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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下雪了

    京大专业课一般都是两节连上,九十分钟一休息,路琼三四节有课,人文学院上课的教学楼离计院有点远,课间十分钟赶过去堪堪擦边,万幸陆明霁他们老师从不拖堂。

    书本两分钟前就装好,下课铃一响,老师准时收声,路琼捏捏陆明霁小拇指指腹,陆明霁给她让道,她单肩背着书包出去,陆明霁鼻尖蹭过她外套,闻到洗衣粉的清淡味道。

    路琼身影消失在教室后门口,走廊里冷风灌进来,他左手掌心泛凉,下意识握拳,想留住路琼的余温。

    一只手自一旁横空探出,在他眼前上下晃动,陆明霁心头一跳,倏然松手,皱起眉头斜睇过去。

    魏锦航悠悠戏谑:“没人拦着你当望妻石,但你好歹眨眨眼,我真怕一会儿你眼珠子掉下来。”

    “你懂什么。”程桉跟他一唱一和:“小明明这是觉得咱俩没文化,身体力行教咱俩什么叫做望眼欲穿。”

    “没文化就少说话,不能给社会做贡献至少别污染空气。”陆明霁往后靠到椅背上,捞过搁在书桌里的手机,点开购物软件。

    程桉捂住胸口,痛心疾首:“明明你说话好难听,我好伤心。”

    陆明霁置之不理:“那去死。”

    “那我死了你会伤心吗?”程桉影帝附身,捉住陆明霁胳膊,黯然神伤地问:“你会为我哭吗?”

    陆明霁举着手机与视线齐平,别人没机会窥屏,精挑细选着想买的东西,冷漠无情地回:“你不配。”

    程桉被他毒到满血复活,锤桌:“你和路琼说话也这么欠揍?”

    陆明霁还没张嘴,魏锦航就抢答:“那肯定不啊,他跟路琼说话要还那么讨嫌路琼还会陪他来上课?”

    陆明霁不易察觉一滞。

    “也是。”程桉还握着陆明霁胳膊,语重心长地教育他:“明啊,你对我们不说人话就算了,我们气极了打你一顿就好不会伤感情,但你对人路琼可不能这样啊,女朋友是拿来宠的。”

    陆明霁天天跟个清心寡欲的和尚一样,谷蕴柠那么个大美女在他身边晃他都心如止水,现在好不容易长出情丝,允许身边出现个女生,程桉他俩比陆明霁这个当事人都要操心,生怕他一个嘴贱再把人气跑,大学四年就那么一个人孤零零度过。

    大学这么美好的时期,不谈一段刻骨铭心的恋爱给青春最终篇画上句号岂不是浪费。

    陆明霁持续稳定发挥:“我跟你们说人话你们也听不懂。”

    程桉撸袖子:“我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是真不知道什么叫尊老!”

    他们宿舍四人间没住满,按年龄从大到小排序,陆明霁生日月份大,一月生日,但他岁数小一岁,中间跳过一级。

    魏锦航拦下他:“哥你别别别,你打不过他。”

    程桉:“……”

    陆明霁全身上下最显著的优点就是他那张脸,他嘴毒人讨嫌,长得是真好看,身量又瘦,种种原因综合在一起欺骗性极强,容易给人一种文弱书生的错觉,但其实他挺能打的,从小学击剑,还练过几年拳击,反应敏捷力量也不差。

    程桉不得已放下冲动,还是照着陆明霁头顶糊一巴掌泄愤,然后火速缩手,欲盖弥彰地张望四周。

    傻的冒气,陆明霁没跟他计较。

    样式太多,陆明霁没买过没经验,挑的眼花缭乱,切到微信给彭靖驰发消息,让他把谷蕴柠常用的化妆品牌名字发来,打完一句话,陆明霁手速慢下来,犹疑顷刻,还是发出消息。

    他都能想象到,彭靖驰看到消息后会笑成什么狗样子。

    “我想起来了!”魏锦航一拍脑门:“路琼是你代助教那班的吧,我夸好看的那个!”

    陆明霁失忆:“不记得。”

    “别装。”魏锦航越想越有,他吊起嘴角呵笑:“当时还让我去治眼睛结果转头自己爱上了,脸疼不疼?”

    陆明霁不屑理会他的胡言乱语。

    “你是不是那时候就看上人家了?”魏锦航眯起眼睛:“怕我先下手就反驳我。”

    手机一震,顶部弹出提示框。

    路琼发来消息,告诉他她已经到教室。

    还配有一张桌面照片。

    陆明霁活动他那高贵的手指:【哦。】

    魏锦航不满被忽视,一把盖住他手机屏幕。上半身趴到他桌上,追问:“是不是?”

    陆明霁烦死,耷拉的眼皮掀起,干脆承认:“是又怎么样?”

    不然他否认魏锦航也不信。

    魏锦航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拍着他肩膀啧啧笑:“你小子,陷得不浅。”

    十分钟课间休息就这么过去,上课铃打响,八卦暂告一段落。

    没等陆明霁动手,魏锦航就扭回去坐正,程桉同样。

    陆明霁独自一人坐在最后一排,手机刚撂回桌上,屏幕就一亮。

    彭靖驰把他经常给谷蕴柠买的几个化妆品牌列成清单发他。

    彭靖驰:【[奸笑jpg.]】

    陆明霁选择性忽略。

    几个品牌都有润唇膏,陆明霁不懂哪个更好,都买下来一起送出去,路琼尾巴还不得翘到天上,他对比一番,最后付款其中销量最高的一款。

    ——“女朋友都是拿来宠的。”

    程桉的这句叮咛萦绕回耳畔。

    陆明霁打字:【我说话很难听?】

    彭靖驰深受其害,不要太有发言权:【你对你自己太不了解的,你说话哪能是难听两个字能概括的。】

    他一吐为快:【这么说吧,你上辈子肯定是被毒哑的,所以这辈子说话恶毒又欠揍。】

    陆明霁就是问问,彭靖驰还蹬鼻子上脸了,他一个滚字骂回去,再反手一个拉黑,什么时候拉出来看心情。

    锁屏,听课。

    右手握笔,笔头一下接一下敲着书本。

    敲几百下后,陆明霁又解锁手机,点开购物软件,找到其他几款润唇膏加入购物车,一并付款。

    不就是几支润唇膏。

    他陆明霁不缺这点钱。

    *

    十二月初,一场鹅毛大雪悄然而至。

    人文(1)班有早八,六点五十的闹钟响起,路琼关掉,躺在床上挨个叫其他三人的名字。

    无人应答。

    冬天大大提升困倦值,谁都不想爬起来,就连路琼都赖床过几次。

    浅眯到七点十分,路琼下床,又转着圈去她们三个床边叫人。

    八点二十上课,其实她们不用起这么早,但唐慕芮要吃早饭,她每一顿饭都要好好享受食物;大小姐要化妆,开学三个多月,谷蕴柠坚持每天全妆出门,毅力惊人。

    她俩忙活起来半个小时起步,就路琼和麦青事少,路琼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宿舍一共四人,三个人都要早起,麦青就少数服从多数。

    麦青最痛快,没再磨蹭,拉开床帘下去,跟路琼一前一后进卫生间洗漱。

    唐慕芮裹着被子坐起来,眼睛还闭着,小鸡啄米地点着脑袋。

    路琼洗完脸出来,唐慕芮涣散的意识达到顶峰,脑袋猛一个下垂,惯性迫使她惊醒。

    她打着哈欠慢吞吞剥开被子,拖着长音:“能不能不去上课啊路妈妈,我想睡觉。”

    路琼是班长又是宿舍长,平常要提醒她们做作业、增减衣服、谁有个头疼脑热第一反应不是吃药去医务室,而是找她,一人奶全宿。责任重大,唐慕芮就给她起这么个绰号。

    路琼拿上杯子和水卡,要出去接热水,宿舍暖气太足,醒来口干舌燥的,她逐渐养成早起一杯温水的习惯。

    听着唐慕芮娇嗲的撒娇,她波澜不惊:“今天是葛老师的哲学导论。”

    好像每个人的学生时代都会有那么以严肃出名几个不受学生待见的老师,被大人们冠以“轻松”标签的大学里照样逃不掉这种必备设定。

    教哲学导论的葛梅老师最爱点名,课前、中、后各点三次,有一次不在期末成绩直接零分,在这种高压手段下,哲学导论这门课出勤率最高。

    唐慕芮闻言以最快的速度从床上滚下来:“是谁!到底是谁发明的早八!”

    记起昨晚睡前看天气预报预计半夜有雪,她床位靠窗,顺手撩起窗帘,外面一片银装素裹。

    她啊一声大叫。

    以为唐慕芮出什么事,路琼在楼道里听见,热水才接半杯就回寝,麦青脸都没擦滴着水从卫生间冲出。

    唐慕芮连蹦带跳指着窗外:“下雪了下雪了!”

    路琼:“……”

    麦青:“……”

    两人脸上有着不同程度的无语,没爱理会唐慕芮的兴奋,各自去忙未完成的事。

    唐慕芮撇撇嘴,瞄到斜上方床帘紧闭的那张床,知道谷蕴柠还没起来,她三两下爬上去,钻进谷蕴柠床帘里面,跪在床上,只露个屁股两只脚在外面。

    谷蕴柠被子盖到下巴处,戴着类似眼罩,耳朵里还有耳塞。

    唐慕芮一一拿掉,打破她的与世隔绝,晃着她肩膀:“下雪啦谷蕴柠!你快起来!”

    “唐慕芮你是不是活够了!”谷蕴柠数不清是第几次被唐慕芮强制开机,次次都刷新她的怒火最高值,她瞪着唐慕芮,揪她肉脸:“你想死我成全你!”

    “我靠你下这么重的手!”唐慕芮不停拍她的魔爪:“我这么可爱你也舍得!”

    “我有什么舍不得的,今天我就掐死你造福人类!”

    “你个冷心冷血的臭女人!”

    床上俩人打架打得惊天动地,底下俩人都要准备吃早饭。

    天气冷,食堂离得又不近,她们都懒得拐道去吃,碰到上午的课就提前一晚买些面包速食之类当早饭。

    路琼吃完一半面包,喝口牛奶,喊床上还没终止战斗的二人:“七点二十了,你俩再闹就要迟到了。“

    半分钟后,唐慕芮和谷蕴柠不修边幅地爬下床。

    等路琼吃完剩下一半面包,麦青也吃完,竖着画板在画画,唐慕芮刚给泡面接好热水,先找好下饭剧边看边等,谷蕴柠开始上手装修她那张本就十分漂亮的脸蛋。

    阳台门打开一条窄缝,路琼闪身出去。

    清晨的校园空旷静谧,皑皑白雪为整所校园穿上新衣,清洁工挥动着扫帚清理着主干道,零星有几个人踩出几道脚印。

    一呼一吸间皆是白雾,路琼举起手机,镜头对准还未被人打搅的角落拍下一张照片,发给陆明霁。

    路琼:【下雪了。】

    陆明霁秒回:【知道。】

    路琼有陆明霁本学期的课表,他今天上午没课,他又贪觉,不应该醒这么早。

    路琼:【又通宵赶作业了?】

    陆明霁:【嗯。】

    路琼:【通宵对身体不好。】

    陆明霁:【你去跟程桉他们说。】

    又不是陆明霁自愿通宵,实在是程桉和魏锦航不死到临头就憋不出屁来,不卡点就没有紧迫感,没有紧迫感脑子里就没有东西,歪理邪说一大堆,陆明霁不止一次想甩开他们分道扬镳,再也不跟他们组队做小组作业,他宁可独自承担,奈何那俩糟心货演得一手好戏,哭天抢地向他求救,他只得一次次原谅。

    路琼:【好,下次见到他们我一定教训他们,他们不爱惜自己身体是他们的事,我还心疼你呢。】

    陆明霁:【别扯。】

    路琼:【那我不说,我上行动。】

    路琼:【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了送过去。】

    熬一晚上,程桉和魏锦航眼皮子都要粘在一起,终于处理好收尾工作,该保存的保存好,俩人一扔鼠标,行尸走肉似的朝床那边走。

    程桉吊着最后一口气爬上床,拉床帘时看见陆明霁还坐在下面,他问:“你不困啊明明?”

    “你俩先睡。”

    陆明霁也困,但还能撑。

    他脚一使力,操纵着椅子往后滑,站起身,拿着手机去阳台。

    边走边打字。

    程桉借着高位优势,瞥到个微信界面,动动脚丫子都能猜到他是在跟谁聊天:“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同寝同睡同组一年多,默契早就培养出来,魏锦航接话:“不用等到春天,发.情.期秋天就已经开始了。”

    俩人长叹一声,齐齐摔倒在床上补觉。

    陆明霁一进阳台,冷气瞬间袭来,混沌的大脑清醒不少。

    他回路琼:【不用,宿舍有吃的。】

    目测覆盖在地面的雪有五六厘米厚,出行的人互相搀扶着以免摔到。

    陆明霁:【你们四个是一起去上课么?】

    路琼莫名其妙:【对啊。】

    她问:【怎么了?】

    陆明霁暂时没理她,耷拉着眼来来回回在楼下搜寻,找到目标后,他调好角度,很随意地拍下一张照片发给路琼。

    是和路琼那张大同小异的雪景照片,只不过景物有所出入,路琼那张照片没有人物出现,陆明霁那张照片边缘处有一对情侣。

    路琼没解读出他的小心思:【你不赶紧睡觉在阳台干什么呢,快回去。】

    “……”

    媚眼抛给瞎子看。

    【你要不要我去送你上课?】

    每一个字陆明霁都像是慢倍速敲出来,忍着别扭,轻咳一声正要咬牙发送。

    唰一下。

    路琼第二条消息:【对了,今天下雪我们宿舍约好晚上一起去吃火锅,晚饭就不一起吃了。】

    陆明霁立刻删除输入框里那句话,板着脸转身回寝室。

    八点零五分,唐慕芮吃完饭,谷蕴柠化好妆,四人终于能出发去教室上课。

    过去十分钟,路琼还没收到陆明霁的回信。

    他现在已经不会再对她的消息视而不见,就算是毫无营养的废话也会回一个句号。

    路琼:【睡了?】

    “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出现在顶部,眨眼又消失。

    路琼复盘一遍俩人的聊天对话,找到症结。

    问他:【生气了?】

    陆明霁躺在床上,面色死寂地打下“没有”二字。

    发出去的那一秒,对面回:【撒谎的人今天没有玫瑰收。】

    第22章 心浮气躁

    消息发都已经发出去,无法再收回,就算可以收回,陆明霁也不会那么干。

    他最讨厌路琼威胁他,她以为玫瑰花是什么很稀有的物品,只有她能找到吗?

    打字:【我睡觉了。】

    发完,手机锁屏扔一边,闭上眼睡觉。

    没过多久,枕边手机轻嗡震动。

    陆明霁保持原样,一动不动,真睡着一般。

    对面床铺的魏锦航打起第一声呼噜,陆明霁翻个身,眼罩上推到额头,睁开的双眼里没有酝酿出睡意,清醒得很。

    他神情木然,摸到手机解锁,和路琼的聊天框赫然位于首界面。

    路琼:【睡醒找我。】

    路琼:【[玫瑰花jpg.]】

    陆明霁不回, 第二次关掉手机,开静音,拉下眼罩。

    *

    又换新一轮课表,每日课程比前三个月多出几节,每一周基本有三天都是满课。

    一上午专业课上完,唐慕芮像是被吸干精气,萎靡不振地靠在路琼身上借力行走。

    谷蕴柠被上课搓磨的也很疲惫,但她妆容漂亮,连头发丝的卷曲程度都恰到好处,不泄露一丝倦怠。

    路琼和麦青最为正常。

    上课的教学楼到宿舍步行大概十分钟,坐公交五分钟,积雪还未清理完,校内公交站台人满为患,公交车一停,都争着抢着往上挤。

    大小姐是肯定做不出这种有损形象的事情,四人就决定走回去,反正不差这一时半刻。

    途中要穿过一个操场,到操场入口时,一个长相奶气的男生拦住谷蕴柠,羞涩地问她能不能加个微信,认识一下。

    大小姐眼光挑剔的自上而下打量他一圈,拒绝:“不好意思,你不是我的菜。”

    男生不死心:“只是想交个朋友。”

    谷蕴柠要是信他就是个傻子:“我朋友够多了,不想再交。”

    话都说到这份上,男生再死缠烂打没意义:“那打扰了。”

    脸上的羞涩转变为尴尬,红温着离开。

    男生一出现,其他三人就默契后退两米远。

    人走远,唐慕芮发表评价:“看来谷蕴柠今天心情不错,拒绝得这么委婉。”

    她没压着声音,谷蕴柠又不聋,一字不差听到,挑眉看她:“我哪次不委婉?”

    唐慕芮不需回想就能找到现成例子:“前天我拉你出门取快递,你拒绝人的理由是说他长得像gay。”

    “你要心情不好,会这么说——”她仿照谷蕴柠的性情:“你还不够资格当我朋友。”

    谷蕴柠:“……”

    无法反驳。

    操场里人多,不少经过的男男女女都将目光若有似无地投向谷蕴柠。

    唐慕芮受刺激,轰谷蕴柠:“你去,你自己去前面走,别拉着我们当参照物。”

    谷蕴柠皮草加身,穿长靴露大腿,耳环能闪瞎人眼,跟她这种卫衣棉服裹一起的打扮完全不在一个图层。

    谷蕴柠被唐慕芮这样“反向嫌弃”不是一两次,她妈妈是那种休息在家都要化个淡妆的精致女人,潜移默化之下,她也不会允许自己蓬头垢面地出现在外人面前。

    而且她就这穿衣风格,没把家里衣帽间的高定拿来学校穿就已经很低调了。

    唐慕芮这个小垃圾不会理解她,她也懒得再争辩,拿住她七寸:“那一会儿的炸鸡披萨还有福满记的甜品我也自己吃。”

    一下触发唐慕芮的关键点,她立马放开挽着路琼的胳膊,抛弃她们奔向谷蕴柠:“说什么呢宝宝,我怎么会舍得让你一个人走,我们可是天下最好最好的姐妹了。”

    谷蕴柠推开她不断凑近的大脸:“别恶心我。”

    其余两人全程没有发出一个字的声音,就跟在后面看戏。

    有唐慕芮和谷蕴柠在,哪里都能搭建起戏台,路琼和麦青就是她们最忠实的观众。

    打打闹闹着回到宿舍,在宿管阿姨房间前的桌子上找到外卖,这个点大多数人都在食堂吃饭,电梯前人不多,四人很顺利乘上一部。

    一进屋,唐慕芮先冲进卫生间洗手,甩开厚重的羽绒服,拎过杵在墙边的小木桌平放好,喜笑颜开地解开那些吃食的包装。

    谷蕴柠严格要求自己,不吃一切高热量食物,只端起桌子中间的一份沙拉吃。

    唐慕芮是真佩服谷蕴柠面对一桌美食仍坚定不移的心性,果然美女不是谁都能当。

    她抓起一个鸡腿啃:“又是□□哥给订的?”

