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食客
趁着时候还早,沈之禾从郑屠方才送来的鲜肉中,抽出两根仔排,顺手放在案板上,忽又想起自己前几日腌的酸菜,估摸着差不多了。
余光一撇,瞧见从自己身边路过的王二娘,她腾出一只手,拽了拽二娘子的衣袖,轻声道:“劳烦二娘子瞧一瞧那瓮中的酸菜可腌制好了,若是好了捞一颗出来,洗净切丝。”
那盖子刚刚掀开,酸菜浓郁的酸味将人呛了人一个趔趄,扈娘子不由自主捂着鼻子,疑惑地望着沈之禾,“这酸菜用来何用?”
闻言,沈之禾神秘一笑,从装着鲜肉的篓子中,捞出一块还带着肉的骨头,“这大骨头用来炖酸菜刚刚好,娘子眼下若无事,帮我揉面吧,昨日便有些食客问铺子卖不卖面条。”
扈娘子手上气力不错,是揉面的一把好手,她当即端着木盆,舀了一勺面粉便在一旁揉面,一时间,灶房
内只余刀剁在案板上的声音。
瞧着两人忙得热火朝天,沈之禾扬起一抹笑意,提起剁骨刀将案板上的仔排剁成小块,放在一盘备用,随即拖过一张凳子,踩在上头,垫着脚小心翼翼地将挂在屋檐下的腊肉取下。
“小娘子,可要再腌些腊肉?”王二娘顺着她的动作,望着屋檐下所剩不多的腊肉开口问道。
“啪”的一声,沈之禾将腊肉丢在案板上,瞧着屋檐下孤零零晃荡的一根腊肉,沉吟片刻,心道腊肉的吃法极多,且不说眼下在做的腌笃鲜,还有大蒜叶子炒腊肉,煲仔饭等,趁着如今天寒,不如再腌上些,正好可以吃到这一年入冬。
这样正好可以再腌上一批新的,她瞧着郑屠今日送来的鲜肉,做完腌笃鲜与酸菜大棒骨,再把牛肉卤上,估摸着还能剩下不少,正好用来做腊肉,日后再让他送些鸡鸭鹅来,躯干做腊味,脖子与爪子正好卤上,还能当小吃卖。
想到此处,她扶着椅背,从凳子上一跃而下,“二娘子所言极是,可有学会先前我教你的腌制方法?”
闻言,王二娘点了点头,“倒是学了几分,但估摸着还需要小娘子在边上瞧着,放盐的分量却是有些摸不准。”
几人正说着话,灶房的门被人从外头推开,阿黄的撒娇似的呜咽在门口想起,三人循声望去,只见沈之安用脚挡住阿黄不断扭动的身子,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迷迷糊糊的望着灶房里头。
“阿姐,之安饿了。”他揉着自己的肚子,将阿黄挡在门外,慢吞吞走到沈之禾身边,身子一歪便靠在她身上,黏黏糊糊的嗓音中带着撒娇的语气。
沈之禾擦了擦手,弯腰将他扶正,领着他往桌子那头去的时候,王二娘放下手中的酸菜,擦了擦手掀开锅盖,取出温在锅中的鸡蛋羹。
金灿灿的鸡蛋羹上滴了几点香油,嫩绿的葱花点缀其中,浓郁的香味直直钻入鼻中,沈之安抓着勺子,不由自主地吞咽着口水,挖了一勺放入口中,香滑绵密的触感在唇齿间绽放,鸡蛋羹口感细腻绵滑,好像云朵在口中化开,那纯粹的蛋香萦绕在口齿之间,让人陶醉其中,欲罢不能。
一时间沈之安吃得满嘴油汪汪的,大半碗鸡蛋羹便落了肚。
屋外的阿黄大约嗅到了香味,在外头用爪子不停地挠着门,发出类似撒娇的呜咽,沈之安留恋地瞧了眼碗中所剩的半碗鸡蛋羹,挣扎片刻,端着碗便朝门口走去。
几人瞧着心中好笑,沈之禾手中切着腊肉,冲着门外喊着:“吃饱了,就领着阿黄去卧房,外头冷,别冻着了。”
“知道啦!”
听着外头再无动静,沈之禾将切好的排骨腊肉,冷水下锅,丢入葱姜焯水,撇去上头浮着的血沫,她将排骨与腊肉捞起,另起一锅,挖入一块晶莹剔透的猪油,瞧着它逐渐化开。
只听“滋啦”一声,沈之禾将排骨腊肉倒入锅中,肉香四溢,片刻腊肉四周开始微微卷曲,排骨也镀上了一层焦黄,她飞快从水缸舀了一勺凉水倒入锅中。
盖上锅盖,瞧了瞧时辰,估摸着快到辰时了,沈之禾赶忙让王二娘将大骨头炖上,自己将扈娘子揉得面端到身前,撒了把面粉在案板上,指尖翻飞细长的面条出现在她手中。
时间过得极快,不一会儿两刻钟便过去了,焖煮着的排骨与腊肉香味四溢,沈之禾掀开锅盖,里头奶白色的汤汁咕嘟咕嘟地不停冒着泡,她伸手取过洗净的冬笋,切成滚刀块倒入里头,估摸着过了小半个时辰,这才将莴笋倒入里头。
略煮了煮便用大勺捞了几碗,“劳烦娘子送一碗给之安。”
食肆,饭点极忙,几乎是没有时间吃饭的,故而沈之禾几人一般都会提前吃上一些,等饭点这段时间忙过之后,再吃上些。
待到沈之禾将今日的吃食都准备好,差不多也到饭点了,扈娘子将沈之安放在屋内柜台后头的太师椅上,自己快步走到门前,将门从里头拉开,放下挂在两边的毛毡帘子。
屋外大雪纷飞,不一会儿街道上便积了一层厚厚的积雪,沈之禾立在屋檐下,望着空无一人的集市,心中暗道,真是天公不作美,方才这天气还瞧着好好的,怎么不过一会就下这么大的雪,估摸着今日是没有食客上门了,正打算让扈娘子将门关了,今日几人炖个火锅吃。
正要关门之际,一只手挡住了扈娘子的动作,“娘子今日不营业吗?”
那人低着头,垂落的发丝挡住他的容貌,瞧着他满身风雪的模样,似是不知走了多远匆匆赶来,自然是没有将客往外推的道理,扈娘子赶忙让过身子,留出一条道,迎那人进屋。
“这位爷要吃些什么?”领着那人寻了一处空位坐下,这才看清那人约莫年过不惑,一身褐色短打,胡子拉渣的,瞧着不似红叶镇本地人。
那人掀开头上的围兜,卸下腰间的长刀,犀利的目光扫过四周,瞧着修缮不错的食肆,将手中的长刀拍在桌上,扫了眼身前的扈娘子,心中暗道没成想这小小的食肆,竟还有个练家子,“可有酒?”
“爷瞧瞧这菜单,小店今日开业第二日,还未有酒。”扈娘子指着柜台后头的墙面,上头挂着不少用红绳串起的小木牌,雕成各种吃食的模样,小巧玲珑瞧着就十分可爱。
那人眯着眼,目光落在状似葫芦的木牌上,上头写着腌笃鲜几个字,心中好奇,这菜色他还从未见过,今日倒要尝尝,这店家的手艺是否如传闻那般好,他指着那木牌冲着扈娘子开口,“便来一份腌笃鲜,再来上一盘凉拌莴苣丝与外婆菜炒鸡蛋。”
“好勒,那您是要米饭还是要面呢?”扈娘子将他所要的吃食记在纸上,随后弯腰轻声询问。
那人沉吟片刻,“来碗面,要大碗的!”
瞧着扈娘子利落地转去灶房,那人目光落在柜台后的沈之安身上,方才看菜单时他便瞧见了这个娃娃,圆润的脸颊上嵌着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珠,正咕噜噜好奇地望着自己,“娃娃,几岁了。”
跟着沈之禾摆摊摆了二月有余,如今又帮着传菜,见得人倒是不少了,如今沈之安胆子倒是大了不少,他瞧着眼前那人,嘴角扬起笑意,软糯的嗓音甜滋滋的,“我今年五岁,阿翁可要喝水?”
说着,他从椅子上翻身而下,踮着脚提起柜子上的水壶,拎着水壶晃晃悠悠地朝那人走去,瞧着沈之安短手短脚的模样,那人严肃的神情如初雪消融。
忽然沈之安脚下一个趔趄,手中茶壶飞起,他白着脸就要摔在地上,端着吃食从灶房转过来的沈之禾,正好瞧见那惊险的一幕。
顿时面色惨白,好在那人飞快起身,一手勾住沈之安的衣服,一手接住飞起的茶壶,瞧着他脱了险,沈之禾才松了口气,眼尾泛着微红,飞快走至那人身旁,冲着他感激一笑,“多谢您出手相助,今日这顿便算在我账上。”
说着,她红着眼眶拽着沈之安便朝屋内赶去,正好此时吴永撩开帘子,却见昨日宾客满座的铺子内,今日连扈娘子都不在前头,他疑惑地瞧了眼坐在一侧的男子,抬脚就要跟上沈之禾的步子。
“我若是你,便不会主家未邀请便往后头去。”男子瞧着眼前的腌笃鲜,汤汁奶白,里头浮着白嫩的冬笋与青翠的莴笋,淡淡的腊肉香味从碗中飘起,顿时食欲大涨,瞥了眼吴永,冷声道。
瞧着吴永停住步子,这才将注意力放回面前的吃食上,夹起一块冬笋送入口中,入口脆甜,沾染着腊肉的香味,平添了几分滋味,腊肉肉质紧实,肥肉肥而不腻,瘦肉瘦而不柴,入口是腊肉独有的香味,越嚼越有香味,韧劲十足。
那人微微眯起双眼,就着腌笃鲜呼噜了一口面,心中感叹若是此刻来上一壶酒,那便更美了。
这面条也与自己往常所见不同,细长的面条成鱼排状整齐的浸泡在琥珀色的汤汁中,那汤汁清甜香醇,还带着丝丝姜味,面条劲道,柔韧十足,估摸着那小娘
子在揉面时加了鸡蛋,还夹杂着一股蛋香,倒是与自己以往吃的粗面条不同。
这等吃法倒是像江南那头的做法,只是他听说这小娘子从未离开过红叶镇,怎会江南那处的做法,男子低垂的眸中划过精芒。
“郎君来了,要吃些什么?”扈娘子推门而入,只见吴永百无聊赖地坐在自己昨日坐的那处,一手拖着下巴,直勾勾地瞧着后门。
“我闻着那人吃的面极香,给我上碗面,加一份,加那个外婆菜炒鸡蛋。”见着那奇怪的名字,吴永心中稀奇,当即指着那牌子道。
话音未落,屋外陆陆续续涌进不少食客,皆是满身风雪,才踏入食肆,便抖落一身雪花,扈娘子瞧着赶忙端上一壶热姜茶,替几人倒上,笑着道:“快喝杯姜茶暖暖身子,还以为这风雪天,诸位不来了呢。”
“怎么会,我们就惦记着小娘子这等手艺呢,不过天寒,小娘子不卖酒那可真是一大损失。”几人对视一眼,为首那人笑着开口。
“是啊,昨日吃过后,我家那口子今日便一直惦记着,这不风雪天还把我赶出门来买吃食。”另一人眉眼带笑,嘴上说着嫌弃的话语,眸中却满是宠溺之意。
“那诸位要吃些什么?”待几人寒暄结束,扈娘子才开口询问,心中却有些忧心,方才瞧着沈小娘子脸色不好,不知可今日可还有心思做吃食。
第62章 风雪
且说那边沈之禾拽着沈之安往后院走去,脚边的阿黄呜咽着打转,姐弟俩无人理它。
跟在沈之禾身后的沈之安瞧着她面色严肃,再不敢像往日那般撒娇卖痴,垂着头安安静静地跟在她身后。
正巧王二娘端着甜酒酿朝屋前走去,瞧见姐弟二人一眼不发的模样,实在奇怪,尤其是阿黄扒拉着沈之安的裤脚,他都不曾搭理,若是往常早便将它抱在了怀中,“小娘子,这是怎么了?”
瞅了眼前头面色严肃的沈之禾,扭头对上沈之安求救的目光,她迎上两人笑着开口。
“无事,你快些将吃食送到前厅,莫让食客等久了。”沈之禾不欲与她多言,只挥了挥手,便拉着沈之安回了卧房,反手将门带上,隔绝了王二娘探究的目光。
两人相对而立,一时间沉默无言,沈之安最先撑不住,慢慢挪到沈之禾身旁,抬手轻拽着她的衣袖,仰着脸,圆亮的眸子中满是讨好的笑意,“阿姐,之安错了,莫要不理我。”
幼童软糯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她实在撑不住眼眶红了一圈,抬手将身侧小心翼翼瞧着自己的沈之安紧紧抱在怀中。
片刻低低的啜泣声在卧房中响起,方才若是那人没有接住之安,眼下他必然是摔得鼻青脸肿,更何况他方才手中还提着一壶热茶,那茶水都是刚刚煮开的,那水若是浇在身上,势必要烫伤。
回想着方才惊险的一幕,沈之禾心中就是一阵后怕,她将沈之安死死抱在怀中,责怪的话语却说不出口,他是想着帮她们几人减轻负担罢了,归根结底还是怪自己,为何要让他独自一人呆在前厅。
“阿姐莫哭,之安日后会小心的。”听着沈之禾的啜泣声,沈之安心中一阵惊慌,自打阿姐带着自己从沈家那头离开后便再未哭过,笨拙地抬起手,学着她先前安抚自己的模样,轻轻拍着沈之禾的后背。
大约过了一炷香,沈之禾才缓过神来,而在外头等着的王二娘万分焦急,原想着今日风雪交加,铺子内的食客自然不会太多,可谁料到,也不知是谁传出味仙居今日上门的食客,皆送一碗甜酒酿。
这不前厅坐满了食客,好在小娘子有先见之明,先前做甜酒的时候,多做了不少,酒酿倒是不缺,只是食客点的那些吃食自己勉强能炒一份外婆菜炒鸡蛋,其余的还得小娘子自己来。
她站在门前,焦灼地来回走动,片刻之后,连在前厅的扈娘子也匆匆赶来,瞧着王二娘还在门前,当即冲着她道:“你快些去将鸡蛋炒好,我来唤小娘子。”
闻言,王二娘点了点头飞快回到灶房,瞧着昨日用木架订好的架子上挂满了传菜的木牌,当即眼前一黑,这才第二日生意便这般好,往后岂不是要忙得脚不沾地,来不及多想,她将先前准备好的鸡蛋敲破倒入碗中,打匀后倒入锅中。
与此同时,站在门外的扈娘子,快步走到门前,正要敲门,木门从里头打开,沈之禾从里头走出,瞧见扈娘子一愣神,探头朝前厅望去,“前厅没有食客了么?娘子为何来了此处?”
“恰恰相反,也不知是谁传出今日来味仙居用膳的食客,小娘子会每人送上一份甜酒酿,如今前头坐满了人,若不是店内没有空位,还有人想往里头挤呢,还有些脸皮厚的,也不点吃的,就单单想领上一份甜酒酿。”扈娘子拉着沈之禾便朝灶房去,忽而想起蹲在门前的那几个婆子,轻啐一口。
那几个婆子真不要脸,别以为她不知道,先前便是她们几个在编排沈小娘子,仗着姿容不错,不知勾引了多少男人,如今见着小娘子食肆开业有便宜占了,竟还好意思腆着脸上门,她若是那几个长舌妇,出门都得遮着脸。
“这是怎么?”大约是扈娘子神情过于丰富,沈之禾疑惑地瞧了她一眼,心道这这边陲小镇,有爱占便宜的人实属正常,哪怕州城这种人也不占少数,若不想白给他们赶走便是,何苦与他们置气。
“无事,小娘子快些上菜,我去前头瞧瞧。”本想骂上那几人两句,但想着小娘子今日似乎情绪不佳,到口边的话音一转,扭头便朝前厅去了。
瞧着她走远的背影,沈之禾摇了摇头,低头叮嘱跟在自己身边的沈之安走路小心些,莫跑跳,这才快步走到灶房。
此刻炒菜炒得生无可恋的王二娘瞧见沈之禾推门而入的那瞬间,仿佛瞧见了天神下凡,“小娘子您可算来了,快瞧瞧那架子上,不少食客都点了面条,我实在是掌控不好面条的火候。”
扫了眼挂满木牌的木架,沈之禾心中一惊,屋外风雪未停,自己还想着今日不会有食客上门,看来她还是小瞧了吃货的力量,好在木牌上大多数都点了份腌笃鲜,那吃食自己早便做好,如今就温在炉子上。
外婆菜炒鸡蛋正是如今王二娘的拿手菜,凉拌莴笋那便更简单了,将洗干净的莴笋去皮,切成粗细均匀的细长条,放在笊篱中,往滚水中过一遍便可捞起,放在一旁沥干水分的时候,调个凉拌的料汁。
翠绿的莴笋丝浇上一勺香油,撒上几颗切得个头极小的辣椒,倒上两勺酱油,沈之禾正要搅拌均匀,目光落在一侧的糖罐上,想了片刻舀了一勺白糖洒在莴笋丝上,搅拌均匀,清爽解腻的凉拌莴笋丝好了,她取过先前从磁窑淘来的小碟子,均匀地将莴笋丝分好。
摇了摇木架旁垂下的绳子,片刻门外便想起了清脆的铜铃声,不多时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扈娘子便推门而入,本想着一次就将那些食客的吃食端走。
“分两趟吧,莫将这些吃食摔了。”沈之禾抬手拦住扈娘子冒失的行为,瞧着几人忙得脚不沾地的模样,心中暗道还得再找个帮手,眼下自己每日还得往周家的糕点铺子送糕点,日后那分店再开起来,自己便更忙了。
得寻个时间,让周尧将那吴娘子送来,自己将做糕点的法子教她,再让她去教手下的人,这样自己便不用再两头跑了,眼下还是自己的食肆重要些。
等到扈娘子将吃食送到前厅,腌肉的香味顺着风飘到屋中食客的鼻尖,他们不由自主嗅着空中
的香味,先前瞧着那男子吃时,便有些馋了,却在瞧见那一碗腌笃鲜竟要三十文。
囊中羞涩的食客顿时望而却步,如今这香气萦绕在鼻尖,仿若一位美人的小手不住地撩拨着自己,未点的那几人不停地吞咽着口水,伸着脖子望着扈娘子托盘上的吃食,心中暗道,这里头究竟放了什么竟这般香,虽说方才吃了碗甜酒酿,如今嗅着这香味又是腹中空空。
“沈小娘子手艺着实不错,这腊肉吸满了汤汁,香得很,这肥肉吃起来丝毫不油腻,反而嚼劲十足,以往家中的腊肉都是上锅蒸,今日这种做法倒还是头一次见,不错不错。”一位发须花白的老翁,夹起一块腊肉送入口中,细细品尝一番后,抚着自己的胡须,不住地赞叹。
估摸着此人在红叶镇有些名声,先前未点的人听着此言心中皆是懊悔,暗道一声不过就是三十文么,挤一挤总还是有的,忽然一位年岁不大的少年郎眼睛咕噜一转,戳了戳坐在自己身侧的男子,“郎君,我瞧着那腌笃鲜分量不少,不如我二人合买一份如何?这样我们二人只需付十五文便可。”
闻言,那人眸子一亮,赞叹地瞧了眼身旁的少年,“自然是可以的,小郎君实在聪慧。”
得到回应的少年,兴高采烈地冲着扈娘子招手,“娘子要一份腌笃鲜,等菜来后,我可否多要上一只空碗?”
闻言,扈娘子疑惑地瞧了他一眼,方才这二人所言她并未听见,但小娘子说过食客提的要求,若不过分便尽量满足,她点了点,便带着传菜牌灶房走去,留着沈之安带着阿黄在柜子后头坐镇。
而此刻头一个来的男子,将这两人的话听了个正着,他抬眸扫了那少年一眼,倒是个长相清秀的少年,眉眼之间带着些许机灵,心道这偏远小镇,竟还有这般机灵的少年,若有人好好教导,往后必成大器。
想着将最后一口面汤饮尽,摸着自己吃饱的肚子,站起身子,穿过噪杂的人群,那人缓缓走到柜子前,一手撑在柜子上,瞧着沈之安故作严肃的表情,心中莫名起了逗弄的心思,粗粝的指骨轻敲桌面,“小娃娃,结账。”
“阿姐说,你今日救了我,不收赢钱。”沈之安仰着脸望着跟前,面容硬挺的男子,奶声奶气道。
“哈哈哈哈哈,不过是举手之劳,我不占你姐弟二人的便宜,娃娃这是饭钱,接好。”那人瞧着眼前不过到自己小腿的娃娃,心道那女娃娃倒是将这孩子养得极好,性子温软又懂礼数。
不过男娃娃还是要硬气些,且看那女娃娃日后会将这小娃娃养成什么样。
他意味深长地瞧了沈之安一眼,大笑着离开。
“安安,今日出了何事?”闻言,吴永坐不住了,他想着反正自己的面条还未上,便走到沈之安身旁,低声询问。
正巧,此时扈娘子与沈之禾端着热气腾腾的面条来了,路过柜子前,沈之禾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正要将盖着煎蛋的面条递给之安,不料对上吴永关切地眼神,她顿时满腹疑惑。
“郎君快些寻个空位坐下,面条还需趁热吃。”躲开他的目光,沈之禾叮嘱着之安慢些吃,别烫着便扭头回了灶房,心中暗自嘀咕着这姓吴的郎君怎么有些古怪,那眼神瞧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日后总要离他远些。
吴永瞧着唏哩呼噜吃着面条的沈之安,心道自己估摸着也问不出何事,望着沈之禾离去的方向,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坐回自己先前的位置,想着自己总得寻个人少的时候,与沈小娘子好好聊聊。
全然不知如今沈之禾正想着要如何离他远些。
第63章 麻辣烫
待到几人送走最后一位食客,沈之禾长舒了口气,任由王二娘与扈娘子将自己推出门,瞧着两人忙前忙后收拾着桌子的模样,她扭头眺望着远方被积雪覆盖的砖瓦,站在屋檐下伸了个懒腰,目光落在雪地里不住撒欢的阿黄身上,这充足的生活自己以往自己倒是从未体验过,她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温暖的笑意。
“小娘子,今日暮食可营业?”这一幕恰巧落在还未走远的吴永眼中,他心念一动,转头便回到味仙居门前,站在门前的石阶下,望着眼前笑意盈盈的少女,耳尖微微泛起一抹微红,双手局促地拽着自己的衣摆,强撑着害差,对上沈之禾亮如星辰的眸子。
闻言,沈之禾不解地瞧了他一眼,便眼睁睁看着耳尖的那抹红晕爬上了他的脸颊,当下惊了一跳,回想着先前此人所为,灵光一闪,估摸着这人对自己起了奇奇怪怪的心思,她脸上顿时扬起假笑,“自然是营业的,郎君若是还要用暮食,那便申时末再来吧。”
虽说这小吴郎君为人不错,长相也算周正,但眼下自己并没有成亲的想法,且不说如今自己这具身体不过十六岁,还是个孩子,更别提这小吴郎君家境不错,瞧着也是个读书人,哪怕自己与他两情相悦,他父母也不会同意让他娶最末端的商户之女。
上下打量了吴永一眼,沈之禾暗道一声可惜,这小吴郎君的模样虽说比不上陆郎君,倒也是个长相清秀的男子,若她摇了摇头,正打算回屋休息一会,准备暮食的食材。
吴永立在原地,手指不住地揉搓着自己的衣摆,似还有未尽之言,挣扎了许久,瞧着沈之禾似有离开之意,当即高声将她喊住,"小娘子明日便是元宵,官府已发告示,明夜会有灯会,我可否邀请小娘子一同去看灯会。”
沈之禾步子一度,明日便是元宵了么,看来自己这几日是忙昏了头,竟连元宵都忘了,那明日必然没有夜禁,正适合摆摊卖吃食,午后拉上二位娘子揉面,明日正好做些元宵来卖。
这样一来,自己恐怕就没时间准备暮食了,好在今日那阿婆送来的新鲜蔬菜有不少,不如趁此机会直接推出麻辣烫,若是食客接受良好,自己还可趁着冬日的尾巴卖上一回火锅。
站在石阶下的吴永瞧着她许久未吭声,原本以为十拿九稳的心,开始焦灼起来,又等了片刻,瞧着她始终没有动静,只得再度开口,“小娘子?”
“啊?抱歉郎君,明日元宵食客必然不少,我这铺子除我之外再无厨子,自然是没有时间去灯会的。”沈之禾回过神来,歉意一笑,瞧着吴永瞬间耷拉下来的脸色,心中虽有愧疚,却无后悔。
“既如此,那便不打扰小娘子了。”被拒绝的吴永,心头酸涩,转念一想,沈小娘子如今还不知自己的心意,总要寻个机会说明才好,他斗志满满地瞧着沈之禾回屋的背影,暗自打气,可不能被那位姓陆的郎君截胡。
与此同时,回到铺子的沈之禾,脚步匆匆路过柜子前,顺手将沈之安捞起,一同带回灶房,留下阿黄睁着豆豆眼守着空无一人的铺子,它忽而委屈地呜咽一声,寻了角落沈之禾为它准备的塞了棉絮的窝,将自己团吧团吧躺了进去。
“阿姐,阿黄还在前头呢。”忽然腾空的沈之安,睁着迷茫的眼睛,愣了会神才开口。
已至灶房门前的沈之禾,闻言手下动作不停,推门而入,顺手将门带上后,这才将沈之安放下,“二位可知明日是什么日子?”
瞧着沈之禾难得的喜形于色,两人对视一眼,心中了然,她们也算是跟着沈之禾有些时日了,这沈小娘子可是个十足十的小财迷,能让她这般高兴,明日必然是个赚钱的好日子。
“明日元宵,小娘子可是要趁着元宵做上一笔生意?”有着先前腊八的惊艳,扈娘子试探着开口。
话音未落,便瞧见沈之禾脸上笑意绽开,“娘子聪慧,不知娘子以往在外行走时可见过一种吃食,名为元宵?”
“不仅听说过,我还吃过哩,前些年跟着镖队去了趟京中,正值元宵佳节,镖头便领着我们寻了一处摊位要了几碗元宵,我还记得那元宵是芝麻馅的,味道说不上多好吃,图个好彩头罢了。”闻言扈娘子陷入回忆之中,片刻才回过神来,挥了挥手,心道京中那元宵的芝麻馅像不要糖似的,齁甜,小小一碗竟卖四十文,当真是漫天要价。
下一秒对上沈之禾脸上的笑意,扈娘子心中一惊,赶忙开口,“小娘子打算明日做元宵的生意?”
