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糕点(三合一小修)

    二人才踏入宅院大门,周莹便牵着沈之禾直直朝后院走去,一时间,沈之禾只来得及将沈之安抱在怀中,扭着头望向自己带来的推车,焦急道:“阿莹,我带来的食材还在推车上。”

    “无事,稍后自然会有人将那推车送到你住的小院中。”话音未落,人已离开大门数丈远。

    被拽着的沈之禾都来不及打量周宅的构造,就被周莹带到了后厨。

    落在身后的周尧瞧着自家妹子风风火火的背影,暗自摇头苦笑,不过倒也稀奇,他这妹妹素来眼高于顶,如今倒是对沈小娘子青睐有加,不过也属正常,毕竟那从不近女色的祖宗,眼下瞧着对沈小娘子也不一般。

    今日竟巴巴儿地让陆离亲自去接,真是少见,虽说陆离名义上是陆今屿的手下,实则是他舅舅的幼子,两人自幼一起长大,那关系可比他与王府那位好上太多了,平时也没人敢使唤那小子。

    周尧双手背在身后,摇了摇头,冲着门口的小厮道:“将沈小娘子的行李搬去西苑。”

    随即跟在两人身后一同离去。

    眼下已到后厨的三人,正围在一只竹篓前,里头装着一尾大约有成人手臂长的黑鱼,沈之禾心中一喜,暗道今日自己带的酸菜可算是能派上用场了。

    她目光扫过四周,暗叹一声不愧是有钱人家的后厨,这里头刀具食材一应俱全,哪像自己时常要为了食材而发愁,忽而她心中一个激灵,疑惑的目光落在正蹲在竹篓前的周莹身上。

    “阿莹为何这般肯定我会做鱼?”沈之禾望着竹篓中的黑鱼,问出心中疑惑。

    “那日我吃过你做的猪肉小笼包之后,我便知你手艺了得,毕竟我还从未见过有旁人能将那猪肉料理的一点膻味都没有。”周莹说着话,手中捏着一根不知从何处摸来的筷子,探手伸入竹篓中,戳了戳那翻着肚皮张着嘴的黑鱼。

    瞬间那黑鱼在竹篓中奋力翻腾,一副自己被冒犯了的模样,水花四溅,惊得沈之安与周莹二人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

    抬头,周莹对上沈之禾无甚表情的目光,讪讪一笑,“我瞧着那鱼张着嘴一动不动,还以为它死了。”

    低着头躲开沈之禾的目光,暗自腹诽这沈小娘子平日瞧着和善亲人,这面色一沉下来,瞧着竟比阿爹还要吓人,还好方才那水没有溅到沈之安身上,否则瞧着她那模样,少不得要挨一顿骂。

    “府上可有人会杀鱼?”沈之禾瞧着竹篓中不停翻腾的黑鱼,一阵苦恼,虽说她厨艺不错也爱吃鱼,但着实没有掌握杀鱼这门手艺活,大约是因为那鱼握在手里湿滑黏腻还不停挣扎,手感实在说不上好。

    目光触及周莹茫然的目光,沈之禾心中顿起不祥的预感,目光中带着一丝不善,咬着后槽牙道:““瞧这模样,这鱼还得我来杀?难不成你这偌大的宅院连个会杀鱼的都没有?”

    “倒也不是,只是那位厨子今日家中有事歇假了。”周莹瞧着沈之禾快要气疯的模样,一阵心虚,慌乱中忘了自己才是主人家,暗道一声失算,以为沈小娘子什么都会,忘了她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娘子,她壮着胆子就要将手伸入那竹篓中。

    指尖触及到湿滑冰冷的鱼鳞,周莹顿时惊了个哆嗦,飞快收回了手,委屈巴巴地看向沈之禾。

    见此,沈之禾无奈叹了口气,眼前之人虽说没什么架子,但毕竟还是娇贵的大小姐能尝试一番已是极限,此刻她倒是十分想念后世的菜场,那里头卖鱼的摊位不仅能把鱼杀好,甚至还能帮忙片成鱼片,更有甚者还帮忙腌制。

    挽起袖子,沈之禾瞧了眼竹篓中的黑鱼,将手伸入其中,掐着它的鱼鳃两侧就拎了起来,手一使劲,把那条鱼摔在案板上,瞧着它不停翻滚的模样,沈之禾举起菜刀对着鱼头砍下去,那架势瞧着跟砍仇人差不离。

    奈何鱼翻滚的厉害,一刀下去没砍中鱼头,反而将菜刀陷在案板上,沈之禾觉得自己在案板上那条黑鱼的眼睛中瞧见了一丝嘲讽,瞬间觉得自己作为美食博主的尊严受到了挑战,她将手中的菜刀放下。

    目光扫过四周,一眼便瞧见不远处胳膊粗的擀面杖,快步走到那头将擀面杖拿起,随即气势汹汹地走回案板前。

    那模样倒是让周莹稀奇万分,在她印象中,沈之禾虽然年岁不大,但一直都是沉稳的性子时常让人忽略她的年纪,今日这般倒是难得的符合少年人的模样。

    “嘭”灶房中响起一声闷响,一大一小两个目含震惊地望向沈之禾,只见她一手举着擀面杖,一手按着那条黑鱼,狠狠一棒槌就是敲了下去,那力道瞧着都疼。

    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将一条腿才跨过门槛的陆今屿惊得愣在原地,过了片刻,才若无其事地跨过门槛,“这鱼死前招供了吗?”

    话音一落,周莹最先撑不住笑出了声,随即沈之禾原本凶神恶煞的表情破碎,也是跟着笑了起来,只余没听懂的沈之安一脸茫然地瞧着两人。

    “你往日不是常说君子远庖厨吗,怎么今日屈尊纡贵来这烟火之地了。”周莹自幼便与陆今屿不对付,大约是她胃口极好,所以瞧不惯这个胃口极差还爱挑食的贵公子,止住笑意后,上下打量着他。

    如往常一般,陆今屿也不搭理她,目光扫过四周,随意拖过一张凳子,悠闲自得地坐下后,一手撑着下巴,好看的桃花眼微微眯起。

    盯着沈之禾处理黑鱼利落的动作,那菜刀在她手中极为灵活,不多时那条黑鱼就被她处理的干干净净,片得薄薄的鱼片,整整齐齐摆在盘中。

    “沈小娘子师从何人?这一手刀工没个几年应当是练不出来的吧。”陆今屿清冽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因沈之禾所做的吃食十分对自己的胃口,他便让人查过沈之禾,父母双亡前从未展露过厨艺,而她的父亲不过是开了家面馆,也不是什么厨艺高超之人。

    难不成是京中那人派来准备安插在自己身边的奸细?

    若真是那人派来的,那今日必要让她走不出这周府,陆今屿微垂的眼眸中划过一丝杀意。

    “我祖父先前是开酒楼的,厨艺极好,奈何父亲与大伯都没有天赋,祖父便将一手厨艺传给了我。”沈之禾头也不回,将片好的鱼片擦干水分倒入碗中,加入不少调料腌制好后便准备起锅做酸菜鱼。

    “小娘子手艺这般好,为何不接着开酒楼?”陆今屿思忖着沈之禾话语中的可信程度,再度开口。

    闻言,沈之禾抬头瞟了他一眼,心下奇怪,先前这少年在集市上为自己作证,还以为是个和善之人,怎么今日就对沈家的事情这般感兴趣,“我那大伯好赌人尽皆知,自然是祖父为了还他欠下的赌债将酒楼抵了。”

    随手翻着灶台上的调料,将自己所需的食材逐一寻出,眼下还差一个最重要的,酸菜鱼的灵魂——酸菜,“阿莹,我的推车放在了何处?”

    “沈小娘子可离开过北疆?”

    “从未?你有何话不如直说,无需这般拐弯抹角的打探,罗里吧嗦惹人厌烦。”沈之禾皱着眉望向陆今屿,虽说这人长得好看,但也太啰嗦了些,拐弯抹角问了这么些话,也不知在怀疑什么。

    “姓陆的,你今日若是害我吃不上这鱼,小心我将你那株宝贝兰花折了。”周莹双目圆睁,柳眉挑起,“沈小娘子,我带你去取推车处。”

    瞧着沈之安倒腾着小短腿便要追上来,沈之禾无奈一笑,“之安在此处等阿姐,阿姐很快就回来。”

    周莹领着沈之禾沿着走廊朝西苑走去,“沈小娘子莫怪,那姓陆的嘴上这般说,其实极爱吃你做的吃食。”

    而此时周家灶房中,沈之安与陆今屿,一大一小两人大眼瞪小眼相互瞧着对方,沈之安率先移开目光。

    少年瞧着沈之安白胖圆润的脸颊,心中暗道陆离说的不错,这娃娃手短脚短瞧着就不是练武的材料,想到此处他冲着沈之安招了招手,“娃娃,过来。”

    哪知沈之安只是抬头瞄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撅着屁股蹲在地上玩着方才周莹给他的小乌龟,理也不理陆今屿,那模样瞧着竟跟沈之禾的神情一模一样,真是被大的说了,如今还要被这小的无视,真是给陆今屿气笑了。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子,走至沈之安身侧,伸出手在他肉乎乎的脸上捏了一把,“可想读书?”

    闻言,沈之安眼睛一亮,他年岁虽小,但比同龄的孩子要懂事许多,他知晓阿姐这般辛苦摆摊,除了想让自己过得好些,也是想让自己读书,他望着陆今屿眸子极亮,但还记得阿姐说过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若是一个人对自己好,肯定另有所图。

    挥着小短手将陆今屿的手打开,蹲在地上用手戳着乌龟的龟壳。

    屋外飘起雪花,在外头看戏看了许久的陆离,匆忙躲了进来,自家公子吃瘪的模样可真是难得一见,还是同一天接连在姐弟二人手中吃瘪,“公子你说你分明十分爱吃沈小娘子做的吃食,为何非要去惹恼人家,不怕往后她不卖你吃食?”

    闻言,陆今屿瞪了眼自己没脑子的表弟,暗叹一声,没想到在京中经历了这么多,他竟然还是一点长进都没,真是朽木不可雕也,他一言不发回到方才的位置,撑着头指尖轻揉眉心,懒得同他多言。

    未过多时,沈之禾同周莹便取了酸菜回来,手中还拿了不少辣椒,只见沈之禾扬了扬手中红色的干辣椒,冲着屋内几人道:““可会吃辣?”