    谷蕴柠:“嗯。”

    “都连订两个月外卖了吧。”唐慕芮吃人嘴软,帮彭靖驰刺探一下敌情:“你还不准备答应他?”

    之前有一次她们宿舍四人一起出去吃饭,回来时在校门口遇到守株待兔的彭靖驰,知道谷蕴柠和她们仨关系好,这两个月来605宿舍每天都会收到投喂。

    涉及到感情问题,没人能不八卦,就连麦青都不能免俗。

    路琼也好奇,她脱完衣服坐下,看一眼微信,没有陆明霁消息,便放到腿边,看向谷蕴柠。

    “送两个月外卖就想追到我那我也太廉价了。”

    谷蕴柠想起彭靖驰从小拿到零花钱,他自己留一分给她九的偏爱壮举,还有这十几年他送她大大小小的礼物,颇有些心虚地眨眨眼:“再说,他也没正式跟我表白呢我干嘛要答应他。”

    还没正式表白,还没在一起,他就亲她好几次,一次比一次过分,给她花多少钱都不过分!

    谷蕴柠又想到彭靖驰不要脸的流氓行径,狠狠插起一块小番茄吃掉。

    唐慕芮:“他不天天都说喜欢你。”

    谷蕴柠:“那不算,我要的是正式表白,要有鲜花场地要浪漫,表白要真诚。”

    唐慕芮可乐喝多,打个气嗝:“你当求婚呢?”

    “恋爱就是要从一束花和正式的告白开始。”谷蕴柠准备给三个恋爱白痴上上课,虽然她也一段恋爱没谈过,但她好歹有理论经验:“我跟你们讲,女孩子就是要有这种仪式感的要求,随随便便说一句我喜欢你不付出任何努力动动嘴皮子就想拥有一个女朋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都说感情不能用金钱来衡量,可是出门约会吃饭哪个不需要钱,金钱可以帮你筛选掉很多不真诚的人,都是成年人了,不能只因为那两句喜欢就心动,总要结合现实。”

    她戳着唐慕芮脑袋警告:“我告诉你,吃了彭靖驰两个月外卖要是有男人给你订一两外卖你就跟着人跑了,我打断你狗腿!”

    唐慕芮挨训,委屈巴巴:“你怎么不戳她们俩。”

    谷蕴柠自有理由:“因为你们仨就你最好骗。”

    路琼若有所思。

    她追陆明霁也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嘘寒问暖一日不落,情话变着花样地讲,给他送过几次早饭,陪他上过几次课,趋近于零成本付出。

    路琼没有深入了解过陆明霁的家庭条件,谷蕴柠平日的吃穿用度无一不令普通人咂舌,陆明霁和她一起长大,家世想来差不到哪去。

    她就像是谷蕴柠话里那种只会动嘴皮子的人,唯一优点可能是她每天都在送陆明霁玫瑰花。

    可一支玫瑰花才多少钱。

    而且陆明霁说过,他从出生起拥有的一切就都是最好的。

    路琼虚心求教:“什么样的场地才算浪漫?”

    “你要干嘛?”谷蕴柠敏锐察觉到路琼的意图:“你别告诉我你要给陆明霁一场正儿八经的告白。”

    路琼茫然不解:“不是你说的,这是恋爱必备流程。”

    在605宿舍其他三人心里,路琼是个很特别的存在,似水一样包容万物,也如山般宽广屹立,遇事处变不惊,光是站在那里就很有安全感,是605的主心骨。

    第一次见她露出这种略显憨傻的表情,很是可爱。

    谷蕴柠没有戳她脑袋,改成戳脸:“最呆的原来是你,你是女生,只需要享受不需要付出。”

    她恨铁不成钢:“我说了半天,结果你给我代入男生视角!”

    就是她以前喜欢陆明霁,追他时都没想过要给他来一次浪漫表白。

    路琼竟然动这个念头,臭男人也配?

    谷蕴柠叹气:“看来整个宿舍里只有麦青最让我放心。”

    麦青玩笑说:“话别说太早,没准我是最让你操心的。”

    “……”谷蕴柠心累摆手:“吃饭吧,别说了。”

    后面聊到其他话题,边吃边笑,一个中午转瞬即逝,下午还是满课,她们收好垃圾一起扔下去。

    中午饭吃的丰盛,晚上的火锅局也要继续。

    下午的课还算轻松,两节英语加两节就业指导规划。

    就业指导规划多少沾点鸡肋,上课五分钟麦青就趴桌上睡着;谷蕴柠在聊天,从她打字手速来看,百分之九十是在和彭靖驰吵架;唐慕芮为火锅局做着功课,在网上翻帖子找京北哪家火锅最好吃。

    路琼,当然是在认真听讲。

    六点钟下课,四人没再回寝室,直奔校外。

    火锅店藏在一个七拐八拐的胡同里,唐慕芮找的,车进不去,只能停在街口。

    谷蕴柠终是感觉到冷,怒骂唐慕芮如果火锅不好吃一会儿就把她脑袋按锅里当菜涮。

    唐慕芮没给她这机会,火锅是地道京北人开的,又结合川城风味,谷蕴柠本来是在吃清汤锅的涮菜,唐慕芮趁其不备夹起一块肉塞她嘴里,谷蕴柠气到要掀桌,最后被涮肉征服味蕾,破戒多吃两片。

    吃到一半,路琼收到陆明霁的消息。

    一个句号。

    路琼笑:【睡美人醒啦?】

    陆明霁:【。】

    路琼:【你要吃什么,我给你带回去。】

    陆明霁:【。】

    脾气闹的还挺大,睡一天还没能消。

    路琼:【还是你想出来吃?】

    陆明霁:【。】

    路琼:【你出来的话我们还可以去看个电影,前两天新上映的那部唐慕芮说挺好看的。】

    少爷总算肯放弃句号说人话:【不去。】

    路琼心里清楚,他就是在等她哄:【我们还没一起看过电影呢,我想和你看。】

    她说:【我回学校接你。】

    大冷天的,外面还有雪,谁要她接。

    陆明霁才没那个耐心等她回来:【地址。】

    路琼:【什么地址?】

    怕不是个傻子,今天的路琼好掉线。

    陆明霁补充:【火锅店地址。】

    路琼:【你要来找我呀?】

    路琼:【[位置]】

    得到答案,陆明霁回一个句号。

    魏锦航和程桉还没醒,寝室里没开灯,遮光窗帘拉着,乌漆嘛黑。

    陆明霁打开手机手电筒,下床去洗澡。

    不确定路琼她们还有多久吃完,但他从未让路琼等过,男生洗澡又快,十来分钟就搞定,吹干头发换上衣服出门。

    路琼她们吃完饭,一出店门谷蕴柠就被彭靖驰带走,谷蕴柠不乐意,彭靖驰连拖带抱给她塞车里,路琼她们仨就袖手旁观。

    谷蕴柠要真不想见到彭靖驰,他哪能找到她。

    唐慕芮问她们怎么回学校,提议不然就步行,她撑得慌急需运动来加快消化。

    那个句号后陆明霁就销声匿迹一样,路琼点开他微信,正要问他到哪了,字都打完,陆明霁心有灵犀地回复两个字。

    陆明霁:【抬头。】

    路琼条件反射照做。

    陆明霁站在街对面,穿棕色棉服夹克,里面是白色T恤和黑衬衫叠穿,黑裤球鞋,打扮随性又清爽。

    路琼看一眼就笑出来,她让唐慕芮麦青先回,她晚些回宿舍。

    于是俩人就瞅着路琼一路小跑,继而发现陆明霁。

    “真好,冬天是个恋爱的好季节。”唐慕芮抱住麦青的胳膊,下巴抵在她肩膀,可怜兮兮卖惨:“只剩下咱俩相依为命了,你应该不会抛下我吧?”

    “不会。”麦青淡着嗓,转身时带动唐慕芮:“走了。”

    唐慕芮吃完饭就犯懒:“我不想走了,不然麦麦你背我吧。”

    麦青:“你刚还说要运动。”

    唐慕芮:“诶呀女生都是善变的。”

    麦青无情脸:“自己走。”

    唐慕芮跺脚:“臭麦麦!”

    ……

    路琼奔向陆明霁期间,眼睛一直看着他,中途两次停顿避让开车辆,到达终点时鞋尖精准踩住一点他的鞋尖。

    陆明霁对此行为已经免疫,要是魏锦航程桉或者彭靖驰在场,看到他鞋被踩还没有半分反应,绝对会惊掉下巴,大呼不公平。

    陆明霁爱鞋如命,谁要弄脏他鞋,他能把人骂到自闭。

    而现在,路琼说踩就踩。

    路琼到他身边第一件事就是从包里拿出两支玫瑰。

    知道陆明霁要来接她,她就撂下筷子去外面找花店,还真叫她找着,大城市就是方便。

    陆明霁眉稍挑:“两朵?”

    路琼掏出他揣兜的手,五指扣住:“另一朵是哄你的,补偿我今晚没跟你一起吃饭。”

    “不需要你陪。”

    他又不是三岁小孩,吃饭还要人陪。

    再说,他又不是黏人精。

    天气冷,手露在外面没一会儿就冻到发疼,路琼熟练地牵着他手插进他外套口袋:“可是我看网上说,初雪要和喜欢的人一起过。”

    陆明霁哦一声:“我不喜欢你。”

    收她玫瑰收快俩月,天天见面聊天吃饭,现在手又给她牵着,还说不喜欢她,三岁小孩都不信。

    路琼随便他怎么嘴硬:“我喜欢你就够了。”

    毫无预兆地卷起一阵冷风,陆明霁响应天气号召似的打个喷嚏。

    路琼就转到他前面,把他大敞四开的衬衫扣上扣子,陆明霁往后躲,说不要。

    路琼揪住他外套一扯,陆明霁没想到她会来这一手,没防备,轻而易举被她给拽回,下巴撞到她鼻尖,嘴唇似有若无蹭过她额头。

    路琼一心扑在扣子上,看他第一眼就对他穿衣打扮有所意见,可算是找到理直气壮的理由:“今天零下,你敞着怀跟没穿有什么区别。”

    她睁眼说瞎话做着对比:“谷蕴柠都不露大腿了。”

    陆明霁无意舔下嘴唇,心跳在打鼓,他装的一派淡定:“系上不好看。”

    “你已经很好看了。”路琼从最下面那颗扣子系到最上面,顺势瞧他:“在我眼里,陆明霁最好看。”

    一个抬头一个垂眸,视线就这么绞缠在一起,呼吸的热气吹在彼此脸颊。

    不远处汽车发出鸣笛声,陆明霁如梦初醒,率先移开眼,耳朵温度渐高。

    路琼面不改色,外套拉链也给他拉好。

    陆明霁睡一天,滴水未进,路琼陪他吃了一碗面,吃完跟着导航去找附近最近的一家电影院。

    电影上映有几天,又是晚场,人不太多,路琼买到中间那两列靠后排位置的票。

    陆明霁吃饭时路琼就在网上买好票,到电影院时间卡的刚刚好。

    检票进场,坐下后灯光就暗下去。

    是部爱情片,必不可少会有吻戏。

    陆明霁打小陪奶奶看偶像剧,吻戏看过几百段。

    小时候是不懂,等到懂的年纪,只觉得电视剧里男女主吻得尴尬丛生。

    他也不感冒这些。

    初高中青涩懵懂时,其他男生或是看片寻求刺激或是无缝衔接着谈恋爱,他一个都提不起兴趣,有那时间还不如多敲几行代码有意思。

    偏偏今天,他心浮气躁。

    大荧幕中男女主互诉衷肠后含泪而吻,前排不少人都被打动到落泪。

    陆明霁疑惑路琼是什么反应,她怀里抱着一桶爆米花,借着去拿爆米花的引子,自以为掩饰良好地扭头。

    路琼眼睛早就不在荧幕上,在男女主有要接吻的苗头时,她就看向陆明霁。

    两人视线第二次撞上,在昏昧模糊的影院里,氛围烘托到位。

    陆明霁问她:“有事?”

    路琼上半身侧向他,眼眸澄澈通透,携带着淡又甜腻的爆米花香。

    “陆明霁。”她真诚且小声:“我什么时候能亲你?”

    第23章 所见之最

    只接触一次两次,有些事还不会发现,可相处有两个月,路琼知道陆明霁脸皮薄容易害羞,还总是乐此不疲地调戏他。

    仅限于言语,肢体她没什么经验。

    陆明霁也知道路琼在逗自己,拿他寻开心,少爷脾气使他不能接受每次都被路琼撩拨到心烦意乱的这个结果。

    所以直到学期末,路琼都没能达成下一个目标。

    进程还停留在时常牵手偶尔抱抱的阶段,还都是她主动。

    少爷是不会放下他那高贵身段,弯下他那钢板脊背的。

    谷蕴柠批评路琼说她太惯着陆明霁,本身他就一身臭毛病,她不纠正就算还对他千依百顺。

    路琼只是笑笑没反驳。

    旁人看到的是她绕着陆明霁转,他指东她就不敢往西,实则她是在满足自己。

    她很喜欢陆明霁吗?

    不是。

    她是享受宠爱陆明霁的过程,就像是在养一只高贵冷艳的缅因猫,开心时玩一玩,不开心时有他陪伴,日子不至于太难过,无非是个乏味生活里的乐趣。

    如果有一天不再喜欢,抛弃也行。

    主动权从始至终都握在她手里。

    这些上不得台面的阴暗想法,路琼压在心底,谁都没有告诉过。

    *

    学期末最后一门考试结束,路琼买的第二天早上回家的车票。

    陆明霁送她去车站,路琼要求的。

    各学院期末考试时间并不统一,计算机学院两天前就考完所有科目,陆明霁没急着回家,留下来陪路琼。

    当然也是路琼要求的。

    路琼每次提出的要求,陆明霁都同意的很勉强,表面不情不愿,行动起来却不拖沓。

    少爷的心思路琼看破不说破,并将其归纳为情趣。

    京北各高校放假时间都大差不差,车站多是路琼这种拖着行李箱的大学生。

    到车站后,距离发车时间还有半小时,路琼在犄角旮旯里找到两个连着的座位,拉着陆明霁坐下。

    路琼东张西望一番,看到她右边女生手捧着一杯豆浆,问她是在哪买的,女生斜指向楼上。

    她道声谢谢,扭头问陆明霁:“你喝不喝豆浆?”

    “不。”

    陆明霁接到她起就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路琼猜测可能是他起太早,没睡醒。

    她买的那趟车的确很早,因为早班车票便宜,他们从学校出发时天还才蒙蒙亮。

    路琼坐直身体,抬高肩膀:“你靠着我眯一会儿?”

    陆明霁懒懒散散地扫视她一圈,还是:“不。”

    有损他形象。

    怎么样都不行,又是在闹脾气。

    路琼想不出哪里又惹到这个气包:“在生什么气?”

    陆明霁否认:“我没有。”

    路琼叹气:“我们接下来一个月多月见不到,你还要跟我闹别扭吗?”

    陆明霁觑她:“你自己非要走这么早。”

    “一样的座位,晚点的车票贵小一百,不划算。”

    陆明霁含着金汤匙出生,不理解她克勤克俭的节省很正常。

    路琼这人,有时候脑子灵光,有时候卡顿的呼呼冒傻气。

    陆明霁懒得跟她掰扯,手也不想再给她牵。

    说抽就抽。

    陆明霁挣脱的前一秒,路琼福至心灵,瞬间逮住他欲要逃跑的手指:“你是不是舍不得我走?”

    原来他说的“早”和她说的“早”不是一回事。

    陆明霁不承认:“没有。”

    路琼笃定:“你是。”

    “你少给自己贴金。”

    “好了我知道你很舍不得我。”路琼加重“很”这个字音。

    陆明霁说话越是难听就越证明路琼猜测的正确性越高。

    都是他掩盖内心真实想法的幌子。

    陆明霁这人矫情得不行,被人揭穿他真面目他羞恼,没人发现他又生气。

    “你别生气,下次我再买晚点的车票。”路琼拇指指腹来来回回揉着他手背:“或者我早点回来。”

    她第一次连着几个月不回家,小老太太自己一个人,她还挺不放心的。

    陆明霁语气硬邦邦:“不需要。”

    “你不想我吗?”

    “不想。”

    路琼趴到他胳膊上:“真的?”

    陆明霁头扭向另一边,眼不见心不烦。

    “陆明霁。”

    “……”

    “陆明霁。”

    “……”

    “陆明霁。”

    “……”

    连叫三遍他名字,路琼眼前的后脑勺巍然不动。

    她看眼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发车,检票口已经排起长队。

    路琼捏着他掌心催促:“我就要走了,你回头。”

    陆明霁冷着脸:“干什——”

    “么”字停在嘴边,右侧脸颊一暖,轻如羽毛的一个吻落在上面。

    路琼浅浅一碰就分开,她看着他眼睛:“我会想你的。”

    话说完,她留下一句“开学见”,拉上行李箱往检票口走。

    背影渐行渐远,淹没至人群中。

    留下陆明霁在原地心跳如擂。

    *

    京北到青省的火车要二十多个小时。

    路琼抢到下铺硬卧的车票,看看书玩玩手机再睡会儿觉,车程不是特别难捱。

    只不过一天一夜火车坐下来,多少有点不舒服,同隔间上铺的大爷呼噜声震天响,她一晚上睡得迷迷瞪瞪。

    隔天早上抵达青省西市,路琼眼底有些泛青。

    车站有客运大巴,十分钟后正好有一趟开往岷县的班车,路琼买票再进站,对应着车牌号找到那辆客车,放好行李,在靠窗位置坐下。

    去县城的一路上还算平坦,县城回村的那条道才最难走。

    路琼家里是岷县下属的一个小山村,各方面资源都落后,村里没有一马平川的柏油路,都是人们一步一个脚印踩出来的土道,坑坑洼洼,一经下雨冲刷,道路就会随机变换成另一种样子。

    客车不允许通行,怕出危险,在柏油路的终点停车。

    回村还要再走一个多小时,路琼运气好,遇到村里一位去县里儿子家赶早回来的老伯,老伯先认出她,就载她一段。

    老伯跟她热情闲聊:“点点这次回来多久啊?”