“自然,今日暮食准备推出麻辣烫,劳烦二位娘子帮着我将食材准备好。”瞧着扈娘子似还有话要说,沈之禾赶忙截住她话头。
毕竟她想说的话,沈之禾早便猜到,无外乎便是那元宵味道齁甜,其实不怪那些店家,大邺白糖极贵,对于元宵这等算得上甜点的东西,他们自然是往死里头加糖,这便是古人的惯性思维,争论无用,不如稍后自己做好让他们尝尝。
闻言,扈娘子叹了口气,只要跟着王二娘将今日麻辣烫要用到的食材清洗干净,憋了片刻,还是没忍住,趁着两人去屋外打水之际,扈娘子凑到王二娘身旁,鬼鬼祟祟地瞧了眼灶房,瞧着沈之禾正背对着两人调着麻辣烫的汤底,这才压低着嗓音道。
“那元宵味道着实不好,说不准明日小娘子要亏本,你为何不劝劝她。”
正提着水桶的王二娘,闻言抬眸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沉声道:“我们跟着小娘子快有一月了吧,娘子还不信任小娘子吗,她的手艺莫说是德胜楼的厨子,要我说恐怕那京中的厨子都比不上她。”
大约是沈之禾与她有一饭之恩,王二娘对她有一种盲目的信任,夸起她来,真是犹如江河之水滔滔不绝。
几番话结束,将原本还十分坚定认为元宵味道不行的扈娘子,动摇了内心,她迟疑地望了眼正在忙活的沈之禾,或许真如王二娘所言,经小娘子之手,那元宵的味道会好少许多。
明日毕竟是元宵节,这元宵本就少不了,倘若明日灯会上旁人卖得元宵味道都不好,那小娘子必然可以脱颖而出,若是沈之禾知道她心中所想,势必要1敲她的脑袋,自信十足地告诉她哪怕旁人做的元宵好吃,也比不上她沈之禾做的十分之一。
“二位,可以洗好菜?”透过窗子,沈之禾瞧着蹲坐在水井边一动不动的两人,无奈开口。
“来了。”回过神来的两人,尴尬一笑,提着洗净的菜,匆忙往灶房走去,王二娘将蔬菜放在自己面前的案板上自知自己刀工不好的她将肉往扈娘子那头推了推,“劳烦扈娘子片一下肉。”
屋内浓香四溢,沈之禾站在炖着大骨头的炉子旁,使唤着沈之安将装着辣椒与香料小布包拿来,她瞧着沈之安圆滚滚的背影,心道阿弟似乎又胖了些,明日要让他跟着扈娘子晨练了,虽说娃娃胖了可爱,但过几日之安便要去学堂,还是得跟扈娘子学个一招半式,往后若是被人欺负了,还能打回去。
接过沈之安递来的香料包与辣椒,她垂着眸将料包丢入砂锅中,手中的勺子不停搅拌着骨汤,盖上盖子,“之安可想去学堂?”
先前本想着请个先生来家中一对一教学,可这几日瞧着之安日日孤身一人,身边连个同龄的孩子都没有,自己如今日日忙于食肆,时常冷落了他,他却日日想着帮自己做些事,今日若不是那人眼疾手快,之安不仅会摔伤还会被手中茶壶的热水烫伤,不如送去学堂,还能结识些同龄的孩子。
“阿姐不要之安了么?”闻言,沈之安瞬间红了眼眶,自打他姐弟二人被赶出家门便从未分开,他还记得大伯家的垣哥便是去学堂一月才能回一趟家,心中慌乱,抬手拽住沈之禾的衣袖,带着哭腔道。
“阿姐,之安乖,日日都在练字,不要送之安走。”
闻言,沈之禾顿时哭笑不得,放下手中的勺子,将他拉到身前,额头对着额头,轻声道:“别怕,阿姐不会不要你,你只是白日去学堂,下学阿姐就会让扈娘子去接你可好?”
“好。”听着自己日日都能回来,沈之安定了定神,才说完便打了个喷嚏,他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从沈之禾怀中退出。
转眼便是申时,沈之禾原想着下午将做元宵的面揉好,顺便将馅料做好,没成想只来得及揉面,好在如今灶房不算小,足足放了四个炉子,一锅炖着红豆,一锅炖着骨汤,还有一锅里头红彤彤的上头浮着一层红油。
“劳烦娘子去瞧瞧吴娘子的铺子中可有花生与芝麻卖?”沈之禾快步走到门前,将那木排上腌笃鲜撤下,换上了一张画着满满当当的麻辣烫的图纸,瞧着那暗色的排字,心道若是有能发光的萤石便好了,将那萤石点缀在木盘周围,这门前的招牌便会十分醒目。
就在沈之禾将木牌摆好后不久,味仙居内便有陆陆续续有食客上门,“小娘子给我来上一份门口那牌子上所画的吃食。”
“好勒,您寻个空位坐下,稍后便好。”沈之禾笑着招呼,飞快起身朝灶房走去,顺手将蹲在后头的王二娘拉去,赶去前厅替各位食客上茶。
因汤底与食材皆准备好了,且如今天寒可用食材不多,沈之禾便未让食客自己选择吃食,她一边将二位娘子切好的食材装入笊篱之中,随后放入一口较深的锅中烫熟,心中琢磨着日后寻木匠打个柜子,将食材放在里头,任君挑选。
大约过了一刻钟,沈之禾端着麻辣烫朝前头走去,麻辣鲜香的滋味顺着寒风,直直钻入食客鼻中,才将碗放到那人桌前,他便迫不及待地取过一双筷子,撩起一块浸泡在汤汁中的牛肉。
香辣的滋味入口,激得那人忍不住斯哈一声,牛肉入口鲜嫩,虽裹挟着汤汁,香辣的滋味却半点也不喧宾夺主,两者反而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大约是头一次尝试香辣味的吃食,那人不过片刻,嘴唇通红,额头爬满细密的汗珠。
“这滋味真是过瘾。”那人吸了吸鼻子,赞叹一声,“这寒冬腊月的吃上一口麻辣烫,倒真是驱寒暖胃。”
闻言,本还在观望的食客,哪里还坐得住,接二连三地点着麻辣烫,沈之禾嘴都快笑歪了,毕竟这麻辣烫她可是卖三十五文一碗的。
第64章 夜访
暮色沉沉,送走铺子内最后一位食客,沈之禾拨弄着算盘,盘算着今日的进账。
她瞧着眼前木盒中装得满满当当的银钱,心中万分欢喜,暗叹一声不亏是后世受人喜爱的吃食。
靠着先前摆摊攒下的食客,这几日倒是日日宾客满座,虽说暂时没什么新客上门,不过今日光靠这麻辣烫便赚了一千多文银钱。
数着一枚枚银钱,沈之禾如囤粮的松鼠般,笑开了怀,不一会竟不由自主笑出了声,引得正弯腰擦桌子的王二娘疑惑抬头。
恰好对上沈之禾氲着笑意的眸子,大约是她情绪高昂,王二娘竟也不由自主露出一抹笑意,不一会儿竟哼起了小曲儿。
“呀,今日暮食赚了不少呢,我原先便说这麻辣烫必然有不少人喜欢,小娘子明日可还卖?”恰好拎着拖把的扈娘子从后头走来,路过柜子,探头瞧了眼。
估摸着是受两人情绪感染,她亦是笑容满满,眸中满是温和的笑意。
“卖!明日便去寻木匠打个柜子。”闻言,沈之禾将账本合起,明亮的眸子中干劲十足。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事,便是明日元宵也不知那元宵灯会在何处,距离我们食肆可远?”想到此处,沈之禾忽然泄了气。
白日里自己光顾着躲开小吴郎君,竟忘了问他那灯会地址在何处。
瞧着她略有些颓然的模样,扈娘子笑意盈盈地走上前,斜倚在桌边,温热的指尖拂过她额头,“小娘子莫急,方才上菜时,我顺嘴同食客打听了一番,那灯会与味仙居就隔了条街,近得很。”
“当真?那我们便可在铺子外搭个棚子,将炉子搬到外头,那元宵又能炸又能煮,到时候必定能吸引不少往来的食客。”闻言,沈之禾一拍手,正好自己正愁着如何吸引新的食客。
眼下麻辣烫倒是步入正轨,光靠着这两日,自己手头也算是攒了不少银钱,可谁会嫌钱少呢,明日元宵正好是自己可以将味仙居打出名声的好时机,她沈之禾想着,噌得起身就朝后院的灶房走去。
风风火火的模样看呆了
两人,对视一眼瞧着满屋杂乱的碗筷,叹了口气,认命地低头继续打扫,如今铺子内生意不错,赚得也不少,但同样的每日收拾桌椅都要不少时间。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两人总算是将铺子内收拾地干干净净,扈娘子透过半透明的窗子,瞧着外头漆黑一片,寒风阵阵,枯枝的影子落在窗纸上,随风而动。
她想着今日多半不会再有人来,随手将抹布丢在桌上,快步走到门前,掀开挡在门前厚厚的毛毡,只见外头白茫茫的一片,一轮冷白的圆月高悬于空中,为整个红叶镇镀上一层如水的清辉。
远远地瞧见一辆马车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慢慢悠悠的走着,扈娘子将门前的木牌收好,夹在腋下退回铺子内,正打算关门时,忽然一只手从外头伸入,挡住了她关门的动作,扈娘子心中一惊。
一手握着木架,打算瞧着架势不对便砸上去,一边顺着那人的手往上看去,好悬,还以为是不长眼的上门打劫,正打算打出去,没成想来的竟是熟人。
周管家一手抵着味仙居的大门,立在门外,冲着扈娘子歉意一笑,越过她的肩头,朝食肆内望去,倒是十分整洁,一排靠着墙的木桌上各摆着一支烟灰青的长颈花瓶,花瓶中插着一支腊梅,格外亮眼。
“沈小娘子可在家中?”
“您是周管家,快些进屋,小娘子如今在灶房中,二娘子快为贵客上茶,我去后头将小娘子唤来。”扈娘子侧过身子将周管家迎入屋内,冲着靠着柜子打瞌睡的王二娘喊道,自己则步履匆匆朝后院走去。
醒过神的王二娘,望着已翩然落座的周管家,赶忙提着茶壶为他倒了杯热茶,随后又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这一幕落在周管家眼中,倒是稀奇,一早便听小姐说这沈小娘子身边有两位娘子,一位口齿伶俐做事利落还有些拳脚在身上,另一位沉默寡言算是沈小娘子半个徒弟,如此看来倒也算是分工明确。
“这位娘子,怎么不见沈小郎君?”周管家捧着热茶轻啜一口,温热甘甜的茶水顺着喉咙下滑,片刻便将满身寒意驱散。
“小郎君今日午后有些发热,这会喝了药睡下了。”王二娘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足尖,心中暗骂扈娘子,明知自己不擅与人沟通,竟还将自己一人丢在此处。
正想着,沈之禾便匆匆从后院赶来,人还未走近,她便笑着开口,“原说今日瞧着檐上落了只喜鹊,原是周管家到访。”
“哈哈哈哈,难怪小娘子如今生意做得这般好,这两日夫人胃口不好,暮食都未怎吃,小姐心急,本想着自己来味仙居,但雪天路滑,夫人不放心,又拗不过小姐,便让我跑上一趟,来买一份先前小娘子让小姐带回去的红豆牛乳羹。”周管家闻言大笑,冲着沈之禾一拱手,便说明自己今日的来意。
“原来如此,您今日来得正巧,这不明日便是元宵了,我备了些元宵您正好带回去,让周夫人与阿莹尝尝。”沈之禾让扈娘子招呼着周管家,自己则领着浑身不自在的王二娘朝后院走去。
好在今日为了这元宵,炖了一大锅红豆,牛乳家中也有,做起来倒是不难,她唤过王二娘,“二娘子,来瞧瞧这红豆牛乳羹是如何做的。”
闻言,王二娘心中一惊,正要拒绝,哪知沈之禾全然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拽着她的手腕便道:“好姐姐,你瞧瞧这几日我们食肆的生意愈渐变好,你若是不帮我一同做吃食,我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
“况且明日便是元宵,我方才元宵的馅料调好,你正好帮我将牛乳羹煮好,我来包元宵。”
话已至此,王二娘哪还能拒绝,便应着头皮接过沈之禾手中煮得连软烂的红豆,倒入锅中,循着沈之禾的指导,搓了不少大小均匀的圆子,倒入砂锅中一同炖煮,直到锅中的红豆不停地翻腾着泡泡。
她又加入两大碗牛乳,与一勺酒酿小火慢炖。
而那头的沈之禾,面前的桌案上已经摆满圆滚滚白胖的元宵,她寻了先前定制的木匣,将那元宵小心翼翼地摆在里头,心道还好自己有先见之明,让那木匠做了不少两层的匣子,如今正好摆上两层不同的口味。
待到红豆牛乳羹煮好,沈之禾已将跟前两个木匣装的满满当当,两人捧着食盒朝前厅走去,正巧周管家等得心焦,正伸长着脖子瞧着后门口,好不容易等到沈之禾出现,他面上不由带出一抹笑意。
“小娘子可算来了,再不来在下都快等睡着了。”周管家站起身子迎了上去,从腰间取出钱袋,随意拿出一枚碎银递给身侧的扈娘子。
接过银子,扈娘子掂量着手中的分量,估摸着有五两重,她迟疑地望向沈之禾,却见她冲着自己点了点头,这才心安理得地手下,而此刻沈之禾在瞧见那枚碎银时,眸子都亮了。
心道还得是周家大户人家,出手大方,若是可以自己愿意与周家长期合作。
“周管家,这食盒中装着红豆牛乳羹,这木匣中乃是我今日所做的元宵,这一盒便是豆沙与芝麻馅,这一盒乃是猪肉馅与花生馅,冷水下锅煮开后待到元宵都漂浮在水面上便可食用,这两盒是送给周夫人与阿莹的,另外这一盒里头四种口味都有,送与您尝尝。”沈之禾逐一将手中的食盒与木匣交给周管家。
瞧着他接过自己特意为他准备的元宵时,面上神色不变,黝黑的眸底露出一抹满意的神色。
“外头天寒,不劳烦小娘子送出门了。”周管家提起吃食同沈之禾寒暄了几句,便要离去,抬手止住她要送出门的动作,取过一侧的斗篷披在肩头,匆匆离去。
马车上的周管家,瞧着沈之禾特意为自己备下的那盒元宵,心中满意极了,暗叹一声不怪夫人小姐对她青眼有加,这小娘子着实会做人,瞧瞧这元宵圆滚滚的,比郑厨子做得不知道要好上多少。
与此同时,味仙居中扈娘子望着自己手中的碎银,不由咂舌,“这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瞧瞧出手多大方。”
“若是日日有这种大方的食客,那我们不日便能买下镇子西边的那家三进小院。”沈之禾一手撑着下巴,瞧着扈娘子不停地抛着手中那枚碎银,眼皮不由自主地抽了抽,“快别抛了,等下落在那个角落便有你找的。”
闻言,扈娘子讪讪停手,将那枚碎银递到沈之禾身前,扭头将铺子门关上,正打算去后头梳洗一番,忽又想到一事,脸上带着一抹促狭的笑意走到沈之禾身旁,“小娘子,那日日来的小吴郎君……”
“打住。”沈之禾瞥了她一眼,将手中的碎银藏入腰间的荷包,“此事以后莫要再提。”
说罢,她扭头回了卧房,心道往后得离小吴郎君远些,原想着直接与他说明,可他又未挑明自己的心意,自己也无从下手,真是麻烦,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脚步一拐去了趟灶房,端上一盆热水便朝卧房走去,推门而入,瞧着睡得香甜的沈之安,伸手摸了摸他额头的温度,倒是降了不少,睡在床尾的阿黄听得动静,抬头瞧了眼,又低头睡下。
沈之禾长舒了口气,脱去鞋袜,泡了个脚,暖呼呼的感觉似乎将一日的疲惫都去了,心中盘算着明日元宵的营业。
第65章 元宵
天边日头升起,鸡鸣声响起,整个红叶镇从睡梦中苏醒。
街道上的行人三三两两聚作一团,交谈着今日元宵的盛况,从昨日下午开始便有官府的人在距离红螺巷一条街的南锣巷搭起了灯会的架子,虽说这元宵灯会,红叶镇年年都会举办,但他们听说今年镇上的乡绅们举办了灯谜大赛,得胜者奖品极为丰盛,倒是吸引了不少外乡人。
而此刻味仙居中,正忙得热火朝天,扈娘子领着沈之安在定制的木匣上,小心翼翼地贴着剪纸,生怕一不留神就贴歪了,大
约贴了数十个盒子,扈娘子坐直身子,舒了口气,捶着自己酸痛的腰背,瞧了眼正腌着牛肉的沈之禾。
“小娘子着元宵不卖熟的么?”说话间,扈娘子扭头瞧了眼正坐在桌前捏着元宵的王二娘,心道昨日沈小娘子一人便捏了不少元宵,怎的今日还要捏。
闻言,沈之禾手中动作一顿,抬手点了点窗外,街道上的喧嚣顺着寒风落入几人耳中,“今日红叶镇可不知镇上的人,还有不少为了灯谜大赛奖品而来的外乡人,若单卖熟元宵,哪怕我们五个炉子一同煮恐怕都来不及,更何况铺子空间有限,怕是也坐不下这么些人。如此我们便可推出礼盒装元宵,用沾了面粉的生元宵放在里头,再加上这木匣,原本十五文一份的豆沙元宵便可卖二十文,岂不是赚得更多。”
话音未落,扈娘子眸中顿起钦佩之意,小娘子果然聪慧,换做旁人恐怕是想不到这点,只是能买得起礼盒装的,家境必然不错,但红叶镇家境普通的还是占了多数,恐怕那礼盒不太好卖。
“娘子莫急,若是寻常人家买了解馋的,多半都是买熟元宵,这礼盒装一般皆是用来送人,若是有人要买生的,我们似乎还存了不少竹盒,倒是用竹盒装上便是。”
原是扈娘子不知不觉问出心中疑惑,听着沈之禾的解答,她便未再多言,低下头专心贴着剪纸,这都是王二娘一人剪的。
瞧着几人忙碌的样子,沈之禾垂眸望着面前的牛肉,心道这几日做的皆是猪肉与鸡肉,牛肉还未曾做过,倒是攒下十余斤,今日不如做个番薯炖牛腩,想着沈之禾放下手中腌制的鹅肉,快步走到通风的窗口。
踮着脚从木架上取下一块挂着的牛肉,天气严寒,牛肉冻得结实,沈之禾从角落拖过只一人高的木盆,将牛肉扔在里头,随即倒入一桶清水,待到牛肉外头那层冰化去,她飞快将牛肉捞出,沥干水分后丢在案板上。
她将牛肉切成小块,冷水下锅倒入葱姜与烧刀子,焯去血水,捞出后温水洗净,放在竹篮中沥干,她寻了只个头极大的砂锅,将牛肉倒入其中,加入姜片片与香料,架在炉子上炖煮。
不多时,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沈之禾捏着块抹布将砂锅盖子掀开,热气蒸腾而起,鲜香的滋味引得几人不住地吸着鼻子,尤其是沈之安,他飞快将手中的匣子放下,倒腾着小短腿便朝沈之禾那头跑去。
这段时日,他个头窜起不少,如今站在炉子旁倒是高出不少,他瞧着锅中不停翻腾的牛肉,深吸了口气,砸吧着嘴,直勾勾地盯着砂锅。
见此,沈之禾不由自主笑出了声,伸手将沈之安带到一旁,免得他被水汽烫到,眼下这牛肉还未炖好,她原本想着只放些番薯便可,如今瞧着似乎有些寡淡,好在今日那阿婆送来了不少水灵灵的白萝卜。
她掀开盖在菜篓子上的布巾,寻了两根个头极大的白萝卜,估摸着是那阿婆今日晨起从地里拔的,上头还带着不少泥,水灵灵的模样似乎一掐就能出水,沈之禾将萝卜洗净。
只听“咔嚓”一声,沈之禾将萝卜的头尾切掉,切成块与番薯一同倒入砂锅中,用勺子略搅拌了几下,复又盖上盖子。
巳时一过,吴永便踩着点踏入食肆,他今日一身墨绿色长袍,墨色的长发难得用镶着和田玉的发冠竖起,腰间配着一枚雕刻着玉兰花的玉佩,手中握着一把折扇,倒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他才踏入食肆,瞧着坐在柜子后的扈娘子,神情瞬间耷拉下来,强撑着笑脸走到扈娘子身侧,“怎不见沈小娘子?”
闻言,扈娘子诧异抬头,瞧着今日的吴永如开屏的孔雀般花枝招展,竟险些没憋住,她飞快掐了自己一把,才将那快要溢出唇畔的笑意憋了回去,“小娘子在后头做吃食呢,郎君今日要吃些什么?”
虽早已料到,但吴永还是有些丧气,想着昨日自己邀请沈小娘子被拒,便更难受了,一时间耷拉着神情,恹恹地寻了自己往日惯常坐的位置坐下,连那菜单都不瞧了,有气无力地开口,“来一份今日的招牌菜便可。”
“好勒,您稍等。”扈娘子替他倒了杯热茶便朝后头的灶房走去。
留下吴永独自一人趴在桌上,心中万分懊悔,大约是昨日自己太过冒失,也是自己太心急了,可如何能怪自己心急呢,沈小娘子长得好,手艺又好,瞧上她的不在少数,自己若不快些,这么好的娘子被人截胡了,到时候自己哭都寻不到地方哭。
正想着,味仙居大门口的毛毡被人从外头掀开,吴永好奇地回头,瞧见来人的那一瞬,霎时脸色骤变,心中暗道真是冤家路窄,这人怎么又来了,看来今日归家便要让阿娘早日来提亲。
估摸着是察觉到吴永的敌意,站在门口的陆今屿转眸往来,恰好对上吴永满是防备的眼神,他无声地勾了勾唇,并未将他放在眼中,目光扫过四周,瞧着空无一人,便径直朝后院走去。
见此,吴永神色骤变,赶忙起身跟在陆今屿身后,哪知自己还未走几步,便被陆离拦下,好言好语地请回方才的位置,“小吴郎君莫乱走。”
他一介书生怎敌得过陆离,只好顺着他的动作回到桌边,伸着脖子瞧着后头。
与此同时,陆今屿轻车驾熟地寻到灶房前,脚尖一勾将想要顺着门缝钻入灶房的阿黄带到一旁,瞅着它扑过来的瞬间,闪身钻入灶房,随即反手将门挂上。
“陆郎君?”正舀着牛肉汤的沈之禾,望着眼前之人心中满是费解,这人不是最嫌吵闹么,今日出门也就算了,怎的自己就来了灶房,瞧着端了番薯炖牛肉就要出去的扈娘子喊道:“扈娘子快将郎君带出去,这灶房油烟重……”
“无妨,今日来此想问问小娘子,那元宵可还有卖?”陆今屿冲着两人摆了摆手,直言今日来意。
原来逷周管家将那元宵带回后,几个小的便没忍住,提着匣子便去了后厨,巧的是那会后厨正好在准备第二日的元宵,周莹便让人将那沈之禾做的元宵煮了。
细腻的豆沙香甜软糯,搭配上柔韧的面皮,轻轻咬出一个小口,褐色的豆沙从里头流出,瞧着就十分诱人,豆沙绵软细腻,元宵晶莹软糯,色泽诱人,香甜软滑,甜而不腻。
那滋味周莹喜爱极了,与她不同的是,陆今屿一口咬下去,白嫩的元宵中瞬间流出黑色的芝麻馅,芝麻的香味瞬间在唇齿间四溢,令人回味无穷。
一不留神,几人竟将沈之禾送来的元宵吃得一干二净,这不今日陆今屿便被赶出来寻沈之禾再买上几份,为何是他,只因今日周家来了位贵客,那贵客恰好是陆今屿的长辈。
估摸着是瞧他在此处过得太快活了些,便想给他寻些事儿做。
“自然是有的,郎君今日来便是为了元宵吗?”原本还算宽敞的灶房,挤进一个陆今屿倒是有些逼仄了,她贴着他身侧朝放着木匣的桌边走去。
一不留神被桌角绊倒,眼瞅着就要脸朝下摔在地上,好在陆今屿眼疾手快捞了一把,这才让沈之禾免于皮肉之苦。
站稳后的沈之禾红着脸,飞快从他怀中退出,心中暗道这人莫不是克自己,不然为何每次自己遇到他都没什么好事,想到此处,她自以为隐蔽地瞪了陆今屿一眼。
“郎君要几盒?”
被瞪了的陆今屿摸不着头脑,暗自捉摸着最近自己似乎并未得罪她,难不成还她还记着那日撞柱子的事,心中莫名一顿烦躁,连沈之禾的问话都未听进去,直到她再度开口才反应过来,计算着周家的人口,琢磨出个数字,“四种口味各要十盒。”
“好勒,您稍等。”方才还嫌弃陆今屿的沈之禾,如今瞧他就向在瞧个金娃娃似的,招呼着王二娘将装着元宵的匣子包起来。
瞬间在桌上堆得满满当当的匣子便少了一半,沈之禾瞧着陆今屿的目光又热切了几分,暗叹一声不愧是京中来的贵人,出手
就是大方,瞧在他是自己财神爷的份上,哪怕他克自己,自己也得给他供好。
一时间,陆今屿被沈之禾的目光盯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却不反感,直到走出味仙居许久,他才琢磨出味来,回忆着自己与沈小娘子仅有的几次见面,她似乎时常因为瞧着自己红了脸,难不成她喜欢自己?