    屋内两人闻言面面相觑,他们二人自幼生活在京城,很少有辣味的吃食,片刻陆离不耻下问,“小娘子,这鱼一般都是红烧与清蒸,为何要加辣?”

    大约是对陆离印象极好,沈之禾对他提出的疑问也不恼,一边将切好的蒜瓣以及生姜倒入油锅中炒香,一边耐心解释道:“这鱼是黑鱼,用来做酸菜鱼极佳,那酸菜鱼酸辣可口十分美味。”

    “那便依小娘子所言,加辣!”陆离不知自己一时的豪言壮语,害苦了自己与陆今屿。

    随着沈之禾手中鱼肉下锅,香味扑鼻而来,大约炖了一刻钟,瞧着鱼片变色,她便将鱼片从锅中捞了出来,撒上一把切碎的干辣椒与白芝麻,随即浇上一勺滚油。

    只听“滋啦”一声,整个灶房中弥漫着霸道的辣味,那味道冲的几人不停地打着喷嚏,不多时几人便红了眼眶,沈之禾抬手掩住自己唇角的笑意,“诸位抱歉,忘了同各位说这辣椒呛鼻了。”

    陆今屿明知眼前的少女是故意为之,估摸着是自己方才惹恼了她,如今在此处找回场子了。

    他低着头无奈一笑,之前提着的心却是放了下来,这般吃不了亏,自然不是京中派来的人,只是自己似乎无意间给这沈小娘子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倒是有些难办了。

    “你们几位好啊,在此开小灶都不唤老夫。”几人围在灶房的小桌前,还未来得及动筷,一道中气十足的嗓音从门口传来,一位年约五旬的老者从门外踏入,只见他头发花白,道貌伟然,双目炯炯有神,循着味便走到几人跟前。

    顺手从周莹手中抽过碗筷,夹了一块鱼肉略吹了吹便塞入口中,入口酸鲜,随即辣味与花椒的麻味占据了整个口腔,而那鱼肉滑嫩入味,入口即化,最令人意外的是,这鱼肉竟无半点腥味,这还是他头一次吃这种做法的鱼。

    老者微微眯起眼睛,这辣味与自己以往吃过的不同,虽辣却不喧宾夺主,反而跟鱼片融合得极好,那雪白的鱼片上沾满金黄色的汤汁,酸辣的汤汁十分开胃,不多时他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却十分过瘾,平日里吃腻了羊肉牛肉,来上这一锅酸菜鱼真是解馋又解腻。

    瞧着鱼汤上漂浮着的酸菜,老者捞起一块送入口中,入口酸脆,口齿生津。

    眼见着老者一筷接着一筷地往碗中夹着鱼肉,几人赶忙下筷子,生怕晚了便一筷子都捞不上,不多时几人便在这严严冬日里吃得嘴唇通红不住地哈着白气。

    却也十分过瘾,红叶镇地处大邺最北边,一到寒冬就是刺骨的冷,今日这带着辣味的酸菜鱼吃得几人浑身暖洋洋的。

    沈之禾瞧着自己对过的陆今屿,别说脸颊,鼻尖都是通红一片,连眼尾都泛起一抹潋滟的水红,再配上他那副好相貌真是勾人得很,沈之禾捂着自己怦怦乱跳的心脏,飞快地挪开了视线,暗道一声美色误人。

    “小娘子,这酸菜可是自己腌制的?”老者吃得满嘴油亮,又夹起一块酸菜送入口中,那酸脆的口感与自家庄子里腌制的全然不同,显然是眼前这位带来的酸菜更为出色。

    毕竟那可是几千百年来,集多人智慧改良出的东北酸菜,前世的自己头一次吃酸菜炖大骨头便被酸菜那不同于锡城咸菜的口感征服,哪怕到了这大邺自己也是念念不忘。

    沈之禾眉眼一弯,“您老若是喜欢,过几日我再给您府上送一些。”

    “好,这娃娃是你弟弟?”闻言,老者开怀大笑,这丫头倒是聪慧。

    他目光落在桌边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身上,这姐弟二人虽说家境不算好,但这小娘子为人落落大方,衣服也十分整洁,尤其那娃娃白白净净的,脸上白里透红,如年画娃娃一般。

    那水润的眸子里含着一点胆怯,看得他老头心都软了,也不等沈之禾回应,放下手中的筷子朝姐弟二人走去。

    “来,让阿翁抱抱。”老者脸上带着和善的笑意,蹲在沈之安身前,伸着手臂道。

    沈之安缩在沈之禾身后,手指拽着她的衣摆,漏出小半张脸怯生生地瞧着面前的阿翁,足尖不停地在地上磋磨。

    “去吧。”知晓他有些意动,沈之禾轻拍他脑袋,温声道。

    毕竟自打父母去世后,便是他姐弟二人相依为命,家中再无长辈为他二人遮风挡雨,若她没猜错的话,眼前这位老者便是周大官人,瞧着倒是十分和善,难怪能培养出周莹这样性子的闺女。

    她不着痕迹地瞧了眼不远处还在埋头苦吃的周莹,暗自腹诽若不是瞧见周老,这半日的相处她都要怀疑周莹是不是与她一样同为穿越者了。

    如愿饱餐一顿后,周莹带着沈家姐弟踏着院子中的积雪朝西苑走去,沿途只见屋檐白雪皑皑。

    偶然路过脚步匆忙的仆人,皆是目不斜视地行了一礼便又匆忙离开。

    “阿禾,日后我能时常去寻你吗?”被酸菜鱼折服的周莹,愈发喜爱沈之禾,她挽着沈之禾的胳膊,亲热道。

    沈之禾瞥了她一眼,“你莫不是想上门蹭饭?”

    “阿禾你为何菜做的好吃,人也这般聪明。”被戳破心思的周莹好不尴尬,胆大包天地捏了捏沈之禾的脸颊,随即大笑着跑远。

    “今日你也累了,好生歇息,晚膳到时会有人送来,明日一早我带你去见另一位做糕点的师傅。”周莹站在雕花石门下,眉眼带笑冲着沈之禾挥了挥手。

    瞧着她的背影消失不见,沈之禾垂着头无奈一笑,这还是头一次与除了沈之安以外的人这般亲近,倒也不排斥。

    领着沈之安推门而入,屋里头暖洋洋的,应当是一早就点了暖炉,屋子不大却一应俱全,炕上的被子瞧着也是新的,软软的透着一股太阳晒过的暖意。

    她将脸埋在被子中,心里一酸,前世自己孤寡一人,如今虽有了家人,除了幼弟皆对自己有所图,原以为自己要对这异世抱着最大的恶意。

    今日这满屋子身份不凡的人,却未因自己身份低微而瞧不起,反而还在维护着自己仅有的自尊心。

    那酸菜鱼哪是周莹要吃,

    不过是瞧着自己过了饭点才到,怕自己饿着肚子又怕明说会伤了自己的自尊,才借着府中无人会料理鱼的借口,匆匆忙忙带着自己去后厨。

    回想着今日周莹被自己沉着脸唬住的模样,沈之禾勾唇一笑,来之前只是打算着借着这次茶宴打出自己的名声,今日这番下来倒是要好好筹谋一番,必不能丢了周家的面子。

    若能借此机会与周家的糕点铺子搭上关系,往后自己所做的糕点便不愁销路了。

    “阿姐,今日那位公子问我可想读书?”沈之安费力地爬上凳子,替自己与沈之禾各倒了杯热茶。

    “之安怎么回答的?”软糯的嗓音将沈之禾游离的思绪唤回,她饶有兴致地抬头望着端着茶杯往自己身旁走来的沈之安。

    “阿姐说过要小心平白无故对自己好的人,之安没有理他。”沈之安骄傲地挺起自己的胸脯,表示自己没有忘记姐姐说的话。

    那傲娇的小模样逗得沈之禾笑出了声,方才的感伤一扫而空,心中暗道人果然不能太空,这才闲下来一会,自己便开始伤春悲秋了。

    天色昏沉,街道上三三两两的行人步履匆匆。

    王大郎冒着风雪走至一户人家,他打量着眼前朱红色的大门,细小的眼中划过一丝贪婪,低着头转身绕过大门往一侧的偏门走去,透过厚厚的积雪,依稀可见门牌上写着的秦家二字。

    风雪萧萧,片刻就将王大郎的脚印覆盖,他行至一处矮门,曲起手指轻轻敲了几下,不多时一位长相刻薄的老妇人拉开矮门探出半个身子,锐利的目光上挑剔地打量着王大郎,“你找何人?”

    “劳烦阿婆喊一下王招娣,我是她阿兄,今日母亲在家中晕倒,郎中说不好了。”一路走的急,王大郎黝黑的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瞧着倒像是十分担心王娘子的模样。

    老妇人冷哼一声,“在此处候着,我去把人给你喊来。”

    大约过了半炷香的时间,矮门内传来阵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矮门被重重推开,王招娣顶着一头乱发匆忙赶来,抬脚向王大郎走去,路过老妇身旁被她一把拽住,老妇人扶着她的肩膀,颤颤巍巍站直身子,“仔细些,你那阿兄的模样瞧着可不像家中有重病之人。”

    脚下步子一顿,王招娣望着老妇人,只见她浑浊的眸子中满是对自己的关爱,是了,自己幼时被卖到秦家,便一直是这位阿婆在照料自己,对自己比那所谓的亲人还要好,她点了点头,在王大郎的催促中抬脚跟上了他的步子。

    “今日为何没有给家中送银钱?”王大郎扭着头看着跟在自己身后,低着头走路的王招娣,言语间满是不满。

    “阿兄,上月十五,我才给了阿娘一两银钱,那是我攒了三个月的月银,如今才过十日,我手中哪还有闲钱。”

    “哟,在大户人家当丫鬟就是不一般,如今都敢这般与兄长说话了。”王大郎脚下步子一顿,王招娣一不留神撞在了他后背上。

    她揉着自己的鼻尖,疑惑抬头,不是说阿娘病重,为何阿兄瞧着一点也不急,难不成真被秦婆婆说准了,阿兄是故意骗自己回家的。

    暮色沉沉,雪越下越大,街道两侧的铺子瞧不见半点人影,兄妹二人加快步子,急匆匆朝家中赶去,总算是赶在暴雪前回到了家中,果然如秦婆婆所料,王娘子面色红润好生生地坐在桌前。