    点点是路琼的小名,小老太太取的,她没什么文化,小学都没读完,老一辈人又都迷信贱名好养活这一说法。

    不过“路琼”这个名字,小老太太倒是没随意。

    她妈生完她没多久,精神就不太正常了,上户口前小老太太问她妈她叫什么,她妈根本不用心,就地取材,说叫路穷。

    姓氏小老太太没意见,随她妈姓,她嫌名晦气,本来家里生活条件就不好,还要带在名字里宣扬。

    不再问她妈,抱着她给她去上户口时,小老太太问工作人员有没有什么含义好的字。

    工作人员耐心找出几个字,小老太太一眼相中“琼”这个字。

    巧得很和穷同音,意义却大相径庭。

    穷指一无所有。

    琼,是美好且珍贵的。

    三轮车噪音大,老伯没等到路琼回话,以为是自己没听见,偏过头拉长音:“啊?”

    路琼回过神:“寒假放一个月。”

    “那挺好那挺好。”老伯夸赞:“咱们村十几年就出你这么一个大学生,还考到京北那样的大城市,真是不容易。”

    他感慨:“上一个大学生还是你妈妈,可惜……”

    老伯意识到自己失言,忙止住:“别往心里去啊点点,伯伯我嘴笨。”

    路琼不在意这些。

    村里民风淳朴,偶有口角,但都没坏心眼。

    况且,她妈的事情满村皆知。

    她妈当年学习也很好,十几年前岷县的教育资源更为差劲的情况下,她妈还能拿到一所师范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已经很了不起。

    高考结束那年暑假,她妈外出打工赚学费,想减轻点家里负担,结果遇人不淑,在舞厅打工时对她生理意义上的爸一见钟情,被骗身骗心,刚上大一就怀孕休学,生下她后才知道对方已有未婚妻,婚期将近。

    那个男人不爱他的未婚妻,但也不会反抗家里悔婚转而娶她妈。

    除了虚无缥缈的承诺,他什么都给不了她妈。

    她妈性格随小老太太,刚烈。

    真真切切爱过,经不住这种欺骗与打击,受到重创后一蹶不振,郁郁而终。

    小老太太恨她妈不争气,禁不住风浪,更恨那个欺负她女儿的男人,可她又不能去找他拼命。

    路琼记事起,小老太太就成日在她耳边以她妈为例教育她要擦亮眼找男人,然后再一通咒骂那个男人。

    或许咒骂的次数太多,老天听到小老太太的诉求,或许是那个男人短命。

    路琼她妈去世后第二年,那个男人就因酒驾死掉了。

    父母应是她至亲之人,她却与他们感情都不深,虽然路琼和她妈生活过几年,但那几年里她们娘俩的交流屈指可数,倒是时常能得到她妈怨恨的眼神,她爸更是连样貌都不知道。

    这个世界上同她羁绊最深的,只有小老太太一人。

    三轮车刹车片划出刺耳一道。

    车身笨重一滞,路琼身体不由前倾,她撑着座椅靠背稳住。

    老伯将车停在自家门口:“点点我就给你送到这儿成不,再往里就不好走啦。”

    “成。”路琼拎下行李箱:“谢谢伯伯。”

    老伯家在村口,路琼家在村尾。

    村子不大,三四分钟路琼就走到自家院口。

    院子里有一块菜地,小老太太一年四季都不让它闲着,每个季节都要种点菜。

    她穿着深色花棉袄,小小一个蹲在地里,忙着小菜苗盖塑料膜,以防冬天气温太低,冻死它们。

    行李箱滑轮格楞格楞在地面转动,引起小老太太注意,她扭头,看到来人后一顿:“你怎么回来了?”

    “我前两天跟你说了今天回。”

    “谁记得你两天前说的话。”

    路琼把行李箱放一边,撸起衣袖朝地里走:“我弄吧。”

    “去去去一边去,你笨手笨脚的再把我菜秧子弄坏了。”小老太太打掉她伸过去的手,赶她:“你去找别的事干。”

    巴掌打挺响,不疼。

    小老太太说一不二,路琼不跟她抢,又提上自己行李箱,回屋。

    两个热水壶里只有半桶温水,路琼倒在盆里洗手用,在灶上烧一壶热水。

    家里五间房,朝南的东西屋算卧室,中间算客厅,厨房卫生间朝西向。

    路琼初中后就自己睡在西屋,她一学期没回来,屋里摆设还是她走前的模样,只是太久没住,没什么人气,冷冷清清的。

    烧炉子太麻烦,东屋小老太太天天住,暖和,她把自己衣服在西屋放好,折回院子里。

    她通知小老太太:“我跟你一起住几天。”

    小老太太头都不抬,一心扑在她的菜苗上:“你爱住哪住哪。”

    路琼就把她的被褥抱到东屋,晚上睡觉前再铺。

    想起件事,她隔窗瞅瞅院里,拽过小老太太码在炕头那一摞叠整齐被褥上的枕头。

    翻个面,拉开拉链。

    她那份京大录取通知书的复印件折成两折塞在里面。

    路琼无意间发现小老太太的这个秘密。

    嘴上说着她是吸血鬼,非要读书不干活养家,背地里偷偷复印她的录制通知书。

    那么抠搜一人,还是用的彩打。

    纸张边缘都泛着黄,不知道被摩挲过多少次。

    路琼悄无声息地塞回去,拉好拉链,一切复原。

    快到午饭时间,路琼问小老太太中午吃什么,她做。

    小老太太说随便,路琼就准备拿家里有的菠菜、蘑菇炒两道菜。

    米饭刚蒸上,小老太太不声不响地出现在门口:“冰箱里的排骨也热一热,前两天村头你吴婶家杀猪,我想吃肉就买了点炖。”

    她话里话外都是为她自己:“我吃了两天还没吃完,再放就要坏了。”

    “哦。”

    冰箱是最小寸型号,她有一次吃隔夜菜坏肚子,小老太太骂她娇气包,然后买回来一个小冰箱。

    淘的二手货,得有好些念头了,路琼盘算着改天去县里买台新的回来。

    冷藏里有一盆排骨,小老太太这次是下的血本。

    就两个菜,很快炒完。

    路琼闲得没事,还是跑去院里帮小老太太铺塑料膜,两人搞完,米饭也蒸熟。

    洗手吃饭,路琼看小老太太走道一瘸一拐,问她:“你腿又疼了?”

    小老太太模棱两可:“还行。”

    路琼盛碗米饭放她面前:“下午再去医院看看。”

    小老太太不去,她最厌恶医院:“我这风湿是老毛病了治不好,医院开的膏药贴没用还死贵,我凭什么去给他们送钱。”

    路琼不想她操心钱的事:“我出钱。”

    “你的钱就不是钱了?”小老太太怒目圆睁:“你有钱了不起啊。”

    “……”

    胳膊拧不过大腿,路琼管不起小老太太。

    小老太太一碗饭吃完,路琼抬脚勾过腿边的椅子,把上面的一个红色纸盒放到桌上:“京北的特色糕点,你尝尝。”

    她先问:“多少钱?”

    包装这么好看,一准不便宜。

    路琼安她心,胡诌乱扯:“学校发的新年礼物。”

    小老太太狐疑:“你们学校还有这待遇?”

    路琼点头:“不然怎么是最好的大学。”

    小老太太挑一块长得最符合她眼缘的枣花酥,枣泥酸甜细腻,十分对她胃口。

    路琼还给她买了一件棉服,打算等过年前一天再告诉她,省得她知道自己花钱,糕点都吃不下去。

    “免费的就算了,你可别花钱买。”小老太太三句不离钱:“我又不爱好吃这东西。”

    路琼嗯一声:“知道了。”

    装作没看见她去拿第二块的动作。

    *

    回到家后这几天,路琼没怎么跟陆明霁联系。

    一是老家信号不太给力,二是她忙着给家里大扫除。

    小老太太爱干净,但她毕竟年纪大了,高的地方够不到,踩凳子又危险,路琼趁回来就好好收拾一下。

    她还瞒着小老太太去县里买了一台冰箱和一台电视回来,她去上学不在家,小老太太看个乐子不至于太过无聊。

    小老太太串门回家看到焕然一新的大家电,劈头盖脸数落她一顿。

    让她去退掉,她说不能退,气得小老太太晚上睡觉都是背对着她睡的。

    小老太太嘴上说着不爱看电视,每天路琼打开电视她眼睛就不受控制地瞟过去,路琼都困得要睡觉她还戴着老花镜看得津津有味。

    口嫌体正直第一人。

    陆明霁跟她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路琼彻底搞懂她回家那天陆明霁闷闷不乐的根本原因,是回家一周后。

    一月十九号这天。

    白天两人没聊天,陆明霁昨晚说他今天有事,他没说具体什么事路琼也没问。

    上午路琼和小老太太一起去县里赶集,下午同村的几位伯伯婶婶将自家孩子送来,拜托路琼辅导一下功课。

    就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

    晚上洗漱完躺到被窝,路琼才有空看手机。

    陆明霁一条消息没有,谷蕴柠的头像倒是出现在消息列表最顶端。

    路琼点开。

    谷蕴柠:【你这是跟陆明霁拜拜了?】

    路琼:【没有啊。】

    谷蕴柠:【那你怎么早早就回家,生日都不给他过。】

    路琼翻身撑坐起来,动作幅度大到旁边聚精会神追剧的小老太太都被她吓到。

    小老太太蹙眉:“干什么,一惊一乍的!”

    路琼没睬她,打字速度极快:【今天是他生日?】

    谷蕴柠:【你不知道啊?】

    谷蕴柠:【我以为你知道但不想来,所以那天你说你考完试就走我没吱声。】

    路琼不知道,她甚至都没想起来要打听陆明霁生日是哪天。

    她不在意她的生日,便没有这个意识。

    陆明霁一定很在意,他说过生日是要吃蛋糕吹蜡烛许愿的。

    可她一无所知。

    嗡——

    手机震动。

    谷蕴柠又发来一小段视频。

    网速不行,好一会儿才加载完毕。

    是陆明霁。

    昏暗不清的包厢里,他坐在沙发一角,低颈看着手机,屏幕光亮时明时灭打在他脸上,周围是喧嚣吵闹的说话声,歌声鬼哭狼号。

    唯独他一人意兴阑珊。

    谷蕴柠:【他都这样一晚上了,知道的是他过生日,不知道的以为他给谁来奔丧呢。】

    谷蕴柠:【原来你不知道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陆明霁他也有今天!】

    谷蕴柠:【我就说他得栽你手里哈哈哈哈哈哈哈!】

    谷蕴柠:【你真是我的好姐妹路琼,我可太爽了!】

    谷蕴柠连刷好几条哈哈哈,幸灾乐祸的笑声几乎要冲出屏幕。

    路琼让她收敛一点:【给我一个你们的地址。】

    谷蕴柠:【你干嘛?】

    路琼:【你先给我。】

    谷蕴柠猜到她要弥补陆明霁,嘴上嘲笑着陆明霁可怜,也不能真对他见死不救。

    地址发给路琼,又劝告她一句:【别哄太过头,男人不用太给脸。】

    路琼退出微信,点开外卖软件,操作两下。

    掀开被子下去。

    小老太太斜她:“去干嘛?”

    路琼不确定小老太太对她谈恋爱这件事有何看法,暂且隐瞒不报:“舍友跟我打视频聊点私事。”

    小老太太没拦:“多穿点,生病费钱。”

    “知道。”路琼披上外套出去。

    她就在堂屋,搬个小板凳坐在炉子边取暖,给陆明霁打去视频。

    她有错在先,不指望打第一遍陆明霁就接,毕竟他气性大,然而视频铃声没响几秒画面就一闪。

    陆明霁出现在镜头里。

    他应该是找了个光线亮堂的地方,画面不似谷蕴柠视频里那样模糊。

    路琼什么都没提,只问他在干什么,陆明霁说没干什么。

    路琼分享着她今天的生活,说集市上很热闹,她买到了很甜的草莓,还有下午教小朋友写作业有多费心劳力。

    陆明霁安静听着,听完:“哦。”

    路琼双腿并拢,手肘抵着膝盖,掌根托腮:“你想我吗?”

    “不想。”陆明霁不知道谷蕴柠出卖他,强占上风:“没空想你。”

    路琼诚实得多:“我很想你。”

    陆明霁不信,她生活多精彩,又是赶集买草莓又是当家教的,忙得很。

    没准等开学,又要不记得他是谁。

    “我们当时说好我追你三个月,还没到三个月就放假了,寒假这段时间不能算。”路琼精打细算,她要维护自己的利益:“要挪到开学后。”

    “谁跟你说好。”陆明霁心里憋着气:“我根本就没同意你追我。”

    “那你这几个月还天天陪我?”

    “我闲得没事,玩玩而已。”

    “真心话?”

    “不然?”

    路琼举高手机,俯视屏幕转为平视:“那你看着我眼睛再说一遍。”

    陆明霁话不说第二遍:“挂了。”

    “别挂别挂。”路琼把手机放在腿上,拉好外套拉链,起身推开堂屋门出去:“给你看看我家这边的星星,很漂亮。”

    陆明霁没兴趣:“不看。”

    路琼当他话是耳旁风,调转镜头。

    不是高楼大厦灯红酒绿堆砌而成的繁华景象,漆黑夜幕,点点繁星闪耀,一轮皓月当空,近到触手可及。

    路琼炫耀着:“是不是很漂亮?”

    路琼手机像素一般,摄入画面不如真实看到来得清晰,不过她说很漂亮,陆明霁联想到她的一双眼睛。

    非同一般的漂亮。

    是他所见之最。

    其实陆明霁很喜欢被她看着,他没有丝毫抵抗力。

    但他是不会暴露他这个弱点的。

    路琼非要他认同:“是不是?”

    陆明霁脑子里想着她那双眼睛,嘴巴就没那么恶毒:“凑合。”

    脚步声由远至近,一道恭敬男声传来:“陆先生你好,您的花。”

    会所服务生站在一步外,怀里抱着一大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陆明霁愣半拍,接过来。

    他看向屏幕。

    镜头调转回来,满天星河换成路琼的笑脸。

    她没化妆,鼻尖冻得发红,脸蛋素净,比夜空还要璀璨。

    路琼认错态度良好:“对不起,我没事先了解你的生日,等开学你怎么罚我都行。”

    她说:“一共一百支玫瑰,生日快乐,我的小王子。”

    第24章 信封

    寒假一个月整,京大二月十号开学。

    路琼答应陆明霁要提早回学校,买票前跟他沟通过,他哪天回她就哪天。

    可惜的是,陆明霁奶奶生病住院,他按时返校都不能,要在家多留几天。

    路琼便没着急,也多在家待两天,走前一天又给家里大扫除一遍。

    小老太太老眼昏花,记性倒一等一的好,路琼初去京北不幸阵亡的行李箱小老太太买回来只见过一面,中间又相隔四个月,路琼以为她不会记得,收拾行李时就没避着她,人一眼认出不对,路琼又挨一顿骂。

    小老太太词汇量有限,翻来覆去就是那几词,路琼耳朵都起茧子,边往箱子里装衣服边当背景音乐听。

    怕小老太太口渴,中途还给她倒了杯水。

    和回来时安排一样,火车硬卧去学校,路琼七号早上从家走,八号到学校,九号还能休整一天。

    临走前,她给小老太太一个信封,里面有两千块钱,是她上学期兼职挣的钱,刨除去生活费、给家里换冰箱买电视的剩余。

    路琼想过要不要存银行卡里再给小老太太,可最近的银行在县里,她来回一趟太折腾。

    村庄地理位置偏僻也有好处,小偷都懒得光顾。

    小老太太知道她打工赚钱,但没想到她干完那么多事后还能有这么多。

    人永远无法理解超出自己认知的事情。

    小老太太一辈子没出过这片土地,即便清楚京北是大城市,没有在那切身生活过,不会了解京北的情况。

    两千块在京北,根本就不算什么。

    对这个被大山包围的小村庄来说,可以称得上是笔巨款。

    小老太太瞬间沉脸,川剧变脸都不及她快,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脸上沟沟壑壑的皱纹也生动起来:“你哪来的这么多钱,你是不是背着我去乱七八糟的地方了!”

    她再没见过世面,也知道不正经的途径来钱才又快又多!

    “没有,你就放一百个心。”

    小老太太完全是因为她妈而产生的应激反应,就怕她一朝不慎,步她妈后尘。

    “从小你就跟我说我妈的事,我知道分寸。”

    July有个不成文的传统,每年年末都要留一张员工合照,顾及路琼的放假时间,拍照时间提前,照片洗出来挂在July的照片墙上,每人手机里也都有一份电子版,现在就派上用场。

    路琼找出照片给小老太太看,照片里的人都穿着July的工装,她又解释京北物价高,有些餐厅一顿饭花的钱能抵家里一年开销,她工资已经算低的了。

    路琼说:“我们现在大一管得严,等明年大二我带你去京北住一个礼拜。”

    “我可不去,家里的菜苗离不开我。”种种佐证摆在这儿,小老太太半信半疑:“反正你给我擦亮眼,舞厅那种地方不许去,搞对象别瞎搞。”

    “等我真搞上了我就带回来给你看看。”路琼第一次跟小老太太聊这些:“你有没有什么要求?”

    小老太太还真琢磨起来:“长得别太好看,凑合就行,家条件也不用太好,比咱家好点就行,主要还是得人好。”

    她不反对路琼谈恋爱,她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人,能陪路琼多长时间?

