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拒绝 “你不就是仗着我——”……
潮乎乎喷着热气的黑鼻子拱了拱狄琛的手背, 萨摩耶的尾巴摇得像加速螺旋桨,速度再快一点,变成热气球飞到天上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很得Lucy的喜爱, 在小狗心里的地位有超过岑宴秋的嫌疑。
胸腔鼓动的速度有些快,狄琛蹭掉手上的口水, 低头问:“怎么突然养狗了呢?”
养的还是只认吃不认主的小蠢蛋。
他想当然地以为,岑宴秋要养也是养德牧、杜宾这类外形高大威猛的。
编织狗绳在筋络虬结的手腕上缠了两圈, 远看仿佛是哪家奢侈品新出的价格奇高、性价比奇低的时尚单品。
顿了顿, 岑宴秋却反问道:“你不喜欢?”
“没有, 挺可爱的。”狄琛说。
他之前倒是有和岑宴秋提过,他很喜欢小动物这件事。
说,他不怎么看重品种,最普通常见的中华田园, 和经过代代筛选繁殖出来的宠物,在他眼里一个样。
猫狗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人也没有。
他的话,岑宴秋听是听进去了, 但也只听了一半。
要不然, 现在也不会隐隐得意地补充说,Lucy的妈妈是拥有“范德比尔特血系”的登录冠军,爸爸来自美国知名犬舍, 也是品相十分优越的赛级犬。
Lucy的耳朵高高耸立, 作聆听状, 在岑宴秋介绍她的家族履历时, 洪亮骄傲地“汪”了一声。
岑宴秋挑了挑眉,像是夸赞:“这么多人里,她格外黏你。”
狄琛是很招小动物喜欢的体质, 流浪猫见到他总会走过来蹭蹭,之前在宠物医院缴医药费,就诊的猫猫狗狗对他也非常热情。
他弯着唇角,有些皱巴的迷彩帽攥在掌心,“这么多人?”
岑宴秋很平地“嗯”一声。
“有专门的阿姨,每天上门两次,打扫卫生换水换粮。额外配备了职业遛狗师,满足她日常的运动需求。”
除此之外,狄琛还听到了诸如“宠物美容师”“宠物营养师”“陪玩员”等闻所未闻的新兴职业。
假如Lucy是人类小孩,岑宴秋的育儿方式简直算得上过度溺爱。
狄琛撑着膝盖起身,被他拉了一把,之后岑宴秋的手就再也没松开,“要是实在很喜欢Lucy,可以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萨摩耶笨是笨了点,自己的名字还是听得懂。
她仰着脑袋在狄琛脚边转圈,咧嘴哈气。
他被岑宴秋扣着指缝,拇指轻轻剐蹭着他虎口处的皮肤,宛如拂过一片羽毛。
狄琛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开学他已经交过学杂和住宿费,没有占着床位不用的道。
如果岑宴秋早点问,大可不必白白浪费这笔钱。但他可能也没想过会被拒绝,因此从一开始就所应当地认为,只要是他提出来的要求,狄琛都能一口答应。
这个想一出是一出的人攒着眉,面色不虞:“怎么不说话?”
狄琛后颈被晒得轻微脱皮,用空着的那只手挠了挠,他抿着唇:“说了你又不爱听。”
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岑宴* 秋,他什么脾性,自己再清楚不过。
狄琛甚至做好了倒数三秒,岑宴秋甩开他的手牵着萨摩耶头也不回地离开的准备。
结果三秒后,手仍然牵着。岑宴秋哼出一声气音,一反常态道:“部分定制家具还在赶工期,下个月搬过来也不是不行。”
“你的日常用品和一年四季的衣物,张叔正在筹备,现在入住是有点仓促。”
听完他说的,狄琛第一反应是他该不会撞鬼了吧。
这种有人情味的话从岑宴秋嘴里蹦出来,给他一种仿佛在做梦的不真实感。
“那下学期再搬呢?”狄琛尝试讨价还价。
岑宴秋冷笑道:“你怎么不说毕业后搬,或者一辈子都别住进来?”
狄琛默然。
肩并肩在小径走了两个来回,他出了点汗,白天反复汗湿的迷彩军训服黏着后背的感觉并不好受。
他想快点回去冲个澡,于是在走第三个来回之前,他拉住岑宴秋的手臂,站在唯一被月光照到的地方,踮脚环着他的腰。
这是最标准的告别公式。
先拥抱,再接吻,最后说“再见”。
头顶的树枝遮挡着一半的月光,狄琛沉吟片刻,睁着眼在岑宴秋嘴角浅浅地亲了一下。
唇瓣分离时,那个俨然不动的人将他的下巴固定住,手指稍稍用力,把狄琛扯了回来。
剩下一半月光被岑宴秋的后脑勺遮住,他松松腕间的狗绳,玩闹似的在狄琛手腕绕了一道。
随后,岑宴秋加深了那个吻。
Lucy乖乖蹲在两道暧昧纠缠的影子中间,她只是一只两个月大的宝宝耶,解不了嘴巴贴着嘴巴的含义。
而且她认为她的主人已经单方面超出了“贴贴”的范畴,那是极具侵略性和占有欲的撕咬,就像她对待自己最爱的小老鼠布偶,以及美味可口的鸡心鸡胸肉那样。
狄琛大脑缺氧,略饱满些的下嘴唇泛着润泽的水光。
他把头偏向一边平稳呼吸,岑宴秋扶着他的侧颈,被气得眼尾通红:“狄琛,你真是好样的。把我气死了你有什么好处?”
他垂着脑袋,嘴巴压着狄琛上唇那颗不显眼的唇珠碾磨,恶狠狠地说,“你不就是仗着我——”声音又渐渐弱了下去。
仗着他什么?
岑宴秋讲话说一半留一半,狄琛唇珠被磨得胀痛,他挪开一寸,指腹自虐般地摩擦着不平整的裤线。
“对。”狄琛眼神复杂,熟练地哄着人,“我就是……仗着你喜欢我。”
被当成三岁小孩哄的人,颈部肉眼可见地红了大一片。
狄琛今晚回寝室,嘴巴不能留痕迹,岑宴秋便收着力度在他鼻尖咬了一口,“你知道就好。”
时候不早,狄琛照旧把他送到校门口,岑宴秋停在闸机旁,晃了晃萨摩耶脖子上的狗绳。
“Lucy,和你另一个爸爸说再见。”
小白狗张大嘴巴,嘹亮地连汪两声。
在学校保安异样的目光中,狄琛应下了这个诡异的称呼。
路上,冯康发消息问他怎么还不回来,寝室楼晚上十二点停热水,他回了句“谢谢,马上”后加快步伐。
梅园的绿植面积堪称临大宿舍之最,小道左右两侧的灌木有小腿那么高,是各种小动物的藏身之所。
灌木丛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而后,一只皮毛油光水滑的狸花猫窜到狄琛眼前,碰瓷似的朝他脚上一倒,仿佛被可恶的人类下了迷魂药。
狸花猫嗲嗲地冲他喵喵叫,一翻身,毛屁股上坠着两颗沉甸甸的铃铛。
狄琛:“……”
临大有不止一只流浪猫,但眼前的这只显然与其他流浪猫不同,就好比在人群中,能一眼辨别出清澈懵懂的大一新生与混成老油条的学姐学长。
“怎么办,我身上没有猫条。”他无奈地翻开空荡的口袋,请这只狸花陛下检查。
小公猫不在意地敞开肚皮,发出引擎般的呼噜声。
“他是咱们学校的明星小猫。”有人向狄琛介绍道。
他回头望去,一个穿着随性的男生眼含笑意地站在他身后,灰色运动短裤的系带打了个草率的结。
男生半蹲在他旁边,指尖伸到狸花的鼻尖前,似乎是在让小公猫熟悉他的味道。
狸花用脑袋顶着他的手掌,一个鲤鱼打挺,翘着尾巴贴着男生走了一圈。
“才八个月大,等核桃满一岁了,动协的志愿者会带他去做绝育手术。”
狄琛点点头,“‘核桃’是你给这只猫取的名字吗?”
“不是。”
男生顺着小狸花后背的皮毛,挠挠他的下巴:“这是我们全校学生投票选出来的。动协在微信开了,每年不定时发起投票,给未命名的流浪猫起名字。”
“认识一下吧,我叫严向灯。”男生伸手道。
狄琛:“严向灯?”
这名字有点耳熟。
“停灯向晓,抱影无眠。”严向灯文邹邹地拽了句诗,笑道,“其实就是灯光的灯,方向的向。“
狄琛没握上去,他脸上也没有丝毫尴尬之色,很坦然地收回手。
“狄琛,软工1班。”他说道。
严向灯惊讶地张开嘴,“原来你就是狄琛,好巧。”
“你认识林燕辞对吧?她跟我提过你,说她有个新朋友在临大读软件工程,拜托我留意留意。”
“嗯,谢谢学长。”
“这么客气做什么?燕辞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严向灯气质温文尔雅,没什么架子,“严向灯、向灯,随你怎么叫,我不介意。”
他笑容温和,本该感到亲近才对,但狄琛却反常地生出几分警惕心,只想尽快结束对话。
恰好手机铃声响了,狄琛看一眼来电人——岑宴秋的电话。
他不动声色地熄灭屏幕,歉意道:“舍友托我带瓶矿泉水,我得回去了。”
绕开那只狸花猫,正要走,严向灯在背后叫住他。
“下周军训完,学校有为期三天的社团招新。”
一张名片递过来,左上角的图标是一只镂空的猫咪头像,“可以考虑一下我们动协。”
狄琛收下名片,温吞道:“好,我会的。学长再见。”
严向灯笑容不减:“下次见。”
第42章 看房 还恶人先告状地责怪他过分粘人。……
严向灯说的“下次见”, 是十天以后。
军训这些天,407一整个寝室凑不出半个活人。临大的训练强度不容小觑,头两天甚至还有夜晚拉练的活动, 凌晨徒步完回寝,下半身几乎丧失知觉。
饶是狄琛这种干过不少体力活的也有点吃不消。
他每晚洗过澡, 便躺在床头浏览一个租房网站。上次岑宴秋拐弯抹角地提了同居的事,他想了很久, 住可以, 但还是不要搬到岑宴秋那套寸土寸金价值千万的大平层了吧。
也许是那一点不值一提的自尊心作祟, 又或者他本身就是一个很拧巴的人。
和岑宴秋在一起并非他们真的相爱,而是他单方面的图谋不轨、蓄意报复。这样不纯粹的情感,怎么能像温室的花朵一般被细心对待?
军训结束那晚,狄琛同时收到两条消息。
一条是租房中介的, 说已经找到三处符合要求的房源,约他明天看房;一条是严向灯的, 说明早九点社团招新正式开始,提醒他别迟到。
狄琛两条都回了句“好”。
临大的社团总量直逼三百, 次日, 深蓝色的招新遮阳篷连绵摆了一路,宛如一片静止的汪洋。
梅园离招新点极近,有几个摊子甚至摆到了梅二寝室楼下。沿路走过来, 狄琛还见到一些诸如“佛学文学研究社”“冰球社”“区块链协会”等不太常见的宣传招牌。
他接过一个学姐递来的宣传单, 还没看清标题, 斜前方“咔嚓”响起一道清亮的快门声。
“同学, 这张抓拍送你。”背着单反的学长将相纸捂在手心,然后捏起一角抖了两下。
照片里的深肤色青年温顺地垂着后颈,耳畔碎发被风拂得微卷, 像一段摇曳的柳条。那名学长拍的是侧面视角,因为相机的色调偏暗,青年鼻翼上的那颗小痣仿佛蒙了层柔光。
那名学长留着半长发,脑后扎着一个小揪,在狄琛收下那张相片后,趁热打铁地问他对摄影有没有兴趣,想不想加入他们摄影协会。
“但我没有拍照的设备,这样也可以吗?”狄琛问道。
“社团有公用相机哦。”单反被长发学长拿到胸前,他把在校园内拍到的照片一张张地调出来给狄琛看,同时介绍道,“你瞧,这张是公认的出片圣地——情人桥……这张是动协领养的小猫,叫核桃。”
狄琛看得入迷,下一秒,有人凑到相机旁边,“拍的好吗?”