    “我为你寻了门亲事,城东的孙家的二公子,年后便嫁过去吧。”

    “我不嫁,阿娘不是不知,孙家那儿郎克妻,都已经死了四任妻子,阿娘是想送我去死吗。”王招娣眼眶一红,心中怒意四起,却在瞧见她冰冷的神情时,颓然一笑,“因我是个女娘,阿娘自幼便不喜欢我,如今这孙家二郎给了多少聘礼,竟让阿娘这般迫不及待地要将我嫁过去。”

    随着瓷片碎裂的声音,一只破旧的茶杯砸在了王招娣脚边,“我告诉你,你这条命都是我的,不嫁也得嫁。”

    说罢,拂袖而去,留下王招娣一人红了眼眶。

    次日卯时,沈之禾梳洗完毕后,在这难得空闲的早晨领着沈之安在院子中打了一段八段锦,虽说这段时间因摆摊赚了不少银钱,姐弟二人的伙食改善不少,但还比不上前世时常锻炼的自己。

    两人刚收起招式,周莹便领着送朝食的仆人从石门穿过,“阿禾,快吃朝食,吃完我便带你去与另一位糕点师父碰面。”

    难得一日不用自己早起做饭,眼前的朝食虽说不过是一些普通的清粥小菜,搭配着馒头包子这些,那面却是平常难得一见的精面,里头包着咸香可口的梅干菜,倒也是十分不错。

    “不如你做的好吃,将就着吃一口吧。”周莹坐在一旁一手撑着下巴,瞧着沈之安吃的腮帮子鼓鼓,宛如冬日里囤粮的小松鼠,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伸手点了点沈之安鼓起的腮帮子,“今日你阿姐要忙,跟着我如何?”

    抓着包子啃得满嘴油汪汪的沈之安,闻言茫然抬头,瞧了瞧身侧的沈之禾,又瞧了瞧对过的周莹,伸着满是油的手就要抓向沈之禾,她飞速起身躲过,沈之安瞬间红了眼眶,口齿不清道:“阿介,我乖,憋不要我。”

    听着他奇怪的口音,两人对视一眼,大笑出声,“没不要你,只是今日阿姐有事要忙,到时候顾不上你,你不是很喜欢阿莹姐姐吗,今日便让她带你玩,晚上她就会将你送回来。”

    话音一落,沈之安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落了回去,他将口中的包子咽下后,又端起一碗小米粥,就着咸菜呼噜呼噜就吃完了,那饭量惊呆了周莹,她冲着沈之安竖起大拇指,“不错,这饭量瞧着比那姓陆的强多了,男娃娃就该多吃些。”

    “那陆公子胃口不好么,那日我瞧着他在我摊位上吃了不少。”回忆着那少年的模样,脸色却是苍白了些,迟疑片刻,沈之禾轻声询问。

    “那家伙挑食得很,自打来了这小镇,这不吃那不吃的,身形日渐消瘦,阿耶都愁死了,生怕自己的爱徒把自己饿死。还好有你,说来也奇怪,那家伙嘴刁得很,竟对你所做的吃食情有独钟,也难怪,阿禾你的手艺可谓是这小镇第一。”周莹撑着头瞧着眼前的清丽少女,心中暗道还好自己慧眼识珠,早早给沈之禾留了好印象。

    “别夸了,别夸了,若是我有尾巴,此刻都翘上天了。”沈之禾摆了摆手,心中默念别吹了,最吹要当真了,这阿莹莫不是绑了什么吹彩虹屁的系统,除了第一日见自己还正经些,如今是越发离奇,难不成自己随意做个炖蛋都能被她夸上天吗。

    下了一夜的雪,总算是停了,周莹领着沈之禾行至后厨,便抱着沈之安朝后院走去。沈之禾瞧着两人背影消失不见,这才转身敲了敲紧闭的木门。

    “请进。”温和的嗓音从屋内传来,沈之禾深吸了口气推门而入,心中还有些紧张,若是按照后世的说法,自己便算是一个空降兵,往往还是最招人厌烦那个。

    她低着头余光扫过桌案,那食材真是应有尽有,且不说那些常见的食材,沈之禾一早便瞧见桌上的牛乳,瞧着似乎还有不少花酱,她眸子一亮,朝着放满花酱的桌子走去,随手拿起一瓶花酱,忽而听到身侧那人开口。

    “小娘子这是桂花酱,听小姐说小娘子手艺不凡,今日可否有幸一见。”

    那妇人温和的语气缓解了沈之禾的焦虑,她抿唇一笑,“您过奖了,这些花酱都是您亲手酿制的吗?这坛子还未打开,我便嗅到了淡淡的花香,娘子腌制花酱的手艺非凡,想来若是能酿制花酿也是不错的。”

    “嗯,夫人小姐都爱吃花酱,我年年都会腌制不少,小娘子若是喜欢,倒是我送你两瓶。”原以为此人年纪轻轻便入了小姐的眼,会不好相处,今日一见倒是个懂礼数的,吴娘子心中欢喜,先前因忽然加人的情绪也一扫而空,挽着沈之禾的胳膊,亲热道。

    见此,沈之禾不由松了口气,方才自己刚进屋那会,虽说这妇人言语温和,但明显心中压着气,不过倒也不是心胸狭窄之人,“娘子,距离茶宴已无几日,这糕点的品类可有订好?”

    “这是自然,这是单子,小娘子一同瞧瞧。”吴娘子从袖中取出一张白纸递给沈之禾。

    只见上头所写皆是常见地几种糕点,若要一鸣惊人还有些难度,她试探着开口,“娘子我瞧着这单子上的糕点都比较常见,除了桂花糕用了些晒干的桂花,再无其他用上您的花酱,我可否再加两种糕点?”

    沉吟片刻,吴娘子点了点头,“只是若要加糕点,还需过一过夫人的眼,不如你先做上一些,到时候你与我一起送给夫人尝尝可好?”

    “自然是可以的。”沈之禾勾唇一笑,心中暗道完美,眼下食材齐全,刚好可以做一些后世自己极爱的海棠糕,那海棠糕不仅做法简单且味道极好,周家乃书香世家,眼下窗外红梅开的正艳,若是用红梅作为食材做一道梅花糕,必然能在茶宴上一鸣惊人。

    环顾四周,沈之禾顺手取了一只竹篮,拎着便朝门外跑去,踏着积雪仰着头望着那颗梅花树上开满梅花,她踮着脚,费力地勾到一根树枝,将上头的积雪拂去,抬手摘下那朵朵红梅。

    这一幕落在不远处阁楼上的陆今屿眼中,便是身着藕粉色夹袄的少女,垫着脚如猫儿似的勾着枝头的红梅,别有一番趣味。

    “小娘子,为何要摘红梅?”吴娘子立在窗边,探出半个身子,瞧着沈之禾脸颊冻得通红,捏着树枝的手指也是通红一片,诧异开口。

    “这红梅自然是用来做糕点,稍后给娘子尝尝便知。”将那枝头的花朵采净后,沈之禾恋恋不舍地望着高处的花朵,全然不顾那光秃秃的枝头。

    只怪如今这具身子太矮,她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厨房,将红梅洗净备用,一旁的吴娘子瞧着她忙里往外的模样,也是低着头开始准备单子上的糕点。

    大约到了午时,厨房中飘出浓郁的糕点香味,一时间竟围了不少仆人,眼巴巴地瞅着紧闭的厨房门,不停地吞咽着口水,心中暗道,今日这糕点怎么香到这般地步,以往吴娘子做的糕点虽然香,但也不至于这般勾人。

    且不说屋外的仆人被香迷糊了,连屋内的吴娘子也是满脸激动,沈小娘子真乃神人也,按照她所言的配料加入牛乳与茉莉花酱,竟能让原本普普通通的牛乳糕变得香醇浓郁,再浇上一勺桂花酱,那晶莹剔透的模样瞧着就十分诱人。

    吴娘子竟有些迫不及待要将这些糕点送到海棠苑中,让夫人尝尝,奈何沈小娘子的梅花糕是个精细活,眼下好不容易做完脱了模上锅蒸着。

    大约过了一刻钟,牛乳的香醇裹挟着梅花的清香从蒸笼中飘出,沈之禾心中欢喜,唯一不足之处便是那海棠糕并无后世那种专门用的铁制炉子,若有那个,她十分钟便可出一锅,一锅能出十个!果然科技是第一生产力。

    掀开锅盖,沈之禾瞧着松软可人的糕点,小心翼翼地用筷子夹起,生怕一不留神将它夹破。

    “小娘子可随我一同去海棠苑?”眼下吴娘子是对沈之禾心服口服,且不说她所做的海棠糕与梅花糕自己从未见过,经她手调过配方的糕点那口感与之前简直是天壤之别。

    吴娘子推开门,瞧着围在门前的众人,心中一惊,“为何都围在此处?”

    “娘子今日做了什么糕点,竟这般香?”

    “是啊,这香味勾得我馋虫都出来了。”

    ……

    “是沈小娘子调了配方,好了,都散了吧,我与沈小娘子要将糕点送去给夫人尝尝。”吴娘子笑着道。

    众人散去,二人沿着长廊,朝海棠苑走去,不多时便行至海棠苑,大约是到了新环境,沈之禾立在雕花拱门下,眼观鼻鼻观心,等着吴娘子上去禀报。

    “小娘子快随我进来,恰好今日老爷夫人公子小姐都在。”吴娘子步履匆匆,拉着沈之禾便朝屋内走去。

    刚一进门,她便瞧见周莹按住瞧见自己便要倒腾着小短腿来寻自己的沈之安,坐在一位娴静端庄的妇人身旁,正冲着自己眨眼。

    “你便是阿莹提及的沈小娘子?”夫人顺手揽过沈之安,从桌上取了一颗松子糖塞入他口中,笑着道,“瞧着年岁还要比阿莹小些,竟然将弟弟教得这般好。”

    “承蒙小姐厚爱……”

    “快别搞这些虚礼,吴娘子快将糕点取上来,我老远便闻到香味了。”周莹挥了挥手打断两人的寒暄。

    “你啊,这么大的人了,净想着吃。”周夫人点了点周莹额头,冲着沈之禾歉意一笑,“沈小娘子莫怪,阿莹被我们宠坏了。”

    “自然不会,阿莹性子直爽令人喜爱。”沈之禾垂着头,眸中划过一丝艳羡,这是她两世都求不得的亲情。

    约莫是瞧出沈之禾心情低落,周夫人取过一块梅花糕塞入欲开口的周莹口中,周莹顿时眸子一亮,注意力被糕点吸引,那模样引起周母的好奇,指尖徘徊,取了一枚海棠糕,只见那上头撒着五色果丝,瓜子仁与芝麻,表面的饴糖被烤得酥脆,轻咬一口,周母心中惊叹。

    第26章 谈合作(小修)

    刚出锅的海棠糕还带着些热气,周母指尖捏着海棠糕端详片刻,轻咬一口牵扯出蜜浆色糖丝。细细咀嚼之下,外层面粉酥脆,虽裹着糖浆却不腻人,口感微硬,内馅却万分柔软。细腻的豆沙,入口微粉,甜而不腻。

    海棠糕体量不大,只有成人半个手掌那般大小,不过三两口的事情,立在周母身后伺候着的婢女十分机灵,瞧着周母将手中的海棠糕用完,双手拖着温热的湿布巾快速上前。

    正回味着海棠糕滋味的周母,顺手接过婢女手中的布巾,擦了擦手笑意盈盈地望着沈之禾,“沈小娘子,这糕点叫何名字?”