    女儿的遭遇再惨痛,不代表路琼就会经历,她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耽误路琼,只能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提醒她。

    路琼一默。

    小老太太对长得好看的有钱男人深恶痛绝,她妈就是被那个男人的好皮囊和出手阔绰吸引。

    长得凑合、家庭条件一般,陆明霁根本不沾边。

    就最后人好这一点,他符合。

    但他嘴毒,跟小老太太有的一拼,俩人真见面百分百会闹矛盾。

    不过现在担心这些还为时过早。

    路琼合上行李箱,拉好拉链:“我知道了。”

    小老太太没再多说。她不喜欢啰嗦,把信封又还给路琼:“我不要你的钱,我自己有。”

    路琼手臂搭在行李箱拉杆上,好整以暇地瞅着矮她一头的小老太:“你不是总说我是吸血鬼,我现在给你回血你还不要。”

    小老太太:“我把你拉扯大花的钱肯定不止两千,你得一次性给我大的。”

    路琼没跟她整拉锯战,依着她拿走信封,然后找个借口支走她,把信封藏在她枕头下面,等晚上她睡觉时才会发现。

    客运大巴都有固定时刻表,路琼算好时间,拿着行李往外走。

    小老太太正在院子里喂小鸡仔,年前去赶集,她看价钱合适,买了五只,养大后下鸡蛋吃。

    她驻足:“我走了。”

    小老太太背对着她:“快走吧,家里终于要清净了。”

    路琼又看她一眼,离开。

    像她回来时一样,行李箱滑轮在院子里响起,又逐渐远去。

    小老太太回头,看到路琼离家的背影。

    片刻后,继续抖擞手里的饲料喂鸡。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基因遗传的强大。

    就比如路琼和小老太太都喜欢偷着藏东西。

    她是在上火车后感觉到饿,从背包里找东西吃时,发现夹层里有一个信封。

    跟她那个信封差不多样子,但要破旧许多。

    火车上人多眼杂,她没拿出来,就在夹层里放着,将信封口撑开一条缝。

    里面十块二十到五十面值的纸币有好几张,一百面值的少一些,有四张。

    每一张边角都有些许磨损。

    她说过她能赚钱不用再给,小老太太当时听完差点要放鞭炮庆祝,说终于不用再养她。

    结果又来这一出。

    路琼把信封塞到夹层最底下,拉好拉链,抱在怀里。

    *

    第二天上午十点到京北,还要再乘四十多分钟地铁。

    回宿舍整理好行李,就到午饭时间。

    唐慕芮她们仨都是下午回来,路琼自己一人解决的午饭。

    在食堂碰到隔壁班班长,俩人拼了个桌。

    饭吃到一半,隔壁班班长手机进来消息,她看完后问路琼:“你晚上有没有事?”

    路琼摇头:“没。”

    “我这儿有个临时兼职你去不去?”

    “什么兼职?”

    隔壁班班长把手机给她,让她自己看。

    是个兼职群里的公告消息,内容简明扼要,酒吧开学季搞活动,人手不够对外招聘小时工,女生身高要求165-170,男生身高180-185,一小时八十,当晚结算,男女各三位,有意向者私聊他。

    路琼嚼着馄饨的动作慢下来。

    小老太太千叮咛万嘱咐要她远离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她要是去的话小老太太知道后得被气死,阖眼前还得用扫帚抽她一顿,但薪资着实诱人。

    隔壁班班长看出她的犹豫,给她吃定心丸:“你放心,都是正经酒吧,群里大部分都是京大政大这几所学校的学生,这酒吧我上学期兼职过两天,安保工作不错,这次活动就是想赚大学生的钱,现场肯定都是大学生,出不了事,我也会去。”

    路琼沉思几秒钟,做出选择:“行,我去。”

    山高皇帝远,她管好嘴巴,小老太太不会知道。

    兼职的事就这么定下。

    吃完饭俩人一同回宿舍,隔壁班班长住她楼下,分别前约好微信联系。

    路琼又上一层楼。

    打开宿舍门,屋里的人应声转身,看到她就扔掉手里的东西,啊啊叫着扑过来。

    唐慕芮一个弹跳抱住路琼挂到她身上:“我想死你了路琼!”

    路琼急忙托住她大腿,受她感染,笑起来:“不是说下午才到。”

    “我二叔他们中午突然来我家,每次见面都要跟我们家比来比去的,我最烦他们了,吃完饭就改签回来了。”唐慕芮晃晃悬在她身体两侧的小腿:“一个月不见,你想不想我?”

    “想。”路琼被她晃得站不稳:“你先下来。”

    唐慕芮哦一声,滑下去,泫然欲泣地瞥她:“我是不是胖了,你上学期还能抱动我。”

    路琼知道她在装,逗她:“好像是有点。”

    “路琼!”唐慕芮炸毛:“你可不能跟谷蕴柠学坏!”

    “好好好,你没胖。”路琼揽责:“是我的问题。”

    唐慕芮嘿嘿笑,把行李箱里带来的特产一股脑摆到路琼桌上:“这些吃的都是苏城特色,有我妈做的也有我买的。”

    “谢谢。”路琼面露愧色,不好意思地抿抿唇:“我没带东西回来。”

    “那怎么了。”唐慕芮消除她的心理负担:“不白吃,这些都是我爸妈给你们的谢礼,感谢你们上学期对我的照顾。”

    她拆开一盒糕点让路琼尝,自己也拿一块吃,而后神秘兮兮又夹杂点小羞涩地讲:“我在高铁上遇到了一个咱们学校的学长,坐我旁边,我们聊了一路,他巨温柔!”

    路琼吃着糕团,戏谑挑眉。

    唐慕芮低着头含着下巴,轻轻搡她一下:“春天到了,还不允许我春心萌动吗。”

    “我要不允许你还能真不动了?”

    “不能。”

    糕团上有白芝麻,唐慕芮吃到嘴边,路琼从桌上抽一张纸巾递给她擦:“你喜欢就好。”

    唐慕芮矜持着:“还没有多喜欢,再接触接触。”

    她最开心的一点是:“终于不用吃你和谷蕴柠的狗粮了,以后我也要迈入产粮大队,这个单身狗就让麦青一人当吧!”

    路琼举手:“我支持。”

    唐慕芮就是个小太阳,和她相处最不缺快乐,下午两人就在宿舍里边聊天边打扫卫生,麦青第三个到,放下行李加入她们,谷蕴柠最晚,她一进门唐慕芮就指着她骂,说她逃避做卫生拿他们当苦力白白享受劳动成果,谷蕴柠一个字没说,只抬起提着蛋糕的胳膊在唐慕芮眼前一挥,后者就换上一副迎接公主的狗腿样,笑得见牙不见眼。

    一个月不见,605宿舍谁都没有生疏。

    热热闹闹分着蛋糕吃,吃完,隔壁班班长打电话叫路琼出发。

    这两天是返校日,没正式开学,宿管部不会查寝。

    酒吧后半夜才下班,路琼让唐慕芮她们留门。

    大晚上她还要出门,唐慕芮以为她是去和陆明霁约会,还一阵打趣,路琼说她是去兼职,她们仨就没再问。

    此刻听路琼要凌晨回,唐慕芮妈妈一样询问:“去哪兼职?”

    路琼据实相告。

    京北酒吧遍地都是,去玩闹嗨皮的大学生多如牛毛,年轻小辈和老一辈对酒吧的看法截然不同,唐慕芮麦青只嘱咐她注意安全,有事打电话。

    谷蕴柠一言不发,拿着香水去阳台对准自己狂喷,完事回屋拎上包包,朝路琼勾手:“走吧,本公主顺路送你们去。”

    “不用,我们坐地铁很方便。”路琼不愿她折腾:“你玩你的。”

    “我就是去你兼职的酒吧玩,彭靖驰今晚过生日。”谷蕴柠搂住路琼肩膀,在她肩头拍两下:“我勉为其难负责你今晚的安全。”

    有谷蕴柠这么个夜店常客、一点就炸的炮仗保驾护航,唐慕芮麦青登时把心放到肚子里。

    看在谷蕴柠今天还算做人的份上,唐慕芮掐着鼻子忍住对谷蕴柠香水熏死人的吐槽。

    酒吧晚上九点半开场,她们七点半到,经理简单给她们培训了一小时。

    临时工就是干服务员那些工作,外场是在门口给客人盖章、前台核销赠券,内场是在吧台帮调酒师端酒、哪个卡座如果点到最贵的酒举牌送过去之类。

    隔壁班班长和经理有点交情,私下里跟经理商量把她俩分到内场,免去挨冻,还能玩。

    经理看路琼长得好,同意了。

    按照常理来说,酒吧服务员的工服白衬衣黑裤子就行,但是经理想改革,先在工服方面下手,重新订购一批,女工服是猫耳发箍配白色吊带裙,裙分长短两款,男工服在白衣黑裤的基础上加条背带,比女工服还多一条猫尾。

    路琼拿到衣服后,人有点傻。

    上大学前,她以为穿衣要随季节变化而变化,来京北后她在谷蕴柠那上的第一课就是:冬天是可以不穿秋裤、能光腿的。

    学校里经常有人反季穿衣,市中心更甚,但她没来过酒吧,不清楚酒吧里是什么风俗,看其他人对服装没有异议,好像是件挺正常的事情?

    默默穿上裙子,怎么都不适应。

    裙子拘谨束缚,不适合干活,她从未穿过。

    既来之则安之,路琼这么安慰自己。

    她之前也不会化妆,倒是认得一些化妆品,初高中在镇上上学,有年轻洋气的女老师会化妆来上课,她学习能力强,上学期看谷蕴柠捯饬几次,跟着视频实操两三次就摸索出门道来。

    用化妆间的化妆品给自己画个淡妆,戴上发箍,去照照镜子。

    只瞄一眼就赶忙移开。

    隔壁班班长上完厕所回来,把她夸得惊为天人。

    路琼亲陆明霁的时候都没害羞过,听隔壁班班长两句夸赞,不自在地脸红。

    她涂了粉底看不出,维持着镇定,也礼尚往来夸对方几句。

    快要开场,经理喊她们出去。

    她们在化妆间忙活的空,酒吧已经来不少人,中间的卡座散台大部分都坐满。

    虽然路琼阳奉阴违,背着小老太太来酒吧打工,但小老太太的话在她心里是有影响的。

    每次上酒举牌,穿梭在各个卡座散台间她都绷紧神经,这么走几次都无事发生后,她渐渐放松警惕。

    岔子就在这时发生。

    她整晚都和隔壁班班长在一起,期间单独去趟卫生间就被拦下。

    男生有过一面之缘,路琼半天才想起对方是上学期她说追陆明霁那晚,回校遇到被陆明霁冠以种猪称号的花花公子。

    第25章 惊喜

    陆明霁十点多到的酒吧。

    刚下飞机,直接过来。

    今天彭靖驰生日,往年都是在沪市家那边过,谷蕴柠今天回学校,他屁颠屁颠要送人,念在他后天就要滚回美帝的份上,一帮子朋友也陪着过来给他庆生。

    陆明霁最晚出发,爷爷奶奶几年前搬去宁城养老,他傍晚从宁城走,没跟他们一班飞机。

    他准备坐一会儿就回学校,彭靖驰生日年年都过,没个意思的。

    时间要留给值得的人浪费。

    陆明霁找到卡座,彭靖驰不在,另一个发小李牧说他陪谷蕴柠去了迪台蹦,陆明霁就在沙发最外围空地坐下等。

    他滴酒不沾,李牧递给他一杯苏打水:“谷蕴柠都回来了,你那红玫瑰是不是也回来了,不去找人家?”

    彭靖驰那个大嘴巴,早早就跟一众发小宣扬过路琼的存在,后来他过生日那晚,路琼送的一百支红玫瑰彻底在他发小群体里打响名声。

    苏打水里放着几块冰,玻璃杯外壁冒出涔涔水珠,陆明霁抽纸巾擦干手,语调漫不经心:“关你什么事。”

    “要么是红玫瑰没回来。”易骏根据对陆明霁的了解和他现在的心情猜出几种可能性:“要么就是在搞什么惊喜,等着一会儿回去突然出现在人姑娘面前。”

    陆明霁:“……”

    李牧一拍桌:“肯定是第二种,我赌一百块。”

    赵言钊跟上:“加一百。”

    易骏不忘主人公,朝陆明霁抬抬下巴:“你赌哪个?”

    陆明霁懒得参与他们无聊的赌局:“有病。”

    这个假期,李牧他们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开陆明霁玩笑,冰坨子一朝心动要融化,不要太稀奇。

    他们还没见过路琼,就已经对她肃然起敬。

    毕竟陆明霁不是一般难搞。

    正笑着,谷蕴柠彭靖驰俩人从迪台回来。

    谷蕴柠嗨得忘记是彭靖驰生日,看到陆明霁下意识问:“你来接路琼啊?”

    陆明霁眉一挑:“她也在?”

    说着,往四周看。

    “路琼来兼职。”谷蕴柠又找到爽点:“她没告诉你啊?”

    陆明霁放平心态,是他没问,路琼没告诉他正常,不受谷蕴柠刺激:“她在哪?”

    “就——”谷蕴柠侧身一指,她玩归玩,也时刻关注着路琼,去迪台前她还确认过路琼所在位置,现在却找不到她:“她整晚都在后台入口,你去问问那个短裙圆脸的女生,她俩一起的。”

    陆明霁把生日礼物隔空丢到彭靖驰怀里,起身走人。

    “如果对一个人的喜欢是一百,你们说陆明霁对那姑娘有多少?”易骏开始新一轮赌局:“我赌六十。”

    李牧:“七十。”

    赵言钊:“六十五。”

    路琼和陆明霁的事,这仨人都是听彭靖驰转述,不如亲眼看到冲击力要大,彭靖驰是当过观众的:“八十吧。”

    女性心思的细腻要远超于男性,谷蕴柠往后撂一下头发,胸有成竹:“我压满,一百。”

    关于这场赌局,好几年后才有结果。

    谷蕴柠是,又不是最终赢家。

    是,是因为易骏规定的最高值只到一百。

    不是,是因为陆明霁为路琼做的远超所有人想象,远超一百。

    在大雪地里找路琼到半夜,伤到眼睛患上雪盲症;为她和家里决裂出去自立门户,创业受阻住地下室,泡面都要吃不起的时候也没想过要放弃;醉酒后自言自语说是他高攀路琼。

    朋友们都没忘,和路琼恋爱之前的陆明霁,可是个娇生惯养长大高高在上的少爷。

    ……

    陆明霁找到路琼时,她被何泽辉堵在卫生间门口。

    何泽辉就是那个花花公子。

    周围人来人往,对此默契视而不见,酒吧里常有这种事发生,谁都不想引火烧身。

    路琼想起何泽辉需要时间,何泽辉不,他经常看到路琼和陆明霁在一起,对她印象深刻。

    “陆明霁不给你钱花啊,还让你来酒吧赚钱。”他攥着路琼胳膊,嘴里不干不净说着下流话:“那你不如来跟我,我对女生最大方了,只要你活好把我伺候爽了——”

    话未说完,肩膀被一股大力向后拽去。

    拳头挥到脸上,何泽辉受不住地踉跄后退,内侧软肉磕碰到牙齿,口腔里立刻弥漫出血腥味。

    疼得他弯腰。

    陆明霁牵着路琼,把她挡在身后,居高临下睨着他,像在看一坨垃圾:“别找死。”

    拉着路琼往外走。

    何泽辉今晚没少喝酒,人一喝多就容易装逼,他一直视陆明霁为死敌,他爸妈没少拿陆明霁跟他做比较,陆明霁处处压他一头,他早就不爽陆明霁。再加上旁边又有那么多人围观,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头。

    他抄起吸烟区的烟灰缸砸过去。

    陆明霁第一反应是护住路琼,揽她在怀里,错过最佳躲避时间,额角结结实实挨这么一下。

    恰好来上厕所的易骏撞见这一幕,我操一句,冲上去就给何泽辉一脚。

    踹开何泽辉又追上去补一拳:“谁给你的胆子敢打我哥们儿!”

    陆明霁自从四年级找人假扮他爸被他真爸发现一顿胖揍后,再没挨过打,这一下真给他砸懵,他皮肤又嫩,划破的伤口有血流出。

    他没管,先问路琼有没有事。

    “陆明霁。”路琼嗓音微颤:“你流血了。”

    ……

    一阵兵荒马乱。

    不知道谁报的警,最后有警察赶到,陆明霁挂着伤,路琼带他去医院,彭靖驰处理后续事宜。

    所有事尘埃落定,已过凌晨。

    伤口看着吓人,不是很严重,消毒包扎打一针破伤风就完事。

    确定路琼无碍,陆明霁想起来还有气要生,不在理她。

    易骏开着他的车等在医院门口,陆明霁拉开后排车门坐进去,路琼亦步亦趋紧跟在后,俩人谁都没说话,分坐在车门两边,路琼频频看向他,数次抬起手又落下。

    到陆明霁在京大附近的公寓,易骏识趣的麻溜滚蛋,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陆明霁疼得太阳穴直跳,闭上眼缓解疼痛,把路琼当空气。

    路琼试探着牵他手:“陆明霁。”

    陆明霁抽出来,不给她碰。

    路琼死缠烂打,干脆抱住他手臂。

    陆明霁恢复到初次见面的冷漠:“离我远点。”

    路琼尽量放软声音:“你别生气。”

    “你值得我生气?”陆明霁没个好脸:“你以为你是谁。”

    “对不起我错了。”路琼突然嘴笨,往常能脱口而出的好话一句都想不起来,只会道歉:“你别生气了。”

    陆明霁不看她:“松手。”

    路琼不听他话,还改成抱住他腰,人靠在他身前:“我真的错了。”

    陆明霁上手推她,掌心碰到她肩膀,一片冰凉,后知后觉她就一件吊带跑来跑去,又是一股气。

    气她穿得少,气他才发现。

    好在车里暖风开得足,要不然她迟早被冻死。

    他这一慢,路琼看到希望,抓住机会顺着杆子往上爬:“是我不对,不该去酒吧兼职,不该害你被砸。”

    “你缺钱可以跟我说,非去酒吧兼职?”陆明霁没打听过路琼的家庭状况,他又不在乎她有钱没钱,只是想到何泽辉讽刺路琼的话就气得肺疼:“那是什么好地方?”

    “我不缺钱,就是想着晚上没事干过来试试。”

    路琼没打肿脸充胖子,虽然她那一千块的存款在陆明霁眼里还不够塞牙缝,但她少有花钱的地方,开学后她又能去July上班,是真不缺钱。

    不过不缺钱,并不耽误多挣钱。

    “再说。”她不太服气,底气不足地反驳:“不是好地方你还去玩。”

    陆明霁见她还敢顶嘴,气上加气:“那是彭靖驰过生日!”

    路琼识时务低头:“好我错了,你别生气。”

    “别的不说,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一声你去酒吧?”陆明霁被她抱着,脑袋没那么疼,有精神教训她:“要不是谷蕴柠告诉我你在,要不是我去找你,何泽辉真把你带走你看有人管你吗?”