想到此处,陆今屿心中一惊,与往常不同的是,自己竟没有半点排斥,大约是沈小娘子做的吃食实在合自己口味,故而自己不忍心伤她,总得寻个机会与她好好说说,如今自己还无心情爱。
入夜时分,与往常不同的是,街道上灯火通明,南锣巷中挤满了人。
沈之禾在食肆前搭了个棚子,几个炉子并排摆在棚子中。
“吃元宵嘞!美味香甜的元宵。”扈娘子中气十足的嗓音传出老远,配合着沈之禾炸元宵浓郁的香味,不过片刻,棚子前便引来不少行人。
第66章 元宵
南锣巷热闹非凡,往来的行人穿行在集市中,挂着花灯的摊位一个接着一个,琳琅满目。
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味仙居恰好坐落在红螺巷与南锣巷的交界处,沈之禾站在门前,探头望着不远处架子,上头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估摸着那处便是灯谜大赛的位置。
只见那架子前站着位身着褐色长衫,披着一件灰色大氅,下巴上蓄着山羊胡的男子,他手中拿着一只小巧的铜锣,抬手一敲,清脆的声音响彻整个南锣巷。
原本挤在架子前的吵吵嚷嚷的人群,不由自主闭上嘴,扭头望向那男子,瞧着众人总算安静了下来,那人笑了笑,一拱手,指着身侧的架子朗声道:“想必诸位皆是为了灯谜大赛而来,诸位且看,在下身后的架子上挂了一百盏花灯,每一盏都有一个灯谜,答对题数最多者,便可获得有本镇县衙提供的五十两纹银。”
话音一落,顿起轩然大波,连守在铺子前的沈之禾都有些心动,毕竟那五十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红叶镇有半数人家一年恐怕都赚不到五十两,这红叶正的乡绅倒是大方,不仅出了钱,还将这好名声送给了县令大人。
望着匆匆忙忙从食肆前走过的行人,沈之禾摸着下巴,暗自捉摸着今日灯会,周家可有参与,正想着眼前忽然落下一片阴影,她抬头望去,只见吴永难得的打扮的风流倜傥站在自己跟前。
“今日在下可有幸邀请小娘子一同去灯会看看?”吴永微俯下身子,眸中含着笑意,凑到沈之禾跟前,轻声询问。
他顺势眨了下眼,阿娘说过,他这般模样是最俊俏的,以往自己无意识做出这般举动时,总会将家中伺候的丫鬟迷得两颊泛红,况且自己在红叶镇多少也算是个美男子,每年花朝节都会有不少未婚的女郎往自己身上丢帕子。
正当吴永自信满满之际,沈之禾往后撤了一步,拉开了自己同吴永的距离,正要开口,一只白皙的手掌插入两人中间,飞快揽住她的腰肢,往后一带,“抱歉,今日阿禾归我。”
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沈之禾收回自己想要捶上去的手,扭头瞪了眼不知何时来的周莹,却见她冲着自己眨了眨眼,眸中满是促狭的笑意。
见此,沈之禾抬手拍开她揽在自己腰间的手,冲着吴永歉意一笑,“抱歉,小吴郎君,您瞧我这实在是走不开。”
不待吴永开口,踱着步缓缓从人群中穿过的陆今屿,目光扫过相对而立的两人,白日里这人便在味仙居,怎的晚上还在,他便无事可做么,想着
心中莫名起了一丝不快,神色一暗,薄唇勾起露出惯常讥讽的弧度,“看来是我们搅了沈小娘子的好事?”
闻言,沈之禾心中莫名,扭头望了眼陆今屿,恰好对上他望过来的视线,黝黑的眸子瞧不出半点情绪,这人情绪怎么阴晴不定的,白日里还好好的,眼下又开始找事了,若不是瞧着他出手大方,自己才懒得搭理他。
她暗自翻了个白眼,本不欲解释,转念一想,正好借此机会断了吴永的念想,哪知沈之禾还未开口,便被站在对过的吴永抢了先。
“郎君自知搅了我二人的游玩,为何还站在此处不走?”吴永拽着自己的衣摆,心虚地瞥了眼跟前的沈之禾,心道是这位郎君自己误会的,自己若是不借此机会让他死心,恐怕今夜睡了也要起来抽自己两巴掌。
“哦?”陆今屿扫了眼,分明十分心虚却要装得却有此事的吴永,心中烦闷,扭头望向沈之禾不耐地开口,“果真如他所说?今夜你这生意不做了,要同他去逛灯会?”
声音愈渐变大,仔细着听似乎还压着几不可闻的委屈,乌黑的眸子直直盯着沈之禾,仿佛她只要说一个是字,他便会立刻扭头就走。
眼前的少年逆光而站,瘦削的轮廓隐藏在阴影处,瞧不清他半点情绪,但不知为何,沈之禾偏就知道眼下他情绪不佳,甚至还有些委屈,他为何委屈?难道是以为自己要同吴永去逛灯会?瞧着跟自己养过的炸毛小猫似的,她心中好奇极了,探究地望了眼陆今屿。
察觉到沈之禾的视线,陆今屿下意识撇过头,躲开了她的目光,心中万分恼怒,以往自己从不喜形于色,也不知从何时起,遇到她便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小吴郎君莫要胡说,今日我并未答应同你去逛灯会。”沈之禾收回望着陆今屿的目光,定定地瞧着眼前的吴永,望着他逐渐涨红的脸色,她打算快刀斩乱麻,趁早断了他的心思,“若是小吴郎君来味仙居用膳,我自然是万分欢迎,但您若是再说这些让人误解的话,那我这味仙居便不再欢迎您了。”
闻言,吴永脸色一白,恨恨地瞪了眼不远处的陆今屿,扭头钻入人群中消失不见。
瞧着吴永落荒而逃的背影,陆今屿心情大好,甚至步子都轻快了几分,快步走到沈之禾身旁,错开周莹不可思议的目光,冲着身后的陆离招了招手,便
见陆离从背上取下一个包裹,双手递到陆今屿手中。
慢条斯理地打开手中的包裹,露出里头两本崭新的蓝色书籍,陆今屿顺手丢给沈之禾,故作毫不在意地开口,“明日便让之安去不为斋读书吧。”
不为斋乃是红叶镇最好的书院,是周员外所开,里头学生不多,但个顶个都是天资聪颖之人,沈之禾先前也想过,是否要寻一下周莹,让她与周员外说说让之安进去上学,没想到自己还未开口,他便帮自己做成了,心中欢喜却有些迟疑。
沈之禾疑惑地望向陆今屿,哪知他一言不发,显然不打算回答自己,只要扭头望向周莹,便见她促狭地觑了眼陆今屿,笑着开口,“这不昨日我阿娘胃口不好,便让周管家来买吃食,倒是吃了不少,你又送了不少元宵到家中,阿娘心中高兴,连带着父亲也十分欢喜。喏,他便借此机会提了你阿弟如今还未上学,阿娘本就喜欢你们姐弟二人便央着阿爹收了之安。我说呢,为何今夜人这般多,你还要出门,美其名曰与阿禾谈一谈糕点铺子的事,原来是为了来报信。”
“听说今日有炸元宵,你不尝尝?”陆今屿偏过头,耳尖泛着微红,显然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望了眼不远处喜笑颜开的人,估摸着是猜对了不少灯谜,拿到了银钱,正朝着沈之禾的铺子走来。
果然,吃货如周莹,闻言扭头望向沈之禾,心道昨日那元宵煮着吃,那味道便是极好,炸元宵又是何等吃法,自己似乎从未见过,当即睁着一双杏眼,眼巴巴地瞧着沈之禾。
见此,沈之禾无奈叹了口气,心道反正总是要炸的,眼下炸了或许还能吸引些食客,南锣巷那头的猜灯谜大赛开始后了许久,陆陆续续也有人从那头
离开,自己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吸引些食客。
她将煮好过了遍冷水的元宵,再将它在面粉中滚了一遍,沾上些蛋液放入锅中,“滋啦”一声,油锅中不停地咕嘟着泡泡,片刻那白胖的元宵,外皮镀上一层金黄,沈之禾用特制的长筷在油锅中不停地翻动着元宵。
外皮金黄的元宵在油锅中上下浮动,霎时间油香四溢,里头还裹挟着鸡蛋的香味,顺着寒风飘去数里地,就在沈之禾第一锅炸元宵出锅后,铺子前便围了不少人。
“小娘子,这元宵如何卖的?”一位妇人手中牵着个年岁与沈之安差不多大小的女孩站在炉子前,小姑娘踮着脚,瞧着摆在盘中金灿灿的元宵,那香味像把钩子似的,勾着她的目光一刻都无法离开那盘炸元宵。
她不自觉吞咽着口水,轻拽着那妇人的衣袖,小声道:“阿娘,我想吃。”
“炸元宵五文钱一个,买四送一,您若是要,我便给您炸上。”沈之禾端着炸好的元宵正要给周莹送去,便被人接了过去,转头一瞧只见待着沈之安去逛灯会的两人回来了。
五文钱一个有些贵了,那妇人站在炉子前迟疑不定。
而那头的周莹早已夹起一个金灿灿的元宵塞入口中,刚从油锅中捞出的元宵上头油光锃亮,她略吹了吹,咔嚓一口,咬破带着鸡蛋香的酥脆外皮,里头褐色的豆沙顺着口子流出,她吸溜一口,香甜的滋味充盈在唇齿之间。
“这炸元宵倒是与煮的不同,比煮的更添了一份滋味,外皮酥脆,内里软糯,一口下去,那豆沙馅便流了出来,细腻香甜。”周莹瞧着沈之禾铺子前迟疑不定的食客,当即夹起一颗元宵,高声赞叹。
又冲着正陪着沈之安玩双陆的陆今屿使了个眼色,他只好放下手中的棋子,顺道给沈之安夹了一颗,一大一小动作同步,夹起元宵塞入口中,两人吃得急了些,皆是被里头流出的馅料,烫了舌头。
一时间两人吐着舌头,寻了二娘子要凉水喝。
那模样倒是让周边的食客又信服了几分,那犹豫了许久的妇人,瞧着自家闺女渴望的眸子,一咬牙一狠心掏出二十文银钱买了五颗。
“刚出锅,小心烫。”瞧着那小姑娘拿到手后,便迫不及待想要塞入口中,沈之禾指着后头还在猛喝凉水的两人轻声提醒。
见此,那小姑娘腼腆一笑,用竹签扎起一颗,放凉了些,轻轻咬上一口,外酥里糯的口感令她不由自主瞪大双眼,香甜的芝麻味在口中爆开,她还从未吃过这般好吃的吃食,她又扎起一根递到她阿娘嘴边,“阿娘吃。”
“阿茹自己吃,娘不饿。”妇人摇了摇头,抚过阿茹的发髻。
“阿娘不吃,阿茹也不吃。”
那妇人实在犟不过自己的闺女,本想着意思意思尝上一口,哪知那奇特的滋味瞬间抓住她的味蕾,惊奇地瞧了眼手中元宵,那竟是猪肉馅的,酥脆的外皮裹着鲜甜的猪肉馅,竟意外的好吃,如此看来五文钱也不算贵。
“小娘子再来五个,我带些回去跟孩子她爹尝尝。”那妇人又从手帕中数出二十枚铜板。
来往的人群,瞧着这对母女的模样,心道这元宵真有这般好吃?大约是有了这对母女还有周莹几人的活招牌,沈之禾的炉子前围了不少人。
第67章 元宵
不消片刻,沈之禾的食肆前便排起了长队,她一人实在有些忙不过来,便招呼着王二娘,又从屋中拎出一只火炉,点燃后,将铁锅架在火炉之上。
舀了一勺金灿灿的菜籽油倒入热腾腾的锅中,瞬间激发出菜籽油浓郁的油香,架子前排着队的人,瞧着衣着皆是寻常人家,哪里见过这种做菜的架势,尤其是为首那位被自家孙子拖着过来的婆子,瞧着沈之禾那锅中满满当当的菜籽油,苍老如树皮的面皮不自觉抽搐了一下。
眼见着白胖的元宵入锅,沈之禾用特制的加长筷子在油锅中翻动着元宵。
那婆子眼皮一耷,上下打量着沈之禾,心中暗自腹诽,方才在人群中听得有人提到这小娘子,皆是夸赞她手艺,如今瞧着倒是有些言过其实,油放得这般多,再难吃的东西在油锅中滚了一遍,味道都差不到哪去。
“阿婆要几个元宵?”沈之禾瞧着那婆子站在前头许久都未开口,身后之人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她轻声问道。
闻言,那婆子横了沈之禾一眼,嘀咕了一声,“催什么催?又不是不买。”
耷拉着眼皮,那婆子探着头望着,摆在架子上的小竹筐,那竹筐倒是什么精致,用桐油擦得锃亮,里头垫着一张油纸,还折了一圈花边,里头摆着一颗圆滚滚金灿灿的元宵,心中暗道,小娘子做吃食生意就是喜欢整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一点都不实用。
也不知这红叶镇的人,究竟是何缘由,竟将这么个毛丫头捧得极高,那名声都传到了他们青山铺子,今日便有不少人趁着元宵佳节,想来这味仙居尝尝味道,自己被阿牛拽着,顺着人流到此。
没成想就买些这种油炸的丸子,想到此处,那婆子不自觉翻了个白眼,探手穿过柜台,就要拿沈之禾挂在架子上的竹筐中的元宵。
好在扈娘子眼疾手快,挡住了她的动作,她顺手将那四个竹筐取下,放在一旁,耐着性子开口,“您这是何意?”
闻言,那婆子眼睛一横,一手叉腰指着扈娘子的鼻子就道:“我们青山铺子食肆上的吃食都可自己拿着吃,怎就你这不可以,不尝尝怎知你这炸丸子好不好吃?”
扈娘子当即就被气笑了,见过不要脸的,还没见过这般不要脸的,正要将她赶走,哪知那婆子的孙子大牛,飞快绕过柜子,狠狠地推了一把沈之禾,口中不住地嚷嚷着,“你们这些坏人,为何不给我吃炸元宵,阿婆说过,我们孙家人在集市上吃东西,从不用付钱。”
一不留神,沈之禾手中的筷子没握住,夹着的元宵落入油锅中,溅起不少滚油,她躲闪不及时,手背上溅到几滴,瞬间红了一圈。
她放下筷子,扫了眼自己的手背,似并无大碍,沈之禾抬头沉着脸望着眼前这对祖孙,这两位估摸着是想吃霸王餐来了,自打自己食肆开业到现在,还从未有过不长眼的来吃霸王餐,今日想着元宵多赚些钱,竟遇上此等不要脸之人。
“你今日若是将手伸入我那装着元宵的竹筐,那你就得将那一整筐都买下来。”
哪知那婆子并未将沈之禾的话放在心上,踮着脚伸长着脖子就要去够扈娘子手中的竹筐,扈娘子侧身躲开,那婆子脚下没站稳,滑了一跤,她便顺势坐在地上开始哭嚎,“你这女子好狠的心,我不过想给我苦命的孙子要个元宵吃,你就下黑手将我这老婆子推到在地,没天理啊。”
听着她中气十足的声音,沈之禾眉头紧皱,望着面前尝尝的队伍,心中焦急,顿时对那婆子没了好脸色,扭头冲着扈娘子道:“劳烦娘子府衙请差爷来。”
“小娘子小心。”正要应声的扈娘子,忽然瞪大眼眸,着急忙慌地朝她赶来,却慢了一步。
沈之禾额间一痛,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她下意识摸了一把额头,满手鲜红。
“阿姐!”沈之安眼眶红了一圈,挣扎着要从陆今屿怀中下来,他飞快的扑到沈之禾身旁,哭着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按在沈之禾额角,扭过头恶狠狠地瞪着站在不远处的大牛,“娘子快些去报官,便说有人在食肆门前闹事,伤了我阿姐!”
话音一落,扈娘子瞧着王二娘飞快地挡在沈之禾跟前,连坐在一侧的周莹与陆今屿都飞快起身,围了过来,提起的心略放了放,钻入人群,朝县衙赶去。
那对祖孙见势不好,正想混入人群中逃走。
哪知自己方才所为早便惹怒了身后排着长队的食客,如今瞧着他们竟敢伤了沈小娘子,且不说今日
的炸元宵泡了汤,日后还得要上好几日才能吃上她做的吃食,更是怒火冲天,自发的将这二人制服,堵在沈之禾的食肆前。
“快去请个大夫来。”陆今屿一边飞快地朝沈之禾赶去,一边冲着身侧的陆离道,心中焦急,这丫头怎么是个傻的,都不知道躲,如今被砸伤了还一声不吭。
“让我瞧瞧。”陆今屿蹲下身子,一手按住愤怒的沈之安,一手拨开沈之禾垂落在额间的发丝,只见她白皙的额间破了一块不大的口子,他接过沈之禾手中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着周边的血迹。
虽说他动作极轻,但触及到伤口时,沈之禾还是不自觉抖了一下,她眼睫微颤,瞧着近在咫尺的陆今屿,心中莫名泛起一阵委屈,霎时红了眼眶。
“可疼?”察觉到沈之禾的动作,陆今屿又放轻了手下的动作,软着嗓音问道。
自从自己魂穿大邺,为了养活自己与之安,时刻紧绷着神经,还险些被王娘子算计了,如今瞧着眼前的少年温声问着自己可疼,一时间积压在心底的委屈与孤身一人在异世的恐慌瞬间爆发出来,她眼中瞬间弥漫起一阵水雾,模糊地望着身前的少年,“疼。”
瞧着她眼泪如断线的珍珠般滚落,陆今屿顿时心头一慌,手足无措地望着沈之禾,试图替她擦掉眼泪,可瞧着沾满血迹的帕子,一时愣在原地,忽然灵感一闪,从自己腰间抽出一块帕子,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
与此同时,周莹冷着脸走到那婆子身旁,瞧着她依旧在撒泼的模样,心中恼怒,一时没忍住踹了她一脚,“伤了阿禾,竟还想跑,今日若不将你们送去县衙大牢,我周莹的名字便倒过来写。”
说罢,眸子一转,冷厉的目光落在大牛身上,那小娃娃自幼被宠坏了,仗着自己年岁小,丝毫不怵周莹,哪怕被人押着还抬头冲着她吐了口唾沫,身子如泥鳅一扭,挣脱束缚往地上一趟就开始撒泼打滚,尖锐刺耳的嗓音直直扎入人耳中。
忽然一道寒光闪过,一柄长剑横在大牛脖颈之间,原是陆今屿被瞧着沈之禾被吵得皱起眉头,抽过腰间软剑,面色阴沉,浑身带着煞气,“你若再哭,我便将你舌头割了。”
冰冷的触感贴在脖子上,大牛不自觉打了个哆嗦,抬头对上陆今屿冷厉的目光,顿时闭上了嘴,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
总算清净了下来,早有与沈之禾相熟的食客,壮着胆子走到陆今屿身旁,探着脑袋望向坐在柜子后头的沈之禾,“小娘子可还好?”
闻言,沈之禾抬起头,一手捂着额头强撑着露出一抹笑意,“无事,只是今日这元宵卖不成了。”
说着,她偏过头,拽了拽身侧王二娘的衣袖,“劳烦二娘子将炸好的元宵分给诸位吧。”
“这可使不得,小娘子如今伤了,我等怎好吃白食,这不是落井下石么?”那人连连摆手,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无碍,反正这元宵也炸好了,若是诸位不吃,放着也是浪费。”沈之禾笑了笑,让着王二娘将元宵分给排队的食客。
眼见着那人还要说话,陆今屿不由眉头一皱,指着柜子那头的篮子,冷声道:“若是你觉着占了沈小娘子的便宜,不如买些生的元宵回去。”
那人顺着陆今屿的手指望去,只见那篮子里头装着不少圆滚滚的元宵,那人心念一动,扭头望向沈之禾,“小娘子这生元宵如何卖的?”
不待沈之禾开口,陆今屿便不耐烦道:“十五个三十文,若要加木匣便是三十五文。”
“大夫来了,快让让。”那人还要开口,却被陆离打断,只见他拽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头从人群中钻出,直直朝着沈之禾赶来。
“伤口不大,敷些药便好,好在如今天寒不易化脓,小娘子小心些,莫沾水,等伤口结痂了便好。”大夫撩开沈之禾垂落的发丝,瞧了眼伤口,心道这小子真是昏了头,这种小伤竟还把自己喊过来,正要骂上两句。
扭头对上陆今屿忧心的目光,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狐疑的目光扫过两人。
“可会留疤?”将那祖孙二人交给衙差的周莹,恰好听到半截话。
“留疤也无事。”沈之禾笑着扭头,高声道:“”“劳烦二娘子给这位大夫下一碗元宵,另外诸位若是要买生元宵找二娘子与扈娘子便好。”
话音一落,尝过炸元宵,有些意动的食客,便抬脚朝二位娘子走去。
而这头那大夫听着沈之禾所言,顿时吹胡子瞪眼睛地望着她,“我这医术,怎会让你留疤!”
夜色沉沉,南锣巷的灯谜大赛逐渐落下帷幕,沈之禾的元宵也卖得所剩无几,周莹叮嘱着沈之禾好生休息几日再继续营业。
走出几步远的陆今屿,扭过头望了眼沈之禾,“明日陆离回来接之安去学堂,你在家好生修养。”
第68章 悠闲
一转眼三五日便过去了,天气渐渐回暖,积了好几日的积雪渐渐消融。
味仙居的院子里,一只毛色艳丽的大公鸡立在架子上昂首挺胸地望着天边那轮红日,脚下的鸡圈里四处散着几只毛色油亮的母鸡,啄食着嫩绿的菜叶,试不试抬头瞧一眼,蹲守在一旁肥壮的阿黄。
风声簌簌,带下几瓣红艳艳的梅花,好巧不巧落在阿黄鼻尖,它黑色湿润的鼻头一吸,下一瞬便不由自主打了个喷嚏,不大不小的声音,惊得鸡圈中的母鸡扑棱着翅膀四散跳开。
而那立在架子上的公鸡似受到挑衅一般,展开翅膀从架子上一跃而下,扑棱着翅膀跳到阿黄脚边,豆大的眼珠子一转,伸着脑袋就在它屁股上叨了一口,阿黄瞬间发出一声惨叫。
乌溜溜的眼珠子对上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公鸡,阿黄一溜烟跑到坐在檐下晒着太阳的沈之禾身旁,一边呜咽着,一边用毛茸茸的脑袋拱着沈之禾垂落在一旁的手掌心。
瞧着落荒而逃的小黄狗,大公鸡得意地扇了扇翅膀,发出一声鸣叫,也不用王二娘喊,得意洋洋地扑棱着翅膀一跃回到方才自己站着的地方。
那极具人性化的模样,逗笑了院子里的几人,沈之禾抬手揉了揉阿黄手感极好的脑袋,笑着道:“前几日便在它手里栽了跟头,怎么一点不长记性,还去招惹它。”
估摸着是被沈之禾揉舒服了,阿黄顺势躺在她的脚边,抬头蹭了蹭她的小腿,湿润的眸子里倒出了沈之禾的影子,也是,它本身日日跟在之安屁股后头打转,如今之安去上学了,这几日铺子又未开门。
它日日被关在家中,是有些闷了,便日日在鸡圈外头瞧着那几只鸡,起初它们还被阿黄吓得吃不下菜叶,经过这几日的狗眼注视,倒是胆子大了不少,今日二娘子去摸鸡蛋还被叨了一口。
回想着今晨王二娘被自己一手养大的鸡,叨了一口后呆愣的模样,沈之禾不由轻笑出声,她垂眸望着脚边已然翻着肚皮的阿黄,抬起只着绒袜的脚放在它温热柔软的肚皮上搓了几下,一脸满足地仰起头,倒是难得的悠闲日子。
任由温柔的阳光轻抚着她的脸颊,随着沈之禾的动作,脸颊两侧的发丝滑落,额间的伤口早已结痂,这几日总是觉得痒,有时候钻心的痒,她总是控制不住想要挠,被她挠破了好几回,被那日日来看诊的大夫骂了好几回。
想着那老大夫臭着张脸,骂骂咧咧地替自己处理伤口,转头瞧着自己痒得不行,又丢给自己一只药膏,这两日抹着伤口确实不痒了。
前几日因着那老大夫言她劳累过度,气血两虚恐影响寿数,得好好将养几日,这可把之安吓坏了,联合扈王二位娘子三令五申让自己躺在床上修养几日,原想着那老头来时自己便躺在床上装装样子,待他走后自己便起来,反正之安去学堂,二位娘子也管不住自己。
谁料那周家的点心铺子就在味仙居隔壁,也不晓之安同陆离说了什么,元宵之后那陆郎君便日日借着盯铺子进度为由,来此处蹭吃蹭喝,虽说他这人嘴巴不讨人喜欢,但他长得好啊,更何况还帮了自己大
帮,故而不好将他往外赶,只好老老实实在床上躺了好几日,沈之禾都觉得自己快要发霉了。
好在今日那老头瞧着自己恢复不错,总算是解了自己的禁令,她倒是不怕自己食肆的食客流失,只是这几日日日忌口,清淡饮食,嘴巴里寡淡无味,沈之禾砸吧了一下嘴巴。
站起身子直直朝灶房走去,这几日食肆未开业,沈之禾早便让扈娘子给郑屠与那位卖菜的阿婆送了消息,过几日再送菜来,可那郑屠是个会来事的,听闻沈之禾受了伤,巴巴得寻了只野鸽子送来给她炖汤补身子。
只说是自己连襟打猎所得,摆着手将扈娘子塞给他的银钱抛了回来,转身就跑,扈娘子心里惦记着沈之禾,一时间竟没追上,只要提着那只早就处理好的野鸽子回了味仙居。
眼下这只鸽子便躺在沈之禾跟前的案板上,原本扈娘子是打算让王二娘给炖了,但王二娘觉着自己手艺不好,生怕糟蹋了这野鸽子,便留到了现在。
一手提起个头不小的鸽子,沈之禾心中纳闷,红叶镇虽说靠着山,但如今天寒地冻的,哪怕有鸽子也不知长得这般肥,瞧着倒像是有人特地喂养的,想了片刻想不出个所以然。
心道反正郑屠都送来了,先吃了再说,她瞧了眼窗外的日头,估摸着已过辰时,那位不知与自己阿弟达成什么协议的陆郎君也快来了,提起菜刀便将鸽子的头剁了,手下利落的劲,瞧得一旁的扈娘子眼皮一跳。
“小娘子,今日是炖鸽子汤吗?”今日阻了沈之禾的开业大计,扈娘子略有些心虚,取过葱姜走到她身旁,故作镇定地开口。
闻言,沈之禾咧唇一笑,眼底却是一片恼意,心道这几日因着那老头,二娘子日日给自己炖汤,自己都喝得够够的了,连带着阿黄都遭了殃了,日日跟着喝汤,都胖了好几圈,好不容易自己重掌灶台,这人又来提汤。
瞧着沈之禾不达眼底的笑意,扈娘子心中了然,估摸着是小娘子这几日汤喝多了恼了,识趣得不再多言,因王二娘在外头院子里搭着种菜的篱笆,扈娘子便跟在沈之禾身侧帮着处理今日的食材。
起初一切都还好好的,沈之禾将鸽子切成小块,在葱姜水中浸泡,直到她舀了一勺酱油就要往锅里倒时,扈娘子心中一惊,抬手握住她的手腕,低声劝道:“小娘子,伤口还未痊愈,吃酱油恐会留疤。”
“娘子,酱油对伤疤不会有任何影响,我喝了五日的汤,嘴里寡淡得很。”因手上动作被阻,沈之禾叹了口气,又圆又亮的杏眸中满是无奈。
见她神色坚决,一副仿佛今日吃不上酱油就绝不罢休的模样,扈娘子讪讪放下手,心中暗自嘀咕自幼父母便同自己说受了伤,不可吃酱油与醋,会让伤口变黑,难不成父母所言还错了?