    “海棠糕,夫人您瞧这糕点形似海棠花,不仅如此海棠糕的名字还有个典故呢。”瞧着周夫人眉眼舒展露出几分满意之色,沈之禾提起的心终于落了回去,心道这次茶宴的糕点妥了。

    “哦?有何典故,说来听听。”闻言周母来了兴致,笑意盈盈地望着沈之禾。

    忽觉怀中幼童的安静,她低头瞧了眼,巴巴瞅着沈之禾的沈之安,无奈一笑,这娃娃这般模样瞧着倒像是自己是个恶人,只好松了手,任由他急匆匆地跑到沈之禾身旁。

    伸手揽住沈之安,沈之禾勾唇一笑,娓娓道来,“相传这海棠糕出自苏州府卖糕点的的大户人家,有一日那户人家的小姐躺在海棠花树下午歇,入睡不过半刻,便有一海棠仙子入梦,言自己手中握有一糕点方子,奈何无人继承心中遗憾,小姐瞧着那仙子泫然欲泣的模样,心头一软,便言自己家中有糕点铺子可将这方子交给自己。仙子闻言大喜,将这做海棠糕的法子交给了她,一经推出便因它外观形似海棠花,受到苏州府一众小女娘的喜爱,故而将这糕点命名为海棠糕。”

    沈之禾不知这大邺是否有海棠糕的存在,若是按照时间来推算,大邺的时间线应当是在大唐之后,宋朝之前。

    而后世的海棠糕直至清朝才出现,自己杜撰些典故应当不会被人拆穿,正想着无意间对上陆今屿似笑非笑的眸子,沈之禾心中一颤,难不成自己被他识破了。

    “原来如此,倒是一则极美的典故。”若是说周母方才还有些迟疑,如今便是十

    分满意这海棠糕了,外形美观,名字亦好听,“你们都尝尝,这海棠糕外酥里糯,香甜可口。”

    不消片刻,沈之禾带来的海棠糕便被几人分食干净。

    “阿禾,那这糕叫何名字?”周莹指着方才阿娘塞到自己口中的糕点问道。

    “这是梅花糕,以红梅为食材。”

    “难怪我方才入口,品出一股淡淡的梅花花香。”

    坐在一侧陆今屿,捏起一块梅花糕,回忆着沈之禾方才自信满满杜撰典故的模样,唇角微扬,便想着逗逗她,“沈小娘子,这梅花糕可有典故?”

    闻言,沈之禾心中咯噔一下,面上不显,笑着道:““这梅花糕顾名思义便是以梅花为食材所做,这典故我倒是从未听过,待我回去翻一翻祖父留下的菜谱与书籍,若能寻到,等下回再见郎君时,同郎君说。”

    “在下记住了,小娘子可别忘了。”此言便是日后再见,陆今屿心情极佳,捏着那梅花糕送入口中,米团柔软那口感像是吃了一嘴雪花,松软清香,如沈之禾所言,内陷隐隐约约透出一股梅花花香,清甜可口。

    日子过得极快,不过三两日就到了周家举办茶宴的时候。

    那日天刚蒙蒙亮,沈之禾与吴娘子便在后厨忙里忙外,灶房内忙得热火朝天,因此次茶宴宴请的皆是镇子上有头有脸的人家,万不可出任何差错,不止她二人,灶房内其余准备配料的厨子亦是忙得脚不沾地。

    此时前厅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宾客,周夫人领着女客往花厅走去,花厅中一早便点了暖炉,花厅四角各自摆了一盆开得正艳丽蝴蝶兰,花似翩翩而舞的蝴蝶,灵动美丽。

    几位女客相继落座,梅花淡淡的幽香浮在鼻尖,一人鼻尖轻嗅,寻香望去,只见周夫人身后的八仙桌上摆着的青白玉宝月瓶中插着几株极为妍丽的红梅,那梅花香味便由此而来。

    “周家不愧是书香世家,这红梅开得都比别家要艳上几分。”那妇人扫过红梅,随即目光落在周夫人脸上片刻,今日出门前,夫君千叮咛万嘱咐要自己与周夫人打好关系,以便拿下周家酒楼的供货,若是自家的牛羊肉能直接供给周家酒楼,何苦还要日日在外头风吹雨打。

    “郑家的,不会说话便别开口,这周夫人家的梅花分明十分有灵气,怎能说艳这么俗的字眼呢。”与郑娘子不对付的范娘子讥讽开口,这郑家的屠户而已不知为何能出现在周家的茶宴上。

    “好了,诸位莫吵,今日插着梅花不过是家中推出了梅花糕,来人,将糕点取上来。”周夫人瞧着两位夫人斗鸡般的模样,心中略有些无奈,这二位斗了大半辈子,如今儿女都快成人,竟还是如以往那般见面就吵,若自己再不出言打断,这宴会恐怕就会演变成这二位的文斗。

    虽说今年阿莹提议莫再请这二位,但这两位除了见面会刺上对方几句,便再无其他过分的举动,单单为此将二人排除在外,实在不妥。

    思索间,拖着托盘的婢女鱼贯而入,打头的几位手中端的便是淡红梅花状的梅花糕,不多时几种不同的糕点便整整齐齐摆在桌上。

    周夫人手微微抬起,指着桌上的糕点,“这些糕点皆是请了沈家小娘子做的,诸位且尝尝。”

    “沈家小娘子?可是那位在街头摆摊卖馄饨的女娘?”家中开着米粮铺的周娘子有些不敢置信,先前那小娘子在自己铺子中面粉与红豆。

    那时自己还想着这红豆饼都被人做烂了,又甜的齁嗓子,自然不会有人买,那小娘子铁定是要亏本,如今这是做成了?竟然还入了周夫人的眼。

    闻言,周夫人诧异的目光落在周娘子脸上,瞧着她有些面熟的模样,思索着,身后的丫鬟赶忙上前凑在她耳边轻声道:“夫人,那位娘子家中是开米粮铺子的。”

    “正是她,不曾想那小娘子年岁不大,倒是个伶俐的可人儿,若不是我家阿莹慧眼识珠,我也不晓得她小小年纪,手艺竟这般好,快尝尝,这海棠糕趁热吃味道最佳。”周夫人眸中划过了然,估摸着沈小娘子先前去她铺子买做糕点的食材,她小瞧了人家,眼下也不好说,只是招呼着众人尝尝那糕点。

    与此同时,不愿同周夫人一同接待女客的周莹正领着沈之安,蹲守在后厨,瞧着沈之禾忙前忙后的背影,顺手偷了几块刚出锅的糕点。

    “少吃些,这梅花糕是糯米做的,吃多了不好克化,若是饿,一会忙完我给你们下两碗面条。”背对着两人的沈之禾,好似背后长了眼睛,在周莹探手准备取第三块时,开口阻止。

    手中动作一顿,周莹讪讪一笑,收回了手,瞧着后厨众人忙得脚不沾地的模样,自己似乎在此碍手碍脚,便一把拎起沈之安带着他到院子中堆雪人完。

    直到沈之禾忙完,推门而出,便瞧见院中多了一排面朝厨房憨态可掬的小雪人,而那一大一小脸上皆带着愉悦的笑意,她会心一笑。

    这几日周莹时常带着之安玩耍,周夫人与周老爷也十分疼爱他,在周宅的几日似乎是他们姐弟二人最轻松的日子,每日不用为了生计在外奔波。

    有钱真好,沈之禾攥紧拳头,心中暗道自己要快快赚钱,来日买个大宅子,再找十七八个丫鬟伺候自己与之安,那日子不知该有多么舒坦。

    因沈之禾所做的海棠糕与梅花糕在红叶镇极为独特,味道又极好,周家的茶宴极为圆满,甚至几位女客,当场便询问周夫人可否预定,哪知周夫人只是笑了笑,告知诸位自己无法替沈小娘子做主,还需问过沈之禾意见才好,众人只好无奈离去。

    周母还未来得及寻沈之禾,周尧便领着糕点铺的林掌柜先寻到了她。

    目光复杂地瞧着眼前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女娘,周尧心中暗叹后生可畏,先前她所做的红豆饼食材简单却清甜可口,不像自己铺子又油又腻,前日尝过海棠糕,虽说心里有底,但没想到竟这般受欢迎,宴会还未结束,便有人明里暗里与自己还有父亲打探这糕点如何卖。

    “郎君找我何事?”沈之禾刚踏出后厨,便被周尧请到了书房,她瞧着周尧欲言又止的模样,疑惑开口。

    “小娘子做的糕点在红叶镇乃至整个北疆都是数一数二的,但您的小食摊实在有些小,卖糕点恐怕有些卖不动,不如与我周家的糕点铺子合作,食材皆由我们提供,您做的糕点便放在我们周家铺子售卖,所得的银钱六四分账如何?”林掌柜瞧着周尧似无开口的意思,有些焦急,飞快往前踏了一步。

    “另外小娘子帮吴娘子改良过的配方,我们也会照价给你银钱。”

    闻言,沈之禾心中一喜,不枉自己这些时日费心费力做了这些糕点,面上却未显露半分。

    一同跟来的周莹唇角一勾,笑着道:“多日未见,林掌柜还是这般抠搜,阿禾不如你与我合作如何,开铺子的银钱我出,食材也我出,你只需安心做糕点,也不用担心方子泄露,到时候赚得银钱我们五五分账。”

    “小姐,你怎么还抢自家人的生意。”林掌柜无奈一笑,不过反正都是自家人,肥水不流外人田。

    第27章 点心铺子

    屋外又飘起片片雪花,落在红梅枝头,压弯了一树梅花。

    屋中几人相对而坐,沈之禾迟疑地望着周莹,她知晓自己做的糕点不错,不过是沾了后世的光,更何况自己想开一家食肆,哪怕这糕点铺子开起来到后头自己恐怕也没心思打理。

    自己不过是想趁着年前,赚一笔年节礼的钱,眼下怎么都谈到开点心铺子了。

    “吱呀”一声门响,打破了屋内的寂静,沈之禾循声望去,只见陆今屿面色苍白立在门前,“几位在聊什么呢?”

