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桃花酿

    夜色沉沉,一枝开满梨花的树枝,穿过味仙居的窗子,探入屋内,暗香浮动。

    陆今屿仿佛未瞧见沈之禾那赶人的目光似的,他擦了擦嘴,望了眼外头的集市,大约是因为天气回暖,河水解冻,眼下街道上往来的行人还有不少,他将手中的帕子放下,这才想起正事,“昨日来,忘了同小娘子说那三位钦差的喜好,今日特来致歉。”

    闻言,沈之禾冲扈王二位娘子挥了挥手,让她二人将碗筷收拾好,自己拎着茶壶朝靠窗的陆今屿走去,才走近一低头便瞧见吃得满脸都是汤汁的沈之安,心中好笑,正要取过帕子替他擦脸,却被陆今屿抢了先。

    一时间,沈之禾捏着帕子的手愣在原地,她倒是不知,这两人的关系何时亲近到了这种地步,狐疑的目光在一大一小身上扫过,两人倒是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样。

    大约是瞧出阿姐与陆今屿有事要谈,沈之安一骨碌从凳子上爬下,跟着扈娘子便往后院跑去,临出门前扭头冲着陆今屿道:“陆哥哥莫忘了,教我练武!”

    “自然忘不了。”陆今屿坐在窗前,手撑着下巴歪着头,好看的桃花眼中氤氲着笑意。

    直到沈之安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洞中,陆今屿这才收回目光,心道不愧是自己,在明了了自己对沈小娘子的心意后,头一件事情便是同沈之安打好关系,日后还能让他替自己在沈小娘子跟前说上几句好话,免得自己如方才那位姓吴的郎君一般,冲撞了沈小娘子,还不自知。

    回想着方才吴永吃瘪的模样,陆今屿心情大好,加之今日总算是摸着了那女人安插在北疆的暗桩,眼下虽不能一举拔出,但总能给他们寻个麻烦,抛些假消息来迷惑他们。

    想到此处,他抬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正打算与沈之禾聊聊那三位钦差,抬眸却见她站在桌前意味不明地瞧着自己。

    眼下沈之禾也不知为何,方才瞧着之安同他这般亲近的模样,心中一阵酸涩,她倒是从未见过阿弟与自己以外的人如此亲近,虽说先前阿莹也常来,阿弟瞧着也算同她亲近,但从未见过他对旁人提要求。

    方才陆郎君来时,之安是小跑着撞入他怀中的,思及此,沈之禾目光一转,满是狐疑地望向陆今屿,除了元宵自己伤后那几日,难不成他两人又私下见过面,果然儿大不中留,软乎乎的阿弟竟背着自己同外人有了秘密。

    一时间,沈之禾瞧着陆今屿有些不顺眼,她冷哼一声,撩起衣摆坐在他对过的位置,“后日那几位大人便要到府上,郎君如今才来同我说,岂不是晚了些?”

    听出沈之禾语气中的不满,陆今屿只当她是因自己险些误了事,并未多想,他从怀中取出一张信纸,摊在桌上。

    正如先前周夫人给自己的信纸一般,上头写着那三位大人的籍贯,比之更详细的是,上头还写了那三位的喜好,与偏好的食材,如沈之禾先前所料那位姑苏的章大人喜甜口,喜卖相精致的食材,正好可做上一条松鼠鳜鱼。

    而那位金大人约莫三十上下,乃幽州大户人家之子,十五岁左右离开幽州后便再未回去,眼下正是思乡的年纪,极爱羊肉,在京中时常与同僚感叹想念家中厨子所做的手抓羊肉饭。

    见此,沈之禾纤长的指尖点了点手抓羊肉饭,心道这羊肉饭倒是不难,不过这算是主食,放在宴席上多少有些不合适,她思忖片刻,抬头望向陆今屿,哪知他正一错不错地瞧着自己,映着灯火的眸子里满是自己。

    一时间沈之禾愣在原地,直到窗外传来一声响动,她才猛然惊醒,莹白的耳尖瞬间爬上一抹嫣红,她错开目光循声望去,只见铺子的窗棱上站着一只圆滚滚的麻雀,正歪着脑袋,睁着一双黑豆似的眼珠子望着他二人。