偷摸着瞧了眼沈之禾,只见她将手中的酱油倒入锅中,煸炒出油脂的鸽子表皮微微蜷缩,泛着一层蜜色,随着酱油的加入,翻炒片刻便挂上了一层琥珀色,肉香四溢,她撇了眼安静如鸡的扈娘子,顺手取过她面前剥好的板栗倒入锅中,翻炒几下,瞧着板栗也均匀裹上汤汁后,倒入砂锅中,盖上锅盖,小火焖煮。
放下锅铲,沈之禾扭头走到装菜的篓子前,翻了翻都是熟悉的老几样,她捡起两颗分量不轻的莴笋,又挑了颗菘菜,心道今日便清炒一盘莴笋,再加一盘醋溜菘菜,最后再蒸上两根腊肠简单吃一口。
晚上待之安下学回来,让扈娘子请了周莹来,再做上一顿丰盛的暮食,感谢元宵那日这几人的帮忙,明日食肆便要开业了,自己歇了这几日,估摸着镇上的食客都嗷嗷待哺了,毕竟昨日二娘子出门买菜种,被好几人拦着问何时开业。
沈之禾一边忙着手中的活计,一边琢磨着今日暮食的菜色,正要将洗好的菘菜倒入锅中,挂在灶房屋角的铜铃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她书中动作一顿,“劳烦娘子去瞧瞧何人来了?”
“是。”闻言,扈娘子放下手中的莴笋,擦了擦手,推门而出,飞快朝门口走去。
拉开门只见陆今屿立在门前,身后跟着一位有些眼熟的男子,片刻扈娘子才回过神来,似乎是那日捞了沈之安一手的食客,也不问他二人怎一同前来,当即脸上挂满笑意,“您若是来用餐,还请明日再来,今日铺子还未开业。”
话音一落,只见那人瞧了陆今屿一眼,双手环胸倚靠在门边,冲着他扬了扬下巴。
“娘子,这位是我的拳脚师父,名唤陆青。”大约是这几日来得勤,陆今屿毫不见外地抬脚朝铺子内走去,顺道解释了陆青的身份。
刚踏入铺子,陆青便嗅到一股浓郁的肉香,他不由自主吸了吸鼻子,随意寻了一处空桌坐下,他冲着陆今屿一笑,“难怪你对那小娘子不一般,她的手艺确实好,比王府那些酒囊饭袋好上不少。”
正说着话,扈娘子便提了一壶热茶匆匆从后头赶来,茶汤清澈泛着微黄,茉莉的清香顺着水雾飘散,陆青瞧着陆今屿手中明显与自己不同的茶杯,心中不解,“他的茶杯为何与我不同?”
闻言,扈娘子倒茶的动作一顿,抬头扫了眼两人手中的茶杯,暗道不妙,方才光顾着取了陆郎君专用的杯子,忘了眼前之人是他的师父,正绞尽脑汁想要解释。
正好沈之禾端着装了吃食的木盘领着王二娘从后头走来,对上扈娘子投来求救的目光,她扫过两人手中不一样的杯子,心中了然,笑着开口,“陆郎君身份不凡,自然不适合同旁人混用杯子,您是他师父按理来说也该有专用的杯子,但不知您今日会来,未来得及备下,还请您见谅。”
“原是如此,倒也不必麻烦,我同他不一样,寻常杯子用得。”陆青本就对沈之禾印象极好,揶揄地瞧了眼身侧的陆今屿,朗声笑道。
“您是长辈,该有的礼数不能少。”说着,沈之禾将鸽子炖板栗端上了桌。
扈王二位娘子帮着沈之禾将碗筷摆好后便退回了后厨,虽说以往她们都是一同吃饭,但今日食肆有客,她二人自然不好同桌,好在沈之禾为她二人每样都留了不少。
陆青夹起一块鸽子肉,瞧了瞧眸中划过一道暗芒,状似无意地开口,“小娘子,红叶镇可有人养鸽子?”
“这倒是没有听闻,估摸着是没有,今日炖得鸽子还是集市上卖肉的郑叔送我的。”沈之禾柳眉蹙起,沉吟片刻,说道。
了解陆青的意思,陆今屿也夹了一块鸽子肉,肉质紧实,入口极香,赞道:“这鸽子味道不错,那郑屠的摊位在何处,明日让周家的厨子去买些给师娘炖汤喝。”
刚巧吃了颗板栗的沈之禾摆了摆手,“买不到啦,这是郑叔的连襟山里打猎打来的。”
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两人对视一眼,眸中皆是诧异,这鸽子瞧着体型不小,绝不是长在野外的鸽子,倒像是军中常用的信鸽。
第69章 板栗炖鸽子
沈之禾端着碗米饭,夹了一筷子菘菜,原本带着微甜的菘菜裹满酸辣的汤汁,十分开胃,她满足的叹了口气。
正想着夹上一块鸽子肉,抬头便见坐在对面的师徒俩,一人夹着一块鸽子肉一言不发,“二位不吃鸽子?”
“自然不是,只是瞧着这鸽子肥美,倒是不像野生的。”闻言,陆青收回视线,将抬手将有些凉了的鸽子塞入口中,肉质鲜嫩,还带着板栗的香甜,他不由自主眯起了眼睛。
原先在军中,野味吃了不少,鸽子倒是极少吃,倒也不是不爱吃,只是军中养的鸽子都是用来送信的,难得有一两只野鸽子,军中那伙夫做的鸽肉莫名带着一股酸味。
而此时口中的鸽肉炖得软烂,微微一抿那肉便从骨头上褪下,浓郁的汤汁在口中弥漫缠绕,肉质鲜嫩,汁水四溢,鸽子与板栗炖在一锅,鸽子肉还沾着板栗的香甜,待到口中的鸽肉
咽下,陆青夹起一块板栗,炖了一个时辰的板栗,软糯香甜,与鸽肉又是不一样的味道。
他抿了抿唇,锐利的眸中划过一丝惊艳,难怪这次见到世子,他脸色好了不少,眼前这小娘子的手艺竟这般好,先前自己独自一人来用餐时,虽说那腌笃鲜的味道也十分不错,但他还是更喜欢眼前这道板栗炖鸽子。
瞧着手边的茶汤,陆青摇了摇头不由叹了口气,心道若是此刻有酒那便更好了,他抬头觑了一眼沈之禾,缓缓放下手中的筷子,“小娘子可有考虑在食肆中卖酒?”
话音一落,陆今屿顺势抬头,眸中亦是期待,先前她送了他两瓶自己酿的米酒,口感香醇绵软,味道清甜比这红叶镇的烧刀子更合自己口味,前不久自己刚刚喝完,本想着再寻她买上两瓶,却寻不着机会。
“酿酒费时,等过些时日铺子稳定些,我瞧瞧要不要酿些酒卖。”估摸着是这几日,忌口忌狠了,沈之禾已然一碗米饭下肚,她揉了揉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身子往后一靠,说道。
其实不然,只是酿酒需糯米,糯米实在太贵了些,如今自己刚盘下铺子,虽说日日进账还不错,但手头暂时没有这么多银钱,等过些时日攒够了银钱,天气也回暖了,倒是可以酿些果酒。
说起来院子中的梅花开得极好,倒是可以趁着还未凋谢,多摘些下来晒干存好,倒是可以做上不少吃食,还能酿上不少梅花酒呢。
一时间,沈之禾陷在自己的思绪中,忽然一只指骨分明的手掌在她眼前挥过。
“小娘子可知那祖孙俩的判决?”瞧着沈之禾回过神来,陆今屿收回了手,捧着杯热茶端坐在桌前。
闻言,沈之禾摇了摇头,元宵那日自己遭无妄之灾,被青山铺子来的娃娃用石头砸破了脑袋,被迫关门修养了几日,扈王二位娘子瞧着自己这几日心情不好,也未曾与自己说外头的事。
之安更不用提了,他六岁开蒙已比寻常孩子晚了不少,每日下学回来便捧着本弟子规,摇头晃脑地背着书,瞧着他这般好学的模样,自己自然不会去打搅他,故而至今不知那对祖孙的下场。
“各打了十板子,如今关在县衙牢中,赔了钱才让走,这不那老婆子的儿子还在筹钱。”陆今屿抿了一口茶汤,弥漫着茉莉花香的温热茶水顺着喉咙滑入腹中,微涩的滋味在口中缠绵,倒是解了肉食用多后的油腻。
“合该如此,只是十大板有些少了。”回忆着自己在后世看过的古装剧,似乎都是三十大板打底,怎的到了大邺只打十板子,这哪里能威慑到人。
话音一落,陆今屿眼中划过一丝诧异,倒是没瞧出来这小娘子还是个狠心的,那一老一少十板子就要了他们半条命,若是三十板子估摸着得出人命,“小娘子不知,十板子就足以让他们半月下不了床,那可是周莹站在旁边盯着他们打的,可不敢弄虚作假。”
“什么?”沈之禾抬头,杏眼中皆是茫然,十板子就这么狠了?果真电视剧没有半点可信程度。
对上沈之禾茫然的目光,陆今屿这才意识到方才是自己误解她了,这丫头估摸着是不知道县衙行刑的样子,是了她年岁不大,应当从未去过县衙,不知道也是常事。
他耐着性子开口,“小娘子有所不知,县衙的板子打人极疼,且行刑的都是老手,专挑痛处打。”
“原来如此,劳烦郎君替我谢谢阿莹。”沈之禾瞧着那师徒二人吃的差不多了,便走到柜子前,抬手拉一下垂在一侧的细绳。
片刻王娘子便匆匆从后头赶来,将桌上的碗筷收拾干净。
午后阳光正好,照在人身上都是暖洋洋的,送走陆今屿师徒的沈之禾,将卧房中的藤制躺椅搬到院子中,上头铺了层厚厚的褥子。
她躺在椅子上,眯着眼望着湛蓝的天空,“二娘子,等开了春,我们在院子里搭个架子种上一株葡萄吧。”
闻言,王二娘脚下步子一顿,有些诧异地望向沈之禾,只见她眯着眼悠然自得地躺在躺椅上,双脚悬在空中,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大约是被她这闲散的模样感染,王二娘轻笑一声,“那我明日便去集市瞧瞧能不呢寻一颗葡萄树幼苗。”
与味仙居悠闲氛围不同的是,城西沈家,沈大郎面色阴沉的坐在厅中。
回想着今日晨起自己照常去府衙寻孙县丞,谁料他直接闭门不见,他便寻了与自己交好的林捕头打听,这才知道先前朝着自己哭穷的沈之禾,如今竟开了家食肆,便是这些时日日日在镇上传的味仙居。
听说还与周家走得极近,县丞自上任以来便与周家不对付,原先打算让他夫妻二人将二弟的铺子接下来,开间酒馆,没想到这铺子竟落入林乾手中,那时县丞便对自己有些不满,眼下好了。
先前自己信誓旦旦说着那臭丫头碍不了大事,想到此处,沈大郎一拳砸在桌上,如今县丞必然对自己失望透顶,得想个法子挽回自己的颜面,他瞧着从门前走过的沈之云。
这才发现自己的女儿早便出落的亭亭玉立,虽不如沈之禾貌美,但多多少少也能算上一位美人,想起年前孙县丞的暗示,沈大郎眸中划过一丝狠厉,抬脚便朝门外走去。
“阿爹不在家用午食吗?”捧着菜篓子的沈之云,瞧着沈大郎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中诧异。
“今日同僚聚会,便不回来了。”话音一落,人已走出几里远。
与此同时,躺在藤椅上的沈之禾,晒着太阳整个人都暖洋洋的,昏昏欲睡。
正巧阿黄从卧房里钻出,乌溜溜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沈之禾垂落在椅侧的手掌,压低身子,蹑手蹑脚地朝沈之禾靠近。
忽然湿热的触感从手心传来,沈之禾猛地睁开眼,坐起了身子,低头对上阿黄湿润的眸子,她无奈一笑,伸手轻弹它的鼻尖,瞧着它摇着尾巴不住地往后躲,顿时笑开了怀。
风声簌簌,吹落枝头的梅花,纷纷扬扬落在沈之禾肩头与发间,清甜的香味顺着寒风钻入鼻中,她这才想起自己还要摘些梅花存好,站起身子,伸了个拦腰。
快步走到灶房,在二位娘子疑惑地目光中,寻了一只孔眼不大的竹篮,提着便朝院子跑去,扈娘子心中好奇,放下手中的活计,抬脚跟着沈之禾朝屋外走去。
只见她拎着篮子直直朝院子中那株梅花树走去,踮着脚勾下一根树枝,小心翼翼地摘下树枝上的红梅,心中了然,估摸着小娘子又想到了新奇的吃法,1瞧着她如一只猫儿似的勾着树枝,扈娘子不由笑着摇了摇头,扭头回了灶房。
“小娘子这是又要做梅花糕?”王二娘听着动静,抬头瞧着扈娘子推门而入,洗着牛肉问道。
“估摸着是。”扈娘子快步走到王二娘身旁,接过她手中洗好的牛肉,按照沈之禾的要求切成小块。
一眨眼,天边的日头渐渐西下,沈之禾手边的竹篮装满了梅花,她心情极好地提着篮子回到灶房,打算明日就将它们铺在院子中晒干。
“小娘子怎摘了这么多花,莫不是将树上的花都摘完了?”王二娘撇了眼沈之禾手中的篮子,心中一惊,快步走到窗前,探头望去,还好树上还有不少开得极艳的花朵,正迎风摇曳。
沈之禾将手中的篮子放在桌上,瞧着她惊讶的模样,解释道:“这梅花可做不少吃食,只是再过些时日,便要凋零,与其让它凋零不如我多摘些晒干存好,日后还能拿出来做吃食,比如梅花烙,梅花酒等等。”
正说着,屋外传来阵阵脚步
声,阿黄双耳立起,飞快朝门口跑去,瞧着它那急切欢喜的模样,便知是之安回来了,扈娘子快步朝门口走去,果真拉开门,只见沈之安背着一只书囊站在门外,身后跟着周莹等人。
就在扈娘子开门的瞬间,阿黄便直接窜了出去,一边呜咽着,一边摇着尾巴围着沈之安打转。
一日未见,沈之安也有些想它,倒腾着小短腿跑回屋中,将书囊一放,刚蹲下身子,阿黄肥硕的身躯便撞入沈之安怀中,不停地扭动着身子,温热的舌头舔过他的脸颊。
“阿黄好痒。”沈之安咯咯笑着,躲开阿黄的舔舐,抬手按住在自己怀中乱拱的狗子,抬头望向扈娘子,“娘子,今日阿姐可还好?”
第70章 糖醋排骨
闻言,扈娘子脑海中瞬间闪过午后沈之禾踮着脚,采摘红梅的画面,不由掩唇一笑,“小娘子今日精神极好,眼下正在准备今日的暮食。”
“劳烦娘子招待一下几位。”沈之安站直身子,故作老成地指着身后几人,对扈娘子说道。
话音一落,他便直冲冲朝着灶房走去,被推开的阿黄坐在原地,半晌才反应,叫唤着跟上了沈之安的步子。
不过片刻,一人一狗便站在了灶房门前,浓郁的肉香透过门缝钻入他们鼻尖,因这几日沈之禾受了伤,沈之安午食是在不为斋所吃。
周家的产业,伙食自然是不错的,每日都是两荤两素外加一汤,因他年岁最小,本日还比旁人多上一碗鸡蛋羹,菜也是寻了外头的大厨所做,味道自然也是不错的,然而沈之安总觉得与沈之禾所做的吃食想必,少了些什么。
更何况,如今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午间的吃食,早便消化的差不多了,眼下闻着那诱人的香味,沈之安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抬腿挡住在门口不停打转的阿黄,将灶房门推开一条极窄的缝隙,侧着身子飞快往里头一钻。
“之安回来了?”听着动静,沈之禾抽空从灶台前抬头瞧了眼沈之安,都不用他开口,沈之禾便晓得他腹中空空,别瞧他在家中什么都吃,看着好养活得很。
实际却被自己养刁了胃口,如今外头的吃食,瞧不瞧一眼,估摸着今日午食也未吃多少,她抬手点了点桌上还冒着热气的瓷碗,笑着道:“去洗个手,将桌上那碗牛乳羹喝了。”
顺着沈之禾的动作,他扭头看去,一眼便瞧见桌上那碗牛乳羹,他白嫩的脸上带着笑意,洗过手后,端着那碗牛乳羹便走到灶台旁。
这些时日他长高了不少,原先不过到沈之禾腰处,想要够到灶台还要搬张凳子,如今稍稍踮着脚便能瞧见锅中的吃食。
只见沈之禾先将带着洁白晶莹油脂的肥肉丢入锅中,“滋啦”一声,油脂微微卷曲,边上泛着一点焦黄,油香四溢,片刻锅底便汪了一层清凉的猪油,原本晶莹的肥肉逐渐缩小,渐渐变成金黄的油渣。
她取过一侧的笊篱,将锅中的油渣捞起,扭头对上沈之安渴望的目光,心中好笑,夹起一块滚烫的油渣,略微吹了吹,塞到他的口中。
炸得焦脆的油渣,入口酥脆,原本肥肉的油脂全被煸炒而出,留下的油渣焦香酥脆,沈之安咔嚓咔嚓嚼着口中的油渣,圆圆的眼睛亮得惊人,先前不是没吃过油渣。
只是那油渣平日里都是与菘菜一起炒的,这刚出锅的油渣比沾了汤汁的多了一份酥脆与香味。
瞧着他捧着小脸,一脸满足的模样,沈之禾抬手在他额头谈了一个脑瓜崩,“去那头呆着,小心被油溅到。”
望着他捧着碗乖乖回到桌前,沈之禾在锅中丢入几颗糖霜,翻炒融化直到那锅中的糖汁变成焦糖色,泛起绵密的泡沫,飞快将处理好的排骨倒入锅中,直到每一块排骨上挂满焦糖色。
她将一早便调好的料汁倒入锅中,顿时一股酸甜的香味扑鼻而来,灶房中的其他二人嗅着这香味,不自觉吞咽着口水,王二娘站直了身子,探着头往锅中望去,只见切成小块的排骨,浸泡在深色的酱汁中。
随着小火慢炖,酱汁逐渐咕嘟着泡泡,排骨的香味渐渐溢出。
大约过了一刻钟,糖醋排骨总算好了,这便是今日暮食的最后一道菜,沈之禾取出一只盘底画着梅花的瓷盘,掀开锅盖,只见那排骨色泽油亮红润,外头裹着一层玛瑙色的浓汁,酸甜的肉香扑鼻而来。
她瞧着卖相很好的排骨满意极了,顺手抓了一把白芝麻,均匀的洒在排骨之上。
两人端着托盘快步走到前厅,只见周莹毫无形象地趴在桌上,纤细的手指不停地瞧着桌面,抬头对上沈之禾的视线。
寒风穿过半掩着的门,钻入屋中,将排骨的香味带入几人鼻中,周莹瞬间眸子一亮,飞快起身,走到沈之禾身旁,想要接过她手中的托盘,却被她让过身子,“阿莹是客,怎好劳烦客人动手。”
脚步轻盈地走到桌旁,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入目便是一截一截的排骨,裹满了浓郁的酱汁,闪烁着油亮的光泽,色如玛瑙,上头还洒满了芝麻粒,瞧着就诱人得很。
还不待沈之禾将菜摆好,周莹便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正要伸手夹一块排骨,却被坐在身侧的周尧拍了手,对上自家妹子哀怨的目光,他无奈一笑,:“菜还未上齐,莫急。”
心道周家自来是书香门第,虽说家中规矩不是太严,但从来没有饭桌上人还未齐,便伸手夹菜的,这丫头在外头呆了一段时日,教养都到狗肚子里去了,得回去同阿爹说说,若是往后嫁了人还这般行为,该如何是好。
闻言,周莹只好放下手中的筷子,好在她不知周尧心中所想,倘若她知道,必然是要同他争论一番。
大约是察觉到周莹的渴望,沈之禾落座后,夹起一块排骨放到周莹身前的空碗中,冲她眨了眨眼,随后笑着开口,“快尝尝,这是我今日做的新菜色,阿莹头一个吃,同我说说好不好吃。”
周莹迫不及待地夹起排骨,微微一抿,炖得软烂的排骨,直接脱骨而下,她将那完整的骨头吐出放在桌上,细细品尝着口中的排骨,入口酸甜交织,口感清爽却不失鲜甜,略微咀嚼几口,肉质鲜嫩,入口即化,肉香四溢,让人忍不住一口接一口的塞入口中,回味无穷。
忽而几人瞧见沈之禾用勺子舀了一勺糖醋排骨的汤汁浇在米饭上,心中诧异,“小娘子这是何意?”
愣神片刻,陆今屿开口询问。
因这几日收沈之安的托付,陆今屿日日都来,两人倒是熟悉了不少,瞧着他吃相极为优雅的模样,沈之禾忽然便起了坏心思,笑着开口,“这糖醋汁拌饭,味道极好,郎君要不尝尝?”
对上她狡黠的笑意,陆今屿愣了愣神,倒是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片刻才反应过来,这人估摸着想看自己出丑,低着头无奈一笑,到底还是没如了她的意。
反倒是周莹学着她将舀了一勺汤汁拌着饭,一口腊鹅,一口凉拌莴笋,吃得十分满足,直到吃饱喝足后,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阿禾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若是能日日吃上小娘子做的吃食便好了。”陆离瞧了眼自家公子,长叹一声。
“阿禾的铺子不是开着呢,日日来便是。”周莹瞧了陆离一眼,心中顿感莫名,这铺子就在这,想吃直接来便是了。
“阿莹说的是,诸位若有想吃的,提前告诉我便是,我总会为几位留位的。”沈之禾帮着二位娘子将桌子收拾好后,绕到一侧,提了一壶热茶,替几人到了杯茶,笑着说。
淡淡的茉莉香冲散了屋中的饭菜香,几人人手捧着一杯热茶,围坐在一起,过了片刻,周尧才想起今日自己来的任务,赶忙放下手中杯子,“小娘子,过几日家中有贵客至,可否邀您去家中做宴席?”
闻言,沈之禾手一顿,有些迟疑,若是自己还在外头摆摊,自然是立马答应,只是如今自己有间食肆在手,这几日因受伤关了几日,去周家做宴席,至少也要
关上两日。
可是周家帮了自己不少,且自己与周莹关系也不错,若是不去,自己心里又过意不去,挣扎了许久,终于一锤定音,“您确定了日子,提前一日同我说便好。”
“自然,在下便先谢过小娘子了。”闻言,周尧心中欢喜,起身冲着沈之禾行了一礼,
坐在一侧的陆今屿,审视的目光扫过沈之禾脸颊,“小娘子若是不想去,不必勉强自己。”
“谨之!”