    少年跨过门槛,嘴角带着抹肆意的笑容,缓缓朝几人走来,目光扫过四周,最终落在沈之禾身侧的空位上,径直朝那处走去,撩起衣摆一屁股坐在了她身旁。

    “你为何这一副病恹恹的模样?难不成要对沈小娘子使苦肉计?”周莹盯着他苍白的脸

    色瞧了半晌。

    闻言,陆今屿翻了个白眼也不理她,就那么撑着头瞧着沈之禾,若不是直直盯着自己,沈之禾多少要赞叹一句,好一幅美人图。

    一时间她想了许多,还以为自己在无意间得罪了他,可自己来周家的第一日,分明是他拐弯抹角用言语试探自己,在自己故意用辣椒呛了他后又对自己和颜悦色,这人莫不是受虐狂。

    想到此处沈之禾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看着陆今屿的目光渐渐变了味,心中暗道瞧不出来这模样俊俏的男子竟有这种癖好。

    原本坦然自若的陆今屿,在沈之禾奇特目光的注视下有些毛骨悚然,不自觉错开目光,望向周尧。

    此刻周尧正兴致盎然瞧着打眉眼官司的两人,一不留神对上陆今屿幽深的目光,心下一凛。

    这祖宗的笑话可不能多看,周尧避开目光望向他身后的陆离,瞧着他挤眉弄眼的模样,心中有了猜测。

    嘴角扬起,在陆今屿看过来的瞬间,抬手掩住唇角,假意咳了几声,决定帮他一把。

    “谨之方才未去宴会,可有用膳?”

    未等陆今屿开口,身侧的陆离早撑不住笑了,“公子今日惦记着沈小娘子的馄饨,惦记了半日,结果等到未时人都没来,又不肯将就着吃府里送来的午膳,这不饿到现在。”

    “阿离,闭嘴。”陆今屿耳尖通红一片,色厉内荏道。

    瞧着他鲜红欲滴的耳廓,沈之禾灵光一闪,前几日自己忽然就想那么一口酸菜,便在西苑的小厨房开小灶,被来寻自己的周莹抓了个正着,正巧她也馋自己的手艺,又嫌弃小厨房食材少。

    一把拽着自己就去了那日做酸菜鱼的后厨,硬是缠着自己为她做了顿酸菜饺子与香喷喷的面疙瘩汤,才算做罢。

    恰逢那是陆今屿去寻周尧商量事情,路过后厨,循着味就找了过来,凭着那张姿容出众相貌。

    愣是让沈之禾从周莹手中分了一碗胡辣汤给他,大约是合了他的胃口,陆今屿当初便掏了银两。

    依稀还记得他的原话,“劳烦小娘子,做吃食时多做在下一份。”

    自己看在银钱的份上,就应承了下来,后几日便日日做了些馄饨饺子送过去。

    直到今日,一大早就忙着那宴会的糕点,忘了他的吃食,只是这么大个人了,饿了随意吃点也不成问题,何苦巴巴的等着自己做的吃食。

    沈之禾疑惑的目光落在陆今屿身上,看得他脸上慢慢爬上红晕,他自觉丢了面子,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在他离开后不久,直至瞧不见背影,陆离这才开口,“沈小娘子,我家公子脸皮薄,不好明说,他自幼挑嘴,胃口不好,在未遇到你之前,这北疆肉膻,回回吃饭都如上刑一般。”

    原来如此,难怪自己头一次见他,他便面色苍白,先前还以为是酒喝多了,没想到竟是因挑食所致。

    往日周家兄妹似乎在自己跟前说过几回,自己的手艺合了陆今屿的胃口,那时自己怎么想的?觉得他二人夸大其词?毕竟京城中来的少年,金尊玉贵的怎会真的觉得她那小摊的吃食好,不过是吃惯了山珍,想尝尝民间小味罢了。

    “这些银钱是公子往后的伙食,还劳烦小娘子每日为公子备上一份吃食。”陆离从腰间取下一个精致的荷包,递到沈之禾跟前。

    虽说公子难得一见的糗样十分有意思,但眼下他身子骨更为重要,若是在此处垮了,那岂不是先前的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瞧着眼前的素色钱袋,沈之禾有些迟疑,这陆离小郎君说的也实在太严重了些,仿佛将那公子的身家性命都压在了自己身上。

    一时间屋内静寂无声,连一向与陆今屿不对付的周莹都未开口。

    就在此时,陆今屿去而复返,脸颊上的红晕已然褪去,笑意盈盈地瞧着沈之禾,“方才我听周莹要与小娘子合作,可否也让我参与,我与周莹一同出钱开铺子,再买些人手与你签个契书。将糕点的做法交给那几人,我们每年与你分红,还是同周莹方才所言,五五分账,但那方子我们会在额外给你一笔银钱,并签好契书保证不外泄如何?”

    此人所言,面面俱到且诚意满满,若她真是十四五岁的少女,此刻恐怕已一口答应,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但她不是,“这于二位而言,明显是亏本的买卖,为何要这般做?”

    瞧着她迷惘的目光,陆今屿勾唇一笑,缓步走至沈之禾身旁,一手撑着桌子,轻声道,“方才陆离不是同小娘子说了,在下身子骨不好,且挑食,自然是为了时常能吃到小娘子做的吃食。且你手艺极好,今日这场宴会结束便有不少宾客寻了秉文预定,不然他为何领了林掌柜来寻你,且在下前些日子吃了那酸菜鱼腹痛难耐险些去了半条命,眼下吃不得那些荤油之物,还得倚仗小娘子。”

    最后一句话,陆今屿凑近沈之禾耳边压低着嗓音,只有他二人能听清,说罢他直起身子冲着沈之禾眨了眨眼。

    顺手拉开椅子,陆今屿坐下身子,往后一靠,苍白的眉眼间自然流出一抹自信。

    下一刻,众人便惊奇地发现,向来沉稳的沈小娘子,咬着后槽牙,一把抓过陆离手中的钱袋,一字一顿道:“那便这样说定了!奴家这就去为陆郎君做吃食!”

    气哼哼地转身朝屋外走去,沈之禾心中暗道,那日分明是他自己要吃那酸菜鱼,与她何干,吃不得辣还硬要吃,吃坏了肚子还赖到自己头上,当真无耻,白瞎了那么好的一张脸。

    被留在书房的沈之安,迷茫地瞧着已然走远的阿姐,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一骨碌从椅子上滚了下去,倒腾着自己的小短腿就朝门口跑去。

    却在路过陆今屿时,被他两手从腋下穿过,一把拎了起来,抱着他好整以暇地跟在沈之禾身后,朝后厨走去。

    此刻,轻车熟路走至周家后厨的沈之禾,眼下已过餐点,厨房中只余吴娘子一人,且食材所剩无几。

    她同吴娘子打了个招呼,还未开口,便瞧见陆今屿抱着沈之安施施然从门外踏入,身后还跟着周莹兄妹二人。

    瞧着吴娘子茫然的模样,周尧挥了挥手,吴娘子如蒙大赦飞快从侧门离开。

    虽说主家和气,但还是头一遭瞧见公子小姐往这烟火之地来,尤其那陆公子名义上说是周家表亲家中遭难来此借住,虽说瞧着瘦弱了些,但那通身的气派瞧着也不似常人,还是离远些好。

    沈之禾翻看着剩下的食材,勉强寻到一块巴掌大小的牛肉,还有些木耳与黄花菜,看来今日只能做上一顿胡辣汤了。

    她也不理那两位少爷,吴娘子被赶走了,眼下无人生火,她瞅了门边的周莹,“可否劳烦阿莹生个火?”

    别的不说,跟着沈之禾混了几日,她这以往的千金小姐,如今是生火的一把好手,说出去恐怕无人敢信,周家小姐为了口吃食,亲自学会了生火。

    快手快脚将厨子卤好的熟牛肉撕成长条备用,沈之禾又将木耳,黄花菜与豆腐皮洗净切成丝备用。

    起锅烧油,沈之禾正要撒上一把干辣椒,手中动作一顿,自己那位金主似乎吃不了辣,可这胡辣汤不带点辣味便没有灵魂,简直是对吃货的侮辱。

    “陆郎君,微辣可行?这胡辣汤若是失了辣味实在有些没味儿。”沈之禾偏了偏,将手中一把干辣椒丢回罐子,思忖片刻取了两个半截干辣椒,问道。

    “若是你手中这个分量的辣椒,在下应当没问题。”

    闻言,身侧的陆离偷偷勾唇一笑,大约猜到了方才公子在沈小娘子耳边所说的话,心道难怪那小娘子这般生气,原来公子讹上了人家。

    倘若此时沈之禾知他心中所想,必然要同陆离说,这在后世就是道德绑架,若按她前世的性子,必然给他一个大逼斗,可她如今身在封建社会,人微言轻不得不从。

    不多时,整个屋中弥漫着牛肉的

    鲜香,今日做得急,来不及吊高汤,正宗的胡辣汤,那可谓十里飘香。

    接过沈之禾递来的胡辣汤,烂糊的模样说不上好看,他舀了一勺略吹了吹,送到嘴边,薄唇微抿,胡椒味不算浓,微辣的口感刚刚好,并未掩盖牛肉原本的味道。

    温热的液体中夹杂着牛肉肉糜,顺着嗓子滑入胃里,那微微的辛辣感仿佛在腹部燃起一簇火焰,驱散了浑身寒意。

    几人皆是世家子弟,喝汤的速度不慢,但极为优雅,在一起呆了几日连以往狼吞虎咽地沈之安,吃相都好上了不少。

    “茶宴结束了,我与之安该回家了,五日未出摊,也不知我那食客是不是都跑光了。”沈之禾瞧着几人吃得差不多了,笑着道。

    第28章 咸鸭蛋

    日头西斜,沈之禾如来时一般坐着陆离驾着的马车朝家中赶去,但与来时不同的是除了周家给出的报酬外,马车中堆满了周家给自己的谢礼,除了常见的女子饰品,布匹以外,竟还有几本志怪杂谈,这书倒是送到了自己心坎上。

    她掀开车帘瞧着离家似乎还有些距离,瞧着身边沈之安抱着周夫人送与他的用碎布拼接而成五彩斑斓的小马驹,似也无需自己陪着他解闷,闲来无事的沈之禾取过最上头的那册《澧朝异闻录》,里头惊险有趣的故事瞬间将她带入其中。

    不知过了多久,沈之禾忽然意识到马车似乎停住了,她放下手中的书籍,听着外头热闹的动静,心中疑虑,“陆小郎君,外头发生了何事?”