“很好……严学长?”狄琛声音拐了个调。
“是我。”严向灯微笑。
长发学长与严向灯熟识似的,用胳膊肘拐了下这个妨碍他招新的不速之客,啧道:“严副社长,不守摊子还跑出来闲逛,被茗姐知道你就完了。”
“说了多少次,‘副’不发音。”严向灯手臂压在他肩头,下巴朝狄琛抬了抬,“怎么个事儿周洋,主意打到我们动协的人头上来了?”
“人学弟都没说话,你说是你的就一定是你的?”周洋开玩笑地反呛。
两道视线同时聚焦在狄琛身上,他艰涩开口,说:“抱歉学长,的确严学长和我有约在先。”
周洋听完只是笑笑,也没生气。
狄琛白收他一张照片,心里过意不去,想把照片物归原主,周洋抱着单反连连后退,挥手道:“拿着拿着,就当留个纪念。以后动协呆不下去了,我们摄影协会随时欢迎!”
狄琛:“……”
社团的遮阳篷远看像一条弯折的曲线,动协的摆点就在曲线尽头,他们走了好一会儿才到。
招新三天,正副两位社长轮流坐班,上午是严向灯,下午换成社长罗珠茗。
临近中午十二点,狄琛填满表格,严向灯发挥社长职权批了“通过”,随后他拎上挂在座椅背后的挎包,状似无意:“下午有安排?”
“有,有的。”狄琛迟疑一秒,说道。
中介告诉他,临大附近的房源特别紧俏,那种一室一厅或者一室两厅并且价格低廉的,基本一租一个准。
他不打算吃午饭,准备现在直接去第一个目的地。跟中介汇合。
严向灯眸底含笑,仿佛能掐出水来,眼神看狗也深情:“去哪?我开车载你吧。”
“不用麻烦学长了,我去的地方很近,走过去大约十分钟。”
狄琛觉得他有些热情过了头,就算是朋友的朋友,也没由关切到这种地步。
他不明白这个人的意图,谨慎道:“严学长,那我先走了?”
转身前,严向灯慢悠悠把手放进外套口袋。
“如果是看房、招兼职这类,我建议还是多带一个人比较好,不然容易被坑钱。”
狄琛脚步一顿,识时务为俊杰:“学长的车停在哪?”
几米开外有一个电动车固定停放点,严向灯捏着一个椭圆形的遥控钥匙,朝某方向一按。
“前面那辆粉色爱玛就是。”
第一个看房点在临大对面,十几年的老小区,住着很多本校老教师。据说在这里碰见头发花白的专业课教授的概率,比在食堂大得多。
约见的租房中介年龄约莫三十岁,白衬衫黑西装,脖子上规规整整地打着一条旧领带。他把狄琛、严向灯带到电梯口,点亮六楼的电梯键。
“一梯两户,坐北朝南,这套房小是小了点——一室一厅,但采光很不错。”中介推开门,右手提着公文包侃侃而谈,“房东是一对老夫妻,去年跟着儿女出国移民了。老两口也不差钱,所以租价开得不高。”
狄琛四处闲逛一番,整套房面积算下来不超过五十平,卫浴在卧室里,空调、冰箱等大型家电正常开关没问题。
“有个问题……”他不好意思地抿出一抹笑。
“您说。”
“房东允许租客养狗吗?”
中介一阵沉默,须臾笑开道:“小型犬当然允许,那对老夫妻养了只小泰迪,不吵不闹的,也机灵!”
“那大型犬呢?”狄琛讪讪地咳嗽一声,“萨摩耶那种。”
中介委婉道:“不如我带您看看第二个房子?”
这是免谈的意思了。
当初在平台模拟看房,那些价格虚高花里胡哨的房子全部被狄琛筛掉了。剩下的歪瓜裂枣里,环境太简陋的不要,硬件太差的不要,小区绿化不好的不要……筛来筛去,就只剩几套了。
来之前他也问过自己,为什么这么笃定岑宴秋会放着豪华楼盘不住,跑去和他挤一套廉价租房。
他说不出缘由,可能是一种直觉吧,直觉那个人一边眉头紧皱地说着嫌弃的话,一边拎包入住,不仅赖着跟他睡同一张床,还恶人先告状地责怪他过分粘人。
“这套采光差了些,两室一厅,比上一个宽敞。”
中介拉开阳台门,展示客厅的布局:“我打电话帮您问过了,房东是同意养狗的,但前提是您得做好卫生,保证家具租之前是什么样,租之后还是什么样。”
“租金多少?”严向灯伸指抹了抹鞋柜的灰,搓开后用衣角揩了。
中介:“两千一,押一付三。”
狄琛试图与严向灯眼神交流,奈何对方没领会他的暗示,自顾自地走进卧室绕了一圈,接着看了看厨房和厕所。
“严学长,这间怎么样?”狄琛找着机会,轻声问。
“冬冷夏热,天花板有漏水的痕迹。”
严向灯:“再看看。”
今天的第三套,也是最后一套房在同小区的另一栋单元楼。
八楼,一梯三户,采光充足、四面通风,但价格略贵些。
这套是个“捡漏房”,正常市价贵一倍都不过分,因为屋主彩票中了大奖,特地嘱咐中介别挂太高,就当做慈善了。
严向灯注重性价比,他压低声音说,第二套房砍价空间挺大,租金能再降降,他更偏向这一套。
稍许,他高深莫测道:“看不出来,你还养了只萨摩耶。”
“朋友的狗。”
狄琛说着,上手颠两下厨房的不锈钢锅。他想,Lucy一块搬过来,是不是有点像话本子里落难嫁到穷书生家的千金公主。
从两百多平的大平层到六七十平的两居室,可不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吗?
中介拿了瓶水来,“今天这三个房源,您有比较满意的吗?”
说实话,这笔单子他是不报很大希望了。招待的两位顾客看打扮像大学里面的学生,学生嘛,手头能有几个钱?个子高点的一直在挑刺,皮肤有些黑的那个从头至尾没吭几声,典型的钱少事多。
“就这套吧。”钱少事多的穷学生说。
中介连在哪应付晚饭都想好了,闻言一愣:“您是说,我们现在看的第三套?”
狄琛:“嗯。”
严向灯也傻眼了,没搞明白他这是什么操作:“两千八,将近三千了,还押一付三……你确定?”
“嗯,确定。”
狄琛想好了,打着临大学生的名号做家教,跑三家,一节课一百五十块,一周就是四百五,名声做起来了课时费能继续往上涨。零碎的时间里再找一两个轻松点的兼职,每个月交两千八的房租应该不成问题。
严向灯沉默地看着他,忽然笑了。
“你刚才的样子,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狄琛问是谁,他却不愿多说。
下楼的时候收到岑宴秋的消息,催命般发了好多条,语气强硬地问他人在哪,为什么不在寝室。
[我在长青小区呢。]
狄琛回复道。
那边沉寂半晌,打字:
[马上到。]
走到小区外的路边,狄琛没上严向灯那辆粉色爱玛。他道:“我朋友很快就来接我,学长今天费心了。”
为了彰显谢意,他特地补充一句:“改天请学长吃饭吧。”
“吃饭就不必了。”严向灯戴上头盔,“之后社团活动,多得是吃饭团建的机会。走了。”
他前脚刚开走,一辆深灰色轿车后脚便停在狄琛面前,后座的车窗摇低一半,探出一个圆乎乎的小狗脑袋。
驾驶座,岑宴秋侧脸棱角分明,唇缝平直紧抿,脸色难看,在狄琛上车之后声音更是提了两个调。
“你和严向灯怎么认识的?”
第43章 主权 越是亲密的人,洁癖程度越深。……
狄琛没有想到, 他们的渊源能追溯到六年以前,也就是褚易提过一嘴的“小升初那会儿”。
密室里,赵上霄不知是失手还是有意为之地将岑宴秋锁在上一个房间, 出来后两人大打出手,不到半个小时赵、岑两家都来了人。
赵上霄伤得略重些, 面部多处挂彩,看不见的地方挨了好几脚, 淤青乌紫可怖。岑宴秋倒跟个没事人似的, 明处仅手腕破了点皮, 甚至没见血。
虽然赵上霄有错在先,但两方公司好歹在生意上往来频繁,他被打成这样,赵家的面子难免挂不住。
当天, 玉临市最好的私人医院同时迎进两个VIP病人,在病房换药的医护无一不战战兢兢, 生怕不小心弄疼哪位祖宗,自己的当月绩效就一键清空了。
“哎……哎好疼!”赵上霄一只手捂着涂过碘酒的嘴角, 一只手轻轻放在小腹不敢用力。其实疼的地方不止这两处, 可他却没那么多手挨个抚慰。
赵上霄的母亲是大学教授,文质彬彬的读书人,平常说话轻言细语的, 见他这副疼极了的模样也不禁红了眼, 着急地问护士要不要紧。
说多错多, 护士谨慎道:“您放心, 我们会处好的。”随后挂上输液瓶,针头快狠准地扎进赵上霄手背的血管里。
隔壁的病房安静许多,褚易背着手站在窗前, 从他踏进房间的那一刻开始,已经叹了三十五口气。
屋子里的二氧化碳净是他奉献的。
林燕辞看着在床上无动于衷,也没受什么伤的岑宴秋,一脚蹬向褚易的屁股:“你祥林嫂啊?现在开始严禁叹气!”
岑沛铨和林景宜在来医院的路上,褚易是外人,但林燕辞算半个岑家人,她心里比岑宴秋着急一万倍——对赵上霄下了这么重的手,碍于情面,无论谁对谁错,必须各打五十大板处。
以她那位姨父不近人情的严苛性格,岑宴秋多半要遭殃。
岑宴秋换上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偏头盯着天花板看了许久,仿佛灵魂离体,剩下一个躯壳作为他还在人间的证据。
“待会儿姨父到了,千万别说你没什么事儿。你就说……说脑袋不舒服,被赵上霄撞出脑震荡了!”
林燕辞心里还是很护着她这个表弟的。岑宴秋年幼的时候,林景宜因为跟岑沛铨常有摩擦,便把他扔在林家,交给妹妹林景飞照顾,一扔就是两年。
岑沛铨也刚接手岑家没几年,正是稳固根基的时候,每逢年关才回来一次。亲生父母不在身边,岑宴秋很少哭闹,但在某些方面有着病态的执着。
比如第一次得到的玩具车,第一只喜欢的小狗,第一片落在他肩头的枫叶。
林燕辞越想越心软,被她覆上厚厚一层表姐滤镜的岑宴秋却心无波澜,把头偏向一边,牵引出一条优越的下颚线,像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我想一个人待着。”
林燕辞揪着褚易的胳膊肉走了,一出门,迎面撞上比他们高两个年级,却也在密室逃脱受邀行列里的严向灯。
“当时怎么不见你人?”林燕辞在病房外的休息区坐下。
严向灯的语气有种不同于小学生的老成,“手表掉了,我沿路找半天。”
林燕辞:“哦哦。”
两个病房的病人都是褚易的朋友,他看过岑宴秋,但还不知道赵上霄的伤势,遂瓮声打探道:“鸡块咋样?”
“皮外伤。”严向灯缓慢地眨了下眼,语调有些异样,“你们光顾着拉架,没人注意到岑宴秋也被人阴了好几脚吗?”
林燕辞激动地站起来,吵嚷着问是哪个混蛋干的,严向灯摇摇头,“去找医生过来看看吧,以防万一。”
把他们支走后,岑宴秋的病房大门半敞,他行动迟缓地走到门边,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墙上的时钟:“手表掉了?也就林燕辞会信这种鬼话。”
严向灯笑容一丝不苟:“宴秋,误解别人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我跟赵上霄动手不到半小时,赵家立马闻讯赶到,紧接着就是我家。”岑宴秋冷哼一声,依旧我行我素道,“谁知道严哥你是丢了手表,还是偷摸着跑去打了通电话?”
