,长街上的百姓没有人会因寒冷而缩在家中烤火。

    热热闹闹的百姓川流不息,声音喧闹而嘈杂。

    长街边花灯下各式各样吸引人的玩趣摊,吸引着孩童也吸引着少男少女。

    程以璋白天在逐鹿之战输给了裴聿泽,这一会,存心要在射箭摊上扳回一局,射个彩头送给郁禾。

    结果,太过简单,反而让程以璋没有成就感,有些挫败地接过摊主热情送来的彩头,一个陶瓷福娃。

    摊主使劲的夸赞,和那制作劣质的福娃,实在让程以璋高兴不起来。

    郁禾倒是满心欢喜的接了过来,对上程以璋诧异的目光,她不以为然反问:“不是要送给我的吗?”

    程以璋道:“这个做工太粗糙了,配不上你,改天我亲手做个精致的。”

    “不会啊,这个很喜庆很可爱啊!”郁禾举着福娃朝程以璋摇手。

    程以璋看着花灯下笑意吟吟的郁禾,心像是被温热的泉水包围着。

    金小七忽然跳了过来,举着一串糖葫芦:“公主姐姐,这个好吃。”

    郁禾接过,金小七突发奇想:“这个糖葫芦是用山楂裹着糖浆做的,那我们改日换个水果裹上糖浆不知滋味如何,”她转头看向彩鸾,“明日我们试试吧。”

    彩鸾也欢喜道:“嗯,好。”

    金小七又道:“若是好吃,我们就各种各样都试了,将来开个糖葫芦铺子!”

    彩鸾两眼放光:“那,那我能有分成吗?”

    金小七搂住她的肩膀:“当然能啦,你可是我的主厨大师!咱们二一添作五!把你的那些绝活都用上,还能开个甜品铺子!糕点铺子!”

    郁禾去拉她的耳朵:“你是来我这挖人吗?是不是还要让青鸟开个医馆?”

    金小七眼前一亮:“这个主意好!”

    “好,我打你啊!”郁禾追着金小七跑。

    笑声如银铃诈响,感染了长街所有人,他们都被郁禾金小七的美貌和笑声吸引了目光。

    便有登徒子想要亲近,故意撞上郁禾,郁禾不查被撞了个趔趄,登徒子立时就要英雄救美,却见美人身后闪过一抹人影,他手指一空,美人就落入了他人怀中。

    郁禾惊惶抬眼,对上裴聿泽沉静的目光。

    “小心,人杂。”他低沉道,掀眼看向登徒子,登徒子背脊一僵,立刻逃之夭夭。

    程以璋和青鸟彩鸾也赶了过来,程以璋莞尔,取笑:“裴少卿,还真是无处不在啊。”

    裴聿泽拧眉看向他:“彼此彼此。”

    金小七跑回来,惊喜道:“表哥,你也来了,来追公主姐姐?”

    裴聿泽不悦看向她:“这是什么场合,如此胡闹。”

    金小七吐舌站到郁禾身后委屈巴巴:“公主姐姐,表哥好凶。”

    郁禾就道:“是我要跟她闹的,你凶她做什么?”

    裴聿泽顿时语塞,金小七得意地朝裴聿泽挑眉。

    身旁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几人看去,正是一个捏糖人的摊主和一个客人争执起来。

    金小七爱热闹,马上窜了过去,扒开人群问怎么回事。

    “这人来买糖人!几文钱的糖人,他居然还给假铜币!”糖人老人义愤填膺。

    “什么假铜币!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真的!”

    “我十岁就在街上买卖,一眼就能分辨真假铜币,你这铜币看似很真,就是假的!”老板言之凿凿。

    裴聿泽扶着郁禾从人群走来,气势太过矜贵强盛,所有人退了进步。

    有人认出了裴聿泽,立马道:“少卿!是少卿!少卿您瞧瞧!”

    铜币交到了裴聿泽手里,他凝神看了几眼,抬眼看向客人,见他坦然,便问道:“这铜币哪儿来的?”

    客人莫名:“自然是每日买卖来往得来的,也不知是谁给的,这,这真是假的?”

    裴聿泽没有应答,只是将铜币交给了身后的涂庚:“将这位先生带回大理寺问话。”

    客人一听,立即慌了:“这,这不关我的事啊!”

    涂庚好心解释:“只是问话,没说你有问题,只要交代清楚就好了。”

    百姓们惊奇地渐渐散了,这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假铜币,可对于他们这种盈利为生的小本生意,却是大事,老板感激裴聿泽,特意画了个蝴蝶糖人给郁禾:“给夫人把玩。”

    郁禾一愣,正要解释,就见裴聿泽拿出一锭碎银子,老板受宠若惊:“不敢收,不敢收。”裴聿泽还是将银锭子放在了摊上。

    几人离开,金小七贼兮兮:“表哥,你是因为那句‘夫人’给老板的打赏吧。”

    被人揭穿,裴聿泽也面不改色,郁禾正看向裴聿泽,对上他俯视而来的目光,又避开了,这人真是,前几天还一分生分疏离的模样,现在又这样。

    程以璋倒是没在意他们之间的互动,问裴聿泽道:“你是觉得那枚铜币有大问题?只是一枚铜币而已。”

    谈起正事,裴聿泽想起当初在谭驰朗的庄园里搜出来的那张铜钱画像,目色微沉:“查一查才知。”希望是他多心。

    突然一声尖叫声响彻长街,顿时前面的人流跌绊着往后冲回来,裴聿泽警惕将郁禾护在怀中,程以璋也凛然将金小七青鸟和彩鸾护在身后,和裴聿泽默契地往后退去。

    一面问裴聿泽:“发生了何事?”

    裴聿泽凛声道:“先把她们送到安全的地方。”

    谁知话音刚落,立刻有一黑影闪现上前,烧得通红的炭火尽数朝裴聿泽和郁禾扑来,裴聿泽长臂一横,炭火立即舔上裴聿泽的袖襕,火势顿起,程以璋目色一凛,解下披风扑了上去。

    火势瞬息,长街上的人都慌了神,郁禾在裴聿泽怀里毫发无损,却白了脸色:“裴聿泽!”

    裴聿泽长臂负于身后,忍着烧伤的痛,力持温和:“没事,别担心。”

    巡城营的人闻声赶来,快速控住那个扑炭火的人。

    程以璋站在裴聿泽身旁,清晰目睹他的伤势,触目惊心,怒火重烧,上前问他:“是冲着你来的,还是冲着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