    马车厚重的帘子被掀开一角,露出陆离满脸为难的表情,“小娘子,有位女郎晕倒在了马车前。”

    闻言,沈之禾心中一惊,下意识以为陆离马车撞上了人,叮嘱沈之安在车厢内好好呆着,掀开帘子弯腰从马车内钻出,刺骨的寒风将她冻得打了个哆嗦,昏沉的脑袋霎时清醒过来。

    方才自己在车厢内并未有颠簸感,陆离驾车极稳,恐怕另有原因,沈之禾避开陆离伸出准备扶自己下车的手,提着裙摆一跃而下,只见一名身形瘦削蓬头垢面的女娘躺倒在马车前,悄无声息。

    那身形与衣着瞧着倒是有几分眼熟,沈之禾暗自思忖片刻,瞧着也不像碰瓷的,难不成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恰好晕倒在马车前。

    红叶镇的街道极窄,就这一小会,被堵在后头不得前行的路人,已怨声载道,离得近些的探着头,想瞧瞧究竟发生了何事。

    “这是哪家的马车,怎好这么堵在路上?”

    “是啊,不过瞧着前头好像撞了人。”

    为避免事态发酵,沈之禾快步上前,指尖拨开那女娘脸上的发丝,心头一震,王二娘怎会在此处,王家如今卖豆腐脑赚了不少银钱,她怎会落到这般田地。

    忍着心中疑惑,沈之禾冲着陆离招了招手,让他帮忙把王二娘搬上马车。

    “阿姐,王家姐姐怎么了,她的手好凉。”沈之安瞧着昏迷不醒的王二娘,丢下手中的小马驹,爬到她身旁,瞧着她苍白的脸颊,伸出小手碰了碰她的手。

    心中慌乱,瞬间眼眶通红,他还记得阿爹阿娘就是这般躺在床上,浑身凉得像冰块一般,以往阿娘只要听到自己的哭声便会抱着自己,可那日他抱着阿娘哭了许久,阿娘都未起身。

    那时阿姐告诉自己,阿爹阿娘去天上当神仙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如今这抱着自己,用干草给自己编小马驹的王家阿姐,也要去天上当神仙了么?

    “之安别怕,她只是冻坏了。”沈之禾小心翼翼将王二娘扶起,倒了杯热茶送到她嘴边,好在还有意识。

    喂了半杯热茶,王二娘总算缓过神来,她睁开眼,瞧见跟前的沈之禾,心中大喜,却又怀疑自己在梦中,咬着牙狠狠掐了自己一把,那钻心的痛楚告诉自己,此刻眼前的沈之禾是真的。

    她红着眼眶,死死拽着沈之禾,“小娘子,这家不能回,我阿娘与阿兄今日要算计你,我那日依稀听到他们与沈家大房商量,要将你嫁给我阿兄,你手中的方子都交给沈家大房。”

    大约是冻了许久,又十分焦急,王二娘有些语无伦次,沈之禾垂眸瞧着她,似在甄别她言语的可信程度,“你为何同我说这些?”

    车厢中暖炉燃得正旺,王二娘缓过神来,坐起身子,手中捧着杯热茶,苦笑道:“我知小娘子不信我,但今日沈家大房就在门口候着,准备等你到家时便让你与我阿兄签下婚契,这家回不得。”

    “哦?”沈之禾心中暗叹一声正好,在自己去周家前查出账本有问题,若王娘子真与王二娘所言那般,对自己起了歪心思,今日正好撕破脸面将豆腐脑的营生收回。

    置于那沈家大房,前些日子到自己摊位找事,自己还未有机会收拾他们,如今竟自己送上门来,若是不给他们些教训,真对不起以往被她们磋磨的姐弟俩,只是单凭自己恐怕有些难。

    沉吟片刻,沈之禾灵光一闪,心中起了个年头,她掀开帘子,探头在陆离耳畔说了几句,便瞧见陆离顿时瞪大双眼,心中暗叹一声,这小娘子瞧着果真不如表面这般温和,看来她还是对公子极有耐心的。

    想到此处,陆离摇了摇头,心中为姓王的一家默默点了根蜡,今晚之后,恐怕这王家要在红叶镇出名了,这沈小娘子惹不得。

    不多时,陆离的马车停在沈家旧宅,沈之禾还未掀开车帘,便听到孙琴阴阳怪气,“禾姐儿去了趟周家,就是不一样了,马车送回家,这排场大得很,如今见到长辈也不下车问好。”

    沈之禾掀开帘子,从马车上一跃而下,瞧了眼孙琴肥硕的身躯,也不理她,转身将沈之安从马车上抱下,而落在身后的陆离小心翼翼将王二娘从车上扶下。

    孙琴眼巴巴地瞧着陆离帮着沈之禾将周家的谢礼,搬回屋中,红了眼,探着身子就要往屋中走去,哪知还未靠近就被早有防备的沈之禾拦下。

    “禾姐儿你拦我作甚,这周家给了你这么些好东西,我瞧着好像还有棉布,我活了这么些年还没见过这般精致的棉布,快给我些,我拿回去给俊哥儿做件棉服。”被拦住的孙琴面露不满,瞧着沈之禾堂屋中堆满的物什,细小的眸子里满是贪婪之色。

    瞧着她竟还想用长辈的身份压着自己,沈之禾笑出了声,看来那日在集市上给她的教训还不够,还未将阿娘的嫁妆归还,今日竟还惦记上了周家给自己的东西,真是贪得无厌。

    “大伯娘可有将我阿娘的嫁妆备好,若是好了明日我们便去族长叔公那,求他做个见证,将我阿娘的嫁妆归还。”沈之禾双手环胸站在门口,挡住孙琴朝里张望的动作,冷着脸道。

    此言一出,瞬间踩到孙琴痛脚,她跳着脚指着沈之禾鼻子骂道:“禾姐儿你莫不是好歹,婆母已同意将你嫁给王家大郎,今夜之后你便是王家的媳妇儿。”

    “我的婚事还不劳沈家费心,大伯娘这么有闲心,不如去管管大伯养在游鱼巷的外室。”沈之禾冷哼一声,“听说那外室为大伯生了个儿子,大伯喜爱得很呢。”

    话音一落,孙琴脸色骤白,哪里还顾得上沈之禾屋中的物什,扭头就往游鱼巷赶去,心中不住地问候着沈大郎。

    刚帮着沈之禾搬完东西的陆离,见此满是佩服,这小娘子真是牙尖嘴利,那妇人瞧着刻薄,可在沈小娘子手下都走不出十招,眼下看来她果真对公子手下留情了。

    “小娘子,东西都放好了,我先回了。”陆离一拱手,牵着马车朝屋外走去,在旁人瞧不见的角度,冲着沈之禾眨了眨眼,这才驾着马车离去。

    转身瞧着屋中堆得杂乱无章的东西,沈之禾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冲着屋中另外两人道:“饿了,今日吃些什么呢?”

    说着,便往灶房走去,留下两人面面相觑。

    这些时日不再家中,好在红叶镇天气严寒且十分干燥,食物极耐储藏,沈之禾拉开橱柜门,瞧着里头粒粒分明的剩饭,忽

    然想起自己前些日子腌制的咸鸭蛋,心道不如做蛋炒饭吧,再加上一碗豆腐汤,完美。

    “劳烦二娘子帮我从那瓮中取五枚鸭蛋洗干净,然后煮熟。”她瞧着王二娘不知所措的模样,探着头喊道。

    闻言,王二娘脚步匆匆从那头赶来,取出五枚裹着黄泥的鸭蛋,洗干净后放入锅中,大约过了半刻钟,沈之禾将煮熟的盐鸭蛋捞出,将蛋黄剥出后碾碎,混在米饭中抓匀。

    油热下锅,香味扑鼻而来,沈之禾迅速翻炒几下,裹满咸蛋黄的米饭逐渐变成金灿灿的一片。

    炒饭虽然简单,但也是门技术活。

    不过片刻,沈之禾的咸蛋黄炒饭便出锅了,咸鸭蛋剩余的蛋白用来做了一锅热乎乎的青菜豆腐汤,白玉般的豆腐汤盛在靛蓝色的大碗中,上头点缀着几根青菜,宛如翡翠。

    “快尝尝。”沈之禾将盛着炒饭的大碗放在桌上,招呼着王二娘取了三只小碗。

    低头对上沈之安眨巴着的大圆眼,心中好笑,沈之禾点了点他的鼻尖,替他挖了一碗炒饭,将汤匙放入他手中后,又替他舀了一碗青菜豆腐汤。

    沈之安握着勺子,嗅着炒饭的浓香,他迫不及待挖了一勺塞入口中,那米饭颗颗裹满咸蛋黄,入口粒粒分明,咸蛋黄的香味完全与米饭融合在了一起,顿时吃的脸颊上沾满米饭,那模样看得沈之禾心中好笑。

    “慢些吃,没人与你抢,不够还有呢。”

    哪知沈之安全然不觉,埋头苦吃,再一瞧一侧的王二娘如他一般,狼吞虎咽,也不知是这咸蛋黄炒饭好吃,还是她在外头饿了好几日。

    几人总算吃饱喝足,王二娘抢着将碗筷收拾了,局促地坐在桌边,“沈小娘子不害怕吗?”