    “陆郎君,周家可备好了食材,那位金大人喜好羊肉手抓饭,虽说做起来不难,但这手抓饭总归是不适合放在宴席上的。”她侧头望着窗棱上那只胖乎乎的麻雀,轻声问道。

    “小娘子说得极是,那手抓饭可否单独为金大人准备一份,你需要何种食材,今日可给我写的单子,我回去便让老师准备。”陆今屿撑着下巴,望着沈之禾的侧脸。

    墨色纤长的羽睫随着她的动作微颤,小巧圆润的鼻尖下,一张嫣红的殷桃小嘴,他面上一红,飞快移开目光。

    闻言,沈之禾心念一动,他倒是同自己想到一出去了,原本自己也是打算单独为金大人做上一份羊肉手抓饭,宴席上则是做上一份面包羊腿,这样既是照顾了其他食客,也算是突出对金大人的重视。

    说起来,姑苏那位章大人也可在单独做上一份奥灶面,亦或是单独备上一份苏式糕点,毕竟若是单单只为那金大人准备,总归有些厚此薄彼,她垂着头不由自主叹了口气。

    若是在后世,食材丰富,哪里需要如此烦恼,沈之禾目光下移,落在岭南那位林大人上,上头记载着林大人好酒,喜食清淡,以往在京中,时常约着同僚一同与酒馆饮酒,却酒量不佳。

    匆匆扫了一眼,沈之禾圆亮的眸子咕噜一转,瞧着信纸上的描述这林大人便是又菜又爱玩的典型,爱喝酒却酒量不佳,那正好适合自己新酿制的桃花酿,口感清爽绵软,正适合这种酒量不佳的人。

    自己原本便打算在这几日推出桃花酿,眼下这现成的机会不就来了,若是借着这次宴席,桃花酿得了大人的喜爱,往后自己便可在推出时,直接打出钦差大人同款的名号,以此噱头,自然有人趋之若附。

    思及此,沈之禾眉眼一弯,“郎君可要尝尝我新酿制的桃花酿?”

    估算着时间,今日这酒差不多便好了,原想着明日带上些让阿莹尝尝,她若觉得好,沈之禾便打算寻个黄道吉日推出这桃花酿。

    闻言,陆今屿一挑眉,倒是来了兴致,点了点头,“那就劳烦小娘子了。”

    话音一落,沈之禾便匆匆朝后院赶去,不过片刻,手中端着木托盘步履匆匆。

    只见上头摆着一只瓷白的酒壶,边上摆着只小巧可爱的酒杯,淡淡的带着桃花香味的酒香,顺着风钻入陆今屿鼻中,他鼻尖一动,倒是有些意外,先前倒是尝过沈之禾酿的米酒,带着一股特殊的清甜。

    瞧出了他的期待,沈之禾将托盘摆在桌上,琥珀色的酒水顺着壶口缓缓流下,清冽的酒香带着花香四溢,落在浅口酒杯中,漾开一圈涟漪。

    “郎君尝尝?”沈之禾将装满桃花酿的酒杯,朝陆今屿的方向推了推,笑着开口。

    端起酒杯,陆今屿凑到鼻尖,琥珀色的酒水香味清冽,夹杂着桃花的芬芳,他晃着手中的酒杯,酒水的香味愈发浓烈,“小娘子可是打算将这酒水用在宴席上?”

    “郎君聪慧,快些尝尝。”沈之禾盯着他手中的酒杯,不停地催促。

    察觉她的焦急,陆今屿难得起了逗弄的心思,他将手中的酒杯放下,手撑着下巴,“小娘子,怎这般着急劝我饮酒?”

    “自然是为了让郎君品尝一番,郎君乃是京中来的贵人,自当是见识广博,若是郎君都觉得我这酒水味道不错,那自然是可送钦差大人饮用。”沈之禾抬眸,直直望入陆今屿含笑的眸中,虽然这人从未明说过自己的身份,但自己多少能猜出些来。

    只是他不愿意说,那自己便当不知。

    闻言,陆今屿愣了愣神,片刻抚额笑出声来,他如今算什么贵人,不过是被赶出京的

    丧家之犬罢了,被发丝遮挡的眸中划过暗色,端起酒杯一口饮尽。

    带着凉意的酒水顺着喉咙滑入腹中,冲淡了陆今屿心中的惆怅,这桃花酿入口清甜,口感绵软清爽,糯米酿制的酒水本身带着酸涩,也不知这小娘子如何处理的,竟喝不出半点酸涩的滋味,反而夹杂着桃花的香味,与这北疆极烈的烧刀子比,倒是多了几分江南的委婉。