被当面戳穿,严向灯没有一丝慌乱,反倒笑而不语。
下一秒,他神情微变,想伸手阻止岑宴秋,却已来不及了:“你这么护着赵上霄,他——”
“啪”地一声,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寂静的医院走廊中,岑宴秋被扇得脑袋微微偏向一旁,右脸很快浮现出鲜红的指印。
他脸颊刺痛不已,手心按着那块红肿的掌痕,一阵茫然。
岑沛铨、林景宜不知何时到的,此刻双双站在他身侧,神色各异。
这一巴掌,还是当着严向灯的面打的。
他鼻头逐渐发酸,泛红的眼眶看不到一点泪迹,像是被人倾尽全力压制下去一般。岑宴秋目光移到林景宜身上,可后者有意似的错开视线,恍若未闻。
他嗓子干哑地喊了声“爸”,顿了顿,敛眸:“妈。”
严向灯收起笑,也跟着喊:“岑叔叔,林阿姨。”
岑沛铨一身正装西服,好似刚从会议室出来,眉心刻着深深的川字纹。他应了严向灯的那声问号,但未曾会岑宴秋。
这件事最后的解决方案很简略,没林燕辞想得那么严重,无非是岑宴秋顶着一个巴掌印好声好气地向赵上霄道歉。
因为争执起于赵上霄,他也被他大哥摁着头,给岑宴秋赔了句不是。
矛盾了是了了,但岑宴秋被他爸打了一巴掌的事,莫名其妙地传了出去,但凡有好事者见到他,皆夹枪带棒地讥讽一句,“岑大少脸上的伤可好些了”。
岑宴秋记仇,一记就是六年,以至于开车接狄琛,光凭一个背影便认出那是当年那个拉偏架的严向灯。
后排车窗只开了一条通气的缝,Lucy端正地蹲在小狗专座,毛绒绒的狗脑袋一直往副驾的缝隙里钻。
Lucy的人瘾不定期发作,狄琛侧着身让她吸,小声道:“林燕辞把我介绍给严学长,说有事可以找他。”
“所以?”
有辆车想加塞,岑宴秋猛摁喇叭,神情冷峻:“所以你有事就真去找严向灯了?你跟他认识多久,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是林燕辞的朋友又怎么样,她看人的眼光不见得比你好多少。”
狄琛:“……”
严向灯来路不明,林燕辞识人不清,他毫无主见。
不愧是岑宴秋,一段话同时骂了三个人。
“以后少联系他。”岑宴秋语气不容置喙。
轿车内掉落的狗毛犹如一簇簇蒲公英,狄琛低头拍打着粘在衣摆的白色绒毛,听到岑宴秋这句时,愣神地“啊”了一声。
不说别的,严向灯是动协副社长,就算他刻意回避,每次社团活动碰见的概率还是很大,岑宴秋的要求完全不现实。
须臾,驾驶座的人转着方向盘,不耐道:“难道你还想经常联系?”
极其不讲道。
狄琛:“他是我新加入的社团副社长,还是我们院的学生会主席,我……”
“退掉。”
岑宴秋踩住刹车,轿车停在路边的收费停车位上,狄琛本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听到,让他那句无的命令被轮胎摩擦地面的噪音盖过。
但是,但是——
岑宴秋说了第二遍:“那就把社团退掉。”
“退社手续听说很复杂呢,要交申请报告,写至少三千字的退出由。”狄琛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看似顺承,实际每一句都在暗暗唱反调。
他生硬地转移话题,“你是不是还没吃过学校的食堂?梅园的生煎包挺不错的。”
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背青筋凸显,宛如涌动的地脉,这也是岑宴秋发火的前兆。
这几年的相处,狄琛已经了解得足够多。他的目标对象——名义上的男朋友,在感情方面可能有着极高的精神洁癖,越是亲密的人,洁癖程度越深。
就好比,他从没强制命令林燕辞斩断与严向灯的联系,他们是很好的朋友,但岑宴秋一点儿也不介意。
“你今天找严向灯做什么?”他突然发问。
狄琛:“我在网上约了租房中介,今天第一天看房,学长怕我被坑,跟过来帮忙把把关。”
“他这么好心?怕你被坑……”岑宴秋嘴角的冷笑未消,表情忽地凝滞了,“租房中介?什么租房中介?”
“不是你说想我搬过来一起住么?”
狄琛翻出他拍的第二套租房的照片,“两千一,两室一厅,家具都很齐全。”
只是光线微差。
“允许养狗,大型犬也可以。”
但天花板会漏水。
“视野开阔,空气流畅。”
可惜冬凉夏热,电费不菲。
岑宴秋随意瞥了一眼便不愿再看,他胸闷气堵,降低手肘边的车窗,深深呼出一口气。
要忍耐,这是他喜欢、也喜欢他的人,他无声告诫自己道。
虽然他的男朋友永远不肯心安得地收下他的心意,给多少一定还多少,连生日礼物也只要一百块以下的便宜货,贵一分都不收。
狄琛伸手摸索着安全带的开关,有了那次被赶下车的经验,现在他学会提前解开安全带,随时恭候一句重要的关键词。
“干什么?”他的动作不小,岑宴秋看过来。
“我在准备下车。”狄琛诚实道。
他的身体随时待命。
话音刚落,车门落锁。
狄琛以为他会发火,他偏偏不遂人愿,心平气和把轿车开进临大,在狄琛的百般劝阻下,没有泊在梅园寝室楼下,而是循规蹈矩地停到地面停车场内。
走回去,桂花的细碎花瓣轻盈地飘在半空,狄琛接了小半捧,想回寝室查查资料,看它有什么用途。
他眼角余光看见下楼买薯片的冯康,扬声喊了一下。
冯康被那一声喊回了头,正要应答,狄琛却闻见一股幽幽袭来的烂熟木头味。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霸道的,宣示主权的吻。
第44章 动协 “我拥有的东西只有这么多。”……
幸好梅二宿舍楼除了冯康, 没有其他人经过。
不然他们接吻这一幕真有可能被人偷拍下来,挂到玉临大学校园墙。
岑宴秋吻过来的刹那,狄琛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坐跳楼机, 巨大的机器破风下坠,下一秒就要与地面同归于尽一般。
视线末端, 他看到冯康张成O型的嘴巴,于是果断推开那个不跟他商量就擅作主张的人, 极力克制剧烈起伏的胸腔下, 犹如海啸的愤怒与不解。
他为什么突然这样!
人总是会不自觉地流露出最真实的情绪, 更何况是狄琛这种,把所有反应都写在脸上,像一只受惊的野生麂子。
但犯错的人却毫无悔改之色。岑宴秋被推得跌了一步,回味似的轻抿下唇。
他记得狄琛经过桂花树时接了些许花瓣, 大概是某个不知名的激素作怪,在那片软韧的唇面上, 他嗅到一丁点馥郁的桂香。
“告别吻。”岑宴秋神色平淡,没把狄琛的反抗情绪放在心上, “晚安。”
离开之前他还刻意多等了一会儿, 等到狄琛也说“晚安”,才淡淡“嗯”一声,背影看上去没什么负担。
楼底下站着个下巴好似脱臼的冯康, 狄琛强装淡定, 实际已经因为刚才的事尴尬得同手同脚。
“那、那个, 岑宴秋送你回来的啊?”冯康主动破冰道。
狄琛换只手拢花瓣, 椎骨靠着电梯的防撞栏。沉默半晌,他说:“我们碰巧顺路。”
冯康点点头,眼睛盯着脚尖:“咱不是四楼吗?今天这电梯好慢, 过这么久都没到,连上升的感觉都没有……”
“可能是,”狄琛点了点四楼按键,“我们进来以后,忘记按电梯了。”
冯康:。
死嘴快别说了啊!
黄瓜味薯片的包装袋被他揪得簌簌响,冯康是直男没错,但他是其中不排斥同性恋的那一挂。
既玩得起直男间的小把戏,同样尊重少数群体的性取向。
非常混乱正义。
电梯到达四层,两扇门朝相反方向打开,冯康拆开薯片包装,拿了一块后递给狄琛,很崇拜的口吻,“你挺厉害的。”
狄琛挑了一片小的,闻言一愣:“我厉害?”
他和岑宴秋接吻,准确来说,是岑宴秋强吻他,到底怎么跟“厉害”这两个字挂钩了?
冯康的拖鞋不跟脚,踩在地面的响声十分有节奏:“那可是岑宴秋诶,首富之子,含着金汤勺长大,可以躺在云端随地大小便的* 人物!”
“……我这么说是不是有点粗俗?”
狄琛笑了笑:“还好吧,话糙不糙。”
他两步速放得很慢,冯康一得到认可,“嘿嘿”摸两下后脑勺,尽量委婉地说:“主要是,我先前打比赛遇到过他,当时他大概心情不好,表情特恐怖。”
他手指划拉眼皮,模仿岑宴秋做了个表情,历尽千帆的狄琛评价是——像极了。
能在模仿岑宴秋比赛中拿到第一名的好成绩。
冯康是第一个“被发现”他在跟岑宴秋谈恋爱的人,狄琛想嘱托一句话,他却抢先一步,善解人意地对嘴巴拉拉链:“我嘴很严的,保证帮你保密。”
“谢谢。”狄琛刷开寝室门,没进去,“我下楼再给你买包黄瓜味薯片。”
*
大一军训后正式开始上课,狄琛在手机里导入课程表。
他数了下,软工一周五天四天有早八,剩下那天满课,从早八上到晚九点,横跨三个教学楼、两个校区,堪称丧心病狂的安排。
上第一节专业课的时候,严向灯把他拉进动协的社员群。
成员总共三十三人,他进群之后首位发出“欢迎加入”的,竟然是被临大体育系录取的赵上霄。
这让狄琛很是意外。
群里在讨论下一次的活动时间,社长罗珠茗当即发布一个调查问卷,四十八小时截止。
第一堂课的内容往往比较浅显,台上的老师还在聊他去美国留学的儿子,狄琛将时间利用最大化,一边对照着课程表,一边在问卷里写上他周几有空。
提交没几秒,赵上霄的聊天窗口弹出来。
[hello,在上课吗?]
[小狗问号.jpg]
狄琛回了句“在”,就没继续说下去了。
赵上霄比他想的要坚持的多,转念一想,练体育的人假如没有一颗坚韧的心,在赛场怎么可能拿得到好名次呢?
只是他有些坚韧过了头,隔三差五问他有没有和岑宴秋分手,仿佛某位明星常驻微博的头号狂热事业粉,微博昵称叫“狄琛岑宴秋今天分手了吗”。
那位老师又讲到她女儿如何在英国大战三个teenager,狄琛做了个眼保健操,睁眼时,亮着的屏幕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兴许是信号不好,赵上霄只发过来“你今天”这几个字,依旧在输入中。
狄琛无聊地翻开专业书第一页,回道:
[抱歉,今天没有分手。]
五分钟后。
Shaw:[?我是问你今天中午在哪个食堂吃饭。]
[谢谢你提醒我啊,呵呵。]
有点说反话的意思,狄琛心想。
这门课程三节连堂,下午两点上程序设计基础,休息时间太紧张,狄琛根本没打算去食堂吃。
所以,“在便利店买盒饭”这句话不仅压缩了吃饭时间,还同时婉拒了赵上霄的约饭邀请,简直一箭双雕一举两得。
早八第一节果然是摸鱼最严重的课,罗珠茗的问卷全部交齐,社团活动定在周四下午三点到四点。
动协的日常活动围绕校园流浪猫狗的救助、绝育以及领养展开,罗珠茗今年大四,据说经过她手抓捕绝育的小猫小狗,不说几十也有一百。
被严向灯戏称“无情刽子手”。
集合地点在临大南操,操场有两个班上体育课,练习用的排球满地滚。
罗珠茗把一只滚到她脚边的排球踢回去,将两个工作牌发到狄琛、赵上霄手中:“有两只生病的小猫约了今天复查,这活儿你俩去吧。”
“新希望宠物医院。”她说出地址。
狄琛从严向灯那里接过航空箱,可能是感受到了波动,箱子里的小猫微弱地“咪咪”叫了几声。
严向灯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好像在给谁发消息,面色很沉。狄琛还注意到,他似乎不经意地瞥了赵上霄一眼。
被罗珠茗分配到任务的其他社员纷纷四散开,赵上霄戴着一顶咖色棒球帽,压低帽檐,上半张脸埋在阴影里:“给我拿吧。”
“不用。”岑宴秋的成人礼过后,狄琛就再也没见过他,他温声道,“我来就好了。”
一个航空箱两只猫,又没多重。
新希望宠物医院就在临大门口不远,动协每一任社长在医院都有留名,狄琛拎着航空箱,顺利完成交接。
“左边的小橘还是有点窜稀,猫粮吃得不多。”狄琛复述罗珠茗的话,“那只三花情况不错,活蹦乱跳的,就是眼角总有分泌物。”
医生把航空箱的两只小猫抱出来,分别揉揉肚子、看看眼睛耳朵。
“你手机响了。”赵上霄手指碰碰他的外套口袋。
狄琛开的静音震动模式,他自己都没发觉手机一直在震:“那我先出去一下,这里麻烦你了。”
他走到诊室外的长廊才掏出手机,“喂?”