    “怕什么?若今夜他真敢来,我必让他身败名裂,往后再也不敢打我主意,倒是你,为何会这般流落街头,还特意将这消息告知我,不怕你阿娘打你么?”沈之禾目光落在王二娘挽起衣袖露出的胳膊上,只见那细瘦的胳膊上布满青紫。

    第29章 水蒸蛋

    屋外日头渐渐西斜,昏黄的光线透过棉纸糊着的窗户缝隙落在桌上,留下些许斑驳的光影。

    顺着沈之禾的目光,落在自己无意间露出的胳膊上,王二娘局促一笑,着急忙慌将挽起的袖子放下,双手背在身后,“总不能眼睁睁瞧着小娘子踏入火坑,毕竟你是除了秦婆婆,唯一对我好的人了。”

    “与我说说,你究竟遇到了何事?又是怎么得知你阿娘要算计我。”虽说沈之禾心中有了打算,但还是奇怪王娘子到底何时动了歹意,她记得自己十分谨慎,只初到此地那几日让她进过一次家门,之后便再无让她来过,还有账本一事,借着今日的机会,她倒是要问个清楚。

    屋外风声渐起,王二娘坐在沈之禾身旁,放在桌上的手掌死死攥紧,嘴唇微微颤抖,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前几日,阿兄去秦家寻我,同我说阿娘病重,让我回家照顾,可我到家后却瞧见阿娘好端端地坐在堂屋中,我便知有鬼。但那毕竟是生我养我的阿娘,我不愿过多猜测,可她说将我许配给了城东孙家二公子当填房,那孙家郎前头死了四任妻子,如今压根没人敢将自己女儿嫁给他,我自然不愿,被关在家中,有日夜里睡不着,听见阿娘在跟阿兄商量。说你如今本事大了,恐怕是拿捏不住了,早知就该在你来此的第一日联合沈家大房将你与阿兄的亲事定下来,如今没了法子,只能先让沈家大房试探一下你的意思,不成入了夜让阿兄抹黑过来,趁夜生米煮成熟饭,到时由不得你不愿。”

    说罢,王二娘抬头瞧着眼前年岁不大的女郎,不知她听到此言作何感想,反正她那日得知阿娘为了那点聘礼就将自己卖给孙家郎做填房时,整个人如遭雷劈。

    哪知沈之禾还未开口,一旁的沈之安急了,口中含着一块饴糖,翻身从椅子上滚下来,扑到沈之禾身边含糊不清道:“阿姐是我的!”

    “之安无事,阿姐不会不要你。”她拍了拍沈之安的脑袋,垂着眸回忆初见王娘子那日,王大郎瞧着自己的眼神确实不对,而王娘子瞧着就不是面善之人,却对自己格外热情,只是那时自己忧心之安的病情,并未察觉有何不对。

    沈之禾摩挲着手中的茶杯,忽而笑出了声,前世自己便识人不清,没成想重活了一会,自己竟还是栽了跟头,好在自己前世看了不少小说,古人陷害未婚女郎一惯的手法便是毁人清白。

    清白对她来说虽然算不得什么,但若是让王大郎那种肥头大耳的东西占了便宜,想想都倒胃口。不知怎么的,沈之禾脑海中闪过陆今屿那张姿容妍丽的面庞,那人可是自己这两世加起来,难得一见的美少年,若是他倒也不是不可。

    正想着后门传来三长一短的敲门声,沈之禾心中一喜,来了。

    在王二娘疑惑的目光中起身,沈之禾面含笑意,脚步轻快地朝后门走去,拉开门,只见陆离肩上扛着只素色麻袋,瞧着里头似乎装了一人。

    “小娘子,不负所托,人我给你带来了。”陆离黑白分明的眼中满是跃跃欲试,自幼家教极严的他还从未参与过这种事,随着沈之禾踏入屋中,身后竟还跟了个周莹。

    对上沈之禾诧异的目光,周莹笑着挽住沈之禾的胳膊,“阿禾,自你今日走后,我便因想念你毫无食欲,眼下见了你竟觉得饿了。”

    “沈小娘子,这可与我无关,我将马车送回府上,在与公子提及此事时,莹姐儿跟着尧哥儿来寻公子,正好听了一耳朵,便缠着我让我将她一起带来。”陆离对上沈之禾疑惑的目光,摊了摊手无奈道。

    生怕自己被赶回去,周莹先发制人,“阿禾我这般想念你,可你有抓奸这等好事,竟不喊我,之前说与我是好友的话,可是诓我的?”

    一口又大又厚的黑锅贴脸扣了下来,沈之禾无语至极,“还不快些进屋,外头不冷么?”

    闻言,周莹欣喜万分,欢快地跟在沈之禾身后进屋,一眼瞧见白嫩可爱的沈之安怀中抱着自己送他的汤婆子,心中一软,快步上前,将他揽入怀中,“半日不见,之安想周姐姐了吗?”

    “想了。”娃娃软糯糯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周莹心花怒放。

    站在一旁的沈之禾,拎着锅铲瞧着如痴汉一般的周莹,“想吃些什么,我话说前头,我这不比周家,食材不多,你们且将就吃一口。”

    “你随意做,你做的我都爱吃。”周莹头也不回,捏着沈之安软软的脸颊,今日阿娘还在耳边念叨长兄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家中没了孩子冷清得很。

    与此同时,将肩上那人丢到堂屋的陆离,口中叼着根干草悠悠哉哉地从外头踏入,沈之禾听得动静,抬头看了眼陆离,几人在周家相处了几日,对于彼此的饭量倒还是了解,如今天色一晚,不宜多吃,且入夜之后还有场大戏要演。

    “二娘子,劳烦帮我生个火。”

    被沈之禾一声轻唤惊醒的王二娘,飞快钻入土灶后,心中暗道,这二人气质不凡,瞧着便与常人不同,可这二人与沈小娘子熟稔的模样,似乎认识许久,难怪阿娘非要促成她与阿兄的亲事,可沈小娘子这般好,阿兄哪里配得上她。

    手中火钳戳着炉灶中的柴火,心中暗自下了决定,今日必不能让阿兄欺辱沈小娘子。

    鸡蛋敲破入碗,随着沈之禾的动作,逐渐搅和均匀,她舀了一勺香油,均匀的淋在鸡蛋液上,随即放入锅中的蒸架上,“这几日不在家中,无甚食材,二位将就一下,吃碗水蒸蛋吧,若今日事成,明日我买上些食材,做顿好的。”

    几人自然同意,夜渐渐深了,被扔在堂屋地上的钱婆子醒了,后脖子隐隐作痛,

    浑身冻得发冷,四周一片昏暗,她借着月光,扫过四周,只见屋中简陋,堪称家徒四壁,她挣扎着起身,这才发现自己手脚皆被捆着。

    忽然一抹烛火由远及近,沈之禾端着一根蜡烛蹲在钱婆子跟前,笑意盈盈。

    她生得极好,若是寻常时候瞧见,钱婆子必然要与旁人嚼舌根,造她黄谣,眼下那笑意落在钱婆子眼中,宛如恶鬼临世,她自以为动作极轻地往后挪去,全然不知沈之禾瞧得一清二楚。

    “你将我掳来此处有何意图?!”钱婆子后背抵着墙,色厉内荏道。

    “钱娘子这般关心我,我自然是要送你一桩好姻缘。”沈之禾笑着凑近钱婆子,冰凉的指尖划过她苍老如树皮的脸颊,惊得钱婆子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瞧着沈之禾不似玩笑的模样,钱婆子此时才觉得害怕,旁人不知,她却知晓的一清二楚,她是沈家长媳孙琴的姨婆,先前沈家大房到这小娘子的食摊前闹便是自己撺掇的。

    如今王家这生米煮成熟饭的计谋也是自己让孙琴同王娘子说的,钱婆子强忍着胆颤,勉强露出一抹笑容,“小娘子说笑了,老婆子的孩子都成婚了,哪里还需什么好姻缘。”

    就在此时,屋外传来些许响动,借着蜡烛微弱的火光,躲在角落的沈之禾瞧见,一根细长的竹筒从卧房那侧的窗户捅开,随即一阵白色烟雾飘出,沈之禾飞快捂住口鼻,另一只手割开束缚着钱婆子手脚的绳索,吹熄蜡烛朝灶房躲去。

    片刻之后,外头传来轻微的推门声,藏在灶房的几人轻手轻脚靠近堂屋,不多时便听见王大郎猥琐的声音响起。

    “沈家妹妹,想死我了,你好香啊。”

    那王大郎真是急色鬼投胎,竟也不怀疑为何人在堂屋,便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不多时屋中便响起黏腻的水声,几人心中暗道成了,刚想点燃蜡烛。

    只听一声巨响,沈家旧宅的大门被人用力踹开,瞬间闯入不少举着火把的人,昏暗的屋子顿时敞亮得很,两具白花花交叠在一起的□□,就这么暴露在众人眼中。

    藏在门后的沈之禾,瞧着站在人前的王娘子,脸色铁青,原以为他们不过就是想污了自己清白,以此为由让自己嫁给王大郎,没想到她竟这般恶毒,要当众毁了自己,若今日王二娘不提醒自己,又或是自己未结识陆离。

    那眼下躺在王大郎身下的人就是自己,若自己不是从后世而来,经此一事,哪怕嫁给王大郎,恐怕也没脸活下去,沈之禾垂在身侧的手紧拽成拳,正要冲出去,手心传来一阵温热。

    她扭头看去,只见周莹冲着她摇了摇头,无声道,“莫急,再等等。”

    堂屋内一片杂乱,王大郎好似并无察觉,依旧抱着身下之人耸动,瞪着迷蒙的眼睛,口中不住地呢喃,“沈家妹妹,你好香啊。”

    王大郎身形壮硕,将身下的钱婆子挡得严严实实,众人也瞧不见她的容貌,但如今身在沈家,结合王大郎口中所言,众人自然默认身下之人就是沈之禾。

    站在门前的王娘子,细长的眼中得意之色一闪而过,走到一位老翁身旁,抓着他的手就跪了下去,“族叔,我瞧着沈小娘子一人带着幼弟不易,便时常让大郎帮忙,没想到她竟然勾引大郎,让他铸此大错,这可是要浸猪笼的啊。”

    “还不快些将两人拉开,不要脸的东西。”老翁浑浊的眼中满是恼怒,恨恨地瞧了眼地上的王娘子,若此时还瞧不出是王娘子做的局,那他这些年的族长都白当了,原说为何自打王兴去世后,便从不来往的人,今日特意买了好酒上门,还将他们这些人引来。

    “怎么是她!”王大郎被拉开后,露出身下头发散乱,满身脏污的钱婆子,王娘子不敢置信地尖声叫道,“沈之禾呢?”