    “好酒!不过小娘子不知,那林大人除了爱酒,更爱美食,尤其爱稀罕的美食,例如他从未见过,但味道极好的吃食。”陆今屿回味着口中的甘甜,开口提醒。

    稀罕的吃食,那好办了,原还想着要做些岭南特色的吃食,正为这食材发愁,如今好了,旁的不说,自己好歹是个吃遍全国的美食博主,见过不少地方美食,倒是好好琢磨琢磨便能做出不少。

    她眸子一转,心道那林大人位高权重,估摸着山珍海味吃了不少,不如做些山里的野味,正好今日那阿婆送了不少山里的野菜,里头好似有不少蕨菜,正好做个腊肉炒蕨菜。

    日子过得极快,一眨眼便到了三日后,沈之禾随着周家的下人踏入灶房,一眼便瞧见了与自己相熟的钱大厨,周边站着几位年岁不大的少年,皆是满脸好奇地瞧着她。

    “小娘子来了。”钱大厨瞧着眼前个头不过到自己肩膀的少女,心情复杂,他跟着周老数十年,从繁华的京中到这偏僻的红叶镇。

    周家这几位小主子哪个不是吃着自己的饭长大,如今也不知从哪里这么个丫头,先前茶宴也就算了,如今这种宴请钦差大人竟也请她,也不知她究竟给这些小主子灌了什么迷魂汤。

    第82章 松鼠鳜鱼

    虽说心中不满,但钱大厨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当即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快步朝沈之禾走去,昨日几人已定好今日宴席的菜品,六荤四素,正好十道菜,凑了个十全十美之意。

    才踏入灶房的沈之禾瞧着钱大厨大步走来的模样,当即笑着开口:“今日小女子要仰仗大厨的手艺了。”

    闻言,钱大厨脚下步子一顿,诧异地望着沈之禾,本以为这丫头年少出门,性子多半张扬,眼下瞧着倒是谦逊得很,钱大厨上下打量了沈之禾一番,只见她礼数到位,并未半点可挑剔之处。

    心里对她的不满倒是散去几分,他冲着沈之禾招了招手,指着一处干净整洁的灶台冲着沈之禾道:“小娘子便在那处做菜,这位是我家的小子,自幼跟着我在这灶房中,今日便让他给你打下手。”

    说罢,钱大厨将站在他身侧的少年,朝着沈之禾的位置轻轻推了一把。

    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唇红齿白,一双圆溜的眼睛黑白分明,瞧着就是个机灵的,沈之禾点了点头,冲着钱大厨道了声谢,便领着那少年朝西南角的灶台走去。

    走近一瞧,灶台旁摆着半人高的三层木架,头一层摆放着沈之禾要的羊腿等食材,第二层便是她昨日特地从家中带来的蕨菜与腊肉,最后一层摆了一只木盆,里头装满了井水,她俯身一瞧,便见一条半臂长的鳜鱼,心道不愧是有钱人家,如今这鳜鱼数量稀少且价格昂贵,周家都能弄来。

    她扫了眼鳜鱼便收回视线,松鼠鳜鱼要将鳜鱼切好后过油炸,若是早早将鱼炸了,到饭点这鱼肉便软了,味道便没有刚出锅那般鲜美,不如将这鱼肉最后做,正好可保存它原有的鲜美。

    与此同时,浓郁的香味从另一侧传来,沈之禾抬头望去,只见钱大厨手下动作利落,几下便将牛棒骨剁成块,丢入锅中炖煮,又取了一块牛肉切成块,撒了一小把盐腌制片刻。

    “我阿爹做的是番薯炖牛腩,他炖的牛腩鲜香四溢,小娘子一会可讨些尝尝。”那少年瞧着沈之禾许久未有动作,抬头瞧了瞧,便见她正瞧着自己的阿爹,他顿时自豪地挺起胸膛。

    “既小郎君如此说,那我一会指定要厚着脸皮朝钱大厨讨上一碗。”闻言,沈之禾收回目光,她一边笑着一边取过羊腿。

    面包羊腿是个精细活,因着今日要宴席要用,与先前自家人吃又不同,她打算直接用整只羊腿,而不像先前那便切成小块,如此一来这面包羊腿美观性便强了不少,眼下要先将羊腿洗净腌好,然后再炉子中烤制到八分熟的样子,再裹上发酵好的面团。