“赵上霄也在动协。”电话那头的岑宴秋来势汹汹,笃定道。
狄琛没想过隐瞒,如实说:“嗯,他现在就在我旁边,社长叫我们带两只小猫去医院复诊。你想让他听电话吗,我可以把手机给他。”
那边安静了好一会儿,狄琛放下手机,通话没有挂断,时间还在一分一秒地增加。
这段时间他们就像真正的情侣一样出现各种各样的分歧,有关租房的,有关狄琛该不该和严向灯、赵上霄来往的,他很头疼,却也无可奈何。
岑宴秋在感情上的需求极高,而且他言出必行,说了要第一顺位的真心,就必须不差分毫地得到。
缺一条胳膊、一条腿都不可以。
狄琛有点被绕糊涂了。
他不该被岑宴秋绕进去的,他应该时刻保持清醒,而不是如同现在这样,怪异地被挑拨着情绪。
“我听他电话干什么?”岑宴秋嗓音低沉,带着一点呼吸声,“张叔说,家具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说完又补了一句“是空运”。
他不明白狄琛为什么非要租一套又小又破的旧房子住,还不够Lucy跑一个来回,跟监狱似的。
临大附近的大平层楼盘,面积在275到1100之间。其实他原定是最大的那套,考虑到狄琛可能不乐意,所以委曲求全,买了275平的。
岑宴秋语带嫌弃道:“那套两室一厅到底有什么好,走两步都能撞到脚,停车的地方也没有,难道要把车停在马路边吗?”
“狄琛,为什么不能稍微妥协一点呢。”他尝试把语气放软,“搬过来,所有东西我都准备好了。”
狄琛后脑靠着墙,有些无力地仰着头。
这排凳子很长,五个一组,他坐在最左端。一只涅瓦色系的西伯利亚森林猫跳到他腿边,眼睛像两颗海蓝色的玻璃珠,不紧不慢地眨了一下。
它一点也不害怕狄琛,十分大胆地凑近闻了闻他搭在膝间的手指,狄琛想摸摸它的脑袋,它却高傲地把头移开了。
狄琛看着这只猫,心脏哆嗦着变成一块海绵,吸满不知名的情绪,戳一戳还会回弹。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大抵是话到嘴边,不吐不快:“岑宴秋,我不像你有那么好的家世,我拥有的东西只有这么多,两室一厅是我能给出的最好的条件。”
“假如未来我送你一枚没有任何装饰,光秃秃的素戒,你也要嫌弃它戴着硌手吗?”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猫叫。
犹如震耳欲聋的钟声,一下子将狄琛敲醒了。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在心中用红色油漆笔写了两个大字。
完了。
第45章 怜悯 他是真的疯了。
到底什么是真话, 什么是假话?
早些时候,狄琛问过陆今一个问题。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他和岑宴秋刚在一起没多久。
他有些担忧, 说万一以后假戏真做了怎么办。陆今眉毛一抖,很夸张地咧开嘴, “那不是更好吗?”
他手指间夹着一根黑色细支香烟,俄罗斯进口的, 外观瞧着特别高级。燃烧的烟丝里飘着浓郁的核果香, 狄琛一时语塞, 被呛得咳了两声。
现在他的确分不太清了。
那句脱口而出的“送你一枚素戒”,仿佛是平行时空的狄琛才讲得出来的话。
更恐怖的是,岑宴秋好像当真了。
手机里“滋滋”的电流声敲击着耳膜,另一端, 岑宴秋静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用一种沉稳中夹杂着雀跃, 又被几分不以为意所修饰的语气说:“自然是不会嫌弃的。”
他好似一个在彩票奖池中了几千万特等奖的上班族,被人民币冲昏头脑的同时, 还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不过……狄琛, ”岑宴秋哼了一声,淡淡道,“这个假设不太合。你都没有送过我戒指, 怎么断定我一定会嫌弃呢?”
半晌, 他很多余地重复道:“你都没送过我戒指。”
狄琛有点被吓到了, 一句话也不敢说, 幸好这时候有个貌似很重要的电话打进来,岑宴秋和他说了一声,匆匆挂断转接了那个新电话。
那只西伯利亚森林猫有半个人那么高, 趴在椅面,长长的一条,一张椅子对它来讲显然十分局促。
狄琛起身把座位让给它,再次走进诊室,那两只流浪猫已被护士送去做检查,赵上霄倚着桌沿,正在王者峡谷热血厮杀。
“打完电话了?”赵上霄仍然盯着屏幕,问道。
检查室和诊室仅一墙之隔,狄琛踮脚望向玻璃窗,猫没见着,只看到医生穿着白大褂的背影。
“嗯,打完了。”
连续不断的游戏击杀提示回荡在半空,赵上霄打完一局,把手机收起来,表情五味杂陈:“我以前一直觉得你跟岑宴秋谈不长,顶多十天半个月就分手。”
狄琛回头看他,没说话。
他眉间的骨钉被取下来了,新换的发型也不是从前那种嚣张挂的,为了做出这些改变牺牲许多。
赵上霄很是不可思议,也有一点伤心,摆明了刚才有偷听狄琛打电话:“没想到你竟然玩真的,谈个恋爱……还是奔着结婚去的。”
狄琛:“……”
似乎有钱人的小孩普遍患有精神类疾病,心层面不是这个缺失就是那个缺失,但赵上霄不一样,他纯纯缺心眼。
狄琛朝他投去的目光中多带了几分怜悯。谁知过几天在食堂碰见严向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回轮到他被“怜悯”了。
严向灯双手端着餐盘,坐下的那一刻,悠哉说道:“听说你打算向岑宴秋求婚?”
“……?”狄琛猛地呛了一嗓子,差点窒息,他抓起手边的水杯仰头咕咚几大口,才把卡在舌根的蔬菜吞下去。
“没事儿吧?”严向灯抽几张纸给他,关切道,“我学过海姆立克急救法,你需要吗?”
喉咙里残留着异物感,他摆摆手,说不用。
这些天玉临市大降温,加上暴雨倾盆,食堂的地板上遍布湿漉漉的脚印。
尽管狄琛撑了伞,肩头布料却还是湿了一小块。
他扒拉着盘子里的蔬菜和米粒,语言系统仿佛一个正在冒烟的机顶盒,失灵似的讲不出话。
严向灯见他欲言又止,笑了声:“这两天被一个失恋的醉鬼拉出去通宵喝酒,是他告诉我的。醉鬼的话可信度不高,就当他在开玩笑了。”
这个“失恋的醉鬼”说的是谁,不言而喻。
“噢,”严向灯神情复杂道,“那傻逼还让我问问你,他是不是一点可能也没有。”
狄琛把一小块鸡蛋戳散,“是的,完全没可能,麻烦学长转告一声,叫他死心。”
这顿午饭是严向灯约的他,来之前,他还天真地以为这只是普普通通一顿饭,来之后才发现其实是场蓄谋已久的鸿门宴。
他不清楚严向灯还知道多少,总之对方要是不主动问,他就不主动说。
这是狄琛秉持的策略。
但他遗漏了一点——在动协副社长兼信院学生会主席严向灯这里,永远没有冷下去的场子。
“我不知道这样问算不算冒昧。”严向灯含糊着说,“你跟……你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
狄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学长为什么认为我是被迫的呢?”
“我以为你知道原因。”严向灯微笑说。
“跟那样一个挑剔、脾气差到极点的幼稚小鬼谈恋爱,任谁都会关心另一方的精神状态是否健康正常吧。”
严向灯说的话直击狄琛心扉。
绝大多数认识岑宴秋的人,对他总是喜欢不起来的,一开始狄琛也不例外。
他大可以顺着严向灯的话侃侃而谈,从两个分论点展开,用五百字的细节支撑证明岑宴秋有多挑剔,脾气有多坏。
但他没有。
狄琛挠了挠太阳穴,缓慢道:“其实,也没有那么糟吧。”
岑宴秋难伺候是一方面,好哄也是一方面;说他吹毛求疵,也可以说他从一而终。
他不知不觉为那个人找补了好多,严向灯看他的眼神里掺杂着某类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好像一个精神科医生指着自己的病人,扭头对护士说“天呐他终于疯了”。
另一边,一辆钛灰色超跑冲进雨幕,在高架劈开一条风景线般的轨迹。
十分钟前,岑宴秋破天荒地接到林女士的人来电。他们的关系比寻常母子生疏很多,一般情况下,林景宜极少给他打电话。
因此,岑宴秋在接听时是隐隐有一点期待的。
会问什么呢。
大学生活过得好不好?课程难度还适应吗?天冷了,有没有按时吃饭?
反正不是以上这些。
听筒传来林景宜的声音:“小秋,今天家里有客人过来,他的小女儿特别喜欢你床头的蝴蝶标本,你……”后面说了什么,他也无心去听。
“不行。”他听见自己不留情面地拒绝。
林景宜仿佛把手机拿远了,声音一下子减弱,断断续续的:“……阿姨带你去收藏室……其他标本……”
Lucy叼着小老鼠玩偶放到他面前,尾巴宛如一簇飘荡的芦苇。
岑宴秋把那只灰扑扑的玩偶扔向远处,看着一道道划过落地窗的雨痕,一阵烦心:“其他标本也不行。”
“小秋。”林景宜严肃起来。
岑宴秋面无表情地挂了电话,拿起外套和车钥匙,大步流星地冲下楼。
雨天最容易交通拥堵,下了高架,岑宴秋以最高限速开往静水,这辆迈凯轮GT在他手里开出了航空母舰的气势。
他头发、衣服被淋得透湿,一进门,李姨惊叹地叫了一声,连忙拿来干净的毛巾给他擦身。
林景宜靠着一只兔毛枕头,“回来了?你的蝴蝶——”
不等她说完,岑宴秋径直踏上楼梯,心脏砰砰跳个不停,好似成百上千个人同时击鼓一般,直到看见狄琛送的闪蝶标本安然无恙地摆在床头,提着的那口气渐渐松懈下去。
他把收藏室的标本数了一遍,同样一个没少。
楼下,林景宜换了个姿势,小口喝着李姨端来的炖汤。
“没动你的宝贝标本。”她头也不抬,语气冷淡。
闪蝶标本被岑宴秋随身带下来了,用外套捂着。他停在楼梯口,鞋子没换,积水顺着裤腿往下滴,在脚边形成两个小水坑。
林景宜这段时间很喜欢佩戴一枚宝石打造的蜻蜓胸针,现在却没看到了。
李姨把煮好的姜茶拿过来,岑宴秋喝了几口,往大门的方向走。李姨想递给他一把伞,他摇摇头,形单影只地走进雨里,外套湿得滴水,怀中的相框完好无损。
又是吹风又是淋雨,想不生病都难。
隔日,狄琛收到一条来自岑宴知的消息,问他退烧药和蜂蜜能不能放在一起吃。
狄琛回他“不可以”,须臾,追问回去:“你发烧了吗?”
神奇小海螺:[是我哥发烧了。]
岑宴秋?