“莫因为人情,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陆今屿摆了摆手,制止周尧的话头,冲着沈之禾道。
听着陆今屿所言,沈之禾心中微微一暖,笑着开口,“自然是不勉强,周夫人待我极好,阿莹也待我极好,看在阿莹的份上,我也不勉强。”
马车摇摇晃晃,周尧满是不解地瞧着坐在对面的陆今屿,忍了又忍,实在是憋不住了,“谨之,你方才为何要同沈小娘子那般说,你可知若是不将京中来的人安抚好,后头会有多少麻烦事。”
双手环胸,倚靠在马车壁上的陆今屿闻言,撩起眼皮瞧了他一眼,冷声道:“我自然知道,但沈之禾不过带着幼弟的孤女,何苦将她卷入其中。”
话音一落,周尧满是不可思议地望向他,前些日子分明说要用沈小娘子做挡箭牌,如今怎变了卦,他瞧着满脸不耐烦的陆今屿,咬着牙道:“今日这信鸽你是忘了?她早就被扯进来了,如今首要之事,便是早早将这些事了了,她才不会被牵扯到。”
“阿兄说得有理,如今阿禾与我们走得近,那些人想动她总会掂量掂量,若是这钦差安抚不好,他日回了京,随意几句便能让你身败名裂,到时候这红叶镇便再无人能护着阿禾,您想想那王家还有那沈家大房一家,哪个是好人,哪个不是想去她那打秋风。”周莹目光扫过两人,轻声劝道。
心知周莹所言有理,但陆今屿想着这几日与沈之禾的相处,心中莫名烦闷,叹了口气,未再多言。
与此同时,味仙居中,收拾好的沈之禾端着一盆热水,快步回到卧房中,只见卧房燃着几只蜡烛,沈之安正秉烛夜读,这几日先生布置的作业不少,他每日回来都要写上许久。
瞧着他那认真的背影,沈之禾会心一笑,说不准家中还能出个状元郎呢,这样自己的税便可免去不少,忽然想起那日这房主同自己说得话,她脸上笑意一僵,这几日忙得食肆的事情,阿爹的死因还未去寻原因。
正好味仙居的柴火用的差不多了,不如明日午后回一趟旧宅,寻一寻阿娘有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东西。
第71章 鱼头汤
一晃眼,便过去月余,天气逐渐回暖,贯穿红叶镇南北的清溪河化了冻。
河边的柳条抽枝,爆出翠绿的嫩芽,随风摇曳,味仙居的位置十分巧妙,红叶镇唯一的码头便在它的斜对面。
今日天刚蒙蒙亮,屋外便传来阵阵声响,将睡梦中的沈之禾惊醒,她睁着眼,听着外头不断传来的号子声,等了大约有半刻钟的样子,见他们并未有停止的迹象。
她憋闷地揉乱了自己的长发,坐起身子,披着一件袄子便朝窗口走去,沈之禾推开窗子,清冽的寒风透过窗子,直直扑在她脸上,将困意赶走,天边一轮圆月高悬,边上点缀着稀疏的星星,忽而枝头的麻雀飞去,惊落了一片树叶。
她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往日空无一人的码头上,眼下沾满了力工。
一艘约有两层楼高的船只停靠在码头上,那些身穿褐色短打的力工正从船上一袋一袋的往下扛着货物。
那些恼人的声音便是他们扛着货物喊的号子声,沈之禾无奈叹了口气,拉上窗子,绕过屏风瞧着沈之安睡得正香,抬手为他掖了掖挣开的被角,揉了一把阿黄的脑袋,这才回到自己的床上。
外头的声响不绝于耳,沈之禾再无半点睡意,倚靠在床头,似乎每年春日化冻后,红叶镇的水路通后,码头上的活计才会开始,她翻了翻自己的记忆,这些力工的午食似乎日日都是自己带着,天气不冷不热还好些,若是天寒,他们是吃冷饭,那倒是还好兑些热水也能吃,若是到了夏日,那吃食捂在食盒中,早便馊了,时常有人吃不上饭,日日到阿爹的面馆中吃上一碗素面。
天边日头渐渐升起,温暖的阳光洒落在整个红叶镇,微风拂过,柳枝轻扬,沈之禾提着一只水壶站在门前,替前些日子刚种下的菜苗浇水,忽而身后传来阵阵骚动。
她扭头望去,原是王二娘手中拿着一只竹篮朝鸡圈走去,因着王二娘这些时日日日都是定时定点的喂鸡,立在架子上昂首挺胸的公鸡还不待她靠近,就扑棱着翅膀从架子上一跃而下,踩在母鸡的背上便朝王二娘跑来。
惊得那母鸡发出一声鸣叫,扇着翅膀便朝一侧飞去,整个鸡窝乱成一团,恰巧沈之安揉着眼睛推门而出,阿黄听着院子内的动静,霎时竖起尾巴,顺着门缝便钻了出气,飞快从沈之禾身侧越过,直直朝鸡窝跑去。
人立而起,用两只前爪扒拉着鸡圈的篱笆,乌溜溜的眼睛瞧着正在抢着吃食的鸡,瞧着那公鸡因欺负母鸡被王二娘扇了一巴掌,阿黄竖起的尾巴不停地打着转,抡在王二娘腿上,多上还有些痛。
那模样瞧着多少有些幸灾乐祸,沈之禾无奈摇了摇头,转头望向正在洗漱的沈之安,“安安,朝食在灶房,吃好过后,扈娘子送你去学堂。”
闻言,沈之安点了点头,用沾了井水的帕子在脸上一抹过,微凉的触感惊得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瞧了眼盯着鸡窝看热闹的阿黄,他快步往灶房赶去,自打搬来这味仙居,便再未让阿黄进过灶房,它如今找着机会就往灶房钻。
那日它趁着几人不注意钻入灶房,将沈之禾卤得肥肠吃得干干净净,到现在还未将第二份肥肠卤出来,此后几人便时刻防备着它。
这不沈之安前脚刚关上灶房的门,后脚阿黄便跑到门前,扒拉着木门,不停地发出呜咽声,那模样瞧着好似几日未吃饱,实则它日日都吃不少。
浇完水的沈之禾,将手中的水桶放到院子的角落,快步走到灶房前,一手按住阿黄的后颈,一手推开灶房门,“劳烦娘子将桌上那碗鸡蛋羹端来。”
“可是阿黄等不及了?”扈娘子笑意盈盈的嗓音顺着门缝传来,不过片刻,她便端着碗,递给了沈之禾。
沈之禾接过碗,松开不住挣扎的阿黄,领着它朝先前给它搭好但从未住过的狗窝走去,一路上嗅着鸡蛋羹香味的阿黄,不停地叫唤着,她才将鸡蛋羹倒入阿黄的食盆中,它便迫不及待地扭着身子跑了过去。
瞧着它吃得正欢,沈之禾端着碗回了灶房,先前她站在门前瞧了瞧,沿河边摆了不少卖吃食的摊位,如今这码头不仅有搬货的力工,还有往来的商人。
大约有一月未出新的菜色,沈之禾琢磨着不如今日上一道新菜,这样便能勾住往来食客的胃口,她翻着今日阿婆送来的蔬菜,忽而眸子一亮,大约是春日了,外头的野菜长了不少。
那菜篓子中不单单有寻常家中种下的蔬菜与蘑菇,竟还有不少春日常见的野菜,比如香椿,韭菜,还有几颗个头极大的春笋,沈之禾心中欢喜极了,又去瞧了眼郑屠送来的肉食。
“小娘子,郑屠与我说今日他堂兄网了不少鱼,先前听你说想要河鲜,便送了不少来。”瞧着沈之禾因竹筐里传来的声响,而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扈娘子笑着提醒。
闻言,沈之禾快步走到竹筐前,抬手将那竹筐掀开,只见那猪肉上头还摆着一只细密的网兜,因送来的时间不久,那网兜中的河鲜还是活蹦乱跳的,她提起网兜,一边掂量着重量,一边瞧着里头分量不少的河鲜。
入目便是一条个头极大的鲢鱼,正在网兜里不停地扭动着肥硕的身子,将里头的
小鱼挤得不停地甩着尾巴,沈之禾招呼着扈娘子提来一桶井水,倒入木盆中。
她解开网兜将那些鱼倒入木盆中,瞧着盆里一条鲢鱼,三条鲫鱼,沈之禾万分欢喜,如今河水清澈不如后世那般污染极重,这鱼全然野生靠着自己在河里吃小鱼为生,与后世人工饲养的自然不同。
正巧前些日子让扈娘子做了不少豆腐,正巧鲢鱼头可以用来炖鱼头汤,身子用来红烧,这条鱼瞧着估计得有七八斤,炒下来估摸着也就一大盘的量,显然只能限量出售了,今日暮食便炖个鲫鱼汤,刚巧给之安补补身子。
她掐着那鲢鱼两腮将它提起,刚甩到案板上,那条鲢鱼便扭动着身子从案板上一跃而下,“啪”的一声巨响,它摔在了地上,一时间摔懵了,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沈之禾秉持着趁他病,要他命的理念,抬手将它拎回案板上,手起刀落,鱼头与鱼身分家,她抬手抹了把溅在脸上的血迹,探出脑袋冲着在院子里扎着竹篓的王二娘喊道:“二娘子将那些蔬菜处理了。”
瞧着她点了点头,沈之禾这才开始处理手中的鲢鱼,她将鱼头从中间切成两半,与切成块的鱼肉一同放在盆中洗净,加入葱姜与盐腌制片刻,食肆内那些日日都有的类似鱼香肉丝这些吃食,王二娘早已得心应手。
两人分工明确,沈之禾将鱼头放入加了少许油的锅中,片刻鱼头便镀上一层金黄,淡淡的焦香味缓缓在灶房中弥漫,她瞧着两面都泛起焦黄,她飞快将鱼头夹起,放入另一侧的砂锅中。
炉火极旺,加入滚水的砂锅,不过片刻就咕嘟着泡泡,再掀开锅盖时,原本清澈的滚水早变成了奶白色,散发着阵阵香味,浓郁扑鼻,加入切成块的豆腐鱼处理好的蘑菇,沈之禾又盖上了锅盖。
扭头回到桌前,在先前备下的鱼块中倒入红薯粉,又敲入一颗鸡蛋,直到每一块鱼块上都均匀的裹满淡黄色的面糊,沈之禾这才在锅中倒油。
“滋啦”一声,裹着面糊的鱼块下锅,带着鸡蛋香味的面糊香瞬间扑鼻而来,鱼块逐渐变得金黄,沈之禾一块接一块的将鱼肉下锅,小心翼翼地模样仿佛在做什么精致的艺术品似的。
“小娘子,今日要做炸鱼块?”王二娘手中捏着香椿,吸着鼻子就走了过来,只见锅中的油不过一点,心中讶异。
“自然不是,这是用来做红烧鱼块的,下锅前先用油煎过后,这样鱼肉不仅不会散掉,吃起来味道也会更香。”沈之禾手中动作不停,将煎得两面焦黄的鱼块捞起,再放入新的鱼块,反复着先前的动作,直到将盆中裹着面糊的鱼块完全煎好。
她将拍好的姜蒜倒入锅中,爆出油香后,她手脚麻利的将煎好的鱼块倒回锅中,倒入一早调好的料汁,沈之禾用铁铲翻动着锅中的鱼块,直到每一块都裹上暗色的酱汁。
“小娘子今日做的什么吃食,竟这般香?闻着好像是鱼?”
沈之禾才将铺子前头的窗子撑开,便有食客循着味来问,他立在门前冲着食肆内张望,先前用来挡风的毛毡都卸了,如今她那小小的一间铺子,一眼便能望到底。
那人站在窗前,探着头就朝里头往来,只见靠着门边的两个炉子上一边摆着一只砂锅,那香味正是从砂锅中而来。
“郎君好鼻子,今日郑叔送来了一条鲢鱼,正好炖上了,还未炖好,郎君晚些时候来吃。”沈之禾从窗口露出半个身子,冲着那人笑道。
“估摸着还要多久?”
“大约到午时便好了。”
闻言,那人满意点了点头,说来也是巧,这人是廖氏药铺的掌柜,自己这食肆距离廖记药铺中间不过隔了两条街,他日日来自家铺子用餐,自己则时常去补些做菜的香料,一来二去两人倒是熟了不少。
他立在廊下,瞧着沈之禾神色纠结,半晌才凑到她身侧,压低着嗓音道:“我听东家说,你那大伯似乎也要开上一间食肆,你且小心些。”
“小娘子,今日务必为我留上一份鱼汤。”廖掌柜向后撤了一步,高声道。
“自然是为您留的。”沈之禾面上神色不变,笑着开口。
瞧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沈之禾想着他方才所言,心道难怪前些日子扈娘子同自己说,斜对面那家生意极差的酒楼被人盘了下来,不过沈大郎哪来的这么多银钱。
她靠窗边,一手撑着下巴,望着不远处热闹的码头,想了许久,都未想出个所以然,站直了身子,心道开便开吧,她可从未听过沈家还有谁继承了老爷子的手艺,若是他不来招惹自己也就罢了,若是来,那自己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想通后,沈之禾便让刚回来的扈娘子在前头守着,自己扭头回了灶房,食肆若要立于不败之地,总要在吃食上多搞些花样,如今码头上人多,趁着还未到饭点,再炒两个素菜,煎上几个鸡蛋,用作面的浇头。
第72章 香椿炒鸡蛋
“诶,你听说了吗?那头开了家食肆,据说味道极好,今日去尝尝?”李常肩上扛着一麻袋货物,步子极快走到自己同乡身侧,肩膀轻轻撞了那人一下。
“可是那家味仙居?我听我阿兄,那家铺子的店家,是原先沈记面馆老板的闺女。”前头那人刚将扛在肩上的麻袋放在板车上,便听到李常所言,当即扭头搭话。
闻言,两人眸子一亮,以往他二人在码头做活,便日日去沈记面馆吃面,先前听闻沈老板去世,心里头还有些难过,没成想竟还有人继承了他的衣钵,沈老板为人大方,时常会给他们多加上些浇头,是他们这些在码头做活的力工的好去处。
与此同时,味仙居的灶房内,沈之禾将今日那阿婆送来的野菜焯过水,她捞起暗紫色的香椿叶,放在案板上切碎,锅中倒油,将打散的鸡蛋倒入锅中,片刻蛋液边缘便微微凝固。
土灶火旺,不过片刻鸡蛋的香味便溢出灶房,瞧着那蛋液还未完全凝固,沈之禾飞快将香椿倒入锅中,待到锅中蛋液完全凝固,她这才小心翼翼地用锅铲将整块蛋饼翻了个身。
她迅速翻炒几下,待到香椿叶断了生,接过王二娘递来的大碗,将香椿炒鸡蛋盛入其中。
沈之禾瞧着王二娘眼巴巴的模样,嘴角扬起一抹浅笑,她夹起一块鸡蛋,递到王二娘唇边,“二娘子尝尝?”
瞧着近在咫尺的鸡蛋,王二娘面上微微泛起红晕,腼腆一笑,就着沈之禾的手,咬下那块鸡蛋,入口是与寻常并无差异的鸡蛋香味,细细咀嚼之下,香椿淡淡的清香弥漫在唇齿之间。
自己还在家中时,阿娘年年春日都会摘上不上香椿叶,但家中贫寒,从未用这叶子炒过鸡蛋,只是焯过水,断了生,加些粗盐拌一拌,哪怕如此简陋自己都很少能吃上,阿娘总是紧着阿兄与阿弟。
王二娘垂着眸,回忆着自己的前半生的日子,似乎除了幼时在家中伺候着阿娘与兄弟,便是在秦家做活,不过如今好了,自己跟着小啊宁子学了不少手艺,这几月也攒下了不少银钱,再也不用担心阿娘会为了银钱将自己卖给他人。
越是如此,她越是珍惜这得来不易的生活,王二娘接过沈之禾手中的大碗,“娘子,我们可要去码头摆个摊位?”
“哦?为何要去码头摆摊?”闻言,沈之禾心中起了兴致,抬眸瞧了她一眼,又低头切着手中的番薯,打算做个醋溜番薯丝。
“清溪河解冻了,码头来往的船只不少,码头上做工的人也多,您瞧瞧那沿河边摆了不少摊位,皆是卖吃食的,小娘子做的好吃,何不去那头摆个摊?”王二娘指着铺子前川流不息的人群,轻声道。
闻言,沈
之禾放下手中的菜刀,扫了王二娘一眼,让她跟着扈娘子学习倒是没有白学,若是以往她哪能说出去码头摆摊一事。
想法是好的,但无法实现,眼下铺子不过三人,前些日子去人牙子处瞧瞧有无合适的人选,却未曾寻到,好在那人说过了春日,估摸着会有沈之禾想要的人。
想到此处,她将切好的番薯丝泡在木盆中,拉着王二娘坐在桌前,“二娘子如今倒是厉害了不少,竟能想到那码头上的力工。”
瞧着她脸颊通红,眸子晶亮,沈之禾又开口道:“不过眼下,我们并无多余的精力摆摊,如今铺子只有我们三人,再无多的人手,不过娘子想法极好,我打算延续父亲的素面,码头工一日赚得银钱不多,因舍不得花费太多在吃食上,我们这食肆主打的是各种精细的吃食,自然不适合那些力工,但以往阿爹的面馆中,单独有一类素面。”
听着沈之禾所言,王二娘敬佩的瞧了她一眼,只是她还是有些奇怪,为何小娘子不学着那些摆摊的人做些粗糙的吃食,专门供给那些力工。
“自然不可,若是我们这食肆哪样都要沾上些,那岂不是乱七八糟,更何况我们也忙不过来,更何况做吃食生意,要的便是一个口碑。”沈之禾抬手点了点王二娘的额头,瞧着她呆愣的模样,扭头回了灶台前。
午时已过,廖掌柜老远便冲着铺子内的扈娘子高声喊道:“沈小娘子的鱼汤可炖好了?”
"自然是好了,就等着您来了。"扈娘子赶忙迎上前来,领着他寻了一处空位坐下,提着水壶为他倒了杯热茶,“您今日要吃些什么?”
“一碗鱼汤,一份香椿炒鸡蛋再加一碗糖醋排骨加上一碗米饭便好。”自打那日在味仙居尝过糖醋排骨之后,自己便念念不忘,奈何这沈小娘子说什么总会有吃腻的时候,那排骨也不是天天都有,总要自己挑着日子来才有。
他暗自叹息,那如此美味的排骨怎会有人吃腻。
“好勒,您稍等。”她从架子上取下刻着菜名的木牌,从柜台后的方形孔中递入。
原是先前沈之禾觉着来往跑着递菜单十分麻烦,前几日便寻了匠人在墙上凿了个洞,扈娘子手一伸便能将菜单递给她,而她将菜做好后,便可直接顺着那孔洞递给扈娘子,这样倒是方便了不少。
鱼汤一早便炖在锅里,沈之禾掀开锅盖,只见里头一片奶白,香味四溢。
不过片刻沈之禾便将廖掌柜要的吃食摆在托盘上,放到了那方形孔洞上,她顺手拉了拉铃,扈娘子便将那托盘端走,“您要的吃食来了。”
方才便闻着味的廖掌柜早便迫不及待了,瞧着眼前奶白浓郁的鱼汤,舀了一勺,嘴唇一抿,香醇浓郁的味道缠绕在唇齿之间,并无半分腥味,带着鱼肉特有的鲜甜,他痛快地眯起眸子。
他夹起一块白嫩嫩的豆腐,才塞入口中那豆腐滑嫩的直接顺着喉咙滑腹中,再吃上一口鲜嫩的鱼肉,那滋味真是妙极了,他本是南州人氏,南州水系发达,河鲜自然是数不胜数,自幼便是吃鱼的行家。
自打自己跟着东家到了这红叶镇,这十数年每逢冬日,镇上的清溪河便冻得严严实实,虽说也有河鲜,那价格实在昂贵,加之这镇上的人做鱼,总是处理不好,多少都带着些土腥味,他已有许久未好好吃上一顿鱼肉了。
还未放下筷子,他目光落在另一侧的香椿炒鸡蛋,起初先夹了一小块想着尝尝味道,哪知刚一口便红了眼眶。
还记得阿娘在时,每年春日都会带着自己还有阿弟阿妹,一同去村子后头的山上摘香椿叶与槐花,虽说那时家中没有多少银钱,但阿娘总会去买上些鸡蛋或是跟邻居换上一些面粉,用香椿与槐花做上一顿美味的吃食。
他抬手抹了把眼角,廖掌柜竟在沈之禾做的香椿炒鸡蛋中吃出了阿娘的味道,他埋着头就着菜,一口一口地扒拉着饭,那模样看在才进来的食客眼中,还以为沈之禾今日做得吃食,都将他好吃哭了。
与廖掌柜相熟的食客,快步走到他桌前,伸手搭在他肩头,笑着调侃,“瞧着今日沈小娘子所做的吃食,十分符合廖兄的口味啊。”
目光落在那碗奶白色的鱼汤上,心念一动,冲着扈娘子就道:“劳烦娘子,这鱼汤也给我来上一碗。”
下了工的李常招呼着自己的同乡与工友,着急忙慌地朝沈之禾的铺子赶去,才走到门口便瞧见里头已然坐了不少人,瞧着不少是镇子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他站在门前低头望着自己身上灰扑扑的短打,有些迟疑。
徘徊了片刻,始终未鼓起勇气踏入铺子,就想着回码头,寻上一个卖吃食的摊位,随意对付一口便是了,瞧着眼前的铺子自己恐怕也是吃不起的。
正打算离开之际,沈之禾匆忙从铺子中走出,清亮的嗓音瞬间让几人停在原处,“诸位可是要来吃上一碗素面?”
“您这食肆果真有素面?”李常摩挲着自己的衣角,瞧了眼几人灰头土脸的模样,嗫嚅道。
“自然是有的,素面三文钱一碗,吃不够可再加。”
瞧着眼前少女笑意盈盈的模样,他们几人对视一眼,这才踏入味仙居中,寻了一处角落坐下,“劳烦小娘子,我们要三碗素面。”
“好嘞,诸位稍等片刻。”好在自己晓得这些力工的心理,方才扈娘子一同自己说门外有几人在徘徊,自己便知是码头的力工,沈之禾瞧着角落那几人叹了口气,若换作以往的自己,必然是不会招呼这几人进店,只是原主的父亲十分照顾这些力工,便是三文钱一碗素面,自己占了人家女儿的躯体自然也是要为他们做些事的。
正当那三碗素面下好之后,一辆马车停在了沈之禾铺子前。
沈之禾探头瞧了眼,只见车上下了的是个熟人,便端着面碗就朝那三人走去,外头那人瞧着她丝毫没有迎接自己的动作,他冲着车夫挥了挥手,马车溜溜达达朝远处走去。
“哟,今日刮得什么风竟把大伯刮来了?”
“禾姐儿,你云姐一月后便要出嫁,今日同我回家。”沈大郎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扫过她宾客满足的铺子,凹陷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暗色,想着这间铺子再过一月便是自己的了,便也宽恕了沈之禾方才的无礼。
“云姐儿出嫁?嫁给何人?”闻言沈之禾愣了片刻,虽说沈家大房都不是什么好人,但沈之云似乎一直对他们姐弟俩不错,时常偷摸着给他们送吃的,可她从未听说云姐儿定了人家。
第73章 莴笋炒腊肉
闻言,沈大郎眼中划过不耐,按他来说不如直接在云姐儿出嫁前一日再来喊她,到时候哪怕她有心推脱恐怕也是不成,也不知阿娘怎么想的,非说她未出阁的女子,在外抛头露面影响云姐儿的名声。
细长的眸子里藏着暗色,扫过铺子内抬着头望着他的几人,莫名满足了他心中虚荣,抬手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倨傲地抬起下巴,扬着脑袋道:“你云姐儿命好,被县丞瞧上了,这不前几日特意派人到家中下聘,合盖那日便唤你归家,让你见识一番何谓十里红妆,那聘礼在院子里头摆的满满当当。”
说着,沈大郎上下打量了沈之禾一眼,几月未见,这小丫头个子窜起不少,细长的柳叶眉下,挂着一双如秋水的眸子,小巧精致的鼻梁挺拔而起,虽说他对这侄女十分不喜,此刻也得承认这禾姐儿要比自家的云姐儿漂亮不少,也难怪县丞提出要让她一同入府。
被他用打量货物的眼神上下瞧了个遍,沈之禾心中不喜,暗叹一声云姐儿确实命好,也不知这大伯哪来的能耐,短短几日便带上了玉扳指,还与县丞结了亲,不过这与自己又有何干系,她嘴角扬起一抹假笑,冲着站在跟前的
沈大郎道。
“恭喜大伯,不是侄女不想去沈宅,且不说我这铺子离不开人,更何况前头在集市上闹了那一出,众人皆知我们姐弟二人与沈家再无干系,便不去沈家叨扰了,待到云姐儿成亲那日,我自会为她再添上一份礼。”
说罢,沈之禾挥了挥手,让扈娘子招呼着沈大郎,自己抬脚便朝灶房走去,心道这个时辰估摸着不会再有食客来,与其在这头同他浪费时间,不如会灶房躲个清闲,正巧她们三人还未吃午食,晨起炖的鱼头汤还有不少,再炒一份腊肉。
哪知那头沈大郎瞧见她转身就走的模样,脸色骤变抬手就要拦住她,“禾姐儿,你祖母病了,想你的紧,今日你必须同我归家。”
沈之禾脚下步子一顿,不可思议地回头,“病了便去寻大夫,寻我有何用,大伯莫不是也病坏了脑子?祖母想我?您瞧瞧这借口您自己信吗?行了莫要在此处挡着我做生意。”
瞧着他如门神一般挡在门口,沈之禾看着糟心,强压着心中的不耐,挥手赶人,两家早便撕破了面孔,还在这装什么大尾巴狼,骗自己回沈家指定没什么好事,真当自己是傻子呢。
眼见着沈之禾毫不留情的模样,沈大郎脸上顿时青一阵白一阵,扭头瞧见铺子内看好戏的众人,沈大郎的后槽牙都要咬碎了,却又不想丢面,强撑着笑脸冲着铺子内的食客道:“禾姐儿年岁小,同我们有些误解。”
说罢也不敢瞧那些人的脸色,撑着墙朝门外走去,心中恨毒了沈之禾,原想着先将她骗回家,再逐步取得她的信任将那铺子菜谱一同要过来,眼下瞧着这法子是行不通了,好在自己让王家的幼子将对面那家酒楼盘了下来。
沈大郎站在味仙居门前,瞧着那挂在屋檐下的牌匾,眼底划过暗芒,目光扫过铺子内众人的面孔,心道等过些时日酒楼开张,到时候请了县令县丞一同赴宴,他倒要看看她这味仙居还有何人上门。
“小娘子,他走了。”扈娘子坐在柜台后,探着头望着屋外的沈大郎,眼见着他甩袖离去,赶忙靠在方形孔洞,压低着嗓音冲着另一侧的沈之禾道。
片刻沈之禾便匆匆从灶房走出,直直走到廖掌柜身旁,顺手拖开他另一侧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下来,“廖掌柜可知我那堂姐与县丞家的哪位公子结了亲?”
话音一落,廖掌柜不由嗤笑一声,他放下手中的碗筷,扭头扫过四周,瞧着四下皆在埋头苦吃,他这才放下心来,吃完了碗中最后一块排骨后,才将手中的碗筷放下,拖着凳子凑到沈之禾身侧。
那谨慎的模样,让沈之禾心中莫名泛起一阵紧张,又带着些许好奇,一双眼睛乌溜溜地盯着廖掌柜,瞧着他咽下口中的排骨后,又抿了一口茶水,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小娘子可知孙县丞膝下无子?”
开口便是王炸,惊得沈之禾手一抖,险些没握住手中的茶杯,溅出的茶水落在手背上,瞬间红了一片,她却毫无察觉,直勾勾地盯着廖掌柜,“那我堂姐嫁的是何人?”
闻言,廖掌柜摆了摆手,“倒也谈不上嫁,多半是一台小轿,从县丞府的偏门送进去罢了。”
说到此处,沈之禾哪里还不明白,她那堂姐哪是命好,显然是被沈大郎当做投靠县丞的工具了,也不知沈之云是否是自愿的,眼下这社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一样单拎出来都能压死人。
她冲着廖掌柜福了福身,道了声谢,心事重重地往后院走去,若是原主的父母还在,估摸着也该替原主相看人家了,只是不知是否会像沈大郎那般卖女求荣,她得想个法子回一趟沈家,若不是沈之云自愿。
若不是她自愿的,自己又能如何,难不成还能带她逃婚不成,恐怕前脚自己带她逃了婚,后脚这味仙居便被人围了,沈之禾无奈一笑,暗骂一声自己真是异想天开,头一次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无力。
那头王二娘瞧着她眉头紧皱的模样,有些焦急,怎地见了一次沈家大房的人,小娘子便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难不成沈家人为难她了?想到此处,王二娘将手中的菜刀狠狠地砸在案板上。
一声巨响,惊得沈之禾思绪渐散,迷茫地抬头瞧了眼王二娘,眼见着她怒气冲冲的模样,迟疑了片刻,“二娘子这是饿了?”