    路琼埋在他胸口,乖乖点头。

    被砸这么一下,陆明霁话都变多:“还有你穿的什么破衣服,嫌自己皮厚趁大冷天削皮是吗。”

    路琼歪着身子抱陆明霁不舒服,往他那边凑,紧挨着他,腿贴着他腿:“好看吗?”

    她坐正方便陆明霁欣赏。

    一头长发侧编成麻花辫垂在胸前,戴着猫耳发箍,一袭白裙纯洁无瑕,两根细肩带挂在她肩膀,衬着精致的一字锁骨。

    漂亮的令人挪不开眼。

    陆明霁一把薅下她的猫耳发箍扔到副驾驶:“丑死了。”

    刚才在医院包扎,护士一个劲瞥路琼,“小情侣玩挺野”这句话几乎都写在脸上,就她蠢,什么都没看出来。

    “真的?”

    “嗯。”

    路琼被隔壁班班长夸过,谷蕴柠也说好看,她还挺希望陆明霁赞美她的。

    环上他脖颈,在他脸颊亲一下:“真的?”

    陆明霁:“……”

    人僵住,眼睛无处安放。

    路琼笑得开怀:“好了我知道了。”

    陆明霁:“……”

    继续装哑巴。

    路琼喜欢他身上的味道,带点橘子味,还掺杂其他香味,她形容不出来。

    就这么搂着他,问:“你怎么回来也不告诉我。”

    “为什么告诉你。”

    “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又不是我女朋友。”

    “但我想成为你女朋友。”

    “……”

    陆明霁接不下去,一问一答模式戛然而止。

    路琼绕回最初的问题:“你到底为什么不告诉我,就因为我不是你女朋友?”

    陆明霁无语:“你有没有点浪漫细胞,懂不懂什么叫惊喜?”

    路琼总结:“所以你是想给我个惊喜。”

    陆明霁烦她:“闭嘴。”

    路琼不是很会搞惊喜的人,更偏向务实主义:“可是如果你昨天告诉我今天要回来,我从昨天就会开始期待你的出现。”

    她提要求:“所以你以后能不能提前告诉我,这样我期待的时间可以长一点。”

    路琼语调平铺直叙,在叙述着一个她认为不足为奇的想法,全然不顾听者心里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车内光线昏暗,她背着光,面容模糊。

    陆明霁依旧直勾勾看着她,胸腔里心跳的过于活跃。

    路琼在他的沉默里得到答案,一不做二不休,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不能浪费,她势必要给自己讨个名分。

    她也回望着他,一点点慢慢靠近他,直到鼻尖抵住他的,轻声问:“我能做你女朋友吗?”

    每一个字说出时,路琼的嘴唇都会蹭到他嘴唇。

    蜻蜓点水的力度,可以忽略不计,却扰乱人心。

    路琼说要追他那晚,陆明霁就觉得她很有心机,现在仍然这样想。

    不然她怎么总是能撩拨得他晕头转向。

    手扣住她后颈,按着她压向自己,张嘴咬住她下唇。

    陆明霁不喜欢说,只喜欢做。

    第26章 男朋友

    凌晨六点,远处天际泛出鱼肚白。

    沉寂一整晚的城市缓缓苏醒。

    客厅落地窗前,路琼穿着深灰色缎面睡衣,盘着腿,上半身歪向右边,右手肘抵在大腿内侧,撑着额头,面前摆着一瓶人头马白兰地,左手骨节分明,捏着一个玻璃杯转圈玩。

    她从凌晨四点上楼坐到现在,断断续续回忆着由陆明霁牵扯出的过往。

    睡不着。

    时差难调得很。

    她刚去英国时也这样,成宿成宿睡不着,头发一把一把掉,公寓里边边角角无处不沾有她头发,吓得她以为自己是不是得什么绝症。

    不成想在那边待了六年,再回到养育她成人的祖国竟然还矫情的水土不服起来。

    她去英国才六年,就能将生活二十多年的家给忘记。

    所以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是时间抹不去的?

    路琼一口闷掉被子里最后那点酒,趁着上涌的些微酒劲,伸长胳膊从一旁沙发上抓过一个抱枕一条薄毯。

    抱枕扔地上,她就地倒下,抖开薄毯盖在身上。

    懒得回卧室,就这么睡。

    *

    陆明霁一觉睡到下午。

    前天通宵加班,昨天喝酒宿醉,又在沙发上躺好几个小时,从头到脚都难受。

    手机在旁边茶几上,他按亮。

    下午一点半。

    他揉着阵阵抽疼的脑袋坐起来,皮质沙发响起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衬衣上还残留着酒味,他嫌恶皱眉,起身去浴室洗澡。

    水特意调凉,冲完澡人清醒不少。

    他不大爱穿正装,没有商务洽谈或是酒会晚宴,一般都穿休闲装。

    公寓里开着空调,室内温度温暖如春,他随意套件白T,黑色休闲裤,湿着头发出卧室。

    赵言钊坐在客厅地毯上,嘴里叼着片面包片,拿着手柄在打游戏,身体随着电视里的游戏人物左摇右摆,无声嘎巴着嘴不敢说话,但表情丰富多彩到能让人辨别出他具体在骂哪国粹。

    楼梯口正对客厅,陆明霁一出来,他就看到。

    赵言钊腾出一只手揪掉面包片,终于能解除静音模式:“醒了哥。”

    陆明霁嗯一声,去厨房冰箱里倒水喝。

    温水顺着喉咙往下,火烧的胃得到安抚。

    游戏接近尾声,赵言钊打完这一局,暂时放下手柄,往后靠在沙发上专心吃起面包片,边吃边跟陆明霁聊:“我衣服脏了找了身你的穿,知道你洁癖不洗澡不上床,我就把你搁沙发上了,你睡的不舒服不能赖我。”

    陆明霁站在岛台后,耷拉着眼。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水,没应他。

    赵言钊凌晨送陆明霁回来就没走,实在是陆明霁喝醉酒后发的那场疯太过惊天动地,赵言钊可不敢让他自己在家,如果他又抽疯好歹还有人能阻止一下他。

    一想到这事,赵言钊就一阵头大。

    陆明霁以前不爱喝酒,聚会上也不碰,只喝苏打水,分手后大变样,跟染上酒瘾似的,他们这群发小都清楚他酒量不好,都会看着他点,只是陆明霁不服管,效果甚微,后来把胃喝伤闹到医院,被他奶奶拿着拐杖揍一顿才收敛。

    他正常时话就不多,喝完酒更是哑巴一样,挺老实的,昨晚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位置,大半夜跑去分手六年的前女友家楼下问人家要不要结婚。

    问就问了,还抓人胳膊,抓就抓了,不等人路琼回他,他自个儿先支撑不住睡过去,还靠在人路琼身上,压着人路琼肩膀。

    这跟当街耍流氓有什么区别!

    就算有过一段,那都是猴年马月的事情,该注意点分寸吧?

    赵言钊都替他尴尬!

    不过赵言钊还挺好奇陆明霁记不记得他干的好事。

    以前陆明霁喝醉酒后就睡觉,没做过出格闹洋相的事情,朋友们第二天自然不会帮他回忆,赵言钊就不知道他有没有断片这毛病。

    陆明霁没放下路琼,是他们这群发小众所周知的事情,这几年路琼的名字都不能出现,陆明霁听不得。

    路琼什么想法他们无从知晓。

    当初她走的那么决绝,估计是没多少感情,又分别六年……

    可万一呢?

    赵言钊陷入苦恼,他到底是提醒还是不提醒?

    从地毯上爬起来,一个滑铲溜到厨房,隔着岛台站陆明霁对面,举起手机:“吃点啥啊哥,我为了等你醒过来都要饿死了。”

    陆明霁没什么胃口,不发表意见:“随你。”

    赵言钊做主:“那就点鸿德楼了?”

    陆明霁无可无不可地点下头,抬脚勾来一个椅子,坐下,拿出手机处理工作邮件。

    鸿德楼是坐落在外滩的一家饭店,有百年历史,不做外卖服务,但规则这东西因人而异,普通人要想吃上一顿鸿德楼的饭得预约得排队,他们不用。

    他们这群人得到的所有便利都来源于他们背后的家庭,既然享受到这份高于普通人的优待,就必须牺牲放弃点什么,或是自由或是感情作为交换。

    总不能天下好事都叫他们占尽。

    赵言钊再清楚不过他们这个圈子里规矩,他不愿付苦,只想踩着家族提供的锦衣玉食看世界,所以从不反抗。

    可陆明霁愿意。

    他曾经为路琼受得那些伤、吃得那些苦都代表他的决心。

    就是因为这样,赵言钊纠结得要死,要是说,陆明霁再去找路琼,路琼又已经开启新感情,那岂不是往陆明霁心口扎刀子?

    要是不说,陆明霁不记得他求婚的事,路琼也还没忘记他。他俩就此错过怎么办吃?

    赵言钊很小就被送去国外,但语文没落下,宁拆座庙不毁一桩婚这句古话他还是懂的。

    边点着外卖边在脑子里捋思路,还时不时瞅陆明霁一眼,外卖点完,赵言钊也做出选择:“哥。”

    陆明霁不是死人,赵言钊那探究意味浓烈的眼神隔几秒就盯他一下,他感受得到:“说。”

    “有个事。”赵言钊多少有点忐忑:“你还记得——”

    他拉着长音磨磨蹭蹭。

    陆明霁滑动着手机,误会他的意思:“车给你了就是给你了,不会要回来。”

    “不是这事!”赵言钊一个激动:“我们多少年兄弟了我还不了解你吗,你这种就是就是侮辱我!”

    陆明霁撩起眼帘,觑他:“那你别磨叽。”

    “诶呀就是——”赵言钊抓抓头发:“你还记不记得凌晨回家前你去找路琼还跟她求婚了?”

    陆明霁手一顿。

    ……

    吃完一顿迟到的午饭,陆明霁换上衣服去公司。

    说是今天没事要休息,真让他放假他还不踏实。

    这些年陆明霁习惯一直往前走,停下来的每一刻都会使他有负罪感。

    他总想着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至于赵言钊,他那个问题陆明霁没理。

    这事他又不好死乞白赖追着问,主要目的是让陆明霁心里有数。

    只是赵言钊的八卦之心没得到满足,陆明霁出门时他还躺在客厅地毯上抓耳挠腮。

    琅域科技位于陆家嘴CBD,最高的那栋大厦琅域占据视野最好的十层。

    陆明霁当年跟家里决裂,资金到人脉一应断裂,她妈为逼他认输服软,同彭靖驰他们这些人家里通过气,一众发小受到限制,能帮他的不多,彭靖驰好一些,他在国外读书时和同学合伙弄了个小投资公司投着玩,家里不知道,钱给他的最多。

    沪市寸土寸金,创业初期,他手里的钱租完设备,只够租下几平米大小的格子间,几年间不断发展壮大,去年终于搬进写字楼。

    琅域工作弹性大,员工不必定时定点上下班打卡,干他们这行熬大夜通宵是常事,陆明霁本人就不喜欢被束缚,没道理给手底下员工制定一堆条条框框。

    陆明霁办公室在66层,这一整层他和彭靖驰的办公室占三分之二,余下三分之一是俩人助理的地盘。

    电梯停在66层,陆明霁跨出电梯,迈步朝办公室走。

    坐在工位埋头整理老板行程的钟洋听声辨人,辩出是自己老板,抬头:“老大你怎么来了?”

    琅域员工平均年龄26,都是年轻人,不兴X总X总的喊,嫌老土还见外,为增加团队的凝聚力跟亲密度,在公司内部他们管陆明霁叫老大,彭靖驰年纪最大,都叫他彭哥,正经严肃那一套出门时再装。

    陆明霁被问的不知就里:“怎么了?”

    钟洋说:“彭哥凌晨给我发消息说你今天休息。”

    “哦。”陆明霁语气淡淡:“那你去当他助理。”

    钟洋立马闭麦,手动给自己嘴巴上拉链。

    陆明霁伸手:“要签字的文件给我。”

    钟洋将桌上整理好的一摞文件毕恭毕敬双手奉上。

    陆明霁拿好走人。

    目送着他进办公室,门关上,钟洋紧抿的嘴巴如释重负,靠到椅背上一副天要塌的表情:“完了完了,老大今天心情负值,谁又惹他了?“

    察言观色是每个打工人的必备技能,尤其是对自己直属上司,钟洋大学一毕业就进入琅域工作,今年是第四个年头,对陆明霁简直是了如指掌,看家本领是能根据陆明霁嘴角弧度来判断他心情好坏。

    钟洋想,要是有一天他不在琅域工作,去当个心理专家帮警察审犯人也是一把好手。

    隔壁工位的于烔透露情报:“感觉是和尚嘉的那位路记者有关系。”

    钟洋昨天替陆明霁去京北跑了趟腿,不在沪市:“路记者?不是姓朱?”

    “临时换人了。”于烔回忆着昨天下午陆明霁的种种反常:“老大都懒得刻薄对方了,直接放杀招要人家辞职才给尚嘉专访。”

    “这么狠?”钟洋大吃一惊:“恨到这种地步,怎么惹他了?”

    “不知道,一见面老大就没给好脸。”于烔大胆猜测:“没准是前女友。”

    钟洋两条眉毛一起上挑:“还是女的?”

    于烔嗯哼一声:“没准是因爱生恨。”

    他闹=脑袋后仰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悠悠叹一口气:“要我说老大就该招些女秘书,这样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不比看我们两个大男人顺眼?”

    钟洋聊天不忘工作,两只手都放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打字:“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不提老大,66层要真招女员工,蕴柠姐能把整栋楼都给炸了。”

    背后不能说人,说谁来谁。

    钟洋话音落。电梯门开,谷蕴柠气势汹汹出来,步履生风,彭靖驰在旁边心惊胆战地搀着她,絮絮叨叨让她走慢点。

    钟洋和于烔齐刷刷站起来,刚才陆明霁来他俩屁股都没从椅子上起来。

    俩人异口同声:“姐。”

    谷蕴柠颔首示意,问:“陆明霁在不在?”

    她一看就是来找茬的,琅域上下全体都知道谷蕴柠是比两位老板还不好惹更不能惹的存在,俩人不敢撒谎,又齐刷刷点头:“在。”

    谷蕴柠说好,继续往里走,到陆明霁办公室门口,彭靖驰替她转动门把,刚打开一条门缝,谷蕴柠就上手大力推开,彭靖驰忙不迭上前一步挡住撞到墙壁回弹的门板。

    谷蕴柠走进去,手里拎着的包包径直朝陆明霁砸:“陆明霁你是不是没事找不痛快,你凭什么让路琼辞职?”

    陆明霁侧身避开她的袭击,包包砸到他身后的墙壁,掉落在地。

    他眉心拢起:“你犯什么病。”

    “我看有病的是你,当初是路琼把你甩了,但你别忘了她为什么走。”谷蕴柠站在他桌前,肚子顶着他桌边:“现在给她工作使绊子,公私不分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彭靖驰现在真是后悔万分,谷蕴柠前两天去她外公外婆家住,今天上午他过去接她,回程时一个嘴欠告诉她在于烔那里听来的八卦,谷蕴柠就坐不住了,非要来找陆明霁算帐,他自知失言,安慰谷蕴柠不用担心,陆明霁不会真为难路琼,谷蕴柠听都不听,就差掐着他脖子逼他改道。

    彭靖驰真搞不懂路琼到底有什么魅力,谷蕴柠怎么说以前也喜欢过陆明霁,自从路琼走后谷蕴柠就对陆明霁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现在更是打上门来翻脸。

    他在谷蕴柠身后跟陆明霁疯狂摆手,让他别跟谷蕴柠对着干,忍一忍。

    谷蕴柠是个孕妇,还是个即将生产的孕妇,肚子一挺任谁都要退避三舍。

    陆明霁抄起桌上的钢笔,在文件最后一页签字:“彭靖驰是男人就行了。”

    “你别跟我扯没用的,尚嘉的专访你不想给也得给!”谷蕴柠一巴掌拍在他打开的那份文件上:“我把话放这了,你要让路琼开天窗这公司我都给你砸了。”

    陆明霁是不会跟个女人计较,但他今天心情不好,谷蕴柠叽叽喳喳吵得他头疼,他冷眼看向彭靖驰:“把她带走。”

    彭靖驰怕再闹下去陆明霁一个不留情嘴巴放毒气到谷蕴柠,他揽住谷蕴柠肩膀,护着她肚子,拥着她往外走:“行了你跟他生什么气,他爱让路琼开天窗你就让他开呗,反正最后是他没老婆。”

    谷蕴柠再蛮横终归还是个女人,力气不如彭靖驰大,他强行转移她也没办法,还怕伤到孩子,没挣扎,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尚嘉的专访你去给我搞定,再闹幺蛾子孩子生出来我就告诉它它没爸!”

    她补充重要一点:“还有,什么老婆不老婆,路琼早就有男朋友了,谁都别想去打扰她!”

    彭靖驰心头一突,不敢回头看陆明霁,不着痕迹加快脚步,带谷蕴柠回家。

    谷蕴柠那句话没压着声音,陆明霁听得一清二楚。

    他神情不变,签完最后一份文件,合上笔盖。

    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燃。

    第27章 放下

    谷蕴柠在陆明霁办公室骂他的时候,办公室门是关着的,隔音效果不错,外面俩助理什么都没听到,不过彭靖驰带谷蕴柠出来时,谷蕴柠脸上表情杀气腾腾,一看就又闹过不愉快。

    钟洋和于烔司空见惯,他俩来琅域工作多少年,谷蕴柠和陆明霁就闹过多少年。

    他俩还蛮心疼彭靖驰,一边是老婆一边是兄弟,一个炮仗一个冰山,哪个都惹不起,他夹在中间当夹心饼干。

    彭靖驰不知道两个下属丰富的心理活动,他拥着谷蕴柠回他办公室,等她安安稳稳在沙发坐下,转头去给她倒水。

    水温正好,谷蕴柠一口气喝下半杯,彭靖驰拍着她后背给她顺气:“别生气别生气,陆明霁就那臭德行,跟他生气不值当。”

    谷蕴柠翻个大白眼:“他那臭德行你们愿意忍就忍,我不愿意,也别想让路琼忍。”

    彭靖驰劝说:“陆明霁就一小孩,他俩分手后他什么样你也知道,心里肯定委屈,再见到路琼就控制不住,他那是还没放下。”

    谷蕴柠当一下把水杯撂在茶几上:“路琼就不委屈?他俩为什么分手你不知道?他委屈就朝路琼发火那路琼的委屈朝谁发?”