狄琛长按语音键,说:“蜂蜜、退烧药不能同时服用,会引发腹泻。怕苦的话可以吃颗糖。”
神奇小海螺:[我哥说,家里没有糖!]
“水果呢?”狄琛问,“苹果梨子蓝莓,这些有吗?”
岑宴知尽职地当着传话筒:[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狄琛:“……”
[我哥说,他现在一个人在家。]
“那你问他,是想吃苹果还是想吃梨。”狄琛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没有揭穿。
过了五分钟,神奇小海螺发来一段文字:
[我哥说,他想吃进口白草莓、冈山晴王和新鲜现摘的黄金云莓。]
看到岑宴知最新消息的时候,狄琛已经在临大附近的一家水果店里了。
正中心的架子上标着今日促销的折扣,红彤彤的苹果四个一盒,标价八块一个。
店员介绍道:“这是我们今天新进的红玫瑰苹果,又脆又甜,您来一盒?”
狄琛忽略掉那一长串他看不懂的水果名词,心想,这么一个小水果店,大概也没有那么高级的品种。
他挑挑拣拣半天,选了一盒果实最饱满的,又在帆布包里添上不是岑宴秋想要的正常红草莓、一串很普通很平凡的紫葡萄,以及一挂颜色跟黄金十分类似的香蕉。
结帐时,狄琛的目光跨越一整个街道,捕捉到对街的一家银饰店。
提着一袋沉甸甸的水果,他脑海中浮现严向灯看他的眼神。
他是真的疯了。
第46章 高烧 “是不是好爱我啊?”……
玉临这几天一直下雨, 断断续续的,湿滑的街面积着或大或小的水坑。
他通过岑宴知发来的定位找过去,然后被值班的保安拦住, 说登记完拜访人和被拜访人的信息才可以进。
狄琛在空白栏里写上两行数字,以及岑宴秋和他的姓名, 保安打电话确认了一遍,点头放行。
岑宴秋住的地方实在高档, 也实在难找, 高楼周围的绿化跟小花园似的, 楼栋之间也隔得很开,东一块西一块,像散落四方的棋子。
他找了快半小时,问过两次路后,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地“取到真经”。
电梯门一开,那套留着门缝的就是岑宴秋的新家。
狄琛等在门边敲了两下。
半秒不到, 一抹雪白的虚影“嗖”地从某个房间蹿出来,黑色的小狗鼻子拱着狄琛的帆布包。
“Lucy?”
狄琛抬高手臂, 安抚性地摸摸萨摩耶的脑袋, 一只脚踩住另一只脚的鞋后跟,穿着袜子走进客厅。
他把水果放到Lucy够不到的岛台上,“你的主人在哪个房间?”
Lucy睁着一双澄亮的桂圆眼, 脸上写着“不好意思, 小狗听不懂”几个大字, 眼巴巴望向头顶的帆布包, 馋得流口水。
“不是中午刚吃过零食?”
最里面的房间门被人推开,岑宴秋罩了件保暖的针织衫,下半身套着一条米白色睡裤, 眼眶、脸颊都有些泛红,领口的皮肤蒸出淡淡的粉。
他拖着步子没什么力气地走过来,随后狄琛右肩一沉,被岑宴秋当成搁下巴的人形架。
发烧的人就算呼吸也带着一股热意,岑宴秋伸手环住他的腰,什么也不说,静静抱了好一会儿。
“量过体温了吗?”狄琛用手背试他额头的温度,被烫得一缩,“好热啊,怕不是高烧四十度了呢。”
把整张脸埋在他颈侧的人忽而动了动,不满地指责,“你一来就诅咒我。”
半晌,声音沙哑地说:“不想看见你。”
说是这么说,圈着狄琛腰身的两条手臂却一点儿没松,撬棍也难以掰开的程度。
因为高烧,岑宴秋眼皮热乎乎的,枕着他的颈窝,倒确实是“看不见”了。
他们前些天还吵着架呢,狄琛心想,吵架就该有吵架的态度,要剑拔弩张,要相互不搭。
现在这样又算什么?
“岑宴秋。”
“你好粘人啊。”狄琛无奈地叹了口气,两个人仿佛吸在一起的磁石,他甚至能感受到岑宴秋小腹的肌肉走向,“而且……你有点硌到我了。”
岑宴秋疑似气急败坏地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手松开,站到岛台前生硬地转移视线:“我记得岑宴知有和你说我想吃什么。”
是啊,有说过。狄琛在心里说。
进口的淡雪草莓,一颗六十多块;冈山晴王原产地是日本,并不直接出口到国内,一串的价格高达小一千;黄金云莓更是连搜都搜不到,他结账的时候提了一嘴,水果店老板一怔,问他“黄什么莓”。
狄琛沉默两秒,“那一会儿我把这些带走。”
岑宴秋:“……”
“谁允许了?”他倒打一耙说,“真是小气。”
这个高烧三十八度七的人不知哪来这么大牛劲,把水果一点点搬进冰箱,又从中拿出一颗红润的苹果,在水池冲了两下,咬掉一大口。
整套房子格局极开阔,落地窗外能观赏到最中心的绿化地,冷色调的客厅墙壁上有一幅挂起来的相框,钉着一只蓝色大闪蝶标本,格外突出显眼。
狄琛收回目光时,岑宴秋恰好啃完那颗苹果。
他丢掉苹果核,用水洗了洗手,懒洋洋地说,“好像有点走不动了。”
狄琛扶着他的胳膊,把人搀进卧室。
等上床盖好被子,又吵嚷着说头痛,狄琛只好留下来,用食指指腹轻轻按揉岑宴秋的太阳穴。
岑宴秋的身体素质是很好的,普通的小感冒都少有,他边揉边想,怎么会一下子病这么重呢?
躺在他身边的人若有所感地半眯着眼,嗓音低缓,带着点儿鼻音:“前天暴雨预警,我妈给我打电话,想拿你送我的标本做人情。”
“我怕去晚标本就没了,所以走得急,忘记带伞。”岑宴秋翻了个身,侧向另一面,“路上淋了一点雨。”
“只是一点吗?”狄琛不相信。
“好吧,很多。”
那天淋的雨比白素贞水漫金山寺还多,行过的瓷砖地面蜿蜒着一条长长的溪,用褚易的话形容——简直不知道是从哪片湖里爬上岸的水鬼。
岑宴秋在被子底下缩成一团,似乎很冷的样子,起身又把另一床加在身上,像筑巢的鸟,但还是冻得瑟瑟发抖。
穿在外面的衣服有细菌,狄琛想了想,脱掉外套,把兜里的小玩意反手攥着,换上岑宴秋的睡裤钻了进去。
飞虫具有趋光性,相似的,岑宴秋有趋热性。
被窝里有股岑宴秋常用的香水的味道,狄琛小声说:“其实这也没什么,我下次可以再烧一只闪蝶出来。”
“狄琛,送男朋友礼物要有新意!”岑宴秋一条腿抵进他膝间,贴上来的脚踝冰冷刺骨。
狄琛半知半解:“哦。”下一秒摸出身后的小方盒,迟疑地放到岑宴秋的枕边,“那这样算有吗?”
当时买完水果,他没能忍住,仍旧去了街对面的银饰店。
店老板是位三四十岁的中年女性,一手托着饭盒,嘴里咀嚼着饭菜说欢迎光临。
柜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银质首饰,小到戒指,大到苗族头饰、平安锁,在自然光下熠熠生辉。
狄琛钱包里不剩多少现金,他摸摸口袋,说想买一枚戒指,最好什么装饰也不要有。
“素戒啊,我找找……”老板拉开结账台旁边的柜面,手指在最后一排逡巡片刻,勾出一只双弧泥鳅背的,“这个中意吗?”
他握过岑宴秋的手,那个人中指窄长,和他食指差不多粗细。狄琛套进右手食指比了下,量身定做一般。
“老板。”
雨后的阳光斜斜落了一束进来,打在狄琛半边身子上。
他感受到胸腔的震鸣,耳朵嗡嗡的,说:“这枚戒指,我要了。”
此刻它戴在岑宴秋的无名指上。
因为不是最合适的位置,素环与指节间留存着一点空隙。
卧室的窗帘没有拉得太严实,淡金色的光圈里,似乎漂泊着亿万个微小的尘埃。
透过指缝,狄琛好像看到了流动的时间。
岑宴秋离他离得越来越近,那副与林景宜像了七八成的眉眼不知不觉地压迫过来,眼皮滚烫灼红。
“狄琛,是不是好爱我啊?”
这个高烧三十八度七的人脑子被烧坏了,胡话一句一句地往嘴外蹦,眼神难得柔和,“你是不是好爱我啊?”
就这么一只七十五块钱的素银戒,仿佛被女巫施了九十九层魔咒,把他的心都套牢了。
戒指不值钱,那什么值钱呢。
他要的第一顺位的爱,第一顺位的真心,所有以“第一顺位”开头的东西,竟然顷刻间全部拥有了。
狄琛被那道炽热的视线一网打尽,一边小声说“是的吧”,一边朝身后悄悄退去。
岑宴秋的格斗是从小学到大的,一身肌肉漂亮却不夸张,每一寸恰到好处,肌细腻光润。
他没想到还有人一戴戒指就耍流氓,覆身压来,将他搓圆捏扁地揉。
右手与岑宴秋那只套着素环的手十指相扣,陷入柔软的枕头里,令枕面迸出四散的褶。
狄琛的衣服下摆被岑宴秋推到至高点,腹部紧张骤缩,受不得一点刺激。
“要不还是……去医院吧?”他善良地建议,虽然气息乱得没眼看,很没经验地死死闭着眼,“我,嗯……我觉得你应该——”
他短促地叫了一声。
“应该什么?”岑宴秋趴在他身上,一身的落叶木头味儿。
狄琛默默抬高手臂,遮住眼睛,慢吞吞道:“应该不要再拽我的裤子了。”
他死守系带,但还是争不过岑宴秋。
那条米白色的睡裤褪到胯骨处,又逐渐下移到膝盖的位置。
狄琛大腿绷得很紧,肌肉线条的走向明朗流畅,就像岑宴秋前一秒轻声呢语的那样,说他的腿“在某些方面天赋异禀”。
接吻途中对上眼,他感觉岑宴秋眼底盛着一碗浓稠的雪冰,融化到最后,碗底浓稠的糖浆一点点显露出来,要把人腻死。
“不、不能再脱了!”
狄琛咽了咽口水,腰身薄韧有力地九十度反转,把后背留给岑宴秋,耳廓熟红滚烫。
岑宴秋在他耳边哑声问了句“为什么”,尽管没有得到狄琛的回答,也没在这上面穷追不舍。
他很好说话地抚着狄琛的脊背与肩胛,平静地说了句“那好吧”,然后变脸似的加重语气,叫狄琛把腿并紧。
狄琛变成了Lucy的小老鼠玩偶,被两颗尖锐的前牙轻轻叼着,口水将布料洇湿,渗进棉花里,染上挥之不去的潮气。
岑宴秋的手心跟他脑门一样热,虎口一层薄茧,掌沿也有一点。
常年写字计算的原因,中指的骨头有些变形,刮得狄琛好疼。
一个下午,他把“岑宴秋,不要了”这六个字颠来倒去地说,正面作用为零,副作用却效果惊人。
直至脱力,岑宴秋用牙齿磨着他的后颈,容光餍足。
戒指摩挲到无名指中间,他也没管,任由其松松垮垮地上下回旋,“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狄琛嗓子干涩,说:“什么?”
“岑宴知十月份过生,他想邀请你。”
岑宴秋平躺下来,没什么表情:“每年都在迪士尼包场,今年还是老规矩。”
“你也一起吗?”狄琛上半身探出床外,捡起被岑宴秋扔到地上的睡裤。
“我从来不去。”
岑宴秋恹恹地耷着眼皮,“这次一样。”
他把头转过来看着狄琛,明明写满了“你答应一个试试”,却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淡淡撇了撇嘴。
狄琛刷过一百次模拟题,已不用担心他的回答是不是最佳答案了。
他抿着唇:“那我能不能……”
“申请留下来陪你?”