    顶着那少年疑惑地目光,沈之禾飞快将羊腿腌制好,放在一旁,抬眸瞧了眼站在自己身侧无所事事的少年,便开口唤他将那蕨菜择干净,自己弯着腰将最底层的木盆拉出,一不留神溅了一地的水。

    而另一边,钱大厨切好的牛腩已然下锅,肉香四溢,他趁着空隙瞧了眼沈之禾那处,只见他家的小子正撅着屁股,蹲在地上择菜,而沈之禾单手掐着鳜鱼的两腮,一把将它提起后摔在案板上。

    甩了沈之禾一脸的鳜鱼,顿时蔫了吧唧地躺在案板上,沈之禾动作利落地切去鱼头,刮去鱼鳞,她神情专注地将鳜鱼沿着中间的鱼骨劈成两半,剔掉鱼刺,手法熟练,钱大厨瞧着,更是叹服,这刀工若是没个三五年自然是练不出来的。

    片刻,沈之禾将鳜鱼翻了个面放在案板上,只见那嫩白的鱼肉带着些许微红,她小心翼翼地将鱼肉切开。

    “小娘子,这个力道恐怕没法将这鱼肉切断。”择完菜的少年抬头瞧着沈之禾的动作,露出嘲讽的笑容,心道小姐指定是被这小娘子骗了,就着刀工水平,恐怕连自己的比不上。

    谁料沈之禾并不搭理他,只是专注于手中的鳜鱼,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她总算是将鳜鱼切好,她扫了眼四周,瞅着角落那桶清水,抬脚踹了踹还蹲在地上的少年,“劳烦小郎君替我打盆水来。”

    “你!”那少年脸色一变,心道自己还以为能跟在她身边偷学些做菜的手法,如今瞧着这厨艺估摸着连自己都比不上,自然不愿意听她使唤,可对上她冷淡的目光,少年本要退口而出的辱骂,又咽了回去,愤恨地站起身子,替她打了盆水。

    “喏。”少年不甘不愿地用力将水盆放在沈之禾身侧,随后自己便寻了一处墙角,双手环胸,靠在墙边瞧着沈之禾将那鳜鱼放入水盆中。

    放入水中的鳜鱼,随着水流,切好的鱼块随波而动,晶莹剔透,宛如手法精致的手工艺品,她将洗净的鳜鱼捞出,放在一旁的笊篱中晾干水分。

    先前腌制的羊腿估摸着差不多了,沈之禾取过自己调制好的酱汁在羊腿表面刷了一层,片刻原本暗红色的羊腿便染上一层神色,用刷子反复刷了几遍之后。

    她取出先前特意寻了铁匠打得架子,将羊腿夹在其中,夹在炉子上烤着,原想着寻那少年看着火候,抬眸对上他满是不服气的表情,沈之禾快步走到门前,推开门冲着不远处的王二娘喊道:“二娘子快些进来。”

    话音一落,王二娘将手中的物什塞到扈娘子手中,匆匆朝沈之禾赶来,先前因周莹同沈之禾说,灶房人手充足便想着今日让王二娘歇一歇,谁料这人手充足不过是钱大厨那头人手足罢了。

    领着王二娘回到灶房,沈之禾指着那架在炉子上的羊腿,道:“劳烦娘子看着羊腿,瞧着烤到七八分熟便唤我。”

    先前做面包羊腿时,王二娘便在自己身旁,眼下那少年罢工正好如了自己的意,毕竟这烤羊腿也是门学问,稍微不留神,这羊腿便会烤焦,到时候出了岔子,自己都来不及找补。

    叮嘱完王二娘,沈之禾步履匆匆走回灶台前,那少年站在原地,杏仁大的眸子里满是不敢置信,他半晌才回过神来,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小娘子竟自己寻了个帮手,他抬头偷偷瞄了眼不远处的阿爹。

    对上他生气的眸子,那少年瑟缩了一下,暗道一声不妙,今日是自己央求着阿爹,让他带自己来见识一番,来时他便千叮咛万嘱咐,哪怕这小娘子没有真才实学,自己也不可耍脾气,眼下好了自己不仅耍了脾气,还惹恼了

    这小娘子。

    他局促地捏了捏衣角,却不认为自己做错了,毕竟阿爹是周家资历最老的大厨,谁人见他不要恭维一句,去年也不知从哪冒出来这么个小娘子,勾住了小姐不说,连挑嘴挑惯了的陆世子都时常往她那食肆跑。