    一连三个问话,每问出一个谷蕴柠嗓音就高八度,彭靖驰都担心她嗓子。

    路琼和陆明霁都不是喜欢到处宣扬自己感情的人,他们两从恋爱到分手,旁观者只能看到表面,这份感情里究竟谁对谁错其实外人无从评判。

    但谷蕴柠和彭靖驰都想替自己的朋友打抱不平,站的队不同,看待事物的角度就不同。

    彭靖驰怕她嗓子干,哄着她又喝半杯水,顺势在她唇上亲了下:“我还挺好奇,你怎么跟路琼那么要好的。”

    谷蕴柠还在气头上,迁怒彭靖驰,嫌弃他的亲吻,茶几上有纸抽,她抽出一张擦嘴,没好气说:“她救过我命。”

    谷蕴柠还真不是开玩笑,路琼真救过她命。

    大二那年班级组织团建,去郊外爬山,当时正赶上周末,爬山的人多,通向山顶的那条台阶路放眼望去全是人头,爬两层就要停下来歇歇,谷蕴柠没那个耐心,看网上说到山顶不止一条路,有条小径人少还快,只不过是土道,谷蕴柠叫路琼她们一起,路琼让她别瞎跑,谷蕴柠听话没半刻钟,就脱离大部队自己去走捷径,路琼知道她动了心思就很难消除,时刻关注着她,发现她不在,忙找过去。

    捷径是找到了,但是没有指示牌容易迷路,周围都是树还没信号,谷蕴柠方向感又差,路琼找到她时她蹲在地上脸都哭成花猫,看到路琼一个激动起身起得猛,脚一崴,身体往旁边倒,路琼跑过来没拉住她,俩人一起滚到坡下。

    四月低天气暖和,衣服穿得薄,路琼胳膊护着她脑袋被擦伤一大片。

    要是没有路琼,谷蕴柠感觉自己都能被吓死在那儿,不敢想象会经历什么。

    彭靖驰没想到谷蕴柠还有这段经历,抓起她手臂察看:“那你怎么没跟我说过?你当时伤哪了?”

    谷蕴柠打掉彭靖驰摸来摸去的手:“我跟你说有个屁用,你在国外又飞不回来,不如路琼万分之一靠谱!”

    她不想说是因为觉得丢人,违纪在先还连累路琼受伤。

    路琼本来就是605的顶梁柱,有过这么一遭,谷蕴柠更为看重她。

    谷蕴柠朋友不多,小时候真心相待的朋友人前对她笑呵呵人后说她坏话,被她挑破后还抱团孤立她,所以她对她们这个圈子里的女生都没什么好感,虽然小时候有彭靖驰陆明霁他们陪伴,但男性朋友和女性朋友的意义、相处起来的感觉千差万别。

    比如她看偶像剧感动到落泪,彭靖驰他们会觉得她矫情,路琼她们却会陪着她一起哭。

    谷蕴柠又护短,605谁受委屈比她自己受委屈还让她火大。

    除了她,谁都别想欺负她们。

    而且,路琼和陆明霁分手前那段时间过得很艰难。

    她看在眼里当然心疼,路琼在这个世上一个亲人都没有了,605就是她的后盾,谁欺负路琼她就跟谁急。

    “反正这件事你得给我个满意的结果,没有路琼就没有我。”谷蕴柠指指自己的肚子:“也没它。”

    彭靖驰连连保证会解决好,就冲路琼那么护着谷蕴柠,他也要改变队伍倾向,兄弟在重要也越不过他老婆。

    可他还是想打听一下:“路琼真有男朋友了?”

    谷蕴柠直接上证据,找到路琼一条朋友圈戳到他眼前:“你自己看。”

    是路琼和一个男生的自拍合照,男生深棕色头发,湖绿色眼睛,一手搂着路琼肩膀,一手举着手机,他比路琼高出半头,对着镜头笑得灿烂,路琼嘴角也有淡淡笑意。

    “中英德三国混血,路琼一个老师的儿子。”谷蕴柠说:“人又稳又体贴,关键还不会有婆媳矛盾。”

    彭靖驰先替陆明霁心凉一半,至于另一半:“异国恋?”

    谷蕴柠:“暂时,下个月就要过来找路琼,在这边定居。”

    “……”

    “好了我要走了。”谷蕴柠抽出彭靖驰握着的手机:“我去路琼那里住几天,什么时候事完了你什么时候再去接我。”

    她要拿包时想起她的包落在陆明霁办公室,不愿看到他那张晦气的脸,干脆不要了。

    老婆刚接回来。还没抱热乎就又要走,彭靖驰半句怨言不敢有:“我送你过去。”

    谷蕴柠按着他肩膀让他坐在原地:“我叫了司机来接我,就不麻烦你了。”

    麻烦二字听得彭靖驰眼皮一跳。

    他看着谷蕴柠,得到一个她挥手离开的背影。

    这叫什么事?

    陆明霁惹出来的烂摊子,遭报应的却是他。

    一想到今晚自己又要独守空房,彭靖驰气不打一出来,不敢找陆明霁当面说,他就发微信:【路琼确实有男朋友了,我老婆刚给我看照片了,不信的话我把照片给你要过来。】

    *

    路琼在客厅地板上蜷缩一整天,睡意浅,梦境走马灯似的一个接一个。

    梦里的主角从未变过。

    是她在梦里能放肆想念,醒来就会忘掉的人。

    门铃响起来时,她恰好睁眼。

    看着窗外街景呆滞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在哪。

    门铃还在响,催命一样。

    她摘掉薄毯,起来过去开门。

    谷蕴柠嗔瞪她一眼:“你耳朵是摆设吗,我手都要按疼了。”

    路琼捋着长发,嗓音沙哑:“刚醒。”

    “这都下午四点了,你这是多晚才睡。”谷蕴柠进屋,转身指挥司机把手里提着的三个大袋子放在门口:“好了你下班吧。”

    司机放完东西就走,眼睛没多乱瞟一下。

    门关上,路琼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女士拖鞋放地上,她回国前就知会过605三人,她们的宿舍群没有解散,不会天天聊天但也常联系,感情并没有因为距离遥远而变淡,约好今天来她家聚会,路琼早就准备好她们仨的洗漱用品。

    即便没有提前约好,她照样会准备这些,她们四个每人家里都会有四套洗漱用品,就是为方便另外三人随时过去住。

    谷蕴柠蹬掉平底鞋穿上,她第一次来路琼这里,一点都不认生,全当在自己家里,边往里面走边说:“火锅食材我都买好了,还给你买了点零食,你看着整理吧。”

    坐到沙发上颐指气使:“整理前你先给我洗点葡萄,我要吃。”

    路琼把三大包一起拎到厨房,按照大小姐指示先找到葡萄,挨个剪下放在沥水篮里,洗干净给她端过去。

    谷蕴柠自己找到遥控器,打开电视在找片子看。

    路琼瞧着她肚子,有点怵:“你肚子怎么这么大了。”

    谷蕴柠捏起一颗葡萄吃:“里面装着个人呢能不大吗。”

    谷蕴柠怀孕后就没再去过英国找路琼玩,算起来两人有快一年没见,平常视频谷蕴柠也不会神经地拍自己肚子,路琼这么乍一看,视觉效果非常震惊。

    路琼对孕妇有一种天然的敬畏感,尤其是谷蕴柠这种孕后期的妈妈:“预产期在下个月?”

    谷蕴柠点点头,第三颗葡萄丢进嘴里,她人一顿,路琼问她怎么了,她冲路琼招手示意她过来,路琼不敢靠太近怕碰到她,谨慎地停在一步外,谷蕴柠嘴里嚼着葡萄不能说话,指指路琼的手。

    路琼把手递给她,谷蕴柠抓着她手放在自己肚子上,葡萄咽下去,有空说话:“它在动。”

    小家伙很给妈妈面子,应声而动,精准在路琼掌心覆盖的位置踢上一脚。

    路琼鸡皮疙瘩都起来,又很惊奇:“每天都动?”

    “差不多。”谷蕴柠拽过沙发上一个抱枕垫在腰后:“我现在天天盼着卸货,到时候你一定要在产房外等我,帮我盯着彭靖驰在干什么,他要是没事人一样我出来一定杀了他。”

    “好。”路琼哭笑不得:“但我觉得他不会让你失望,他那么喜欢你。”

    “屁!刚才他还惹我一肚子气。”谷蕴柠没讲具体细节,只让她安心:“专访的事你不用愁,肯定会给尚嘉。”

    路琼能猜到谷蕴柠为这事跟彭靖驰吵过,不想他俩为她影响感情:“不给也没事。”

    谷蕴柠挑眉:“怎么,你还真要辞职?”

    这可不像她了解的路琼。

    “不会。”路琼是葛晚棠力排众议高薪聘请到尚嘉的,一次小小的挫折她就甩手走人,是在打葛晚棠的脸,她凌晨跟陆明霁说的那番话是不想再拉扯:“我找了FK的副总帮忙。”

    尚嘉这期杂志主题围绕人工智能展开,琅域作为国内近些年势头迅猛前景一片大好的新秀,实力不容小觑。

    但尚嘉也不是非琅域不可。

    路琼昨天刷朋友圈看到FK设计师总监在沪市出差,跟葛晚棠沟通过后就联系上她,约时间采访。

    FK是国外的一家已经发展成熟的科技公司,业务合作遍及全球各地,无论是规模还是技术都超出琅域一大截。

    路琼在国外时参加过一场晚宴,偶然结识FK的副总是个极有想法市场嗅觉毒辣的女强人。

    大部分人对理工类专业领域有着刻板印象,认为那是男人的天下,偏偏FK副总是个女人,长得漂亮事业有成,简直自带流量。

    “我就说。”谷蕴柠彻底踏实下来,读书时路琼就能力出众,但她不担心路琼被打倒和不允许别人欺负路琼是两码事。

    她洋洋自得:“就该这样,杂志出来后我订个百八十本送到陆明霁办公室,气不死他!”

    路琼最初分手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小姐头一次知道谨小慎微四个字怎么写,就怕一个连坐,路琼跟她绝交,后来路琼再三保证不会不要她她才恢复正常,但也绝口不提陆明霁,其他人同样。

    这下一个顺口,不小心顺出陆明霁来,谷蕴柠一瞬紧张,牵动肚子里的宝宝又踢路琼一下。

    路琼笑容柔软:“它又动了。”

    谷蕴柠说:“它喜欢你这个干妈。”

    谷蕴柠刚查出来怀孕,就预定好要路琼当它干妈。

    收到连踢两脚这份见面礼,路琼喜欢上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宝宝,没去干别的,就坐谷蕴柠旁边陪她聊天。

    快七点钟,唐慕芮和麦青一起赶到。

    唐慕芮照旧弹跳挂到她身上说我想死你了路琼。

    麦青性格是四人中最为内敛的一个,没有花里胡哨的动作、言语,浅浅点一点头算是打招呼。

    缘分是个奇妙的东西,来自天南海北,性格迥异的四个人因为同一个契机相识,无论分别多久,只要一见面就都还是老样子。

    人到齐后,一起操持着聚会的准备工作。

    谷蕴柠是孕妇,心安理得吃着水果看电视,路琼她们仨在厨房洗菜切菜。

    火锅省事,肉和蔬菜丸子之类装盘弄好,锅底煮沸就可以开涮,四人两两一组分坐在餐桌两侧。

    麦青在楼下便利店买了几打啤酒配着喝,这时谷蕴柠的孕妇特权失效,被限制饮酒,她只有眼馋的份儿。

    唐慕芮故意刺激她,举杯庆祝605再聚首,三个啤酒杯中间夹着一杯果汁,唐慕芮嘲笑谷蕴柠说她以后去和小孩坐一桌,谷蕴柠气到在桌子底下给她一脚。

    唐慕芮料到她会还击,笑嘻嘻躲开,而后靠到麦青肩膀上感慨:“真好,路琼回来了,我们四个组又能常常见面了。”

    唐慕芮现在在苏城博物馆工作,策划文物的陈列展览;麦青也在苏城,她喜欢画画,高三那年艺考失利只能走文化课,毕业后回沪市开了家画廊,第三年拓展到苏城;谷蕴柠家在沪市,家底丰厚,她上面还又个比她大十岁的亲哥哥,公司不用她操心,年底拿分红就行,家里人都宠她,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今天投资个赛车俱乐部明天飞去米兰看时装周,麦青的画廊她也有占股。

    路琼这次回国没打算再走,少说未来十年都会在尚嘉。

    沪市到苏城开车才一个多小时,见面很方便。

    毕业工作后,客观条件使然,各自的生活圈子慢慢拆分,她们四人会在群里分享最近遇到的值得一提的大事,鸡毛蒜皮的小事都留在见面聊。

    火锅没吃多少,酒全干完。

    谷蕴柠嗜睡,平日在家十点半就睡觉,今天硬是撑到十二点,眼皮子数次打架,最终支撑不住,跑去主卧睡觉。

    唐慕芮第二个倒下,她酒量四人里垫底,喝了四瓶啤酒就趴桌上不省人事。

    时隔六年的首次聚会到此结束。

    路琼住的这套公寓是葛晚棠名下的一套小平层,两室两厅的结构,谷蕴柠在饭桌上就说她今晚和路琼睡,不再有选择余地,唐慕芮和麦青睡。

    麦青把唐慕芮抱到次卧,给她盖好被子,折回厨房跟着路琼收拾残余。

    火锅味大,要是犯懒留一个晚上,这房子就别想再住。

    所有卫生搞完,是凌晨一点半。

    还剩两瓶啤酒,她们两个一人一瓶解决掉。

    坐到客厅落地窗前,关上灯,仅有窗外的霓虹灯光照亮,玻璃窗上隐隐绰绰印着她们的影子。

    路琼拇指抵在下巴处托着脸,易拉罐碰下麦青的:“听说苏城的画廊经营不太好?”

    “凑合。”麦青简言概括:“能救。”

    路琼意有所指:“还没放下?”

    麦青喜欢唐慕芮。

    这件事只有路琼一人知道。

    不是麦青主动告诉,是她无意中看到。

    那是大三刚开学,唐慕芮和大一下学期返校在高铁上认识的那位学长在谈恋爱,恋爱一周年纪念日当天发现对方劈腿出轨,还不止劈一条腿,拿唐慕芮的钱给别的女生花,唐慕芮又气又伤心,在宿舍哭到说不出话,谷蕴柠找上门去把人堵教室揍了一顿,晚上四人在宿舍陪唐慕芮喝酒。

    每次喝酒,都是唐慕芮和谷蕴柠最先阵亡,那天路琼也没能坚持到最后,中途醒来想去卫生间,睡眼朦胧间看到麦青在唐慕芮嘴角落下一吻。

    如果是额头或是脸颊,路琼还能当成是朋友间的安慰,可麦青吻在嘴角。

    那么敏感又暧昧的地方。

    学校里不是没有男生追麦青,麦青都会用“不喜欢男人”来打发,她们都以为是借口。

    原来是真的。

    那天晚上,路琼和麦青对视良久,谁都没有说话。

    第二天醒来,一切都一如往常。

    这是路琼和麦青的默契。

    “嚓”一下。

    麦青点燃一支烟,火光冲出,一抹猩红在她指间:“哪那么容易。”

    谷蕴柠说不懂麦青怎么想的,苏城画廊不断亏损她还不肯放弃,路琼听后只是笑笑。

    麦青有她的坚持,哪怕唐慕芮喜欢男人,永远不会改变性取向,麦青也没想过要告诉唐慕芮她的心意,甘愿以朋友身份在她身边,或许某一天这份喜欢会消失不见或许会在日积月累中越来越深。

    那都是她的选择。

    路琼始终认为,爱人先爱己。

    可她在麦青身上学会的最深刻的一个道理就是,真正的喜欢是无私的,将对方的感受摆在首位,爱对方胜过爱自己。

    这个世界上,不止有麦青一个傻子。

    路琼瞅着窗外随意一处,视线涣散没有聚焦,嘴唇贴着易拉罐,酒一口一口往下灌。

    麦青扭过脸看她:“你呢,你放下了吗?”

    路琼不说话,喝得太快,有酒液沿着嘴角流出,她用手背抹去。

    “路琼。”麦青洞悉她全部内心:“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任何事情都有可以重来的机会。”

    第28章 橘子香(大修)

    路琼和麦青夜聊完毕,回主卧洗漱,怀孕束缚住谷蕴柠,她睡姿乖巧,空出一半床的位置,被子盖着肚子,脚光秃秃露在外面。

    路琼握着谷蕴柠脚腕,小心翼翼塞回被子里,她睡觉很老实,但还是怕睡着后一个不小心碰到谷蕴柠,抱着枕头被子去床尾沙发。

    她睡眠质量不好,在国外忙碌起来,经常就蜷缩在沙发上凑合一宿,习惯养成后睡沙发有时比睡床要舒服,葛晚棠知道她这个臭毛病,公寓里沙发都给她换成尺寸宽大的沙发床。

    许是与老友重逢,心情不再紧绷,她躺下后很快入睡。

    第二天九点钟就醒来,前两天混乱到一塌糊涂的时差就这么调整过来。

    昨天的火锅路琼她们仨都没怎么吃,光顾着喝酒回忆往昔,谷蕴柠这个只能喝果汁的孕妇化悲愤为食欲,吃最多。

    睡得好胃口也变好,路琼感觉到饿,又不想吃太厚重的早餐,就打算用冰箱里剩余的蔬菜做个沙拉。

    沙拉碗刚拿出来,门铃响起。

    她拢着针织外套过去开门,是昨天送谷蕴柠来的那个司机,手里提着一个四层中式食盒。

    司机见到路琼,恭恭敬敬把食盒交给她:“路小姐,这是彭总让我给你们送的早餐。”

    是沾谷蕴柠的光,路琼没有推诿:“麻烦你了。”

    “您客气了。”司机想起彭总的叮嘱,如果来开门的是别人他送完就走,如果来开门的是路琼,他有话要转述:“彭总说专访的事您不用担心,他已经解决好,您什么时候有空联系他就好,这段时间就麻烦你照顾一下谷小姐,等过几天她消气彭总再来接她回家。”

    昨天谷蕴柠就已经告诉她自己要在她这里住一段时间,今天彭靖驰又叫人传话,表面是拜托她,实则是希望她帮忙在中间转圜一下,最好是今天就给谷蕴柠哄回家。

    大学时彭靖驰就对谷蕴柠束手无策,几年过去还是这么卑微,因为谷蕴柠每次不爽彭靖驰,就是社交软件全部拉黑,大小姐发起脾气来顶顶不好惹,彭靖驰要想哄她就得曲线救国,连着她三位舍友一起讨好。

    路琼淡笑着点头:“好,你让彭总放心,今天我一定送谷蕴柠回去。”

    能给老板一个令他满意的交代,司机松一口气。

    彭靖驰时间掐得准,路琼一关上门,谷蕴柠就打着哈欠从主卧里出来,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头。

    路琼让她去洗漱:“正好,彭靖驰送来了早饭。”

    谷蕴柠哼哼两声,不屑一顾:“小恩小惠。”

    谷蕴柠洗漱完到餐桌边坐下,路琼已经摆好早餐、碗筷。

    她说:“采访的事彭靖驰解决好了,麦青她们两个回苏城后我就送你回家。”

    路琼在等谷蕴柠过来吃早饭时看了眼手机,葛晚棠说尚嘉那边松口答应采访,只是朱新源那个急性子在高架桥上堵得心躁,下车跑时崴到脚,得在家休养一周。

    采访是路琼继续负责还是转交他人,葛晚棠都尊重路琼意愿。

    路琼说还是她来,做事要有始有终,再者尚嘉已经换过一次人,再换一次未免有失信誉。

    谷蕴柠嘴巴里塞着一个虾饺,边摇头边发出嗯声,咽下去后开口:“我不要,我要在你这里多住几天。”

    路琼不跟她拐弯抹角:“你要想住生完孩子再来住,现在你大着肚子我担不起这个责。”

    谷蕴柠怒目而视:“还是不是好姐妹了!”