第47章 卜卦 恨海情天,难得善终。
当然, 他并没有很想陪岑宴秋,哄人的假话而已。
他只是在想,陆今给的窃听器总算要派上用场了。
岑宴知过生的日子很讨巧, 就在国庆的七天假期里,林燕辞和褚易定了最早的航班, 从洛杉矶直飞玉临。
他们抵达当晚,岑宴秋叫人打扫出两间干净客房, 回来的这几天干脆住在岑家, 免得两头跑。
“琛琛宝贝有想我吗?”
一双高帮马丁靴从车上跳下来, 褚易在美国晒黑不少,肤色成了健康的小麦色,一口白牙闪亮发光。
终于不是隔着屏幕见了,狄琛真心把他当做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由衷地弯了弯嘴角:“挺想的。”
林燕辞拎着手提包紧随其后,取下黑金配色的墨镜, 将缠绕在一起的卷发散开。她强压住微微抽搐的嘴角,胳膊怼开褚易, 目光在大病初愈的表弟身上停留片刻, 颇有深意地转而看向狄琛。
“好久不见。”她礼貌揽过狄琛的肩,拍拍后背,耳语道, “希望那个臭小子没让你太过烦心。”
“好久不见。”
狄琛心脏惊慌地一抽, 怀疑林燕辞看出点什么, 但没有直说。他故作镇定道:“宴知是个* 懂事的小朋友, 很省心。”
林燕辞对他笑笑,没有否认。
逢年过节以及寿宴生辰向来是人情往来的关键场所。这些天,狄琛见到许多轿车驶入岑家, 岑沛铨、林景宜不在,那些人便带着贺礼与岑宴秋交谈,有时一谈就是好几个小时。
严向灯和赵上霄是一道来的,分别代表严、赵两家。小辈的生日无需兴师动众,在家族里派个年轻人走走过场已经足够,他们的父母大概也是这样想的。
狄琛牵着Lucy在小花园的长廊和赵上霄撞了个正着。
他没看到严向灯,或许在跟一些交情不错的共同好友叙旧。
“聊聊吗?”赵上霄拍掉凳子上的落叶。
“好。”
狄琛坐下来,不动声色地观察他。严向灯说得没错,赵上霄诚然是一副失魂落魄的失恋样,虽然头发有认真打,着装正式笔挺,但眼神骗不了人,透露出的气质也是。
赵上霄脸上的钉子全部取了,穿刺的孔愈合成了一个不显眼的圆点,就像一个普通的脂肪粒。
“我一开始以为,你不喜欢那种打扮很有攻击性的人。”他摸了摸剃短的圆头,低落地垂着眼,“不过没事,我也放下了。”
真是误会。
狄琛心想,他不光不喜欢打扮有攻击性的,他甚至连男的都不喜欢。
他揉揉Lucy弹滑的耳朵,轻声道:“其实大部分的人都喜欢过错误的对象,或者说,人的一生就是重复不断地试错。你喜欢的不一定适合你,哪怕在一起也会分开。”
也许是太早进入社会,太早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狄琛心里已然形成了一套属于他自己的成熟体系。
他从遇到过的人身上吸取经验,年少时跌跌撞撞,再到如今的坦然自若,他早就在摸爬滚打中或多或少地领悟了一些人生真谛。
狄琛从未接受过类似赵上霄这样的青睐,在学校他大多数时候是一个人,因为性格、家庭被同学排挤,又因为时刻压在肩上的经济负担,年纪轻轻就被挤压出疲惫的形状。
“但还是谢谢。”他说道,“赵上霄,谢谢你。”
勇于坦白这份心意,本身也是一种了不起的行为。
“行了,别谢了。”
赵上霄搓搓脸颊,瓮声瓮气道:“跟发好人卡似的。”
“好吧。”狄琛点头道,“再多说一句。我感觉你也没有那么喜欢我,你只是看我和岑宴秋走得近,单纯起了戏弄之心而已。”
赵上霄迷茫地“嘶”了一声,像是想起什么,拿出手机,不好意思地挠两下鼻翼:“严向灯也这么说来着。”
“前些天我在酒吧喝酒,凌晨四五点朋友圈的人都睡了,就他一个人还在赶due。那天我把他摇过来的时候,他给我推了几个会算命的朋友。”
赵上霄打开相册,照片里存着一些聊天截图:“这个是算塔罗的,说我俩性格不合走不长久。”
手指一划,翻到下一张:“这个是道士,算卦的,摇了半天全是下下签。”
“这人是东北出马仙,恐吓我说,和你在一起将来必遭血光之灾。”
狄琛:“……”
懂了,以后卖保健品就找赵上霄。
“后来我加了钱,让他们额外算了算你跟岑宴秋。”
赵上霄回想着道士的解签语,缓缓吐出几个字:“恨海情天,难得善终。”
赵上霄走后,狄琛一个人坐在这里想了很久。
恨海情天,难得善终?
这倒是一个意料之中的结局。
进银饰店那天,老板还问他说,戒指都是成对买,为什么只买单只的。他接过手提袋,回答说买着好玩。
不带任何承诺,就像他和岑宴秋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未来。
他一想到岑宴秋说的那句话就忍不住发笑,这个人很擅长把过错责任推到他人头上,跟他讲话,要把他的正话当反话听才正确。
譬如问他是不是好爱自己。
颠倒过来,应该是“狄琛,我是不是好爱你”。
当年陆今未卜先知地说,岑宴秋迟早有一天会栽在他手里。
一语成谶。
有风吹入长廊,将地面的落叶卷得飞扬。
这是狄琛到玉临的第三个秋天,Lucy追着其中一片叶子,他放松手中的牵引绳,视线拉得很长。
“狄琛哥。”
身旁多了个人,岑宴知穿着连帽衫,手指绕着两旁的松紧绳,“我哥发现你不见了,让我出来找你。”
狄琛笑了下:“他还在忙么?”
“嗯。”岑宴知说,“今天的客人很多。”
“那你这个小寿星怎么还在这?”
“不喜欢人多。”
狄琛拍拍凳子,说道:“站着累,坐会儿。”
岑宴知很乖地坐在他身边,因为身高有点矮,脚尖碰不到地面,悬空地晃着。
“想打排位吗?”看他情绪不高,狄琛笑着说,“带你上分。”
岑宴知摇摇头:“不打。”
被牵引绳拴着的Lucy蠢蠢欲动地扑着落叶,狄琛拾起一片有两只手掌那么大的,放在岑宴知的膝盖上。
他尝试调动起岑宴知的兴趣:“你看,秋天到了。”
“狄琛哥。”岑宴知无精打采的,“你怎么知道是秋天到了,而不是冬天到了,春天到了?”
狄琛:?
可能这就是小学生吧,问题总是稀奇古怪、层出不穷。
他想岑宴知并不是真的不懂季节更替,只是心情不好罢了。
“因为风的温度不同。”他把一只手抬到胸前,掌心朝外,“夏天的风是热的,秋天的风很凉,风一吹,就知道秋天来了。”
狄琛又从生物学的角度解释了一遍,不求岑宴知这个小学生能听懂,但知道叶绿素、叶黄素等名词,也不是件坏事。
岑宴知听得昏昏欲睡,等他讲完,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他把玩累了的Lucy抱在身上,枕着萨摩耶的头顶,“狄琛哥,作为回报,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这秘密是我能听的那种吗?”狄琛小心翼翼地问。
“是的。”岑宴知说。
他不开心地晃着腿,萨摩耶的脑袋被他下巴压得扁扁:“哥哥好像很讨厌有我这个弟弟。”
狄琛有些吃惊。
要他说,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人都不被岑宴秋喜欢,被他讨厌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但他讨厌岑宴知,他的亲弟弟?怎么可能。
岑宴知脸颊带着点婴儿肥,表情严肃:“每次过生日,总有这样的感觉。”
“爸爸妈妈对他好严格,小的时候,哥哥会因为没有照顾好我受罚。我觉得他没有错,他又不是大人,他也是小孩子。”
岑宴知在用一种,他们两个都能听懂的话叙述着。
“有次哥哥和爸爸吵架,我听到了。”
岑宴知摘掉Lucy毛发间的杂草,“他说……我们是兄弟,都是岑家的孩子,为什么他牺牲的要比我多,不公平。”
“哥哥说,妈妈眼里只有我,爸爸眼里只有公司和家族,没有人在意他,没有人爱他。但事情不是那样的!”
在狄琛逐渐复杂的视线里,岑宴知手忙脚乱地解释。
仿佛之前他向岑宴秋解释的那样。
那时候岑宴秋十三岁,他五岁。
他哥刚上完格斗课,被摔得一身青紫,新伤旧伤叠加起来,看得人触目惊心。
他找李姨讨来医药箱,笨拙地翻找着纱布和药水,结果掰了半天,连盖子怎么开都不知道。
岑宴秋在一旁冷眼旁观,冷漠地叫他大名,让他不要找了。
“哥哥,痛。”五岁的岑宴知表达能力有限,是个识字不多的小文盲。
“那又怎样?”
岑宴秋淡淡扯了扯嘴角,须臾把他拎到眼前,“岑宴知,我要问你一个问题。”
岑宴知从小念双语幼儿园,下学期上大班,教英语的外教经常用别扭的汉语说“老师准备提问了”。
他举起右手,大声道:“OK!I am listening.”
“我、爸爸、妈妈,你最爱谁?”岑宴秋别有用心地把自己放在了第一个。
岑宴知张着嘴巴“啊”了半天,自信地回答:“I love all of you!”
然后岑宴秋神情平淡地把他推出卧室外。
“哥哥讨厌我是有原因的。”
岑宴知看向狄琛,“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
狄琛露出一个“我也不知道”的微笑,说:“那我帮你找找?”
“如果你愿意的话。”
岑宴知把Lucy放到地上,拍拍沾满狗毛的裤子和连帽衫,“狄琛哥,我晚上又想打排位了。”
“……”
第48章 书房 狄琛听到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狄琛陪着打了两小时排位, 岑宴知好似忘记白天说过的话,把胜率段位截了张图,喜气洋洋地在朋友圈发:巅峰七阶指日可待!
晚上排位截止, 狄琛回客房的路上被岑宴秋劫去他卧室,很强硬地说明天早晨再走。
他们同床共枕多次, 已经没什么可避讳的了。狄琛拗不过他,无奈之下点头同意。
岑宴秋从浴室里出来, 单只膝盖跪上床头的时候, 狄琛正在给人转账。
他和岑宴知打排位组的四黑车队里, 另外两个队友并不是公屏随便摇来的陌生人,而是曾经跟狄琛待过同一个代打团,关系还不错的搭档。
这段时间他两在练新号,又是熟人, 本来不打算收钱,但狄琛还是转过去了, 毕竟遛鬼遛一整局还让岑宴知修了两小时密码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就这么哄着岑宴知?”
一块半湿的浴巾扔了过来, 狄琛的脑袋被罩了个正着。
他扯下浴巾, 揣在怀里叠成一个小方块,脸上残留着几分笑意:“没事的。小知一般都是和我双排或者打团,从不自己单开, 没有祸害无辜路人。”
就是有点废队友, 他心想。
狄琛半趴着, 胸口垫了个靠枕, 姿势像躺在水边的海豹。
海豹是群居动物,且行动迟缓,经常一个叠一个地在沙滩上晒太阳。岑宴秋大概以此为灵感, 翻身环抱住他的腰腹,结结实实地压了上来。
“多少钱。”岑宴秋搂着他说,“我现在转你。”
狄琛:“算了,其实也要不了多少——”
支付宝消息提示框弹出来。
[岑宴秋向您转账1000.00元]
“……要不了多少钱。”
岑宴秋趴在他背后,这个角度不难看到他的手机屏幕,狄琛一有把钱退回去的动作,箍着他侧腰的人便冷冰冰地威胁:“你转一个试试。”
床前的小台灯泛着暖融融的光。
狄琛艰难地把上半身翻转过来,温吞道:“一人五十,我收你一百好了。”
“退九百,这样可不可以呢?”他在灯光下看着岑宴秋,打商量的语气。
“随你。”岑宴秋躺进被子里,冷声说。
隆起来的被窝半天没有动静,狄琛以为他睡了,体贴地把两盏床头灯都熄了。
上床前,却听见岑宴秋在黑暗中开口,说的话老气横秋,宛如七老八十的老干部:“我不明白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有你在,岑宴知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在游戏里的真实水平,在我看来这毫无意义。”
岑宴秋始终面向他的反方向,薄被滑落少许,两人盖同一床被子,制造出来的缝隙呼啦啦地灌着风。
狄琛不得已贴近他,掖紧被子,背面看仿佛他抱着岑宴秋一般,其实他们中间还隔着一指头距离。
“为什么一定要有’意义‘?”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岑宴秋翻了个身,低低地垂着眼睫,注意力悬停在狄琛鼻侧的那颗痣上。
他想狄琛再靠近些,于是故意把被子往他那边卷了卷,果不其然,狄琛把那一指头的距离填上了。
“赢一局游戏会让小知感到高兴。”狄琛困顿地眨眨眼,声音不自觉变小许多,“高兴不比意义重要么?”