对上她迷茫的目光,王二娘无奈一笑,摇了摇头,“沈家那匹夫可是欺辱小娘子了?扈娘子怎没将他丢出去。”
“自然是没有,外头那么多人瞧着,我又在外头,哪能让那老东西欺负小娘子,那老东西倒是让我们伶牙俐齿的小娘子挤兑的面红耳赤的。”扈娘子推门而入,刚巧听了一耳朵,忙喊着冤,心中暗道就小娘子这张利嘴,若不动武哪有人能与她一较高下,倒是有有一位,周家那位陆郎君。
“那为何小娘子脸色这般差?”王二娘得理不饶人,指着沈之禾道。
“与娘子无关,只是今日听闻那老东西要将堂姐送去县丞府上做小妾,先前我爹娘过世后,我与之安还在沈家时,她是唯一一个照顾我们姐弟俩的,眼下让我眼睁睁瞧着那老东西将堂姐推入火炕,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但自己又没法子,便有些烦恼。”沈之禾坐在桌前,撑着下巴双目放空望着前头。
沈之云不过比自己大了一岁,如今十七,听说那孙县丞已年过五十,却膝下无子,府上养了不少小妾,顶头那位夫人倒不是原配,原配夫人一早便去世了,如今那位是后娶的,听闻是州城司法参军家的小姐,性子娇蛮是个不好相与的。
而自家那堂姐性子柔和,入府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沈之禾叹了口气,转念一想还有还有一月的时间,寻个时间偷摸着去一趟沈家,摸清楚沈之云的想法再做下一步打算,眼下任凭自己怎么猜测都毫无作用,说不准也是堂姐自愿的。
想通后,沈之禾瞧了眼此刻本该在前头招呼着食客的扈娘子,眉头一皱,“娘子怎在此处?前头的食客都离开了?”
话音一落,扈娘子面色骤变,匆忙推门离开,大约是心虚,走到门前时,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匆匆回到前头的扈娘子,点了点食肆内的人头数,瞧着与自己先前离开时一模一样,这才松了口气,暗自庆幸,好在都是熟客,无人离开。
与此同时,灶房内的沈之禾,拖着一张凳子走到挂着腊肉的屋檐下,取下一块风干的腊肉,估算着三人的食量,切了一大块下来,片成薄片,洗净后放在一旁备用,吃了几日的凉拌莴笋丝,今日不如用莴笋炒个腊肉。
想着她顺手从竹篓中捡了两根婴孩手臂粗的莴笋,瞧着那翠绿的外皮嫩得似乎一掐就能出水,她用刨子将外头的表皮刨掉,露出里头嫩路的莴笋,切成薄片后,放在一侧的碗中。
她锅中倒油,将切成薄片的腊肉倒入锅中,片刻干瘪的腊肉便吸满油脂逐渐舒展开来,每一片腊肉上都泛着油光,直到腊肉带着的肥肉逐渐带上些许焦黄,沈之禾飞快地将莴笋倒入锅中,迅速翻炒几下,浓郁的肉香弥漫在整个灶房之中。
翠绿的莴笋上裹满了油脂,显得极为油亮,因着腊肉本身带着咸味,沈之禾便未再加盐,只是在锅中倒了些许酱油,翻炒几下,待到锅中的腊肉与莴笋均匀的裹满酱油,便可出锅,一碗翠绿中带着一抹暗红的莴笋炒腊肉便好了。
她将装了满盘的莴笋炒腊肉端上桌后,快步走至靠近灶台一侧的的炉子,顺手取过架子上的抹布,捏着砂锅两侧的耳朵将它端到桌上,“二娘子,去前头瞧瞧,若是食客都走完了,便唤扈娘子来吃饭吧。”
忙了一上午的王二娘早就腹中空空,她闻着灶房内诱人的香味,不由
自主的吸了吸鼻子,而屋外的阿黄早就急不可耐地挠着门,一副沈之禾不给它开门,它就要将门挠破的架势。
等到王二娘出门时,它逮着机会就要往灶房里钻,好在王二娘眼疾手快,一把擒住它的后脖颈,提溜着就往一旁走去,阿黄扑棱着自己腾空的四爪,口中不停地呜咽着。
见此,沈之禾心中的烦恼散去,想着扈娘子估摸着还有一会,便挖了一大勺米饭,淋上两勺鱼汤,最后又夹了几块腊肉,便端着碗朝屋外走去。
闻着味的阿黄,立马摇着尾巴,扭着屁股朝沈之禾跑来,两只前爪不停地扒拉着她的裙摆,险些将她绊倒,无奈之下只要抬脚轻踹它两下,“阿黄坐下。”
好不容易走到狗窝旁,才将手中的饭倒入盆中,它便迫不及待埋头苦吃。
拍了拍它的脑袋,沈之禾站起身子,正巧瞧见二位娘子朝她走来,“外头的食客都走了?”
“嗯,小娘子廖掌柜让我转告您,沈大郎盘下的酒楼似乎是由王家那对母子出面经营的。”扈娘子撇了眼王二娘,快步走到沈之禾身旁,压低着嗓音道。
“哦,无事,忙了一上午了先吃饭吧。”闻言沈之禾心中毫无波澜,若是他从外头寻了个厨子也就罢了,找王家那两位,那便更无威胁了,不如先填饱肚子再说。
三人在前厅随意寻了一张四人桌,围桌而坐,夹起一块腊肉塞入口中,饱吸汤汁的腊肉不复初始的干瘪,一口下去是腊肉独有的风味,瘦肉瘦而不柴,嚼劲十足带着一股独特的香味,肥肉便腌去了油脂,肥而不腻,韧劲十足。
莴笋清脆爽口,与腊肉同炒一锅,恰好中和了肉食的油腻,令人食欲大开,一口接一口的停不下来。
一时间三人吃得唇边泛着油光,就着腊肉飞快扒拉一碗饭后,沈之禾舀了一勺鱼汤,抿了一口鲜香四溢,暗叹一声不愧是她,竟能炖出这般鲜香的鱼汤,不如往后便让郑叔多送些鱼来。
正想着,忽然又一辆马车停在门前,瞧着倒是万分熟悉,估摸着又是个熟人。
第74章 鱼排面
果真如她所料,马车堪堪停稳,周莹便提着裙摆撩开车帘一跃而下。
嗅着饭菜的香味,抬脚踏入食肆,远远便冲着沈之禾喊道:“阿禾今日做了什么吃食,我老远就闻着味了。”
不待她走近,王二娘极有眼力见的飞快起身,绕到灶房,取了一副碗筷来,仔细一瞧那白瓷碗的侧壁上画着红梅,连那筷子上也雕着梅花,显然是周莹在味仙居专用的碗筷。
微风拂过,吹落枝头的梨花,顺着撑起窗子的缝隙,落在靠窗的木桌上。
路过窗子的周颖,顺手取下那朵梨花,捧在掌心,步履轻快地走到沈之禾身侧,笑意盈盈地将手中的梨花簪在她的发间。
指尖划过她只簪了一支素银簪子,柳眉蹙起,“先前我送你的那些珠钗首饰为何不用,如今好歹也是间食肆的掌柜,怎好还和之前那边穿得这般朴素。”
说话间,王二娘一手拿着碗筷,另一只手又端了一盘红烧鱼,快步从后头走来。
“娘子快些尝尝今日小娘子做的红烧鱼。”扈娘子瞧着沈之禾眉头微微皱起,当即笑着解围。
取过公筷正要为周莹夹上一块鱼肉,却被沈之禾抬手按住,她抬头,唇角扬起一抹笑意,半开着玩笑开口,“阿莹可是嫌弃我了?”
“这是哪里的话,哪怕我嫌弃阿兄都不会嫌弃你啊。只是你瞧瞧外头来来往往,同你年岁差不多的小娘子,哪个不是穿红带绿。”
闻言,周莹一惊,飞快凑到沈之禾身侧,抬手揽着她的腰肢,脑袋靠在她的肩头笑着哄道。
笑话,若是不将她哄好了,真惹恼了她,往后不给自己做吃食了,那自己才真是哭都寻不到地哭,更何况今日自己还是带着任务来的。
温热的吐息扑在脖子上,带起微微的痒意,沈之禾推开周莹的脑袋,闷笑出声,先前因沈大郎而来的郁气一扫而空。
听着头顶传来的笑声,周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大约是被沈之禾戏耍了,故作生气地想要伸手去挠她腰间地痒痒肉。
“好啊,亏得我以为自己惹恼了你,还在心虚,原是你故意戏耍我。”
“好了好了,是我的错,不该耍你,快尝尝这鱼肉。”沈之禾左右躲闪着周莹的动作,她腰间的软肉十分敏感,略碰一下,便能笑个不停。
桌边空间不大,躲闪不及,便被轻掐了几下,不过片刻沈之禾杏眸中氤氲了泪水,眼角泛起一抹微红,笑着讨饶。
扈王二位娘子瞧着两人打闹,生怕她二人将桌上的吃食撞翻在地,赶忙笑着将桌子拖开。
“二位这是在做什么?”忽而一道带着迟疑的嗓音从门口传来。
这时几人才发觉陆今屿好似在门前站了许久,他俊俏的脸上难得带上了一丝迷茫,手撑着门框,一时间进退两难。
侧头对上沈之禾循声望来的视线,望着她氤氲着水汽的剪水秋瞳,眼尾带着的那抹微红,陆今屿心头微颤,飞快避开目光,耳尖爬上一抹嫣红。
见此,周莹顿感讶异,低头望着自己怀中的沈之禾,只见她因着方才的打闹,白皙的脸颊上泛着红晕,喊着泪水的眼尾氤氲着一抹水红,滑落的发丝为她平添了一抹艳色,好一位我见犹怜的美人,她竟也一时看呆了。
回过神来的沈之禾,抬手推了推周莹,总算是将她推开,捋了捋自己略微有些凌乱的发丝,沈之禾斜着眼横了周莹一眼。
抬手抹去眼角笑出的泪水,她这才望向站在门口跟门神似的陆今屿,估摸着他站在此处有一会了,街道上往来的人群,半是好奇半是惊艳的望着他。
“陆郎君今日怎得空来了?快些进来坐吧。”瞧着铺子门前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而来,沈之禾暗叹一声蓝颜祸水,说的便是此人。
早在扈娘子瞧见陆今屿时,她便匆忙从灶房中取了碗筷,便拉着王二娘回了后院。
若只单单周莹一人倒也还好,这陆郎君瞧着年岁不大,但扈娘子莫名有些怵他,尤其是那双眸子,自己跟他对视两眼便撑不住了。
“二位今日总不会是特地来蹭饭的吧。”沈之禾夹了一块红烧鱼,用油煎过的鱼肉吸满汤汁,轻咬一口鲜甜的汁水在口中爆开。
略嚼了几口,用油煎过的外皮浸润着鲜甜的汤汁,焦香酥脆,咬开后露出里头白嫩的鱼肉,鲜嫩多汁,若是能再加上些许豆瓣酱便更美味了。
她抿着唇,红叶镇的豆子似乎产量极高,几乎家家户户都存着不少黄豆,倒是可以试试自制豆瓣酱。
等了片刻都未听到两人开口,她抬头望了眼,只见他二人十分自觉地端着碗,吃得正香。
早将正事抛之脑后,毕竟这几日他们有不少事情忙着,也不是日日都有时间来味仙居蹭饭,以往还能唤陆离跑一趟,眼下陆离有事外出,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眼下有机会不得多吃上些。
奶白色的鱼汤上撒着碧绿的葱花,嫩白的豆腐随着汤匙的动作,上下浮动,偶尔还能瞧见不少切成小块的蘑菇从汤匙上头飘过,沈之禾瞧着周莹只是搅动着眼前的鱼汤,心中猜到估摸着是这两位祖宗嫌弃这汤是有扈王二位娘子动过的,虽十分眼馋,但还是不想碰。
见此,沈之禾想着今日为了煮面吊的高汤,灶房还有剩下的半条鲢鱼,正好炸个鱼排,给他二人做一份鱼排面,来了一趟总不能让他俩饿着肚子走,她无奈叹了口气,胡乱将碗中的饭扒拉干净,起身就往灶房去。
瞧着她站起身子,原本还坐着的两人,一同站起身子,眼见着就要跟着沈之禾往灶房去,谁料走在前头的沈之禾脚下步子一顿,扭头瞥了两人一眼,探着脑袋便冲院子的两人喊道:“劳烦娘子替陆郎君与阿莹上壶热茶。”
言下之意便是二位别跟了,好好在前头坐着,两人皆是人精自然知晓沈之禾的意思,有心跟她去灶房瞧瞧,但又怕惹她不高兴,只好顺着她的意思,回了厅中。
不多时,阵阵脚步声响起,王二娘匆匆赶来将桌上的残羹剩饭收拾干净,才离开不久,扈娘子一手提着壶热茶,一手举着托盘,托盘上是两只形状特殊的茶杯,那是沈之禾特意寻茶窑的老板定制的,专门用来给周家几人所用。
澄澈的茶汤从壶口流出,落入烟青色的茶杯中,随着热气蒸腾,淡淡的茉莉花香弥漫而开,靠窗而坐的陆今屿手中把玩着猫头茶杯,眺望着不远处的码头,据舅舅传来的消息,似乎钦差就这几日便要到了。
陆离随着师父去青山铺子探查信鸽一事,也有些时日了,也不知眼下进展如何,他叹了口气,如今自己被困在这红叶镇,离不得半步,瞧着自己身份尊贵,暗处却有好几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想到此处,陆今屿收回目光,透过那装着木栅栏的孔洞,望向沈之禾,深邃的眸子含着歉意,虽说自己先前是抱着利用的心理来接触她,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瞧着她无论遇到何等苦难都如青松般挺立,自己着实有些佩服她。
而此刻沈之禾正在灶房中,拎起今日剩下的半条鲢鱼,手脚利落的将脊背上的鱼刺剔除,切成块丢入木盆中,倒入调料翻动几下让鱼块均匀裹上调料后。
她又取过一只空碗,在王二娘的注视下,挖了两勺生粉,打了两颗尽早在鸡窝中摸出的两颗鸡蛋,搅和均匀后,绕着圈淋到鱼块上。
锅热倒油,沈之禾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裹满淡黄色面糊的鱼块,挂不住的面糊滴落在油锅中,“滋啦”一声便凝固成金黄的蛋饼,她用笊篱兜着鱼块小心翼翼地放入滚油中,片刻笊篱四周咕嘟着泡泡,鱼块外层的面糊瞬间凝固。
不多时,淡黄色的面糊变得金黄,鱼肉的香味裹挟着鸡蛋的香味,扑鼻而来。
微风顺着灶房敞开的窗子,带着那股浓香席卷了前厅,诱得周莹伸长着脖子,透过木栅栏望向灶房,口中不停地吞咽着口中,甚至那香味顺着前厅撑起的窗户,直直飘向外头。
引得街道上的行人驻足找寻,片刻沈之禾的食肆外便围了不少人。
“我的老天,小娘子这是在做什么吃食,香味竟传出这般远。”
“是啊,以往闻到这香味还是沈小娘子炸鸡排呢。”
“说到鸡排,小娘子何时在做鸡排啊,腊八吃过一次,我家那口子一直念念不忘,奈何沈小娘子一直不做。”
……
说着话,沈之禾那头的鱼排炸好了,用着炸鱼排剩下的油,煎了两个形状完美,金黄焦脆的流心荷包蛋。
与此同时,沈之禾的面条也下好了,将面条捞入一早就准备好的面汤中,烫了几片菘菜叶子摆在上头,再将炸好的鱼排一块块摆在面上,最后在中间放上一颗金灿灿的荷包蛋。
她端着两碗面便朝前厅走去,才走到铺子内便瞧见门前围了不少人,她心中一惊,难不成沈大郎找人来寻自己麻烦了?转念一想如今周莹与陆郎君都在自己铺子内,哪怕他诬陷自己也占不得便宜。
定了定神,端着托盘走到两人身旁,瞧着他二人一人一张桌子,心中无奈,好在眼下已过饭点,食肆内也无其他食客,他二人爱怎么坐便怎么坐吧,望着两人眼巴巴瞧着自己手中的托盘。
沈之禾宛如逗猫似的,将托盘举高,便瞧见二人的视线随着托盘而动,她顿时噗嗤笑出声来,那二人才回过神来,羞恼地瞪了沈之禾一眼,周莹站起身子,毫不见外的端过一碗面便转到窗边的桌子细细品尝起来。
留下沈之禾对着面无表情,眸子中却带着渴望的陆今屿,她将面端到他跟前,浅笑着开口,“郎君慢吃。”
他微微颔首,握着筷子夹起一块鱼排送入口中,咔嚓一声咬碎了外头那层金黄酥脆的外皮,露出里头洁白的鱼肉,他微微抿了一口与先前沈之禾做的酸菜鱼不同的是,眼下这块鱼肉用料不多,却完美的将鱼肉原本的鲜味展示的淋漓尽致,那滋味竟与京中大厨不遑多让。
一时间铺子内再无其他声音,只余他二人的吃面声,那模样诱得铺子外的几人不停地吞咽着口水。
“小娘子这二位的吃食为何我等从未见过?”常来的食客伸着脖子往里头张望,隐约瞧见好似是碗面,上头铺着几块炸得金黄的不知是何种吃食的东西,但他没闻错的话,那味道就是那东西传来的,这小娘子怎还藏着掖着,当下不满地开口。
约莫是瞧出了那人的不满,沈之禾笑着开口,“郎君这是炸鱼排,清溪河刚化冻,这还是我这味仙居头一遭卖河鲜呢,您若是想吃,我这边给你煮上一碗面。”
沈之禾态度极好,那人抬手摸了摸鼻子,未再多言,只道一句明日再来,匆匆离去。
与此同时,一位年过四十的男子踱步从人群中穿过,停在味仙居前,目光一错不错地瞧着坐在窗边的陆今屿。
第75章 桃胶牛乳羹
沿河边的街道传来阵阵喧嚣,一艘艘装满了货物的船只停靠在岸边,满载着货物的骡车晃晃悠悠从味仙居门前经过,健壮的骡子一摇一摆晃动着胸前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斜倚在窗边的沈之禾瞧着逐渐远去的骡车出了神,忽然挂在门前的竹制风铃发出一声轻响,她目光一转,便瞧见一位面生的男子站在门前,那人一身墨色云锦长袍,腰间挂着一块翠绿色玉牌,瞧着不似普通商户。
沈之禾心中诧异,如今已过饭点,铺子中的吃食所剩无几,暮食还未来得及准备,她正好开口询问,那人已然抬脚踏入味仙居,他脸上带着亲和的笑意,手中摇着一把折扇,上头挂着一枚上好的羊脂玉,踱着步走到陆今屿身旁,毫不见外地拉开凳子,一屁股坐下。
她瞧着此人与陆今屿相识,便未多言,忽而一阵微风拂过,窗外枝头的梨花,随风而动,调皮地打着转落在她的肩头,她侧头捏起一片洁白的花瓣,沈之禾想起后院满树的桃花,忽然便想酿些桃花酒,只是如今糯米价格昂贵,虽说自己手头攒了不少银钱,且不说如今这食肆每日买食材便开销不少,加之如今之安在学堂亦是开销不少,她一手摸着下巴,眸子一转,计上心头,快步绕到灶房。
不多时,手上便多了一碗牛乳羹,脚步轻快走回周莹身旁,“阿莹尝尝,这是我新研究出来的甜品。”
瞧着眼前乳白色牛乳中,漂浮着几颗晶莹色泽如琥珀的东西,浓郁的甜香扑鼻而来,周莹疑惑地忘了沈之禾一眼,总觉得她笑得不怀好意,有些迟疑地望着面前那碗牛乳羹。
瞧出了她的犹豫,沈之禾面上笑容渐渐消散,端起碗便往后头去。
“哎,阿禾我错了。”说着,周莹便站起身子,一把夺过沈之禾手中牛乳羹,微微抿了一口,温热的牛乳带着浓郁的香甜在口中缠绵,舀起一勺琥珀色的胶状物,周莹眸中划过疑虑。
心中暗自嘀咕这东西瞧着黏答答,还真能吃不成,身侧的沈之禾虎视眈眈,周莹不敢犹豫,闭着眼将泡发的桃胶塞入口中,软糯清甜的口感瞬间在口中化开,她霎时瞪大双眼,眸中露出一丝惊艳,立时再无半分犹豫,抱着碗便坐下。
与此同时,坐在陆今屿身侧那人瞧着他半晌,发觉他并未与自己搭话的意思,当即收了手中的折扇。
“陆郎君好久不见。”那人一手撑着头,一手把玩着手中的折扇,墨色的眸中满是调笑之意,犹记得他初来红叶镇,自己屡次请他过府一叙,他都寻了借口推脱。
打量的目光在他与沈之禾之间扫过,那人心中暗道吴家那小子倒是说得没错
,这陆世子瞧着倒是对这沈小娘子很不一般,若是自己能将这小娘子捏在手中,何愁控制不了陆世子。
那人眸中划过奸滑之意,目光落在沈之禾的侧脸,只见她面若桃李,眸若秋水,倒是难得的一副好容貌,甚至比州城花楼的花魁还要美上几分,难怪陆世子会上心。
呼噜完最后一口面汤的陆今屿,取过沈之禾一早备下的湿布巾,擦了擦唇,抬眸扫了那人一眼,只见他目光轻佻地盯着正与周莹闲谈的沈之禾。
霎时眸色一厉,借着端走面碗的动作,站直身子走到沈之禾身侧,挡住了那人的视线,陆今屿瞥了他一眼,只觉有些眼熟,半晌才想起这人是红叶镇的县丞,似乎名唤孙程。
先前陆离查出沈大郎便是在为他做事,此人阴险且好色,如今瞧着似乎对身沈小娘子动了歪心思,陆今屿心头一窒,扭头对上孙程笑意盈盈的模样,面色如常地冲他颔了颔首。
“小娘子,这碗放在何处?”他顶着两人惊奇的目光,将面碗握在手中,俯下身子在沈之禾耳边轻声道。
温热的吐息扑在沈之禾耳畔,激得她不由自主往后仰着身子躲避,一不留神,险从椅子上滑落,眼见着就要摔在地上,好在陆今屿眼疾手快,用另一只空闲的手将她揽住。
“小心些。”少女温热的身子贴在自己胸前,陆今屿沉寂的内心,好似长出一朵妍丽的花朵,清风拂过,花朵随风摇曳,他脸颊微红,一手端着面碗,努力不让它掉在地上,一手扶着沈之禾在椅子上坐稳。
“多谢郎君,碗筷放这便好。”她撑着陆今屿的胳膊坐稳后,抬手捂着自己滚烫的脸颊。
放下碗筷后,陆今屿捻了捻手指,好似指尖还残留着少女的余温,顺势坐在她身侧,见此,沈之禾朝边上挪了诺,探头望向孙程,只见他冲着自己挑了挑眉,露出一抹戏谑的笑意。
“既陆郎君有事在身,无暇顾及在下,那在下便先走了,待日后郎君有空了,在下再来拜访。”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孙程站起身子,冲着陆今屿一拱手,便要离开。
走至门前,脚下步子一顿,侧过头望向沈之禾,眸中含着意味不明的笑意,用轻佻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听闻小娘子手艺高绝,不知日后在下可有机会一尝?”
大约是孙程的目光极具侵略的意味,但他又未做出实质性冒犯的举动,沈之禾强忍着不喜,脸上红晕褪去,面无表情地瞧了他一眼,“奴家这食肆便开在这,您若是想吃随时来便是了。”
闻言,孙程眸色微沉,抬脚离开,心道陆今屿身份高贵瞧不起自己也就罢了,这小娘子不过一介商户竟也敢给自己甩脸色。
“孙虎,将沈大郎带到府上,我有话问他。”走到巷子口地孙程,扭头望向不远处的味仙居,面色阴沉。
而此时味仙居内,周莹好奇地目光左右打量着两人,直至陆今屿的视线落在她眼前的桃胶牛乳羹上,顿时心中一凛,抱着碗瞪了他一眼,“这是阿禾特意为我做的,你休想。”
闻言,陆今屿一言难尽地瞅了她一眼,咬着后槽牙道:“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大约还有三日钦差便要抵达红叶镇,今日本该是周尧出门来寻沈小娘子,原先自己还不清楚为何要拦住临出门的周尧,寻了个借口将他支开,自己来请沈之禾,如今倒是明白了,这小娘子也不知何时在自己心中留了影子,待到自己反应过来,早已生根发芽。
眼下心意明了,陆今屿眸光温软,只想着与沈之禾多相处些时日。奈何天公不作美,他瞥了眼周莹,心道那糕点铺子生意这般好,她怎还有空来味仙居。
总得想个法子让她没空来寻沈小娘子,陆今屿指尖轻点桌面,瞧着捧着碗正吃着香甜的周莹起了一肚子坏水。
与此同时周莹握着勺子的手一顿,后背一阵恶寒,口中嘟囔着:“谁在背后骂我。”
暮色沉沉,街道上灯火通明,大约是今日午时这汤面吃的痛快,码头的力工才下了工,便三三两两挤入沈之禾的食肆内,一眼瞧见正端坐在柜台后写着昨夜的沈之安,当下放缓了步子。
“几位要吃些什么?”听着动静,沈之安抬头笑着问道,这些日子阿姐的食肆,暮食生意极好,阿姐与王家阿姐根本忙不过来,扈娘子便在灶房帮着生火,好在自己下学早,便帮着招呼着食客。
瞧着与自家孩子差不多年岁的沈之安,几人灰扑扑的脸上不由自主露出和蔼的笑意,“我们一人要一碗素面便好。”
“好勒,您稍等。”他取下素面的牌子,将它放在身后窗口的窗台上,随即抬手拉了一下身侧的绳子,一阵铜铃声响起,扈娘子抬手取下窗台上的木牌。
随着街道上,行人越来越多,沈之禾食肆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原先沈之安还能抽着空练练字,如今便是忙得脚不沾地。
直至戌时,食肆内总算清净了下来,沈之禾伸着拦腰从灶房走出,夜色沉沉,散在外头的鸡早便钻入鸡窝中,她抬头望着天边那轮明月,这才发觉自己到大邺已有半年,日日忙着生存倒是没有半点思乡之情。
“忙了一日,二位娘子早些歇息吧。”她瞧着满脸疲惫的扈王二位娘子,温声道。
说来今日也是稀奇,人格外的多,往日虽说铺子内食客不少,但从未见过这阵仗,一波接一波,今日她与王二娘锅铲都要抡出火星子了,不如明日再去趟牙行,瞧瞧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一路想着事情,沈之禾回到卧房,刚坐下便瞧见沈之安提着一桶热水摇摇晃晃从门外走来,她赶忙起身去接,却被他让过身子,“阿姐,今日忙了一日,快泡个脚。”
他拖过木木盆,将热水倒在盆中,殷切地瞧着她,沈之禾望着幼弟红扑扑的脸颊,心头一软,这几日自己忙倒是未曾问他学业如何。
沈之禾褪去鞋袜,将脚泡入热水中,舒服地发出一身喟叹,“多谢之安,对了,今日之安在学堂学了什么?”