    忽然,“滋啦”一声,油香四溢,他顺着声音望去,只见沈之禾手中捏着鳜鱼鱼尾,他目光下移,顿时愣在原处,眸中划过惊诧,原是他方才嘲讽沈之禾的刀工。

    眼下那鳜鱼鱼肉沾满了生粉,鱼块如开了花一般,瓣瓣分明,瞧着切得极深,却粘连着鱼皮,她正小心翼翼地将鳜鱼放入油锅中,片刻鳜鱼边缘便开始镀上一层金黄,浓郁的香味在灶房中弥漫开来。

    且不说离得较劲的少年,连一尺远的钱大厨都抬起了头,鼻尖微动,嗅着空气中鱼肉的香味,不由自主吞咽着口水,望向沈之禾的眸光变了又变,最终满眼佩服。若说先前还有些不服气,眼下是再无半点不服,他本就擅长做鱼,如今这小娘子不仅刀工了得,连做菜的手法也十分新奇,如今他倒是十分好奇这菜的成品。

    “小娘子,这是在做松鼠鳜鱼?”早前便讨论过菜单,钱大厨自然知晓沈之禾所做的菜品,笑着问道。

    “诚然,我瞧着时辰不早了,估摸着也该上菜了,这松鼠鳜鱼做好便可上桌。”她瞧着锅中的鳜鱼炸得金黄,便取过笊篱小心翼翼地将鳜鱼捞起,直到将炸好的鱼完完整整放在盘中,这才应道。

    倒不是怠慢钱大厨,只是这鱼炸得酥脆,稍不留神便会将那鱼肉带下,若是少了一块自然是要影响美观,最后淋上一层琥珀色的酱汁,摆上炸得金黄的鱼头,松鼠鳜鱼便出锅了。

    沈之禾时间估算得基准,她才将松鼠鳜鱼摆好盘,便瞧见不少侍女从前头赶来,为首那人沈之禾见过不少次,便是时常跟在周夫人身旁的江妈妈。

    她远远便瞧见了沈之禾,冲着沈之禾点了点头便往钱大厨那头走去,“钱大厨,这菜品可准备好了,三位大人快入席了。”

    钱大厨探头瞧了眼自己跟前的菜,倒是准备的差不多了,眼下还差沈之禾那头的面包羊腿,不过瞧着那架子上表皮焦黄的面皮,估摸着也快好了,他当即点了点头,招呼着婢女将那些热腾腾地菜品装入食盒。

    大约过了半刻钟,面饼的焦香在整个灶房中弥漫开来,沈之禾这边的面包羊腿好了,她将架子的上的羊腿取下,放入瓷盘中,随即冲着江妈妈点了点头,“江妈妈,我这头的三种菜品亦准备齐全。”

    闻言,江妈妈扫了眼侍女手中的十道菜,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挥手便领着侍女朝宴客的花厅走去,如今正值暮春,庭院的树木郁郁葱葱,前头花厅外头的花朵开得正艳,对着门便是清澈见底的湖水,湖心卧着一座小巧精致的亭子,湖面上浮着几只毛色带着鸦青的野鸭。

    瞧着最后一位婢女消失在门洞中,沈之禾快步走回灶台前,想着前些日子自己同陆今屿所言,今日还得做上一份羊肉抓饭与奥灶面。

    第83章 面包羊腿

    周家花厅中,泛黄的梨花木长桌边围坐着几人,透过半开的窗子一眼便能瞧见院子中开了满树的桃花,微风拂过,吹落一地花瓣。

    “世子许久未见,近来可还好?”被周尧迎着踏入花厅的章大人,一眼便瞧见坐在周老身侧的陆今屿,笑着开口。

    他同陆今屿的阿舅是同窗,关系倒是不错,听闻此处出巡来北疆,便毛遂自荐来此,眼下瞧着脸色倒是比在京中好了不少,看来离开京城也不是一件坏事,这临安王宠妾灭妻,京中人人知晓,章大人不由自主叹了口气,拍了拍陆今屿的肩膀。

    “来前,我家夫人往王府递了帖子,本想见见王妃,却被告知今日王妃身子不适,没见着,不过王妃托我同世子带句话。”章大人瞧了眼身后的两位同行的大人,领着陆今屿走到一旁,从袖中抽出一张信纸,飞快塞入陆今屿手中。

    “劳您记挂,有老师师娘照料,自然是不错的。”他捏紧手中章大人递来的信纸,剑眉蹙起,前几日京中探子传来消息,似乎并未提及阿娘身子不适,他狐疑地瞧了章大人一眼,小心翼翼地将信纸塞入腰间。