说完的下一秒,为数不多的清醒也慢慢被困意腐蚀。
他不知道岑宴秋的反应如何。
总之,他是以一个普通人的角度去回答岑宴秋的“意义”,岑宴秋这样的人,或许不能认同这样的观点吧。
睡着以后,那个在他心里被宣判死刑的人轻轻抵着他的额头想了许久。
岑宴秋用一种近乎哽涩的嗓音说,他不知道。
“因为我没有开心过。”
*
第二天清早,狄琛被生物钟唤醒。
他又神不知鬼不觉地睡进岑宴秋怀里,索性这个人睡得很死,狄琛从中挣脱出来也没有要醒的迹象。
令人安心的睡眠质量。
一楼餐桌,因为岑宴知庆生,住进别墅客房的客人不少,李姨一大早就做了满满一桌的早餐,是大多数人比较习惯的清淡口。
狄琛走下楼,岑宴知背着小书包准备出发。
他站在楼梯半腰,意料之外地与岑沛铨见了第一次面。
玄关的中年男人西装笔挺,面容带着一点风尘仆仆的疲惫,但眼睛仍然炯炯有神,如同开刃的刀剑,尖锐锋利。
岑沛铨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岑宴知叼着包子向岑沛铨跑过去,宛如一只疾冲的兔子,一头撞向男人的膝盖。岑沛铨没有一丝不耐烦的神情,就像传统意义里的“好爸爸”,严肃的面容顷刻破冰,无奈的笑着,然后稳当有力地把他托到自己肩上,毫无在外人面前的架子。
“爸爸我想你啦!”岑宴知的声音整个一楼都听得见。
他听不见岑沛铨说了什么,通过口型,依稀辨别出“宝贝”几个字。
林景宜臂弯搭着一件长款披肩,咖啡色的,低调温柔。她细致地拭去岑宴知嘴角的油渍,左手拎着一个便携式儿童水壶,与岑沛铨低语几句。
如果岑宴知是他们唯一的孩子,这大概是很叫人艳羡的一家三口了。
脑海里浮现岑宴秋的脸,他心想,可惜岑宴知不是。
父亲事业有成、母亲开明包容,这是岑宴知从小到大最直观的体验。
岑宴秋拥有的东西已经比大部分人多得多,岑宴知有的,却比他更多些。
好讽刺。
仅仅只是“不公平”那么简单吗,其实岑宴知已经给出答案了,他自己没能察觉,或者不愿相信而已。
人的爱本身就有偏差,一个多,那么另一个就少,没有绝对的平衡,也没有绝对的等量。
他还太小,还不知道世界上是有没那么爱自己孩子的父母的。
狄琛没什么心波动地窥伺着这一幕。在楼中央停留一小会儿,等大门合上,他才缓缓走到一楼。
岑宴秋这一觉睡得很长,中途林燕辞和褚易也出发去迪士尼了,整栋别墅留下他和岑宴秋两个人。
岑沛铨的书房在二楼尽头,据狄琛观察,这是佣人就算打扫房间也会避开的地方,但李姨貌似不受其限制。
他想起来,岑宴秋说过李姨在他们家待了许多年,很受林景宜和岑沛铨的信任,她有资格为岑沛铨书房也不稀奇。
趁她打扫中途,狄琛留意着周边的动静,弯腰从掩开的缝隙里挤了进去。
他检查过了,书房没有监控。陆今说窃听器最好安置在一个既隐蔽又不封闭的位置,他手心攥着那枚小小的黑色圆块,掌心被汗水濡湿,呼吸有些局促。
把窃听器贴在书桌下方,往房门走的那一刹那,狄琛听到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中老年人的脚步声更笨重沉着些,这个却有所不同。
他的第一反应是躲,但环顾四周,岑沛铨的书房没有任何遮挡物,躲在哪儿都特别明显。
狄琛心脏颤动的频率像一面被表演者狠狠敲打的鼓,几近呼之欲出。
但幸运的是,在那个人进来前,他又听到第二种声音,窸窸窣窣的,是从里面——从他身边发出来的。
因而岑宴秋紧锁着眉,生硬地问他怎么在这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书房的角落,捞起那只比他更早溜进来的暹罗猫,对答如流。
“我在找小乖……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他低着头,有些不安地说。
狄琛的演技很拙劣,所以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抬头看岑宴秋一眼,生怕暴露了什么。暹罗猫乖乖被他抱着,也不乱动。
“幸好发现你的人是我。”岑宴秋眼眸晦暗,对这个地方有极深的心阴影一般,快速利落地攥着狄琛的手腕,把他带出来,“这个房间以后绕着走,不然我不保证会发生什么。”
狄琛点点头,说好。他找了块空地放下小乖,岑宴秋不自然地松开手,“他们走了?”
“他们”指的是谁?他的三位亲人还是褚易、林燕辞?
狄琛揣摩几秒,说道:“褚易他们很早就出门了,我没碰到。今早下楼刚好看见小知和叔叔阿姨一起,大概八点左右出的门。”
岑宴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底交融着复杂的情绪。
他“嗯”了一声,“有点饿。你有没有吃早餐?”
狄琛刚想说自己早就吃过了,顿了顿,又觉得这样说很不妥。
岑宴秋可能只是单纯地想他陪着呢?
“吃了,但没有很饱。”他轻声道,“还可以坐下来再吃点呢。”
两人回到餐桌上,李姨收拾着空盘,见到狄琛一愣,“小狄,你不是吃过……”
“是的,我想再吃点。”狄琛打断她,免得有些人大早上又要不高兴。
李姨看向岑宴秋,会过意来,忙从厨房端出一盘新蒸好的包子和两碗放得没那么烫的温粥。
狄琛一上午吃了两顿早餐,胃里撑得难受,午饭前,他特地主动要来Lucy的遛狗绳,一手抚着腹部,一手推开岑宴秋黏黏糊糊吻过来的嘴唇。
“下、下午好吗?”他贴了贴岑宴秋的嘴角,“Lucy在门口等急了。”
“怎么不说我也很急?”
岑宴秋在他下唇咬了口,大发慈悲地挥挥手,“一小时,早点回来。”
狄琛扭头要走,手腕又被拉住,听岑宴秋脸不红心不跳地乱编谎话:“我有午睡的习惯。”
狄琛:“……”
谁信。
环绕在别墅周围的绿草坪有很大一片,狄琛一解开狗绳,萨摩耶跟匹雪白的小马驹似的,把这里当成了天然的跑马场。
他拿出李姨给的宠物飞盘,喊一声Lucy的名字,“嗖”地扔向远方。
结果岑宴秋这只萨摩耶竟然没完全学会扔球捡球的动作,飞盘一去不回,狗也是。
狄琛拍拍屁股后面的草渣,按照记忆里的方向追了上去。
第49章 墓地 不是哥们,宫中禁止兄弟对食!……
静水别墅区依山傍湖, 湖是人造的,山也不怎么大,海拔不到五十米。
这座山先开始没有名字, 荒无人烟,直到后来岑家的某一代人在玉临扎根, 使它归整个家族所有,荒山才慢慢被开发出来, 铺了上山的小路, 种上成荫的绿树, 还在山顶修建一座祠堂,供着一些牌位。
好巧不巧,这只不会捡球的萨摩耶正是朝上山的方向跑没了影。
狄琛提速追赶,终于在山脚捉到闯祸狗, 把狗绳重新拴在Lucy脖子的项圈上。
这回他再也不轻易松开绳子了,狄琛站起来, 心安地松了口气,幸好没有跑太远, 也没有躲进偏僻难找的角落。
环顾四周, 树丛茂密拥挤,将日光严丝合缝地阻挡在外,犹如昏暗的阴雨天。
雪白的萨摩耶原地打转, 椭圆形的鼻子在草地嗅闻, 似乎在寻找最佳排泄地。
狄琛想把他拉走, 下了山再找地方捡屎, 但Lucy是只小犟狗,不满地汪汪大叫一声。
狗也有三急。
他为难地与Lucy对峙几秒,随后自暴自弃地叹着气, 指着前方的大石块,“去吧。”
石块下的杂草有人为的修痕迹,短而平整,萨摩耶垂着尾巴跑过去,很满意地蹲了下来。
几分钟后,狄琛抖开一张厚实的塑料袋,拿着一柄小铲屏息凝神地将草坪打扫干净。
但萨摩耶还不肯走,梗着脖子对抗狄琛拉扯狗绳的力量,空气流进龇开的犬齿,挤压出轻轻的呜咽声。
“Lucy,听话。”狄琛有一只手因为勾着塑料袋使不上力。
一人一狗僵持不下,最后狄琛率先让步,无奈道:“只能在附近玩儿,不可以上山。”
他牵着萨摩耶在山脚打转,与其说是他遛Lucy,不如说是Lucy引着他走。
在林子里钻来钻去的灰扑扑的小狗嗅了一路,经过某个地方忽地刹住车,兴奋地回头看了狄琛一眼。
平铺的石板小道蔓延到这里,再往前已没有路了,是个斜坡。
狄琛心中不明缘由地泛起一圈涟漪,仿佛一条弹跳上岸的鱼,在濒死前极力拍打着尾巴,溅起道道水渍。
他下意识地偏过头,青翠竹林里立着一块墓碑,碑前摆着新鲜的祭品,炉子里插着即将燃尽的香火,碑面没有一丁点灰尘,像有人定期扫墓似的。
狗的嗅觉比人类灵敏千倍,所以Lucy刚才那么激动,很有可能是闻到了祭品和烟火燃烧的味道。
狄琛在这方面随狄书惠,对鬼神之类非常敬畏,一想到他不久前还纵容萨摩耶随地大小便,连忙双手合十,在心里念了好几遍“有怪莫怪”。
耳畔传来竹叶相互摩擦的沙沙声。
这块墓地规格不大,选址也随意得很,不清楚埋的是岑家哪个旁支的人。
狄琛无意久留,只是走的时候很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发现刻在墓碑的姓氏并不是“岑”。
那个人姓“何”。
全名何建华,死于十一年前。
碑面没有贴逝者的照片,除了姓名与逝世日期,别的都没有,光秃秃一片。
他的生平、父母、妻儿好像被刻意地抹去,与背后不知名的竹林融为一体,亲眼见证了无数个季节的更替。
狄琛最后回望一次,默默记下这个名字。
陆今的电话打进来的时候,他在回去的路上。
“东西弄好了?”陆今知道他在岑家,电话里没明说窃听器的事。
狄琛还惦记着那座墓碑,走神地“嗯”一声。那个名叫“何建华”的人,对他有种莫名其妙的吸引力,促使他产生出想知道这个人更具体信息的冲动。
窃听器在开启的瞬间,陆今那边已然能接收到断断续续的声音了。
他此时此刻就在监听书房的动静,所以狄琛贴着听筒,感受到机器震动的微弱噪音。
“狄琛?”
陆今提高音量,大声道:“你在听吗?”
“在的……我在听。”
“我刚刚说,你要找的人有消息了。”陆今轻蔑地笑了一声,“他怕你报复,把工作辞了、房子卖了,目前不在玉临。至于他在哪,我想我的人会尽快给出答复。”
“你有什么疑问吗?”