    “你在找我?”

    第30章 抓奸

    随着人声响起,沈之禾从后头推门而出,只见她衣衫整洁,发间带着几片积雪,瞧着似乎刚从屋外回来。

    她目光落在地上盖着厚厚夹袄的钱婆子身上,惘然无措,“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怎会在我家,方才我在灶房似乎听见王娘子找我?”

    对上王娘子阴狠的目光,沈之禾心中满是阴鹜,自己来此从未得罪过此人,甚至还将豆腐脑的营生交给了她,她却恩将仇报想致自己于死地,面上却未显露半分,反而像是被她的目光吓到一般。

    缩在一旁颤颤巍巍地开口,“是我做错了何事吗?娘子为何这般瞧着我?”

    此刻已然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的王娘子,颤抖着手指着沈之禾,咬着后牙槽道:“你方才在何处,为何不在家中,钱婆子为什么会在这里?”

    话音一落,屋中一片死寂,随着王娘子一同来抓奸的几人都不是蠢货,听得此言,心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皆是向后退了一步,目光中满是审视,此人与沈小娘子同为女子,竟用这般龌龊的手段来对付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当真恶毒。

    寒风穿过半掩着木门,带着刺骨的寒意吹在几人身上,王娘子打了个哆嗦,瞧着族人鄙夷的目光,怒火渐渐熄灭,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今日不是你给我儿递了书信,让他晚间来寻你?”冷静下来的王娘子,试图找补,从怀中取出一张被揉成团的信纸,快步走到沈之禾跟前,抬手抓住她的胳膊,手指死死地钳制住沈之禾。

    抬眸对上王娘子带着威胁的视线,沈之禾骤然眼眶一红,嗓音中带着哭腔,“娘子你先松手,你弄疼我了。”

    又圆又大的杏眼中满是无措,那模样令人心生怜惜,沈之禾求助似的望向老翁。

    “老二家的媳妇你松手,你自己儿子做出此等丑事,与人家小娘子何干?”老翁手中拐杖捶地,发出几声闷响,原本就因为被她当枪使心中不快,眼下她竟还有脸无理取闹。

    而此刻藏在暗处的几人,皆是满脸震惊,陆离还好些,毕竟那钱婆子还是他帮忙掳来的。王二娘与周莹起初还好,直到瞧见沈之禾说红就红的眼眶,皆是目瞪口呆。

    “等此事了结,我得问问阿禾怎么能说哭就哭的,若我学会这招,往后岂不是再也不用害怕阿爹阿娘教训我。”周莹摸着下巴,看戏看得津津有味,暗道一声,今夜不枉自己天寒地冻来此一回。

    堂屋中传来一阵巨响,几人飞快凑到门边,还好沈之安一早便被几人哄着入睡,若是他瞧见,眼下那般情形恐怕要坏事了。

    只见王娘子死死拽着沈之禾的手腕,双眸中充满血丝,如恶鬼一般瞧着她,“明明是你故意将我儿引诱至此,为何要害他,平日里若不是你勾引他,他怎会犯下如此大错,你今日必要给个说法。”

    胡搅蛮缠的话音落在众人耳中,简直蛮横,更别说自己几人方才进屋时,撞见那两人行污秽之事,若是顾忌族长的面子,自己早便甩袖离开,何苦在此瞧着这妇人发癫。

    原想听阿莹的装装可怜,让这看着有几分主见的老头主持公道,这样借力打力倒是可以省掉自己不少麻烦,可谁知道这老翁竟是个软柿子,好歹是个族长竟拿捏不住丧夫的王娘子,还得自己来,沈之禾暗自翻了个白眼。

    脸上表情一收,骤然变了气势的沈之禾冷着一张脸瞧着自己跟前的王娘子,“松手!”

    大约是从未见过沈之禾这般模样,王娘子一时间被她的冷脸唬住了,下意识松开手,不自觉退后了几步,一不留神被躺倒在地上的钱婆子绊倒,这才回过神来,心中恼怒,自己竟被这丫头片子唬住,正要再度上前。

    哪知沈之禾踱着步就从那头走到自己身边,抬手抽出她握在手中的信纸,挡住王娘子试图抢走的手,当着众人的面将它一点点展开,竟是空白一片,虽说早有准备,随着王娘子一同来的几人,还是有些诧异。

    沈之禾抖着手中的信纸,冷笑一声,“你说这是我写给王大郎的书信?上头为何无字,还有我似乎听你说过王大郎不识字,我给他写信岂不是对牛弹琴?还有诸位不分青红皂白夜闯我家宅,将我家门毁坏又该怎么算?”

    对上沈之禾的目光,几人顿时低下了头,不敢瞧她一眼,脸上火辣辣的疼,老翁心中暗叹这丫头不简单,也就老二家的媳妇觉得她无父无母是个好拿捏的主,如今吃了苦头也是活该。

    “小娘子,今日一事,确实我王家之过,这损坏的东西,明日我让人上门按价赔偿,再补偿你十斤米面如何?”自知理亏的老翁上前一步,让人将还是不甘心试图寻沈之禾麻烦的王娘子拉了出去,冲着沈之禾拱了拱手。

    “王一,王二你二人把这丢人现眼的东西绑去见官,王三将钱婆子送回去,明日再让王娘子上门道歉。”老翁嫌弃地看了眼神志不清的王大郎,随即扭头避开,生怕脏了自己的眼睛,“小娘子今日天色晚了,此事明日我王氏一族必会给你一个说法。”

    “好,若是没有说法,那我们便衙门见,我倒要看看这夜闯家宅,辱我名声是何罪责。”正说着,沈之禾忽然想起账本之事,越过老翁身边直直朝门外走去。

    “且慢,劳烦王娘子与我解释解释这账本上记录的银钱,为何有改动?”反正双方已撕破面皮,也不必再给她留脸面,左右不过再寻以为合伙人罢了。

    闻言,王娘子冷笑一声,“自然是涨价了,你先前不同意我涨价说什么诚信乃商人之本,真是笑话,有道是无奸不商,你可是将你那三文钱的豆腐脑涨到十文钱一碗,照样有的是人买。”

    经此一事,王娘子也算是看清了自己豆腐脑的营生是保不住了,临了还是恶心了沈之禾一次,她将豆腐脑的价格涨到十文钱,必然流失了不少食客,只怪自己先前识人不清。

    “是不是王招娣那贱蹄子给你通风报信了。”王娘子目光越过沈之禾,落在屋内不知何时从灶房出来的王招娣身上,“我说我准备的这般好,怎么会让你躲过这遭,原来是这吃里扒外的贱蹄子告诉了你。我说她为何死都不愿嫁给孙家二郎,还背着我找了秦家阻了这桩婚事,原来是你在背后撺掇。”

    顺着她的视线,沈之禾扭头,只见王招娣面色惨白,眼里全是泪水,大约是对王娘子还有些期待,“阿娘,是我自己不愿嫁给孙家郎,与沈小娘子无关,你莫牵扯旁人,阿兄本就配不上沈小娘子,你们用着恶毒的法子对付沈小娘子不怕遭报应吗?”

    “报应,笑话,她一介孤女,若是没有我与大郎在后头帮衬着,她还能这般安心摆摊?早被那些眼红的人赶走了。”王娘子死鸭子嘴硬,还在替自己找补,“让她嫁给大郎是她的服气,女子就该在家相夫教子,成日里在外抛头露面成何体统,还学着男子做生意,真是可笑。”

    “阿娘,你也是女子……”

    “闭嘴,你若还认我这个娘,就赶紧过来,年后嫁给孙家二郎,我今日便原谅你通风报信一事。”王娘子匆匆打断王招娣所言,冷声道。

    谁料以往极为听话的王招娣,就如脚下生根一般,站在沈之禾身后,垂着头一言不发,她不愿意嫁给孙家郎,她在沈之禾身边十分自在,况且今日她听闻沈小娘子似乎要与周家姑娘合开一家糕点铺子,她才知晓女子也可以活得这般肆意,她不愿意被困在后院之中。

    “好好好,今日你若不回来,我便当没有你这女儿。”王娘子恼怒之极,拂袖离去。

    王家人离开后总算清净了下来,沈之禾嫌弃地望着堂屋中地砖上斑驳的水渍,心想若是眼下自己手中有银钱,必然要买间新屋,这屋子脏了住不得人,可自己很穷,还要养弟弟,如今还多了一个王二娘,等等,方才王娘子喊王二娘什么?王招娣?

    回过神来,沈之禾还未来得及开口,早在后头憋了许久的周莹闯了出来,“那王娘子真是可恨,谁家好人给闺女起名招娣,阿禾你往后要小心些,不如明日我陪你去买个又拳脚功夫的护院如何?眼下你与王娘子已然撕破面皮,但你还住在此处,之安还小,两家又是邻居若是她使坏,你二人恐有防不住的时候?”

    “我会考虑的,二娘何时会秦家上工?”沈之禾点了点头,往下一边神色苍白的王二娘,心中有些不忍,但自己又不知该如何劝慰她,她如今也算自己的恩人,若是没她虽说自己不至于被王大郎脏东西沾了便宜,但也不会这般顺利的将他们解决。

    闻言,王二娘低着头揉着自己的衣摆,过了许久才抬起头,壮着胆子道:“沈小娘子可否将我留下,秦家那头因着我阿兄前几日去闹了一会,闹得主家不要我了,如今我无处可去,但我力气极大,可以帮小娘子搬重物。”

    两人一时沉默。

    王二娘生怕沈之禾拒绝自己,飞快开口,“小娘子莫觉得我瘦,若真要打起来,我阿兄都不是我对手。”

    听得此言,沈之禾满脸扭曲,强撑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无奈之下只好点了点头,反正自己也是要寻个帮手,王二娘也算是歹竹出好笋了。

    “你真信她?她可是王家人。”周莹拉着沈之禾走到一旁,低声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