    路琼用勺子慢条斯理搅动着碗里的粥散热:“你回家就是。”

    谷蕴柠控诉她:“路琼,你这是卸磨杀驴!”

    路琼喝一口粥,味道不错:“你问问彭靖驰这是哪家店,以后我早上就定这家外卖。”

    鸿德楼的外卖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定,不过谷蕴柠不会告诉路琼这点,都是小事,路琼想吃她就打个电话安排一下。

    但她嘴上说:“不给你问,你不许吃!”

    路琼好声好气哄她:“等你生完我去接你过来住,你想住多久都行。”

    谷蕴柠伸出小拇指:“说话算话。”

    “……”

    当了妈妈还会返老还童吗?

    路琼勾住她小拇指,拉钩约定好。

    谷蕴柠拿到承诺,专心吃饭,吃没两口又问:“你不是找FK副总顶上了吗,还用得着琅域?”

    “多一组题材不是更好。”

    涉及到工作,路琼向来利益至上,不会把私人恩怨牵扯进来,FK是国外老牌琅域是国内新秀,强强结合,最终的赢家只会是尚嘉。

    路琼一碗粥见底,唐慕芮麦青起来。

    唐慕芮洗完脸也没清醒多少,坐下徒手抓起一个包子就吃,谷蕴柠叫喊着那是她吃过的,唐慕芮立时丢到一边,嘴巴连呸三声嚷嚷着自己不干净了,弄得好像被脏东西玷污,谷蕴柠看她还好意思嫌弃自己,更为生气,又拌起嘴来。

    一顿早饭吃得仿佛置身于菜市场。

    这种热闹睽违已久,她在异国他乡六年,四年大学生涯遥远且模糊。

    可当她们再次相聚,又一切如昨。

    麦青在苏城的画廊新一轮装修还未完工,她要回去亲自盯着。

    还有一周就到清明小长假,唐慕芮也是忙着策划博物馆展览活动,昨天下班后从苏城赶来沪市,紧紧巴巴腾出来今天上午半天时间休息,下午回去还有工作要忙,吃完早饭路琼开车送麦青她俩去车站。

    车站人多,安全起见,谷蕴柠没下车,谁都不敢把她单独一人留在车上,车子停在车站门口,四人就分别。

    离得近,就没什么悲伤情绪,不似路琼出国那样隔着条大西洋,那年送她去机场时唐慕芮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送完唐慕芮麦青,路琼再送谷蕴柠回家,她今天就是一专职司机。

    红枫苑是沪市有名的富人别墅区,谷蕴柠怀孕后彭靖驰就把家搬到这里住,安保工作国内顶尖,小区里有保安24小时巡逻,绿化条件优越,人工打造一个天然氧吧,最是适合养胎。

    路琼保证会在今天送谷蕴柠回家,琅域又没什么事,彭靖驰就在家里等。

    老婆回家是件高兴事,但彭靖驰此刻有些焦灼。

    他看着坐在电脑后挂着一张毫无灵魂的死人脸在开会的陆明霁,撑着脑袋的手杂乱无章敲打着太阳穴,频繁到快要把太阳穴敲烂。

    他今天早上去公司打了个卯,接到司机转达路琼答复的电话便回家里等着迎接老婆,坐下没一会儿陆明霁电话就过来,问他在不在家,要来拿一份文件,彭靖驰说不用他上门,他派人送到公司,结果陆明霁说他已经拐进他家小区,马上就到。

    彭靖驰看时间还早,谷蕴柠吃饭慢,磨磨蹭蹭要一个小时,陆明霁取完文件就走,应该不会碰面。

    谁成想陆明霁拿到文件不仅没走,还在他书房里开起了会!

    还是跨国会议,没一两个小时轻易结束不了!

    副总在国外谈合作,项目出现些问题,涉及专业领域,彭靖驰无法代劳。

    陆明霁实在忍不了,请视频那端的合作方稍等,关掉麦克风挡住摄像头,看向对面沙发里的彭靖驰:“你有病就去医院,别碍我眼。”

    一个大男人一错不错盯着他快有一小时,盯得他心理加生理全方位不适。

    “你这会还要开多久?”

    彭靖驰联系不上谷蕴柠,还在小黑屋里思过,路琼的微信早几年前就被陆明霁这狗自作主张删除,他无从得知她们俩的行程。

    陆明霁不知道:“你有事就去忙。”

    “我没事,但我老婆一会儿回来。”彭靖驰找到正当理由:“你在影响我们夫妻久别重逢。”

    “你把卧室门关好,我没兴趣听墙角。”

    陆明霁觉得自己耳朵受到污染,不想眼睛再被他伤害,指着门口让他出去,随即重开摄像头和麦克风。

    彭靖驰被他反客为主这一行为气笑,却也无法再赶他走,被他察觉出怪异他那张脸上的死气得更重。

    谷蕴柠拧着他耳朵再三强调不许再撮合陆明霁和路琼,他不敢违抗,谷蕴柠从小就不跟他讲理,要是碰到这场面一准会怪到他头上,认为他阳奉阴违,又不做人事。

    可他又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不是他能掌控,

    只得盼着谷蕴柠下午再回,越晚越好。

    许是他念头太过强烈,上达天听,路琼和谷蕴柠还真就没在陆明霁没走时到家。

    反而是转去医院。

    路琼送谷蕴柠回家的途中,她肚子突然一阵阵绞痛,路琼不敢耽搁,改道奔去医院。

    彭靖驰接到路琼用谷蕴柠手机打来的电话时,陆明霁开完会下楼。

    见彭靖驰慌里慌张一副天要塌的表情,他问一嘴怎么了。

    彭靖驰边说谷蕴柠在医院边拿起车钥匙穿着拖鞋就要往外冲。

    他这六神无主的样子自己开车别再谷蕴柠没什么大碍他却把自己搭进去。

    陆明霁只是说话厌恶,哥们义气还是有的,夺过彭靖驰的车钥匙说送他过去。

    谷蕴柠怀孕到后期,彭靖驰眼珠子恨不得长她身上,一有个风吹草动他就慌,哪还顾得上路琼和陆明霁会不会碰面。

    一路上催促着陆明霁开快点再开快点,逼逼叨叨像个出现故障的复读机,念在他事出有因,陆明霁才忍着没刻薄他。

    终于在彭靖驰的心急如焚下到达医院门口,他甩下陆明霁就跑。

    陆明霁还要停车,等他找到车位停好车,彭靖驰早就没影。

    彭靖驰手机还落在车里,也不知道这二货能不能找到人,陆明霁用他手机给谷蕴柠拨电话,这几年他非必要不会联系谷蕴柠,一联系他准得不到好脸,陆明霁是无所谓谷蕴柠什么态度对她,但他绝不会上赶着送去给谷蕴柠耍。

    谷蕴柠每骂他一句,都是在侧面提醒他某些事、某个人的存在。

    彭靖驰还笑过,说早知道某个人威力这么大,他早就给人找来送到陆明霁身边,这样谷蕴柠早就会跟他反目成仇。

    电话响两下就接通,没有意料之内的厌烦,陆明霁当谷蕴柠是为宝宝着想不再过激反应,没多想:“还在检查还是在病房?”

    那边安静两秒,回他:“病房,1502。”

    不是谷蕴柠的声音。

    是另一道熟悉的,刻在骨子里的女声。

    前两天才在现实中听到过,人就活生生站在他面前。

    现在这道声音又通过紧贴在耳边的手机措不及防传入他耳中,陆明霁没太做好心情管理。

    电话那端,路琼半晌没得到回复,拿下手机,显示还在通话中,于是又放回耳畔:“喂?”

    陆明霁回过神,耳朵恢复正常听觉,其他杂音一并入耳,他嗓音极淡:“知道了。”

    挂断电话,他迈步朝医院里走。

    即知谷蕴柠有事,他又送彭靖驰来医院,因为路琼在他就不上楼,旁人尤其是路琼再误会他还没放下她。

    陆明霁的奶奶上年纪后身体大不如前,隔三差五就得来医院住两天,陆明霁对这家医院的内部构造不说了如指掌也是有个大致印象。

    住院部这栋楼十五层至二十层都是VIP病房,每层病房排列序号都一样,电梯升至十五楼,陆明霁径自走向走廊最里面那间病房。

    刚到病房门口,要去开门的手还未抬起,病房门就从里面被人打开。

    路琼欲往外出的脚步一顿,陆明霁欲往里进的脚步一停。

    两人视线就这么撞到一起。

    大概是都提前都做好准备,再次碰面,彼此比前两天在咖啡店的不期而遇都要平淡不少。

    路琼率先打破沉默:“谷蕴柠想吃条头糕,我去给她买。”

    谁想要跟她说话吗?

    搞笑。

    陆明霁不理会她,侧身擦着她肩膀进去。

    熟悉清淡的橘子香拂过她脸颊,融入进她呼吸里,上次在咖啡店他身上还不是这个味道,也或许是咖啡香太浓掩盖掉。

    路琼不由自主侧目追随他一段。

    听到他拧开套间卧室的开门声,她收回眼。

    医院对面就有家卖条头糕的小店,车子拐进医院时被谷蕴柠发现,在疼痛中被勾起馋虫。

    谷蕴柠本是想指使彭靖驰去买,但他刚到医院情况都还没问清楚,放不下心离开,路琼就揽下跑腿这事。

    一来一回还不到十分钟。

    一楼电梯前等待的人挺多,路琼目测着挑个排队人最少的电梯。

    站到人群后面,她双臂环胸,盯着前面人的后脑勺发呆。

    旁边一道女声传来:“小路?”

    第29章 稀薄(大修)

    路琼不确定是不是她名字的路,迟疑循声望去,认出对方后不免错愕:“徐奶奶?”

    “我就说看着眼熟,还真是你。”偶然重逢,徐奶奶欣喜不已:“一年没见我都不太敢认,你来医院是探病?”

    “来看我朋友。”路琼关切问:“您呢?”

    “血糖又高啦。“徐奶奶这是老毛病,心态良好:“来医院住两天。”

    徐奶奶没穿病号服,身上是一件墨绿色暗纹气泡,披着小披肩,打扮得洋气又年轻。

    其他等电梯的人都在垂头刷手机或是与同伴交谈,徐奶奶身边并没有旁人跟随,就她自己。

    看出路琼的疑惑,徐奶奶嗐一声:“我不喜欢别人看着我,像守犯人,把我家老头撵走趁护士不注意偷溜出去跟楼下小孩放了会儿风筝。”

    路琼忍俊不禁:“您还真是童心未泯。”

    电梯到达一楼,路琼护着徐奶奶上去。

    重逢不易,徐奶奶这个旧还没叙够,邀请路琼看完朋友去她那里坐坐。

    路琼没想过会偶遇徐奶奶,两手空空什么都没买,但徐奶奶已经开口,她只得答应。

    徐奶奶任性下楼无人陪伴,路琼碰到就不能袖手旁观,送她回到她的病房再折返回十五楼。

    路琼跨出电梯走没两步,又一次迎面碰到陆明霁。

    路琼随口问:“要走了吗?”

    这女人是怎么能做到这么若无其事的?

    陆明霁要再不搭理倒显得他小家子气,不吝啬给她一声嗯。

    谷蕴柠见到他就挂脸,他也不想被逼着一遍遍回忆过往,索性走人。

    反正已经确认谷蕴柠无事,对他翻白眼翻的气色红润。

    简短两句对话,两人错身而行,去往不同方向。

    陆明霁进电梯时,路琼还未到病房,背影纤瘦高挑。

    比起六年前,她好像瘦不少。

    他看一眼就垂下眼皮,食指去按电梯键。

    二十层。

    去看看奶奶。

    ……

    陆明霁到病房时,奶奶正坐在套件客厅里看电视。

    又是狗血偶像剧。

    见到孙子过来,徐奶奶招手,拍拍她身边的位置:“快来,你都快有两个月没陪我看过电视剧了。”

    陆明霁从小就被奶奶培养出陪她看电视剧的良好习惯,用个现在时髦的网络词汇就是:看剧搭子。

    陆明霁并不爱看电视剧,只是小时候他太过淘气三天两头闯祸气人被他爸妈数次停掉生活费,被逼无奈之下他为保证生活质量不受影响,只能求助爷爷奶奶和外公。

    爷爷和外公给钱最痛快,奶奶则有要求,陪她看一集电视剧给多少多少钱,还不能干坐着白看,要是跟他讨论剧情他答不上来视为无效。

    这个孝顺习惯就这么被养成,而且现在电视剧拍的像是无脑真人版动画片,漏洞百出,用来放松心情还挺好用。

    但近些年,陆明霁一陪奶奶追剧就头大。

    因为奶奶从以前的跟他讨论剧情改成现在跟他讨论他的终身大事。

    果不其然,陆明霁坐下没两分钟,奶奶就开始她的催婚:“你看看人家二十五岁就事业有成幸福美满了,你再看看你。”

    陆明霁双腿岔开,手肘抵着膝盖,拿起一个苹果削皮,漫不经心回奶奶:“那都假的。”

    “那假的不提提真的。”徐奶奶列举实例手到擒来:“阿让去年领的证今年要办婚礼,你这当哥哥的让弟弟反超你不脸红吗?”

    阿让就是他表弟左柯让,比他小两岁,去年和初恋终成眷属。

    由此徐奶奶催陆明霁催得更勤快,导致陆明霁看左柯让愈发不顺眼,偏偏左柯让还不安分,三不五时就在朋友圈秀恩爱,恨不得昭告天下他感情美满,他每发一条徐奶奶就得催陆明霁一遍。

    上周左柯让又发一条,他、他老婆、他俩的狗,一家三口的合照,陆明霁烦得要死,反手一个拉黑,现在还没拉出来。

    陆明霁手稳,削苹果的技术不错,一心二用丝毫不受影响,苹果皮中间没断,连成一个长条:“我脸白,红不起来。”

    “你别跟我皮!”徐奶奶扬手就想给陆明霁一巴掌,见他手里有刀怕他划伤,又放下:“一会儿有个姑娘来看我,人可漂亮,你给我态度好点!”

    徐奶奶不是第一次介绍姑娘给陆明霁认识,鉴于孙子有冷脸的前科,她事先叮嘱好。

    “来看您就来看您。”陆明霁也丑话说在前面:“您要是再给我安排相亲,我立刻就去静安寺出家。”

    徐奶奶心里一梗,估算出自己被他这句话气得至少减损一月寿命,指着门口:“你有本事现在就去,今晚你头发要还在我给你剃秃!”

    陆明霁嘴唇一动又要大逆不道。

    病房门响起两声轻叩打断他。

    朦胧女声透过门板传进:“徐奶奶?”

    陆明霁稳如泰山的手一顿,苹果皮断掉,没及时收住力道,刀刃划破他指腹。

    细细密密的刺痛伴随着鲜血涌出。

    徐奶奶没多余注意力给他,边朝门口走边回话:“小路啊,快进来快进来!”

    她到门口时路琼也恰好推开门。

    路琼被徐奶奶挡住视线,只看到坐在沙发上那人的双腿,待徐奶奶挽着她胳膊转身让出空间,她又一次和陆明霁对上眼。

    短短半个多小时,他们偶遇三次。

    十指连心,陆明霁又娇生惯养,拇指伤口疼得他面色不虞:“怎么又是你。”

    徐奶奶一僵,念及有路琼在,她还得维持自己优雅得体的形象,看向孙子的眼睛笑眯眯弯起,隐隐透露出几分警告:“陆明霁,长了嘴巴除了要好好吃饭还得会好好说话,别不懂礼貌。”

    那句别不懂礼貌是好听的说法,如果路琼不在场,徐奶奶会换成“别给脸不要”。

    说完反应过来不对劲。

    孙子不友善归不友善,话里传达出的意思好像是俩人认识?

    徐奶奶这么想的也就这么问了。

    “朋友。”

    “她认识谷蕴柠。”

    两人异口同声。

    “原来你去看的朋友就是蕴柠啊!”绕来绕去竟然都是熟人,这下更好拉近感情,徐奶奶带着路琼到沙发上坐,迂回地当起媒婆,嘱托陆明霁:“你有空也多去看看蕴柠,沾沾小孩的喜气。”

    陆明霁不愿意,他可没找虐的癖好,而且宝宝又还没出生:“小孩能有什么喜气,让我返老还童?”

    徐奶奶笑容快要挂不住,颇有几分咬牙切齿:“小孩子干净,能净化你的毒嘴。”

    她见陆明霁手里什么都没有,问:“你削的苹果呢?”