    领着几人落座,不过片刻,便瞧见江妈妈领着端着吃食的侍女,穿过门洞,推门而入,人还未走近,吃食的香味便飘散在空气中,宛如一把小钩子,勾着几人的嗅觉,同周夫人坐在窗边的周莹,闻着一股酸甜的香味,伸着脖子朝那几位侍女手中望去。

    不多时,梨花木长桌上便整整齐齐摆满了吃食,土豆炖牛腩,辣子鸡丁,水晶肘子,素烩三鲜丸,清炒芦蒿,松鼠鳜鱼,面包羊腿,蕨菜炒腊肉,野菌野鸽汤再加一道板栗烧野鸡,正好凑了个十全十美之意。

    桌上的吃食热气蒸腾,喷香的滋味顺着空气直直钻入人的鼻孔,前面那几道菜倒是常见,这鳜鱼的做法倒是稀奇。

    “这鱼做的倒是稀奇,这模样也十分别致,倒是从未见过,周老可是换了厨子?”章大人瞧着江妈妈特意摆在自己面前的松鼠鳜鱼,朗声笑道,周家的厨子早在京中自己便见过。

    手艺不错,但做的菜中规中矩,没有新意,若要说那些辣子鸡丁是他做的,章大人是信的,但这鳜鱼同那面包羊腿,自己从未见过此等做法,必然不会是那厨子所做。

    只见那松鼠鳜鱼,鱼身从中间劈成两半,鱼肉切成小块却不切断鱼皮,整条鱼炸得金黄酥脆,上头浇了一层琥珀色的酱汁,酸甜的滋味直直钻入鼻尖,令人胃口大开,他倒是有些跃跃欲试。

    “厨子自然是没换,只是小女从外头寻了位交好的厨娘,此鱼名唤松鼠鳜鱼,是用今晨刚从河里网的鳜鱼所做,在鱼背上切花刀,再放入油锅中炸至金黄酥脆,最后浇上一层特制的酱汁,您瞧这外观,形似松鼠,故而这才取名松鼠鳜鱼。”

    闻言,周老取过身侧的长颈酒壶,指了指不远处坐在周夫人身侧的周莹,笑着开口。

    话音一落,三人心中了然,周老还在京中时便极宠夫人与家中幼女,为她请来一位厨娘倒也不稀奇,估摸着那菜味道不会太好,到时候给个面子意思意思尝上一口也就罢了。

    就此想着,章大人顺势夹起一块鱼肉送入口中,“咔嚓”一声咬破酥脆的外皮,露出里头嫩白的鱼肉,鲜香四溢,裹满汤汁鱼肉酸甜可口,让人的口中不自觉的分泌着唾液,他抿了抿唇,暗道一声有眼无珠。

    难怪周家小姐要特意请这厨娘上门做菜,原是这厨娘手艺这般好,鳜鱼吃了不少回,这用油炸过再浇上酱汁的吃法还是头一回,倒是意外的美味,一时间接二连三地夹起那鱼肉送入口中,瞧着周围几人亦是食指大动。

    嫣红的酒水顺着壶口落在酒杯中,淡淡的酒香扑鼻而来,闻着味的林大人瞬间眸子一亮,直勾勾地瞧着酒壶,直看的周老将手中的酒杯递到他跟前,他便迫不及待地接过,饮了一口。

    清冽的酒水顺着喉咙下滑,林大人砸吧了一下嘴,回味甘甜,这酒水清甜绵软,似乎还带着些桃花的香味,他垂眸望着杯中澄澈的酒水,略晃了晃杯子,这酒虽不如自己在绍兴喝的女儿红香醇,却别有一番滋味。

    片刻,酒杯便见了底,林大人长臂一伸,捞过离自己不远的酒壶,又替自己满上一杯。

    未出京时,听闻这红叶镇皆是高粱酿造的烧刀子,那就极烈,他虽爱酒却独爱口感绵软之酒,先前还有些不情不愿。

    眼下这酒入口,心中的不满倒是散去几分,“好酒!”