“今日先生交了《千字文》,阿姐,我读了一遍就记住了,先生夸我聪慧!”闻言沈之安双眸灿若星辰,眼底皆是笑意与自豪。
“之安真棒!”沈之禾心中欢喜,忽而想起原先阿爹似乎也说过他学习极好,可不知为何后来便再未去过学堂,倒是大伯去了学堂,不过考试屡考屡败,不提也罢。
劳累了一日的沈之禾躺在床上,却迟迟未能入睡,三日后便要去周家做宴席,听说那贵客是从京城来的官员,也不知习性如何,今日那陆小郎君说的含含糊糊,还得再寻个时间将那几位大人的喜好了解清楚。
第76章 豌豆黄
弯月如钩,静悄悄地挂在枝头,繁星点点,在苍穹上熠熠闪烁。
自打天气回暖后,沈之禾便将挂在窗子上的毛毡布取了下来,她躺在床上,脑海中反复回放着白日里,孙程临走时望向自己的那一眼,总觉得他不安好心。
奈何今日自己被那陆郎君打了岔,倒是忘了问那人的身份,才闭上眼,陆今屿俊秀的脸庞便出现在眼前,沈之禾心中一惊,猛然睁眼,入目便是透过窗子的月光。
眼下显然是睡不着了,沈之禾掀开被子,披上大氅,绕过屏风瞧了眼熟睡的沈之安,她轻手轻脚得推门而出。
三四月的红叶镇,虽说没有冬日那般严寒,但总归还是有些冷的,夜风拂过,沈之禾不自觉打了个哆嗦,紧了紧大氅,寻了平日里坐惯了的藤椅,上头用棉絮铺了厚厚一层,白日里晒足了日头,如今真是蓬松得很。
她拍了拍绵软蓬松的褥子,缓缓坐下,将披在肩头的厚实的大氅取下,盖在了身上,仰躺在藤椅上,望着天空那轮明月,月色的清辉散落在味仙居的小院中,哪怕不点灯都能将整个院子瞧得一清二楚。
白日里耀武扬威的公鸡,如今正缩在鸡窝里,与母鸡挤在一块睡得正香,沈之禾摇着摇椅,眸子微微眯起,今日虽说累了一日,但自己却难得的睡不着,只要自己一闭上眼,总能想起白日里那陆郎君勾住自己腰肢的场景。
沈之禾红着脸颊,心中暗骂自己前世什么男子未曾见过,如今竟对着这嘴毒的郎君红了脸
,说起来他似乎有些时日未说自己不爱听的话了,她垂眸回忆着这些时日与陆今屿的相处。
自己受伤那段时日,他日日都来,似乎也只是安静地坐在一侧看书,瞧见自己从卧房出来也只是耐着性子劝自己回房,倒是未对自己冷嘲热讽。
夜风拂过,一朵桃花从枝头落下,打着转落在沈之禾身上,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抬手捏起那朵桃花,想着那一身贵气的小郎君,忽而轻笑出声,看来自己真是闲的,竟在这里胡思乱想。
今日自己同阿莹好说歹说,总算是让她同意帮着自己买上些糯米,待过些时日糯米到了便先酿上一坛桃花酒。
次日青春,屋外传来阵阵鸡鸣,片刻味仙居院子里的公鸡,扑棱着翅膀跃上了架子,迎着天边一抹微红,昂首挺胸地发出洪亮的鸡鸣声,一下子将整个屋子的人都吵醒了。
子时才入睡的沈之禾,挣扎着睁开眸子,撑着身子探头望向窗外,眼见着天色还早,撑着的手臂卸了力,整个人直直倒回床上,正准备再睡个回笼觉。
谁料屋外的鸡鸣声此起彼伏,院子内的公鸡自是不甘认输,似要跟外头的公鸡一决高下似的,叫个不停。
听着外头洪亮的鸡鸣,沈之禾一把扯过被褥罩在头顶,却依然无法隔绝那穿透力十足的鸡鸣声,她泄愤似的一把掀开被子,坐起身子,顶着一头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吸拉着鞋气冲冲地推门而出。
快步走到灶房,一把抄起菜刀便直直朝着鸡窝走去,“啪”的一声将菜刀拍在鸡窝的板子上,瞧着鸡窝里头被惊得到处乱飞的鸡崽子,沈之禾眸子微微眯起,“你若再叫唤一声,今日便把你宰了做大盘鸡。”
大约是那菜刀泛起的刀光晃眼,那公鸡睁着绿豆大的眼珠子,缩了缩脖子,将险些要喊出嗓子的鸡鸣吞了回去,小步小步地挪向母鸡群中,不敢吭声。
见此,沈之禾满意一笑,也不将那菜刀收走,步子轻快地回了卧房,打算再美美地睡上一个回笼觉。
“小娘子这是怎么了?”瞧着沈之禾将卧房门合上,扈娘子将手中的木桶放下,凑到王二娘身侧,压低着嗓音道。
“估摸着是没睡好,昨夜子时,我起夜瞧见小娘子在院子中。”王二娘瞄了眼紧闭的房门,轻声道。
辰时已过,街道上的行人愈渐便多。
味仙居内,沈之禾靠窗而坐,一手撑着下巴,正瞧着窗外往来的行人,她忽然目光落在一人身上。
“阿姐,今日说好了你送我去学堂。”就在此时,沈之安背着王二娘替他做的书囊,步子轻快地从院子跑来,轻扯着沈之禾的衣袖,圆圆的眸子满是期盼。
“好,阿姐去灶房取个东西,这便送你去。”沈之禾侧头揉了揉沈之安的脑袋,在扭头,方才那人早已消失不见,她收回目光,快步走向灶房。
不为斋乃是周老所建,如今之安托了周夫人的福,入了不为斋,自己本该上门感谢,奈何这些日子自己始终抽不出空,好在这几日自己正打算为周家的宴席做准备,并未做新的菜。
料理食材,扈王二位娘子完全足矣,今日这才得空送之安上学,犹记得周夫人极爱红糖牛乳羹,正好这几日自己摘了不少桃胶,做些桃胶牛乳羹与豌豆黄送去。
她掀开锅盖,瞧着里头还是温热的牛乳羹,沉吟片刻,取过先前寻了木匠定制的保温食盒,取过勺子将牛乳舀入其中,听陆郎君说平日里周老在不为斋上课时,周夫人也会一同在不为斋。
如今虽说天气暖和了不少,但味仙居离不为斋还有好些距离,若用寻常的食盒,恐怕还未到不为斋,那牛乳就凉了。
“阿姐,快些,我要迟到了。”等了片刻的沈之安,伸着脖子催促着沈之禾。
“来了。”沈之禾高声应道,她飞快将食盒盖上,随后又将先前做好的豌豆黄装入食盒,她听闻周夫人乃燕京人氏,恰好今日得了不少豌豆,用来做做菜少了些,不如做些豌豆黄。
沈之禾一手提着食盒,一手牵着沈之安匆匆朝不为斋赶去。
估摸过了小半个时辰,紧赶慢赶总算赶到不为斋门口,沈之安日日都来,且他教养极好,每日瞧见那门房大爷都会笑着喊一声阿翁,故而那大爷远远瞧见他,便笑着调侃,“今日沈小郎君怎来迟了?”
闻言,沈之安小脸一垮,哀怨地望了身侧的沈之禾一眼,人小鬼大地叹了口气,“阿翁,莫提伤心事。”
那摇头晃脑的模样逗笑了两人,沈之禾揉了揉他的脑袋,冲着那大爷一颔首,从食盒中取出一块油纸包,塞到他怀中,“多谢阿翁这几日对之安的照顾,这是我今日做的豌豆黄,您尝尝。”
“您别推辞,我还有事麻烦您,劳烦您通传一声,就说沈之禾来访。”她瞧着之安一蹦一跳朝书院内走去,扭头望向一脸为难的大爷,笑着开口。
“那您稍等,我去去就来。”门房大爷将豌豆黄塞入怀中,步履匆匆朝书院走去。
这还是沈之禾头一次来不为斋,它坐落在镇子西边的红叶山下,乃是红叶镇唯一一座书院,眼下春日山头上青葱一片,若是秋日来便是漫山红叶,极为艳丽,故而名唤红叶山,若是大风刮过,红叶从山上飘落,落在屋顶上,从高处俯瞰,整个镇子仿佛沉睡在一片红叶中,故而唤作红叶镇。
她抬头望着门匾上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心中暗道若自己的味仙居能得周老的题字,那格调必然再上一层,她摸着下巴,琢磨着总得寻个机会让周老为自己写上一副字。
“小娘子随我来。”忽而一道声音打断了沈之禾的思绪,她扭头望去,只见门房大爷脸上堆着笑意,步履匆匆朝自己走来。
随着他往不为斋里头走去,此处大约是用周家一处空闲的宅子改成的学堂,绕过青砖铺地的小道,便见一处小院,那大爷指着不远处的一间屋舍,冲着沈之禾笑道:“沈小郎君便在那处读书。”
“多谢告知。”顺着阿翁的动作,沈之禾抬头望去,虽未瞧见人,但总能听见阵阵读书声,她顿时欣慰一笑。
绕过一处池塘,那阿翁领着沈之禾在一处小屋前停住,他略一拱手,“夫人就在里头,小娘子进去吧。”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留沈之禾一人站在门前,她深吸了口气,轻敲着木门,直到里头传来一声请进,她才推门而入,只见周夫人坐在榻上,手中握着一本古籍,身边围着不少同之安差不多大的女娃,周夫人似乎正在给她们讲故事。
听着动静,周夫人抬头一眼瞧见提着食盒的沈之禾,她笑着将手中的古籍放下,快步朝沈之禾迎来,“来便来了,怎又带了吃食。”
任由周夫人将自己牵往榻上,沈之禾笑着开口,“先前未曾亲自来道谢,还望夫人见谅。”
落座后,周夫人挥了挥手,让身侧的丫鬟将那些女娃娃抱走,随即拉过沈之禾的手,轻拍了两下,露出一抹和蔼的笑容,“你同阿莹关系好,又是个难得的好姑娘,无需如此多礼。让我瞧瞧今日为我带了什么吃食?”
一时间竟有些迫不及待,显然也是对沈之禾的手艺极为满意。
“最近摘了不少桃胶,想着夫人极爱红豆牛乳羹,今日便炖了一碗桃胶牛乳羹,您尝尝。”沈之禾将食盒打开,蒸腾而上的热气,将周夫人惊了一跳。
接过沈之禾递来的勺子,小心翼翼地挖了一勺,略烫的牛乳带着桃胶的清甜,周夫人抿了抿唇,疑惑地目光落在那食盒之上,心道沈小娘子的铺子距离不为斋有些路程,不仅未放凉,竟还有些烫。
还未来得及开口,便瞧见沈之禾又从食盒中取出一盘豌豆黄,周夫人心中欢喜,虽说自己开了糕点铺子,奈何那豌豆黄齁甜,实在难以下咽。
“夫人尝尝这豌豆黄可合口味?”沈之禾取过筷子递给周夫人,心想着或许周夫人对那几位钦差也有所了解。
瞧着在白磁盘中摆的整整齐齐的豌豆黄,周夫人小心翼翼夹起一块,送到唇边,咬下一口,细腻绵软的口感一下便将周夫人带回还在燕京的日子,那时她不过与如今的沈之禾差不多年岁,日日与绾娘一同在京中吃喝玩乐,一转眼已过二十余年,绾娘如今困在京中,而自己也从豆蔻年华成了三个孩子的母亲。
片刻一块便落了肚,她放下筷子,眼眶带着微红,不好意思地瞧了沈之禾一眼,“许久未吃着豌豆黄,倒是感叹良多。”
“夫人若是喜欢,我往后常做便是。”
“那倒是麻烦了,今日小娘子来此可是为了那几位钦差?”周夫人捧着牛乳羹,轻声问道。
第77章 小炒牛肉
话音一落,沈之禾诧异抬头,却见周夫人脸上满是温和的笑意,她难得腼腆地抿唇一笑,“夫人何时瞧出来的?”
屋外阳光明媚,被侍女带出门的小女娃,三两成群趴在院中的亭子里,瞧着小池塘中甩着尾巴,四散游走的鱼儿。
周夫人双手放在身前,远远地瞧着那几个孩子,过了半晌才开口道:“昨日谨之去同你说宴席一事,我便知晓他必然不记得同你讲那几位钦差的喜好,正想着寻个时间,让阿莹将你请来,没成想你竟自己来了。”
说着,周夫人探身取过一张宣纸,上头清晰地写着那几位钦差的籍贯,与平日里的喜好,顺手递到沈之禾跟前,这几位以往在京中时常来府上拜访,夫君同自己提过一回,如今倒是派上用场了。
对上她感激的目光,周夫人对沈之禾倒是又多了几分喜欢,毕竟这宴席可算是自家寻她帮忙,提供客人的喜好本就是他们周家应做的,眼下竟还让她特意跑了一趟,心里有些埋怨,想着今日回去后,总要与老爷说上一说,这谨之快二十的人了,做事还是这般不着调。
而那头沈之禾摊开纸张,一共三位钦差,章大人来自江南姑苏,林大人则是岭南人氏,余下那位金大人则是中原人氏,她柳眉蹙起,先前听陆郎君说这几位大人关系不错,还以为是同乡,如今看来竟来自五湖四海,每个人的口味亦是截然不同。
这倒有些难办,她摩挲着衣角,抬头望向周夫人,“不知后日的宴席准备几道菜?”
闻言,周夫人端着牛乳羹的手一顿,想了想才道:“那日听老爷与王大厨商量似乎是要准备十道菜品,若阿禾有空,不如今日随我家去与王大厨沟通一番?”
“今日怕是不行,家中铺子还在营业,若夫人不嫌我烦,明日一早我便去府上叨扰。”沈之禾摆了摆手笑着开口,她抬头望了眼窗外的日头,不知不觉快到午时了,得快些回铺子了。
她当即起身,冲着周夫人福了福身,满是歉意地开口,“夫人,时辰不早了,今日我便回去了。”
话音一落,周夫人瞧了眼院子里的日晷,立马随着她站起身子,“实在抱歉,我与阿禾你一见如故,竟拉着你聊着这么些时间,你快些回去吧。”
说着她取过食盒,盖好盖子送到沈之禾手中,忽然想起之前她从里头取出的牛乳还是温热的,本想开口问问,又怕耽搁了她的时间,直到她踏出屋子,都未问出口。
瞧着她远去的背影,周夫人又取了一块豌豆黄,送到口中细细品尝,这丫头手艺确实不错,先前还以为这丫头是看中了阿莹身后的周家,才故意结交,如今接触了这几次,瞧着倒是不卑不亢,是个好的。
与此同时,刚从周夫人小院中绕出的沈之禾,迎面撞上前来寻找夫人的周老,只见他精神矍铄,目光如炬地打量着自己,与先前在周家后厨瞧见的和善可亲的老头判若两人。
周老双手背在身后,直直地瞧着自己,沈之禾仿佛瞧见高中时代的班主任站在自己跟前,她瑟缩了一下,“见过周老。”
“先前我送你的书可有看?”周老站在门前,探头瞧了眼夫人正在给那几个娃娃讲故事,便也不急着进屋,也算是难得瞧见沈之禾,便打算问问她近日可有学习。
一时间,沈之禾站得笔挺,先前她还以为那书是给之安准备的,还在嘀咕怎么给一个五岁的娃娃准备了不少地理风物志,还有不少大邺的人文风俗,没想到竟是周老特意为自己寻来的。
好在这大邺的文字与后世自己所学的古文字大差不差,自己也能认得不少,眸子一转,对上周老锐利的目光,当即身子站得笔挺,“自然是看了的,多亏周老送来的书,让我了解了不少外头的事物。”
说着,沈之禾将手中提着的食盒放在一旁的石墩上,冲着周老完完整整行了一礼。
见此,周老抚着胡须,满意地点了点头,沈家两姐弟,姐姐聪慧机灵,如今身为商户却不骄不躁,还能耐下性子读书学习,幼弟年岁不大,听替他开蒙的先生所言,倒是个过目不忘的,若好好栽培日后必然大有作为。
瞧着周老的动作,沈之禾不由松了口气,正想开口告辞,便听他再度开口,大约是想起了什么,顿时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前些日子,你让谨之带回的元宵,我记得你写了元宵的馅料,那一手字连狗爬的都不如,你说你这丫头长得白白净净,怎么一手字能写的那般丑。”
顿时,沈之禾红了脸颊,这才知晓为何那日陆郎君接过自己的字条时,那般表情,她垂着头,连耳朵尖都爬上了红晕。
“从今日起,每日练上一页字,记得交于我检查,好了回去吧。”回忆着那日自己瞧见的字迹,周老顿时一阵牙疼,他活了大半辈子都未见过哪个姑娘能把字写成那样。
说起来那丫头也是一双巧手,怎的握得住锅铲,握不住毛笔。
才听周老说罢,沈之禾如蒙大赦,抄起食盒抬脚就往外头去,忽然想起昨日午后来铺子的那人,脚下步子一顿,扭头问道:“周老,可知孙程是何人?”
闻言,周老眸子划过诧异,那沈大郎与孙程走得极近,这丫头怎么好似全然未觉,“那便是本县县丞,好了,你快些回去。”
说罢,周老挥了挥手,扭头便往院子里头走去,今日被那些皮猴子气坏了,得要抱抱夫人才能缓和情绪。
落在原地的沈之禾,眸子一颤,原来他便是县丞,她垂着头朝不为斋外头走去,暖暖的阳光落在身上,她却察觉不到分毫,沈大郎便是要将云姐儿送去给他当妾室。
“小娘子这是去了何处?”
“今日上菜的速度实在有些慢了。”
“是啊,以往一盏茶便能好,今日两刻钟了都还没上菜。”
……
才踏入铺子,相熟的食客便围了上来,叽叽喳喳地告着状,沈之禾心中装着事,强撑着笑脸冲着几人道:“不好意思,诸位今日我有事外出了片刻,二娘子一人忙不过来,让诸位久等了,今日味仙居在座的食客,午食打八折,以表诚意。”
“小娘子大气。”
铺子内情绪激动的食客,霎时安静下来,毕竟这味仙居的吃食也算不得便宜,若能打个八折,也能省下不少银钱。
总算将食客安抚下来,沈之禾快步走到柜台前,附在扈娘子耳边轻声道:“娘子注意着外头,若是又不相熟的人在外头晃悠,记得同我说。”
瞧着扈娘子点了点头,沈之禾转身绕到灶房,便瞧见王二娘一人干的热火朝天,她取下围裙围在身前,扫了眼摆的整整齐齐地点菜牌子,瞧着多数都点了红烧鱼块,还有些红烧鸡块,小炒牛肉,再加上些蔬菜。
好在今日一早便将鲢鱼处理好了,如今只要将切好的鱼块两面煎得焦黄,再加入料汁下锅炖上一刻钟便好,“二娘子莫要再炒青菜了,这蔬菜熟得快,快将牛肉切好,加盐烧刀子腌制一小会。”
她透过窗子瞧了眼前头的食客,除了点了面条的李常等人,其余食客大多面前空空,少数几位桌上摆了两盘香菇炒青菜,亦或是凉拌莴苣丝。
不由叹了口气,且不说红烧鱼块,但那红烧鸡肉,王二
娘自己也做过数次,还以为自己不在,她能挑起大梁,如今瞧着还是高估了她,正巧今日周老给了自己一条思路,往后每日为她留一项作业,让她做一道荤菜。
沈之禾手下动作不停,一边小心翼翼地翻动着油锅中的鱼块,一边指导着王二娘将牛肉切好腌制,待到鱼块都煎得两面泛起焦黄,她小心翼翼地将鱼肉铲出,挖了一勺糖在锅中,直到炒出琥珀色的糖浆,她飞快将鱼肉倒入锅中,待到每一块鱼肉上裹满琥珀色。
她又加了一碗调制好的料汁,倒入锅中,瞧着煮开口,沈之禾将鱼肉铲到砂锅中,盖上锅盖放在炉子上炖着,扭头望向王二娘,“二娘子快将那公鸡剁成块,洗干净后热油下锅。”
“小娘子,我怕做的鸡肉味道不好,砸了铺子的招牌。”闻言,王二娘心中一惊,脸上露出些许胆怯,今日她打扫铺子时,瞧见了王乾在外头晃悠,若是让他知晓小娘子交了自己不少菜色,估摸着又要闹出不少事来。
闻言,沈之禾取牛肉的动作一顿,不可思议地瞧了王二娘一眼,这红烧鸡她不说炒了十回,五回总是有的,那味道与自己做的差不了多少,区别便在于自己做红烧的菜爱放糖提鲜,而她不放。
沈之禾难得的对王二娘有些失望,不过眼下时间紧,也来不及多说什么,她把浆好的牛肉翻入锅中,瞧着原本鲜红的牛肉变色后,飞快捞出,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飞快走到炉子前,掀开盖子一瞧,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
顺着窗口往前厅飘去,原本就饿着肚子的几人,此时更是口水四溢,伸着脖子望向那镂空的窗子,眼底甚至泛起一阵绿光,若要问为何等了这么久也不愿离去,闻闻这浓郁的香味,除了这味仙居,红叶镇还能有哪家食肆能将这鱼做出花来,味道还这般鲜美。
“劳烦二娘子将这鱼块盛出,送到前头去。”说罢,沈之禾又回到灶台前,将辣椒与切成丝的葱姜倒入锅中,她飞快地翻动着锅铲,瞬间整个灶房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辣味,她飞快将牛肉下入锅中。
瞧着牛肉与姜丝混杂在一起,沈之禾取过盐罐,挖了一勺盐撒入锅中,又浇了一勺酱油,待到每一块牛肉上都均匀的裹满汤汁,她取过一把叶茎分离的芫荽,略微翻炒几下,便盛出锅中,翠绿的芫荽点缀在蜜色的牛肉中,显得格外诱人。
第78章 红烧鸡块
她伸手拽了拽挂在墙边的红绳,随着一道清脆的铃声响起,王二娘端着托盘匆忙推门而入,四月的天竟热的满头大汗。
瞧着桌上一盘盘精色香味俱全的小炒牛肉,王二娘心中不由赞叹,不愧是小娘子短短半刻钟,牛肉与红烧鱼便出锅了,她飞快将牛肉放入托盘中,快步走到镂空窗台前。
与此同时,扈娘子一早便等在那头,才一瞧见那托盘,便飞快端走送到食客桌前,“让您久等了。”
那人瞧着眼前的小炒牛肉钟点缀着些许翠绿的芫荽,心下稀奇,虽说北地芫荽不少,但多半是用来炖鱼,难得与牛肉炒在一起,他试探性地夹起一块牛肉送入口中,鲜嫩爽滑的口感,让他眼前一亮。
牛肉上裹满汤汁,微辣的汁水在口中爆开,牛肉的膻味被芫荽完美中和,只留下牛肉原本的鲜香,且这牛肉着实鲜嫩,顺着齿尖划过,便能落入腹中,全然不同于自己先前吃过的炒牛肉,那仿佛牛皮一般压根都嚼不动。
他端起一碗喷香的米饭,夹了一筷子牛肉盖在饭上,就着牛肉的汤汁扒拉了一口饭,莹白色的米粒浸润了汤汁,粒粒分明,油光十足,显得格外诱人,他似乎觉得小碗吃得不过瘾,当即将碗里的白米饭倒入装着牛肉的盘中。
搅和均匀后,只见褐色的牛肉中夹杂着着粒粒饱满的米饭,每一颗都裹满了汤汁,他瞧着满意极了,放下筷子舀了一大勺米饭加牛肉塞入口中,那滋味令他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
直到将口中的米饭咽下后,他又夹起一筷子凉拌苋菜,那苋菜是今日晨起刚从地里挖的,送来时鲜嫩的叶子上还沾满了露珠,那翠绿的根茎嫩得一掐就能冒出汁水。
大约是春日里的头茬苋菜,那阿婆送来的那点菜估摸着炒上两盘都够呛,沈之禾便直接在滚水中将那苋菜烫熟,浇上她特制的料汁后,便是这人眼前这道美味的凉拌苋菜。
那人瞧着那苋菜暗红的色叶子,心下有些怀疑,倒是从未见过这种菜,他本是宁湖人氏,随着阿舅准备同北方的外族做生意,今日在这红叶镇落脚,阿舅去拜访友人,自己在客栈闲得无聊,便想着四处走走,了解一番红叶镇的风土人情。
才走了几步远,便听见不少人在谈论着这家食肆,心中有些不屑,只觉得是这偏僻之地的人未见过市面,竟将一家小食肆吹捧的如此厉害,当即觉得亲自来瞧瞧。
原本抱着看乐子的心态,入了食肆,一便变瞧见那小炒牛肉,虽说他在宁湖也算是大户人家,但毕竟地处江南,牛羊不多,一年难得吃上几回,但他又极爱牛肉,当下便点了一份,心道若是不好吃今日必要砸了这味仙居的招牌。
谁料那牛肉味道极好,刚入口征便服了自己的味蕾,当下再无半点闹事的想法,只暗叹一声阿舅果然说得对,莫要小瞧任何一个人,只是眼前这苋菜的颜色着实有些怪异,估摸着是山间的野菜,自己在宁湖从未见过。
他迟疑片刻,口中还残留着牛肉的鲜香,砸吧了一下嘴,当即将苋菜塞入口中,咔嚓一声,他咬断苋菜翠绿的根茎,鲜嫩的苋菜带着一丝爽口的酸辣,将吃多了肉类的油腻带走。
“竟未想到此等小镇还有能如此美味。”他轻叹一声,就着一筷子苋菜一勺牛肉拌米饭吃得香甜。
“郎君这是什么话,沈小娘子的手艺,哪怕与京中大厨相比,都不差。”坐于那人身侧的廖掌柜,听着他的嘀咕,当即不满开口,这郎君说得什么话,虽说他们红叶镇是小了点,但它开始连接大邺与匈奴的,那叫什么来着,对了枢纽。
大约是没发觉自己方才随意说出口的一句话会被旁人听见,那人当即涨红了脸,心里倒是难得地赞同了廖掌柜的话,只是这铺子的主厨竟然是位女子,倒是让他意外极了。
他随着阿舅走南闯北,也算是去了不少地方,还是头一次瞧见女子开食肆当主厨的,不过瞧着这些红叶镇的人倒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倒是他狭隘了,一时间不敢多言,只埋头苦吃,不多时便将米饭与菜吃得一干二净,在桌角留下一锭碎银匆匆离去。
恰好沈之禾端着一盘红烧鸡块从灶房绕出,便瞧见那人离开的背影,她端着红烧鸡直直朝廖掌柜走去,“廖掌柜实在不好意思,今日让您久等了。”
“不碍事。”老远就闻到香味的廖掌柜,一手撑着桌子,伸长着脖子直直盯着沈之禾手中的红烧鸡。
琥珀色的鸡块装在褐色的砂锅中,瞧着就十分诱人,廖掌柜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块,才凑到唇边,鸡肉的香味扑鼻而来,他略吹了吹,一手衬在下巴处,一边小心翼翼地咬下一口鸡肉。
那鸡估摸着是只童子鸡,肉质鲜嫩,外层的鸡皮在锅中煸炒后带着一股酥香,浓稠的汤汁裹满整块鸡肉,入口还带着一丝甜味,廖掌柜不住地吸溜着口水,这
鸡肉当真是鲜嫩无比。
瞧着他吃得正香,沈之禾也不打扰他,眸子一转落在廖掌柜身侧的桌上,只见盘子与碗干干净净,若不是上头还沾了些汤汁,她都要怀疑那人是不是吃完后添了盘子。
她顺手将桌上的碗筷收起,目光落在桌角那一锭碎银上,沈之禾取过碎银,略掂量了一下,估摸着得有五两重,她快步走到门口,想着总得将那人追回,只瞧见钻入人群的背影,她无奈收回目光,心想着待那人下次来,再将钱还给他便是。
沈之禾手中拿着碗便朝灶房去,路过廖掌柜时,便听他开口,“小娘子可是想寻方才我邻桌那位,也不知哪里来的小郎君,还在怀疑小娘子的手艺。”
闻言,沈之禾脚下步子一顿,听起来这人似乎是从外头来的,笑着开口,“廖掌柜,怀疑实属正常,您头一次吃我做的吃食,难不成没怀疑过?”