    “垃圾桶。”陆明霁朝茶几旁边抬抬下巴:“掉了。”

    徐奶奶让他再削一个,虽然孙子说话讨人嫌,但还算是个体贴的人,她要是路琼,刚听陆明霁说那两句话对他印象肯定会一落千丈,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是收不回来,只得侧面挽救一下。

    陆明霁清楚徐奶奶在想什么,路琼当然也知道,她还知道陆明霁不会听话,为避免因陆明霁“抗旨不尊”惹得徐奶奶不快,路琼主动揽话:“别忙了徐奶奶,我不爱吃水果。”

    话都说到这份上,徐奶奶自知再逼迫陆明霁就是给路琼难堪,她不顾及孙子的想法也得顾及路琼的面子,遂卸任媒婆一职,转移话题,问路琼去年在意大利分别后她又去了哪些地方。

    路琼和徐奶奶是去年同在意大利旅游时偶然结识。

    一个小镇的集市上,一个小偷偷走徐奶奶钱包,徐奶奶偏就那天没带保镖,和她家老头过二人世界。

    路琼正在一个摊位前挑手串,听到一声高过一声的“有小偷”,往声源方向一侧脸,看到拔足狂奔的嫌犯,路琼默默伸出脚,在小偷经过时狠绊他一下,帮徐奶奶拿回钱包。

    本以为就是萍水相逢,路琼回到酒店后又遇到徐奶奶。

    徐奶奶见她一个小姑娘独自在国外,便邀请她一起,二人的缘分就这么结下。

    大学当了四年班长又加入学生会,工作后要经常跟活人打交道,把路琼锻炼得八面玲珑。

    和长辈相处,路琼没太多经验,不过自家小老太太她都能游刃有余地应对,哄徐奶奶开心简直易如反掌。

    徐奶奶成日面对着家里那几个人,早就看腻,现在这么个水灵灵的小姑娘来陪她,她不要太高兴:“还是姑娘好,不像我家里那两个,一个比一个不省心就算了,尤其是某个人,要么是一个字不说,要么一张嘴就噎死个人。”

    徐奶奶意有所指,就差指名道姓提陆明霁。

    一老一少追忆往昔时,陆明霁就在边上坐着,后靠在沙发里,单手举着手机聚精会神地刷着,实则一个内容都没过脑子。

    去年奶奶旅游完回来就兴致勃勃跟他分享,说她遇到一个漂亮又讨人喜欢的姑娘,帮她抢回钱包,买东西还帮她压价,替她省下不少冤枉钱,只可惜她不知道人姑娘全名叫什么,联系方式也忘记留一个,不然就能介绍给他。

    彼时他不感兴趣地听着,怎么都没想到那个姑娘会是路琼。

    六年里谁都不敢在他面前提路琼,彭靖驰冒死嘴欠过几次。

    说他在谷蕴柠那里打听到路琼又去了哪里哪里玩。

    没有他在身边,她没有一星半点的缺憾,玩得乐不思蜀。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离开谁就活不下去,于路琼而言,离开他她过得反而更精彩!

    这屋里该是没开空调,空气稀薄到要命。

    陆明霁待不下去,收起手机,冷着张脸站起来。

    徐奶奶余光扫到他:“干什么去?”

    陆明霁控制着脾气,随口编造借口:“有事,回公司一趟。”

    孙子神情严肃不似作假,徐奶奶就没再强留他:“你等会儿。”

    窗外天色渐暗,提醒着徐奶奶时间已晚,路琼陪她聊这么久她已经非常高兴,也不好再耽搁路琼,加上路琼微信约好等她出院后吃顿饭,算是庆祝再相遇。

    徐奶奶最是讲究眼缘,路琼这姑娘她第一眼就喜欢,重逢不易她不想错过,小外孙幸福美满,大孙子快三十还没个着落,谈过一次恋爱分手后就跟看破红尘要遁入空门似的,她要是不操持,冲大孙子那张破嘴只有孤独终老一个惨淡结果。

    还是想再最后努力一把,她命令陆明霁顺道送路琼下楼。

    陆明霁觉得好笑,奶奶乱点鸳鸯谱点到他和前女友,真是史无前例的一大笑料。

    没再跟奶奶对着干,装模作样等着路琼,出病房门一关,他就大步往前,甩掉路琼。

    第30章 朋友(大修)

    路琼正常步伐,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陆明霁。”

    陆明霁装聋子,听不见。

    路琼知道陆明霁禁不住激将法,至少六年前他是这样,于是冒险一赌:“你走那么快是怕面对我吗?”

    陆明霁还真就停下脚,侧过身,不无嘲讽:“路记者,你再会胡编乱造也别太脱离实际。”

    路琼稍微加快点速度,走到陆明霁跟前,从包里掏出一枚创口贴给他:“贴一下吧,别感染了。”

    陆明霁就算感染到截止也不会接受她假模假式的关怀:“不劳你假惺惺。”

    路琼把包挎在臂弯,抓住陆明霁划伤的那只手。

    陆明霁没想到她还敢碰他,一愣过后想抽手。

    路琼洞悉他内心:“你再跟我赌气也别拿自己开玩笑。”

    陆明霁从未见过她这么搞笑又自恋的人,他总能被她刷新认知:“路琼,你凭什么认为你会有让我赌气的资格。”

    “那你就别动。”

    路琼撕开创口贴,是想直接贴上,看到他那道伤口是从拇指右上端划破到左下端关节处,那么长一道。

    她进门时徐奶奶背对着陆明霁没发现,她却看到陆明霁往垃圾桶里丢过一团被鲜血染红的纸巾,她坐下后他手里也一直攥着个纸团不放,茶几上有刀,徐奶奶后又提他削过苹果,路琼就这么猜出结果。

    陆明霁藏着,路琼也就不多嘴,省得让徐奶奶操心。

    不成想伤口划这么严重。

    路琼心里一疼,见不得他受伤,改成攥着他手腕,不由分说带着他往这一层护士站走去。

    路琼那一句“赌气”言论把陆明霁定在那,放佛他要是挣扎一下就是他在赌气,她哪来的自信?

    现在的她也配他情绪化?

    找护士借用消毒水、棉签和纱布,路琼把包暂放在护士站的桌角,拿出一根棉签浸湿消毒水,抬眸看陆明霁一眼:“会有点疼,你忍忍。”

    恋爱那几年,陆明霁学做饭给她吃,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在计算机领域无人可敌,却是个实打实的厨房白痴,切菜那一步都要学好久,十有八九次切到手,他又怕疼,路琼给他消毒包扎时他总躲,她就逗他说陆明霁你好娇气,陆明霁死要面子,就不再躲。

    娇娇公主这外号,路琼就是这么给他起的,后来传到他发小那里,广为使用。

    陆明霁知道会疼,也做好心理预设,可棉签真按下去他还是条件反射想后撤,念及不能在路琼面前丢脸,勘勘忍住,指腹又是一凉。

    路琼用一点点柔缓地沾着伤口,边配合的轻轻吹着气。

    她低着头,纤长的睫毛遮挡住眼睛,嘴唇微微嘟着,专注处理着他的伤口。

    陆明霁心里止不住上涌的怨恨。

    六年,她怎么能装得这么淡然无谓?

    还有那晚——

    他及时打住,撇开眼,厌烦她这副模样。

    路琼又换一根棉签清理第二遍,突兀开口打探:“你这些年怎么样?”

    和好久不见一样土到掉渣的问候语。

    陆明霁不是谁的旧都叙:“跟你没关系。”

    她问:“眼睛呢?”

    他答:“跟你更没关系。”

    消完毒,路琼丢掉棉签,换成纱布:“徐奶奶经常给你安排相亲吗?”

    没有经常,就两次,也不算相亲,奶奶打着她自己的名头约他出去吃饭,他一到地方看见指定位置坐着个陌生女人,招呼没打就走人。

    但这没有告诉路琼的必要。

    “关你什么事。”

    路琼将纱布一圈圈细致地缠在他手指上:“朋友之间关心一下不行吗。”

    陆明霁不屑嗤声:“谁跟你是朋友。”

    路琼缠好纱布,剪下一小块胶布固定好,扬起头,黑亮的眼睛看向陆明霁:“前男女朋友也算朋友的一种吧?”

    “你也配?”

    路琼大大方方说出来的“前男女朋友”几个字掀起陆明霁逆鳞一角,他再不留恋什么,甩脸走人,电梯都不想浪费时间等,大步走向楼梯。

    路琼没追,站在原地,看着他疾步离开,看着他身影消失在视野里。

    短暂接触过,指尖还残留着陆明霁的体温,眼前闪动着他走前嫌恶到极点的神情。

    不知道吃什么,回家途中随便一扭头,看到夹缝中求生存的一家馄饨店。

    唐慕芮至理名言之一就是越名不见经传的小馆越能制造出味蕾惊喜。

    受唐慕芮影响,路琼决定下车去买一份馄饨尝尝。

    听她说要打包,老板贴心的将汤料和馄饨分装,告诉她汤凉的话回到家微波炉叮两分钟或隔水加热都行。

    路琼拎着馄饨回到车上,又在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些甜品,以此来抚慰她有些糟糕的心情。

    晚上她又在客厅蜷缩着睡去,这次有所进步,没再睡地板,而是躺到沙发上。

    葛晚棠要是知道,准得骂她给她花钱买床是浪费。

    一觉睡到中午十二点,时差才调整好一天就又乱套。

    安慰自己还在假期,浑噩就浑噩些,等上班后就都能恢复正常。

    后半夜睡觉前,路琼在网上订好今天下午两点场的电影,新上映的科幻大片,豆瓣评分挺高,值得一看。

    这个点的场次人少,她不喜欢电影院里人太多。

    冷水洗脸清醒过后,路琼没化妆,素面朝天,还是卫衣牛仔裤的休闲打扮。

    在影院的商场里吃顿午饭,就差不多到检票进场时间。

    好死不死,检票员刚沿着虚线撕掉她的票根,接到工作电话。

    FK副总打来电话,问路琼采访能不能提前到今天,她临时有事晚上的航班要飞美,在沪只有下午半天时间。

    工作为大,路琼走出队伍,将电影抛之脑后。

    FK副总在安缦酒店入住,为节省时间,采访地点就近安排在她套间里。

    路琼出商场直奔安缦酒店,不是高峰期道上并不拥堵,车子驶进停车场,她一层层转着圈,十来分钟后总算找到一个角落的隐蔽空位。

    下车去后备箱拿出两个手提纸袋,拉开后排车门坐进去。

    开始换衣服。

    像今天这种临时采访时有发生,路琼第一次采访也是这样,当时她刚实习没多久,正在外采,自然是怎么舒适怎么穿,领导突然电话通知她去机场赶一个人物采访,根本没空换衣服,她那时候也没有这个意识,就穿着卫衣牛仔裤过去,对方见到她着装那么随意,第一眼就给她定罪,说既然她不重视这次采访就没必要再浪费彼此时间,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潇洒离开。

    采访失败,她回去后被领导劈头盖脸骂一顿,厚厚一沓采访稿甩在她身上。

    领导不会听她有什么苦衷,只在意结果。

    事情她没办成,那么她所说的每一个字就都是无足轻重的辩解。

    从那以后路琼就涨了教训,随身携带一套正装一双高跟鞋,如果碰到今天这样临时更改采访时间的行程,她不至于抓瞎。

    她还没有正式去尚嘉入职,还没有组建属于她自己的团队,但葛晚棠早已把她拉入尚嘉大群和采编部小群,路琼只在进群那天在群里短暂冒过泡。

    第二次冒泡是今天,接到FK副总电话后她就在采编部工作小群里艾特全体成员,问现在谁有闲空,她需要一个摄像师和音频师。

    五分钟过去无人响应。

    群里员工的群昵称是岗位加姓名,路琼直接点了两个人,在群里单独艾特他们,要求三点半点钟在安缦酒店一楼大堂集合。

    她乘电梯到一楼,大堂里只有前台和办理入住手续的客人。

    路琼在大堂休息区挑个正对门口和电梯的位置坐下,看眼时间,三点十分,还有二十分钟时间。

    她点杯咖啡,慢悠悠喝着等候。

    一杯咖啡喝完,两点整,路琼打开计时器计时,又在群里艾特他们问还要多久。

    这次速度快,负责音频录制的方歆甜秒回:【马上马上,两分钟!】

    路琼:【好。】

    说是两分钟路琼就记两分钟,时间一过人还没来,计时器计到数字五开头,酒店大门口着急忙慌跑进来一男一女两个人。

    俩人胸前都戴有工作牌,男人多拎着一个黑包。

    路琼停止计时,抬手:“这儿!”

    两人驻足侧身,看到路琼后皆是一愣。

    是第一次见面的下意识反应。

    路琼起身走过去,手机屏幕转向他们,神情淡语气淡:“迟到五分十六秒。”

    她制定着她的规则:“以后再有这种情况迟到,满三次扣除当月全勤,这个要求你们回去转述给其他人,我入职后也会再强调一次,你们还有两次机会。”

    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先烧给他们,烧得他们又是一愣。

    路琼没功夫等他们消化,与他们擦身而朝前台那儿走。

    高跟鞋红色底面随着她走路时隐时现,鞋跟哒哒一下又一下,夺命警钟一样。

    “主、主编!”方歆甜小跑两步追上:“这不太公平吧。”

    “对啊!”摄像师赵锐附和,人长得壮实说话也冲:“你的要求又没事先通知过我们,第一次情有可原吧,而且我们就迟到了五分钟。”

    路琼闻言站定,目露疑惑地看向赵锐:“你才上学?”

    这什么驴唇不对马嘴的问题,他长得有那么年轻吗,赵锐懵逼:“不、不是啊,我毕业好多年了。”

    路琼又问:“第一天干这行?”

    赵锐摇头:“不是。”

    “既然都不是,还需要我跟你强调新闻人的基本工作素养吗?”路琼173的身高穿上高跟鞋得有180,轻轻松松平视赵锐:“随便你们怎么议论我讨厌我都没关系,但我希望你们能正视这份工作,看我不爽就凭本事把我拉下来,别给我整这么幼稚的下马威。”

    她没有疾言厉色,没有灌输大道理,甚至语调都没有起伏,却丝毫不留情面,傲慢且又狂妄。

    赵锐脸色涨红,气到想撂挑子不干,但他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一走了之的后果他承担不起。

    空降兵最是容易惹人非议,路琼还没正式入职,尚嘉里有关她的传言已经衍生出无数个版本,什么走后门、关系硬,因为葛晚棠是个女人所以免去路琼是潜规则上位这一谣言,只不过改成评判葛晚棠胡闹尚嘉要完蛋这一说法。

    有好些人想辞职跳槽,葛晚棠上任后颁布新的福利待遇,他们又静观其变起来。

    是有要给路琼下马威的想法,职场里多是按资排辈,听说新主编正经工作还没几年,大部分人都不服气,不然路琼不会在群里被晾五分钟。

    但迟到这件事真是事出有因。

    方歆甜毕业没多久,上月刚转正,年纪最小,快要被此情此景吓哭,她想去拽路琼衣袖,伸出去又瑟瑟缩回:“我们不是故意的主编,堵车了。”

    “感情上能理解,理智上不接受。”路琼打完巴掌再给一颗甜枣:“那这次就先不算。”

    她没再看赵锐什么表情,她刚才说的那番话有些过火,但她初来乍到首要任务就是要先树立好威信,如果赵锐、方歆甜没迟到,她会在入职后找其他合适的时机切入。

    很不幸,她在群里点到他俩,他俩又十分贴心地递刀给她,不抓住这个杀鸡儆猴的机会实在可惜。

    过去找到前台,她没有房卡,得要前台帮忙刷卡上楼。

    FK副总打过招呼,前台跟路琼确认过身份,领着她们去电梯。

    三人呈三角状队形,路琼走在最前面,赵锐方歆甜平行在后,前者满脸愤恨后者满脸苦恼。

    电梯升至顶层,找到FK副总住的房间,按响门铃,十几秒后助理过来开门。

    FK副总从套房卧室里出来,热情地拥抱住路琼:“好久不见Doreen!”

    Doreen是路琼的英文名。

    上大学时陆明霁给她取的,她沿用至今。

    路琼回抱她:“好久不见。”

    副总先表达自己更改时间的歉意,复又惋惜叹气:“还想着采访结束我们聚一下聊聊天。”

    路琼客气地宽慰她:“来日方长,下次你再来沪市我请你吃饭。”

    时间紧任务重,寒暄两句就进入正题。

    赵锐暂且放下对路琼的讨厌,在客厅里找到光线最好的位置,架起摄像机调整各项参数。

    路琼等待赵锐他们两个时找酒店人员打印好采访提纲,赵锐那边忙活着,正好空出几分钟给FK副总准备。

    为保证采访内容的专业性采访全程采用全英模式,路琼不出镜,摄像头仅对准FK副总一人,路琼在画面外提问。

    赵锐、方歆甜的英语和FK副总的中文水平一样,能做到日常交流,涉及专业名词就不行。

    方歆甜是慕强批,她从小的梦想就是长大后成为在高楼大厦里工作的独立成熟女白领,现在高楼大厦这一点已达标,但她却没有被淬炼出独当一面的性格,还是那个喜欢穿卡通卫衣所有情绪都挂在脸上的小孩子。

    落落大方侃侃而谈的路琼,完全就是她梦想的样子。

    被征服只在一瞬间,她羡慕又佩服:“不愧是彭博新闻社出来的,好厉害!“

    赵锐嗤之以鼻:“有什么了不起的,一个资源咖。”

    方歆甜觉得简单的资源咖三个字形容不够准确,做个双手往外拉扯面条的手势,扩充:“资源咖也是英国名校毕业、有在彭博四年工作经验的资源咖。”

    赵锐双手环胸,愤愤不已:“彭博招工门槛太低。”

    方歆甜斜他:“门槛低那赵哥你怎么没去?”

    赵锐一噎:“反正我就是不喜欢她!”

    方歆甜星星眼瞧着路琼:“正常,漂亮有实力的大美女总是会引起别人的嫉妒。”

    赵锐:“……”

    采访要后期剪辑,删除掉卡顿、重复的片段,还要筛选掉带有违禁敏感词的话语,最终呈现视频控制在十五分钟以内,FK副总七点钟就要出发去机场,采访拍摄进行到六点半圆满完成。

    FK副总又依依不舍地抱抱路琼,约定好下次见面,路琼一行人就收工离开。

    进酒店前还阳光明媚,再出酒店已是暮色四合,天色将暗未暗。

    工作完成,路琼不再多占用下属下班时间,言简意赅安排好下一项工作:“后天琅域还有个采访,你俩和我一起去。”

    她强调:“准时,别再迟到。”

    说完,还特意瞥赵锐一眼,多叮嘱他们一句注意安全就走人。

    赵锐:“?”

    又被气个半死。

    方歆甜沦陷彻底,丝毫不顾及赵锐黑如锅底的脸,扬手甜甜道别:“主编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