    闻言,周老心中松了口气,三位大人,章大人乃陆平同窗,两人

    一同上过战场,是过命的交情。

    而那位金大人乃自己学生,同陆今屿乃师兄弟,日后回了京中自然不会乱讲,眼下比较难搞的便是这位林大人,先前听闻此人深得帝心,是个厉害的角色。

    几人便打算借此机会,同他打好关系,虽不求他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但总好过他乱讲,眼下瞧着他极爱的桃花酿,高悬的心倒是落下几分,周老瞅了眼陆今屿。

    只见他冲着自己点了点头,当即笑着开口,“这桃花酿林大人可还喜欢?若是喜欢待宴后,老夫让下人给您灌上一坛子?”

    捏着酒杯的手一顿,林大人瞧着杯中嫣红的酒水,“桃花酿,可是用桃花酿的酒,难怪我方才品出了一股淡淡的桃花香。”

    与此同时,周家灶房内,沈之禾又取了一大块羊排,切成块后,清水洗净,瞧着带着些许油脂的鲜嫩羊排,沈之禾取过抹布将羊排上的水吸干后,锅中倒油,油热放入切好的羊排。

    “滋啦”一声,浓香四溢,附着在羊排上的白色油脂,逐渐蜷缩,最后满满变成金黄,瞬间带着油脂的焦香,直直钻入人的鼻中,诱得站在不远处的钱大厨,挪着步子向沈之禾这头靠近。

    只见她将那羊排煎至两面泛起一层微微的焦黄,她飞快将羊排捞起,钱大厨嗅着满屋的肉香,吞咽着口水直勾勾地盯着沈之禾手中的羊排,心中暗叹,老天爷,这简简单单的羊肉怎能香到这种地步。

    原以为沈之禾就要做个简单的煎羊排,可瞧着她将切好的胡萝卜丁与胡葱丁一同倒入锅中翻炒,当即瞪大了双眼,“小娘子为何要加胡葱,那玩意儿辛辣刺鼻还能吃不成?”

    闻言,沈之禾手下动作不停,继续翻炒着锅中的胡萝卜丁与胡葱,"钱大厨不知,这胡葱可是的好东西,别瞧它生时辛辣刺鼻,炒熟后便带着些许甜味,且能去了羊肉的膻味。"

    她瞧着锅中的胡萝卜逐渐变软,沈之禾飞快将羊排倒入锅中,翻炒片刻后,弯腰将蒸饭的甑子抱到灶台上,里头是一早便泡好的大米,她将羊排倒入甑子,片刻便瞧见水面上浮起一层油花,那样子多少有些磕碜。

    站在一旁的钱大厨,一言难尽地望着沈之禾,心道先前瞧着这丫头手艺非凡,如今怎就直接将没煮熟的米饭同羊肉放在一起,眼见着她就要将甑子放在火炉上蒸饭,钱大厨迟疑片刻,快步上前,“小娘子,你这羊肉同生的米饭放在一起蒸,岂不是瞎搞。”

    沈之禾抬眸瞧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将甑子放在炉子上,大约是方才那少年给她的映像极差,如今她对钱大厨也有些不满,又或是时间紧迫,她不愿在旁人身上浪费时间。

    她接过王二娘递来的面团,揉搓成长条,手那么一抖,不多时一根根粗细均匀的面条便出现在沈之禾手中,“劳烦二娘子去将昨日炖着的高汤端来。”

    话音一落,王二娘匆匆朝几人住下的院落赶去,昨日晨起味仙居几人落了铺子的锁,带了些腊肉与蕨菜,便匆匆赶来周家,周家便安排了先前的院落,里头正好有个小厨房,再同周老确定了奥灶面后。

    她便央了周莹送了不少熬制高汤的食材,足足炖了四五个时辰才炖好,先前想着今日一早,自己来时便带上,临出门时,扈娘子提醒自己,恐有人心中不服使绊子,她这才留了个心眼,将高汤留在院中。

    等着高汤的时间,沈之禾垂眸望着跟前桌案上的细面,心想着总要再加上一颗荷包蛋,这面才算完美。

    正想着,王二娘端着砂锅匆匆赶来,“小娘子,高汤取来了。”

    接过她手中的高汤,沈之禾掀开锅盖,汤汁澄澈,泛着些许微黄,香味四溢。

    挖了一勺猪油放入碗中,又加了一勺酱油,最后舀了一勺砂锅中的高汤,莹白色的猪油在高汤中逐渐化开,片刻汤面上便泛起一圈油花,捞起一筷子的细面放入碗中,带这些黄色的面条浸泡在褐色的汤中。