“那倒是。”廖掌柜闻言朗声大笑,确实,先前沈小娘子头一日摆摊,多数都是看戏的,若不是她机灵,整出试吃的手段,估摸着如今这铺子也开不起来,他摸了摸自己山羊胡,就着红烧鸡块与咸菜炒春笋,埋头苦吃。
待到午后,铺子内的食客都走的七七八八,沈之禾坐在柜子后头,将周夫人交于自己的信纸摊开,正打算琢磨一下后日宴席的菜品。
就在此时,王二娘绞着衣摆挪到沈之禾身侧,“小娘子,今日我瞧见王乾在外头晃悠,我怕他瞧见我会做菜,惹出麻烦,所以才等到你回来做菜。”
沈之禾抬头,原说今日早晨她瞧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在外头鬼鬼祟祟,她还以为自己瞧错了,没想到竟真是王乾,这一家子真是阴魂不散,她猛地一拍柜子,将正在擦着桌子的扈娘子吓了一跳。
扭头望向沈之禾,恰好对上她怒意渐盛的眸子。
“扈娘子,往后再在铺子外头瞧见王家与沈家大房的人都给赶走。”昨日来了个孙程,今日那王乾便在铺子外头鬼鬼祟祟,说他们没有关系,鬼都不信,如今这县丞瞧着不是个好的,也不知这红叶镇的县令如何。
好在眼下自己同周家走得近,等好好准备后日的宴席,若能借此机会在钦差面前露了脸,挂上名号,日后这些人要寻自己的麻烦还得掂量掂量。
她转过身子,直直瞧着王二娘,“二娘子先前怕你不开心,我想着王家也翻出花样,便未曾同你说,可如今你阿娘与阿弟通过沈大郎搭上了县丞,今时不同往日,你一日不与他们断绝关系,这麻烦事便一日断不了,当然我不是逼着你同他们断亲,只是给你一个建议,你好好考虑考虑。”
说罢,沈之禾看了眼王二娘因着自己的话,面色骤白,失魂落魄地往后院走去。
直到瞧不见她的背影,扈娘子将手中的抹布丢下,快步走到沈之禾身侧,压低着嗓音道:“小娘子真有这般严重?”
“自然,王家与沈家哪个会做吃食?他们在我们对过盘下酒楼不就是为了与我这味仙居打擂,眼下我可没听说他们有寻什么厨子,既然自己不会做吃食,那自然就要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你且瞧着,估摸着明日王家就会上门了。”沈之禾瞥了扈娘子一眼,转头视线便落在眼前的信纸上。
这几日事情实在多,说要寻个时间去瞧一瞧云姐儿,都未抽出空来,若是王二娘明日还是那般优柔寡断,自己便要琢磨着换个人了,说来王二娘跟着自己这段时日,实在不错,只是这王家与沈家实在是个大麻烦。
若是可能沈家她都不想沾,眼下她占用了人家的躯壳,且阿爹阿娘死因成谜,自然得为他们讨回公道。
她收回思绪,也不管身侧扈娘子骤变的脸色,取过纸笔瞧着摊在面前的三位钦差的信息,笔头戳着下巴,忽然在章大人上头画了个圈,姑苏人氏自然是喜好甜口,这倒是不难,待到明日问问郑叔能不能网一条鳜鱼,到时候做上一条松鼠鳜鱼便好,若是没有鱼,取一块上好的梅花肉,炖上一块酱方。
沈之禾指尖点了点金大人,中原人氏,应当喜好面食,正好让郑叔再送一条羊腿,烤个面包羊腿,菜色新奇,抓人眼球,必然能让那位大人喜欢。
只是那位岭南的林大人倒是有些麻烦了,这红叶镇地处大邺最北边,河鲜水果品类不多,她用笔尖挠了挠头,万分惆怅。
第79章 老鸭汤
暮色降临,码头上的人逐渐散去,垂落在河面上的柳枝随风摇曳,沿河边的街道上挂满了气死风灯,橙色的火光如繁星点点。
做着暮食生意的小贩三三两两推着推车,目光如炬地找寻着位置不错的空位,迅速将摊位摆开,不多时整个游鱼巷烟火弥漫,四处飘逸着吃食的香味。
劳碌了一日的镇民领着下学的娃娃,三两成群走在街道上。
味仙居的墙边探出一支梨花,散发着淡淡的幽香,为着岭南那位林大人烦恼了半日的沈之禾,站在屋檐下瞧着热闹的人群,忽而眸子一亮,瞧见人群中一名货郎,隐约瞧见那货郎挑着的箱子里露出不少鲜香的菌子,估摸着是从山里捡来的。
她心中一喜,快步穿过人群朝那货郎走去,一不留神撞上了许久未见的吴永,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好在沈之禾反应极快,一把抓住另一侧的柱子,这才没有摔倒在地。
原本打算伸手拉住沈之禾的吴永,瞧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眸中划过暗色,片刻收回手掌,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抱歉,方才是我冒昧了,小娘子可有伤到?”
眼下沈之禾满心满眼都在那货郎身上,哪有空搭理他,只挥了挥手,道:“无碍。”
便推开吴永,钻入人群,直直朝那货郎走去,落在身后的吴永,低着肉,垂落在身体两侧的手掌紧握成拳。
而那头,沈之禾走近才发现这货郎竟还有些眼熟,似乎就是年前卖给自己板栗的那位,当即心中一喜,心道熟人好办事,快步走到哪货郎跟前,将他拦下,笑意盈盈地开口,“郎君今日带了什么好东西?”
大约是那日沈之禾将他板栗包圆给他留下了深刻映像,熟悉的声音落在耳旁,货郎都不消抬头便知自己今日的大主顾来了,笑容满面,“今日从山里捡了不少榛蘑还有鸡枞菌,娘子可要瞧瞧?”
先前沈之禾还以为只有些普通的菌子,没想到竟还有鸡枞菌,顿时欢喜万分,那鸡枞菌可是个好东西,无论是炒肉炖汤还是干炸,都是美味,只是前世这鸡枞菌分明是生长在南方地带,如今自己身处北疆怎还会有鸡枞菌。
转念一想自己都能穿越,这北地出现鸡枞菌还有什么可稀奇的,她捏起一颗褐色的菌子,瞧着模样不怎么好看,倒是肉头厚实,上头沾了不少水珠,沈之禾探头望着那箱子中满满当当的菌子。
忽然在角落瞧见不少黄澄澄的野果子,那货郎顺着沈之禾的目光望去,当即笑着开口,“这是我今日在山里头瞧见的野果子,摘了颗尝了尝味道倒是不错,小娘子若是要,我便当做是这菌子的添头一同送与你。”
闻言,沈之禾心中欢喜,那货郎不知这果子是何物,她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这乃沙棘果,不仅能酿酒,哪怕单独榨汁也是一道风味独特的饮品,更何况这沙棘还是味药材,“郎君这些菌子我要了,这野果子也一同给我包上,我也不占你便宜这野果子你称一下,一斤我给你十五文如何?”
那货郎大喜,这野果子他从未见过,只瞧着模样不错,不似有毒,便摘了几颗尝了尝,正好味道还算不错,便摘了不少,原想着能卖便卖些钱,若卖不掉便带回去给家里几个娃娃解解馋,没想到这小娘子竟给了这般高的价钱。
货郎眸子一转,想起家边山上这果子还有不少,抬手扯了扯沈之禾的衣袖,腼腆一笑,“小娘子日后可还要这果子?”
“怎么,这果子还有许多?”闻言,沈之禾心中高兴,却面色如常,这沙棘可治脾虚食少,正对上了周夫人的症状,眼下货郎这便有两斤的果子,若是还有倒是可以在食肆中推出果饮。
“自然是有不少,若是小娘子要,明日一早我便进山摘果子,到时候给小娘子送来如何?”货郎撇了眼四周,压低着嗓音开口。
沈之禾思忖片刻,瞧着他满脸期盼,“明日连着菌子还有果子一同送到游鱼巷的味仙居便可。”
说罢,沈之禾从荷包中数出银钱,放入那货郎手心,拎着今日买回的好东西,脚步轻快地朝味仙居走去,明日她便打算歇业,带着之安一同去周家为后日的宴席做准备。
这几日二位娘子也是忙得脚不沾地,正好给她二人放两日假,也正好让王二娘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话。
“小娘子这是买了何物?莫不是味仙居又要出新菜品了?”路过的食客瞧着她大包小包的拎着,笑着调侃。
本以为沈之禾不会回答,谁料她提了提手中的篮子便道:“今日买了不少新鲜的菌子,准备炖上一锅老鸭汤,给之安补补,这几日之安在学堂实在辛苦了些。”
众人一听皆是感叹,短短半年这小娘子便从摆摊买吃食的小贩,开了一间食肆,如今还将自己的幼弟送去了学堂,也不知那沈大郎是否后悔了,将这般能干的侄女赶出家门。
天边落日的余韵笼罩着整个红叶镇,沈之禾摸着咕噜直叫的肚子,三步并作两步两步地赶回味仙居,便瞧见吴永施施然坐在铺子内,一双眸子含着笑意直直望着自己,她不由自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侧过头避开了他的目光,“郎君今日要吃些什么?”
瞧着她躲避自己的模样,吴永心中不喜,面上却露出一抹委屈,“小娘子不瞧着我,难不成还在怪我那日唐突?”
闻言,沈之禾无奈叹了口气,抬眸对上吴永含着笑意的眸子,“郎君今日要吃些什么?”
大约是瞧出沈之禾不想与自己过多纠缠,吴永脸上笑意一垮,望着墙上的菜单,随意指了几个自己还未吃过的菜,正打算厚着脸皮再与她搭上几句话。
“扈娘子招呼好吴郎君。”说罢,她便提着篮子往灶房走去,回想着方才吴永瞧着自己的目光,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心道先前瞧着这人面色和善,今日再瞧怎滴好似憋了一肚子坏水,往后总得离他远些。
今日暮间,食客不多,下了学的沈之安难得空闲,坐在沈之禾惯常喜欢躺着的摇椅上,手中捏着一块鸡肉,逗着在地上不停打转的阿黄。
闻着鸡肉的香味,却始终吃不着,阿黄急坏了,围着摇椅,甩着尾巴,不停地呜咽着,水润润地眼珠可怜巴巴地瞅着沈之安,顿时将他瞧得心头一软,手顿在原处一动不动。
阿黄瞅准时机一跃而起,叼走了沈之安手中的鸡肉,洋洋得意地冲着他甩了甩尾巴,叼着鸡肉便回了自己狗窝,留下沈之安无语地瞧着它日渐粗壮的背影。
抬头瞧见从门口走来的沈之禾,他拍了拍手一跃而起,像个小炮弹似的朝着她便扑了过来,扭头瞧了眼显然心不在焉的王二娘,他拽了拽沈之禾的衣摆。
沈之禾顺着他的力道蹲下身子,便听到他靠在自己耳边,压低着嗓音开口:“阿姐,王家阿姐这是被人欺负了么?”
“没有,她在考虑自己的人生。”沈之禾瞥了眼不远处的王二娘,正好对上她偷偷望来的视线,轻声道。
“好了,去同阿黄玩吧,白日里你上学,阿黄无聊得日日招惹鸡窝的鸡,屁股上的毛都快被公鸡叨秃了。”沈之禾站直了身子揉了一把沈之安顺滑的头发,拎起篮子便朝灶房走去。
瞧着从自己进屋开始便故作忙碌的王二娘,沈之禾顿觉好笑,“外头的吴郎君点了一份辣子鸡与青菜豆腐汤,劳烦二娘子了。”
说罢,沈之禾也不顾王二娘惊讶的神色,将今日买回的蘑菇泡入清水中,随后拎起今日郑叔送来的老鸭放在案板上,切成块丢入锅中焯水,扭头瞧见王二娘欲言又止的模样,沈之禾也不搭理她。
眼下食肆内几人皆腹中空空,有什么事不如等填饱了肚子再谈,今日买了这般鲜嫩的菌子,怎么着也得炖上一锅鲜香十足的老鸭汤。
她将焯去血水的鸭肉捞出,倒入热油锅中,“滋啦”一声,满是油脂的白嫩鸭皮,顿时蜷缩在了一起,片刻表皮上便镀上一层诱人的焦糖色,浓郁的油脂香顺着半开的窗子,四溢而出。
诱得坐在院子中的沈之安不停地吸着鼻子,原想着到灶房瞧瞧,又怕自己给阿姐添乱,便坐在远处,小肉手无意识地揉搓着阿黄柔软的毛发。
灶房内的沈之禾瞧着锅中鸭肉的表皮都泛起一层焦黄,这才飞快将鸭肉从锅中盛出,取过一只洗净的砂锅,加入菌子与红枣,最后加水没过鸭肉,盖上锅盖小火炖煮。
她瞧着今日还剩了不少野菜,随意翻了翻,捡出不少个头极大的荠菜,要说这荠菜还得是包馄饨吃,味道鲜美,不过眼下包馄饨自然是来不及了,正好前些日子做的香干能吃了,拌上一道荠菜香干。
目光一转落在角落的青椒上,心道这老鸭汤估摸着还得炖上不少时间,正好加上一道青椒酿肉,她挑出模样周正的青椒,将那里头的籽掏出后,塞入调制好的肉馅。
油热下锅,只瞧见翠绿的辣椒皮逐渐变的焦黄,裂开道道纹路,她飞快翻面瞧着肉馅定型,加入料汁后,炖煮片刻,掀开锅盖,请教包裹着肉馅浸润在焦糖色的酱汁中,色泽诱人,香气混合着甜味浓郁鲜香,混着腾腾热起窜上鼻尖。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老鸭汤总算是炖好了,沈之禾招呼着王二娘将青椒酿肉与荠菜香干等菜端到前头,自己则取过两块抹布抱着砂锅两侧的耳朵,小心翼翼地朝外头走去。
这才走到门前,便瞧见陆今屿神色匆匆地从屋外踏入。
第80章 青椒酿肉
先前的信鸽,今日总算有了线索,陆今屿在外头奔波了一日,都未吃上一口热饭。
方才路过味仙居,他站在墙边望着从窗口漏出的一抹昏黄的灯火,陆今屿脑海中突然便出现了沈之禾言笑晏晏的模样。
顿了片刻,心道正好自己饿了,眼下天色不早了,这味仙居距离周家也有一段路程,回去了也估摸着没有吃食了。
正巧自己还要同沈小娘子聊一聊那三位从京中来的钦差,将自己说服的陆今屿,抬脚朝铺子走来。
一眼瞧见端着砂锅从后门走来的沈之禾,霎时间浓香四溢,饿了一日的陆今屿,不由自主吞咽着口水。
“郎君这是想吃些什么?”沈之禾圆亮的杏眸扫过陆今屿略显苍白的脸颊,轻声问道。
她小心翼翼地将砂锅放在垫着碗垫的桌上,瞧了眼站在门口出神的陆今屿,掩唇一笑,心道倒是难得瞧见他灰头土脸满身狼狈的模样。
不过倒是比平日多了几分烟火气,沈之禾瞧着他沾着尘土的脸颊,莫名想起自己曾经养过的花猫,钻到角落蹭了满脸灰尘。睁着双圆溜溜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瞧着自己,叫人心头一软,实在不忍心责备。
“郎君这是在外头跌了一跤,怎么灰头土脸的。”瞧着他走近,沈之禾顺手取过一旁架子上的布巾递到他跟前。
“娘子,快给陆郎君打盆温水来。”说着,沈之禾将他迎入座,拎起茶壶替他倒了杯热茶,“今日铺子内无甚吃食,委屈郎君同我们吃一样的吃食了。”
“娘子说笑了,那老鸭汤我闻着着实香得很。”听着沈之禾的调侃,陆今屿脸颊微红。
就着扈娘子端来的温水,陆今屿浸湿了布巾,将带着红晕的脸颊埋在柔软的布巾中,透过缝隙偷偷瞧了眼沈之禾。
只见她弯着腰,一缕墨色
的发丝耳后滑落,大约是有些痒,她抬手撩起那缕发丝别到耳后,挽起的袖子,露出一截皓白的腕子,屋子内燃起的暖黄色灯火为她镀上一层柔光。
他故作镇定地放下布巾,面色如常,耳尖却爬上一抹嫣红,忽而察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扭头一瞧对上身后吴永阴沉的目光。
犹记得那日元宵,这人当着自己的面邀请沈小娘子参加灯会,显然对她有心思,若是先前自己还不明了自己的心意也就罢了,如今已然察觉自己对沈小娘子的心意,自然不能让这人与沈之禾独处。
他收回目光,端起一杯热茶,瞧着烟青色的茶杯中,泛着涟漪的茶汤,况且陆离查到前些日子此人请了沈大郎夫妇入府,指定没好事,得寻个机会与沈小娘子提个醒。
待到王二娘端着一盆热腾腾的米饭从后院走来。才将碗筷摆好,靠墙而坐的吴永,站起了身子,施施然走到沈之禾身侧,斜倚在桌边,垂着头,眸底露出一抹委屈,“小娘子可是我哪里做的不对,为何今日见我如此疏离?”
话音一落,沈之禾诧异抬头,对上吴永满含委屈的眸子,心中一惊,虽说这人长得模样还算周正,但说一句不好听的,这人长相比较粗犷,做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着实吓人,她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一时间铺子内鸦雀无声,尴尬极了,坐在沈之禾身侧陆今屿垂着头,滑落的发丝遮住了他微扬的嘴角,显然这人是想学自己,装可怜博取沈小娘子的同情,可他也不寻面镜子瞧瞧自己的长相,真是东施效颦,可笑之极。
不多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后院传来,片刻便瞧见沈之安穿过后门小跑而来,只一眼,便瞧见坐在桌边的陆今屿时,他眸子一亮,越过站在桌面的吴永,直直奔向陆今屿,“陆哥哥,先前说着要教我练武的,何时开始?”
“待到天气暖和些,我便教你。”陆今屿放下手中的杯子,瞥了眼脸色极差的吴永,弯下腰将身侧的沈之安抱在怀中,不过几日未见,这娃娃又增了不少分量,他捏了捏沈之安肉乎乎的胳膊,偷偷瞧了眼沈之禾,觉着她并没有反对的意思,这才开口道。
“小吴郎君说笑了,您是我味仙居的常客,自然是要让您感受宾至如归的服务,怎会有疏离之意。”沈之禾瞧了眼玩在一起的一大一小,取过两只干净的瓷碗,各舀了一碗飘着油花的鸭汤。
“先喝碗汤。”她将瓷碗放在两人面前。
吴永顺着她的动作望去,这才发现放在陆今屿跟前的瓷碗,竟与旁人所用不同,虽也是白色的瓷碗,但他手中的碗,碗壁上雕着一只黑色的猫,显然是沈之禾特意为他准备的,想到此处,吴永手背青筋暴起,双拳紧攥,匆忙说了句告辞,便朝门外走去。
落在身后的陆今屿,手捧着鸭汤,瞧着他钻入人群的背影,眸子一眯露出愉悦的笑容,方才瓷碗上的黑猫是他故意露出来给吴永瞧的。
低头瞧着碗中的老鸭汤,汤汁色泽澄清,上头浮着一层金黄色的油花,浓香混杂着蒸腾的热气直直钻入鼻尖,陆今屿抿了一口,炖了半个时辰的鸭汤,味道香醇鲜美,才入口,饿了一日的肚子便得到了满足。
不过三两口便将碗中的鸭汤引尽,他抹了抹嘴,意犹未尽地瞧了砂锅一眼,才放下碗,沈之禾便替他盛了一碗米饭,又取过一只汤碗,舀了一碗鸭汤又舀了几块炖得软烂的鸭肉与菌子,递到陆今屿跟前。
“二位娘子,吃饭了。”将陆今屿的吃食取了盘子匀出去后,冲着还在后院的二位娘子喊道。
闻言,早便饿了的扈娘子抬脚便朝前头来,眼见着便要走到门口,这才发现王二娘站在鸡窝前正发着呆,她无奈摇了摇头,快步走到她身侧,“小娘子唤我们吃饭了。”
“娘子去吧,我无甚胃口。”眼下王二娘满脑子都是今日沈之禾同自己所言的断亲,她不是不知阿娘从未将自己当成人看,不过是觉得自己是养在家中的赔钱货,自幼自己便要洗衣做饭,后来去了林家,阿娘为了阿弟的赌债还要将自己卖给孙家那位浪荡子当填房。
可就算如此,她也是生养自己的阿娘,若是自己真与她断亲,旁人会如何看待自己,可小娘子待自己极好,她将自己从泥沼中救出,若没有她收留自己,恐怕这世间再无她王二娘。
她缓缓蹲下身子,双手环膝,脸颊埋在腿上,发出低低的啜泣声。
站在原地许久未动的扈娘子,瞧着蜷缩在墙角的王二娘,叹了口气,她是孤儿,出生便被人丢在路旁,被镖局的老镖头捡回家,养父养母倒是待自己极好,她沉默着站在原地,有心安慰却实在寻到理由,心知沈之禾所言极是。
可大邺孝字当头,她走南闯北这么些年还从未见过子女同父母断亲,父母尚在哪怕分家的都是极少数。
坐在桌前的沈之禾瞧着两人始终未来,她心头疑惑,站起身子便朝后院走去,才走到门口便瞧见扈娘子站在围着篱笆的菜地前,再往前便是蹲在地上的王二娘。
“二位是不打算吃饭了?”
话音一落,扈娘子扭头望来,点了点蹲在地上的王二娘,张了张嘴无声道:“正哭着呢。”
见此,沈之禾柳眉蹙起,快步朝王二娘走去,路过扈娘子时,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去前头盯着,自己同王二娘好好聊聊。
等到沈之禾走近,王二娘胡乱抹了把脸,抬头望向蹲在自己身侧的沈之禾,眼眶通红,“小娘子,阿娘虽待我不好,可她毕竟生养我一场……”
瞧着她满是泪痕的脸颊,沈之禾无奈叹了口气,心道自己还是太着急了些,二娘子与自己不同,她是土生土长的大邺人,敢违背她阿娘来帮自己已经是很不错了,断亲一事是自己操之过急了,日后让扈娘子多注意些在铺子外晃悠的人便好了。
“二娘子莫哭了,今日是我着急了,忙了一日,总归饿了,先去吃饭吧。”她顺手将王二娘拉起,走到井边,从袖袋中取出一块帕子,打湿后递到王二娘眼前,“擦把脸。”
原本都打算若是沈之禾非要让她断亲,她便离开红叶镇,寻个无人认识自己的地方,用沈小娘子教自己的手艺摆个摊谋生,眼下好了,她又能继续跟在沈之禾身旁,心中欢喜,接过帕子擦了擦脸,便跟着沈之禾朝前头走去。
因着扈王二位娘子不敢与陆今屿同桌,沈之禾一早便将陆今屿的吃食匀出,端到靠窗的桌子。
大约是他觉着一人吃饭有些寂寞,顺手捞起了坐在自己身侧的沈之安,眼下一大一小正捧着碗吃得正香,尤其是陆今屿,今日饿了一整日,学着沈之安的动作舀了一勺鸭汤浇在米饭上,就着炖得软烂的鸭肉,不过片刻一碗米饭便见了底。
又添了一碗米饭的陆今屿,瞧着白瓷盘中的青椒酿肉,手中的筷子迟疑了许久,他实在不爱吃青椒,但那甜滋滋的香味实在诱人,犹豫了片刻,连身侧的沈之禾都瞧了出来。
“陆哥哥快尝尝这青椒酿肉,可好吃了。”沈之安个子小,踩在凳子上,伸着肉乎乎的小手戳了一块青椒酿肉,抓着筷子送到嘴边,一口咬下脸上都沾满了汤汁。
大约是瞧着他吃得极香,陆今屿踌躇片刻,试探性地夹了一块,咬下一小口,入口便是鲜甜的汤汁,咀嚼几下,并未有想象中的辣味与苦涩,炖得烂烂的青椒带着一丝甜味,包裹着的肉馅鲜嫩多汁,隐约还能尝出一点鸡蛋的香味。
果真味道极美,他扭头望了眼沈之禾,只见她夹了一块青椒酿肉放在米饭上,捣碎后搅拌均匀,随后又舀了一勺焦糖色的汤汁淋在米饭上,用勺子挖了一勺塞入口中,片刻便见她腮帮子鼓鼓,满足地眯起眸子。
那模样瞧着就让人食欲大涨,陆今屿学着沈之禾,同样夹
了一块青椒酿肉,捣碎后淋上一勺汤汁,每一粒米饭都裹满了鲜香的汤汁,入口米饭的软糯夹杂着肉馅的鲜香,别有一番风味,这种吃法自己还是头一次尝试,但吃起来着实过瘾,尤其是自己饿了一日。
吃饱喝足后,沈之禾捧着一杯热茶,靠在椅背上满脸疑惑地望着还赖在自己铺子内的人,心中暗道都这个时辰了,这人怎还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