狄琛想告诉陆今他的新发现,但冥冥之中,一个无形的力量阻碍着他,好似封闭了他的说话功能,哪怕张着嘴,也讲不出一个字。
何建华……岑家。
还是不要说了吧。
他决定对陆今有所保留,“最近一切都很顺利,没有任何疑问。”
“哦不对,还真有一个。”狄琛忽然想到什么。
他低头看着空荡荡的右手无名指,思绪万千地问:“你调查了这么多,知不知道我的亲生父亲是谁呢?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那个人,对我来说,其实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父母中有一方缺失,在当今社会已不再是骇人听闻的新鲜事。尽管父亲的位置空缺至今,曾经的狄书惠一样有能力抚养他长大。
但还是想知道他是谁,狄琛无声地补充。
想知道他的亲生父亲是因为某些不得已的原因被迫离开,还是那种最常见的渣男负心汉,抛弃妻儿一走了之。
陆今故弄玄虚地说,“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是岑沛铨的儿子,岑宴秋同父异母的哥哥?”
“没想过。”这个假设就像拙劣至极的谎言,一眼就被人识破,狄琛想也不想地回答,“我又不傻。”
他的长相和以岑宴秋、岑宴知为代表的岑家人简直是两模两样,而且从抽象的角度来看,有亲缘关系的人之间应该存在某种心灵感应。
他在岑家的这些天,这个东西从未有过响应。
“那你能帮我找找吗,我的亲生父亲。”狄琛执着地追问。
他自己找也行,登报、四处打听、翻找狄书惠留下来的遗物……总有一条路行得通。
就是效率太低下。
陆今在电话里“嗤”了声,带着一种轻蔑的、居高临下的态度:“狄琛,我可不做‘宝贝回家’这种电视综艺,我也不是什么爱心泛滥的慈善家。”
“我帮你查明白你父亲是谁,那你呢?你能为我做什么,除了动动手指头,在岑家安装几个窃听器?”
再往前几十米就是岑家别墅,廊下的藤编靠椅坐着一个人,里面是深灰色的棉质睡衣,外头搭着件棒球服外套,神色恹恹地等人。
岑宴秋看到狄琛时,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别的都没变,皇帝似的等着狄琛向他走来。
“我可以做的还有很多。”他得快点结束通话了,“以后你还会有需要我的时候。我挂电话了,再见。”
他在玄关先解开Lucy的项圈,再拿打湿的洗脸巾擦擦它的脚,最后才把萨摩耶干干净净地放进去。
岑宴秋抿着唇跟在狄琛身后,“谁的电话?”
陆今在狄琛这里摇身一变,身价大跌:“家教中介。”
虽然他把那套已经谈妥的租房退了,还付了一小笔反悔手续费,但该找的兼职一个不落,把周末假期排得很满,褚易看了都直呼他是“天选打工圣体”。
客厅有佣人走动,不方便说话。岑宴秋带他绕到另一个小门,双手抱臂,压着音调说:“一共几份兼职?”
“不出意外的话……三份?”
狄琛重操旧业接起游戏代打,回坑重来得磨一磨手感,因此价格开得不高。其他两份都是家教兼职,周六教一名临大附中的初中生,周天安排的是一个成绩中游想冲一把211的高三生。
“所以你没把其他人考虑进你的时间安排里,是不是?”
狄琛没说话。
过了会儿,他主动拉住岑宴秋的手腕,示好地摇了摇,“可是我需要这些工作,真的很需要……”
“我就不需要——”岑宴秋戛然而止,闷闷不乐地咬着后槽牙,“算了。”
狄琛缓缓放手,眼睛里有些茫然。
见低声下气地哄岑宴秋没用了,他开始乱套公式,“对不起。”
岑宴秋看着他,淡淡道:“上次你说,想亲口跟褚易坦白我们的关系,这个是真的吗?”
“那好。”
他说完,掌心扣着狄琛的后脑吻了上来。
别墅的小门挨着一扇落地窗,正对一条鹅卵石小径,在岑宴秋亲吻他的瞬间,外出归来的褚易和林燕辞出现在小径的尽头。
落地窗被岑家的佣人擦得整洁铮亮,好似一堵无形的空气墙,将别墅里的景象展现得淋漓尽致。
狄琛不知道他好端端怎么突然要接吻。
为了让岑宴秋消气,他没有反抗,手指轻轻揪着面前人的外套领口,自觉地张嘴迎合。
在岑宴秋情绪稳定的时候,亲吻的力度往往轻柔温和,可惜这种情况少之又少,大多数时候,狄琛的下唇总被他咬得润红肿胀,舌尖稍微碰一碰都会痛。
他脑子有些缺氧,眼前蒙了层薄薄的雾气,此时,两人分开嘴唇。
狄琛擦了擦嘴角的水渍,看向岑宴秋时,发现他的视线诡异地定在斜后方的位置,于是他顺着视线看过去。
隔着一整面落地窗,鹅卵石小径不知何时冒出两个看戏的人,左手边的女生挑着眉,似乎对此习以为常,而她身边的高个男生则是一脸的震惊,眼珠几近瞪掉,嘴巴扩成一个大大的圆。
门没开,别墅隔音效果毋需质疑。
狄琛看见,褚易仿佛表演哑剧一般,张开手臂大幅度地比划着一些表示不可置信的手势,嘴里念念有词。
看口型,像在说:不是哥们,宫中禁止兄弟对食!
第50章 梦想 “你错了,我可不平凡。”……
“说吧, 瞒着我多久了。”
四个人围着小亭子坐了一圈,褚易翘着二郎腿,下颚微抬, 眼神宛如巡逻探照灯,在狄琛和岑宴秋之间徘徊。
岑宴秋冷哼一声, 转头盯着狄琛。
身上集齐来自三个人的目光,他如芒在背地缩着肩膀, 小声道:“不、不到两年?”
闻言褚易一巴掌拍向石桌。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须臾他拧紧眉头, 僵直地收回手掌,声音带着颤,没什么气势地说:“嘶……大胆!”
“也就是说,你跟老岑背着我谈恋爱, 搞地下恋情快两周年?”他伸手朝他们指指点点,痛心疾首, “怎么敢的,你俩怎么敢的?”
他义愤填膺地对林燕辞控诉两人的罪行, 一副岑宴秋表姐夫的架势:“宝贝你看他们, 你这个当姐姐的也不管管?这太不像话了!* ”
狄琛:“。”
“你怎么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这么淡定的吗?”褚易不太解。
林燕辞无语扶额,“因为我早就发现了。”
她天生观察力惊人,有着异于常人的敏锐嗅觉。初高中和朋友同学玩剧本杀等解谜探案类的游戏, 林燕辞说第一, 没人敢说第二。
第一次拉响警报是在很久以前。
那会儿她还没见到狄琛, 仅通过岑宴秋提到这个新朋友时的神态动作, 便果断地确定了他在岑宴秋心中非同一般的地位。
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不知不觉的偏心、频繁落在那人身上的目光、提起他时微小到不易察觉的笑意。
这些无疑是最有力的证据。
有一点也让林燕辞感到意外,她并不奇怪岑宴秋会喜欢狄琛这样的人, 她诧异的是,她这个从小对自己、对周围的一切苛责到极致的表弟,竟然“掉下神坛”动了真心。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呢?”褚易气得嗓子都哑了,一副被全世界背叛的表情。
“忘了。”林燕辞微笑。
离开岑家的那一天,狄琛短暂地和林燕辞聊了几句。
他很少跟林燕辞这样的女生打交道,从头到脚透着浓烈的紧张感,双手局促地交握在一起。
林燕辞、林景宜和岑宴秋在五官上或多或少有些相似,但林燕辞给人的感觉更亲和些,狄琛惴惴不安地回答了一些很简单的问题,比如“平常有没有兴趣爱好”“跟动协其他成员相处得怎么样”,还有“严向灯这个副社长当得称不称职”这样的玩笑话。
“和岑宴秋谈恋爱,很辛苦吧?”林燕辞话锋一转,说道。
狄琛对上她那双饱含善意的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思考他该怎么说才比较好。
一开始当然这么想过,毕竟他的本意不是做岑宴秋的朋友,更不是成为他的男朋友。可能后来习惯了吧,当天气一直反复无常,每天必须出门的人自然下意识地随身带伞。
岑宴秋和他的恋爱关系本身就没那么正常,他明知其中存在着许多问题,却从没想过去纠正。
因为没有纠正的必要。
他本来也不喜欢岑宴秋。
“不辛苦。”狄琛浅浅笑了下,半真半假地说,“有一点点累,但是不辛苦。”
“那个臭小子张扬惯了,什么都要最好的,永远不顾忌后果利弊。”
林燕辞顿了顿,缓慢道:“他是我大姨、大姨父的第一个孩子,据我所知,岑宴秋出生以后,大姨得了很严重的产后抑郁,所以头两年他被送到我家,由我妈妈照顾。”
“虽然这么说对你不公平……”她语气中夹杂着一点央求,姿态放得很低,“小狄,如果可以,烦请你多让着他一点。”
要让到什么程度呢?
狄琛很想第一时间反问她,是岑宴秋说什么他就得做什么吗?岑宴秋说东,他绝不能往西的那种让?
诚然一点也不公平。
他仍然保持着温和的态度,“嗯,我会的。”
事已至此,他没得选了。
身后是悬崖峭壁,无路可退。
他抽空回学校把行李收拾好,向冯康简单说明情况,说他准备搬到外面租房住了。学校有要求,交过的住宿费不能再退,他的床位在这学期只能空在那里,等下一学年再由新生填补。
“偷偷八卦一句。”
曹万钧在上铺午睡,冯康在手机备忘录打字给他看:[你是搬去跟岑宴秋同居吗?]
狄琛点点头。
[搬出去是一回事儿,咱们的心可还是连在一起嗷!大学四年的小组作业,我们别分开!]
冯康弯着手指,在胸口比出一个心。
“那必须的。”狄琛做了个接收的动作。
前几天,岑宴秋把一枚备用钥匙交到他手里,在智能密码锁里录上他的指纹,还带到门卫室,让人家认了认他的脸。
狄琛下完课,背着包打开门的时候,屋子里乌漆麻黑,Lucy趴在沙发上,闻到活人的气息,连忙跳下来在他裤腿边左蹭蹭右蹭蹭。
晚上十点左右,门口传来密码锁响动的声音。
岑宴秋撑着鞋柜换鞋,满脸疲惫地扯松系在喉结下方的领带,带着淡淡的酒气。
狄琛饭后遛了一小时狗,还完成了两个学生上一堂课的教学反馈,以及他在学校的专业课作业。
他倒一杯温水,勺子舀半勺超市买的罐装蜂蜜,问岑宴秋晚饭吃了没有。
“今晚的应酬,我爸点名让我陪同出席。”他喝掉半杯,唇面染上水光,“但我讨厌这种酒局。”
“岑宴秋,你喝了多少?”
“不多。”一说完,岑宴秋身形轻轻摇晃两下,被狄琛扶住胳膊,“……我还没有准备好。”
他额头靠在狄琛耳侧,像一棵弯折的巨树,肩背挺出一条笔直利落的直线。
“你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吗?”
狄琛帮他解开领带时,不小心触碰到岑宴秋的后颈,温度惊人的烫。
他说不知道,然后把喝空的玻璃杯倒转过来,当成好声音里转椅背的按钮。
他准备听一听岑宴秋的梦想。
“我想研究昆虫,想穿过亚马逊雨林,呆三个月再回来。”岑宴秋像一只黏人的大型猫科动物,端矜地说,“好了,该你了。”
狄琛:?
“你的梦想!”岑宴秋提示道。
狄琛怕他耍酒疯,编道:“我的梦想是——”
“做一个普通人。拥有稳定、快乐的生活,我的妻子最好和我一样平凡,我们的孩子在完整的爱里长大,不求出人头地,但求平安无忧。”
编了一长串,岑宴秋只惦记“妻子”和“平凡”两个词,他不高兴地捏着狄琛的下颚,说:
“你错了,我可不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