    碗便卧着几颗烫熟的翠绿的青菜,面上卧着一颗煎得金黄焦脆的鸡蛋,此时若再加上几块炸得酥脆的爆鱼,那便更美味了,回想着前世在苏城吃过的奥灶面,沈之禾不由自主吸了吸口水,有些馋了。

    虽说自己先前也算是做了几次汤面,但那面汤不过就是加了点猪油,与今日用高汤做汤底的面汤相比,总归是寡淡了不少,沈之禾垂眸望着眼前这碗色香味俱全的奥灶面,冲着站在不远处的侍女挥了挥手,“劳烦将这碗面送与姑苏那位林大人。”

    与此同时,花厅中酒过半巡,正是热闹的时候,金大人瞧着桌子中间那金黄的面包,“那是烤馕?”

    闻言,与他相熟的陆今屿,笑着勾住金大人的肩膀,“师兄说笑了,那道菜名唤面包羊腿,来我给你切开。”

    说着,陆今屿取过放在盘子一侧的匕首,“咔嚓”一声,金黄的面包从中间被切开,露出里头鲜嫩多汁的羊腿,浓烈的羊肉香味夹杂着胡葱的味道,在整个花厅弥漫开来,他削下一块羊肉送到金大人盘中。

    外头那层酥皮烤得焦脆,一口咬下咔嚓作响,内里吸满汤汁,浸软后味道鲜美,咬下一口羊肉,刷满酱汁后烤熟的羊肉,与自己往常吃过的大有不同,外皮焦脆,内里鲜嫩多汁,虽刷了酱料却不喧宾夺主,反而完美的还原了羊肉本身的鲜嫩,又通过酱料去除了羊肉的膻味。

    金大人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心道这厨子有些水平,扭头瞧见一言不发正埋头喝酒的林大人,他当即笑着开口,“林大人快尝尝这羊肉,味道鲜美,竟比宫宴上的羊肉味道还要美上几分。”

    “哦?”闻言,林大人起了兴致,夹起一块片好的羊肉,放到鼻下,淡淡的炭火香气宛如一把小勾子,勾动着他的味蕾,外皮酥脆,一口下去“咔滋”作响,里头的肉质鲜嫩多汁,口感丰富。

    这羊腿估摸着在烤前,腌制了许久,味道香浓醇厚,每一口都能感受到羊肉的鲜美与调料的香味在口中交融。孜然与辣椒的香味不停地刺激着林大人的味蕾,他日常吃惯了清淡的吃食,难得吃上这么一口现象热辣的烤羊腿,倒是一番别样的体验。

    一时间,林大人嘴唇辣得通红,额间都爬上细密的汗珠,他端起酒杯饮了一口酒,大呼一声过瘾,又夹起一块羊肉送入口中,不过片刻桌上的羊腿便被几人分食干净。

    一人吃了半个羊腿的金大人,身子往后一样,直呼过瘾,京中羊肉价高,自己也是有些时日没有这般放开肚子吃羊肉了,今日这烤羊腿外头裹着一层面皮,倒是意外的美味,“老师,这面包羊腿应当不是钱大厨所做吧。”

    “夫人你瞧瞧,这都快三十好几的人了,竟还这般好吃,随意吃上一口便知不是钱大厨所做。”闻言,周老冲着身旁的周夫人开口。

    周夫人嗔怪地觑了周老一眼,“子钦舌头倒是灵,这确实不是钱大厨所做,你三位入镇可有听说过味仙居?”

    “味仙居?好似今日在码头听力工提起过,只听说那铺子的素面价格便宜,故而那头的力工都爱去吃。”章大人回忆片刻,抚着胡须轻声道。

    “大人有所不知,那铺子的主家,做菜手艺极好,您就瞧瞧陆世子,以往在京中身子极虚,如今这面色红润,哪还有以往半点虚弱之象。”周尧瞧着章大人跟前的酒杯见了底,伸长手臂捞过一侧的酒壶,笑着替他满上。

    话音一落,章大人瞧了眼陆今屿,面色确实比在京中见时好了不少,瞧着他冲着自己点了点头,章大人心中惊诧,他自然是知晓这贤侄是个挑嘴的,原先还以为是离了王府,心情好了许多,故而食欲也好了不少,竟未曾想到是此处有人能治住他的挑嘴。心下又对在灶房忙活的沈之禾起了几分兴趣。

    随着阵阵脚步声走近,一名侍女双手捧着托盘从外头走来,她快步走到周夫人身侧,弯着腰附在周夫人耳边轻声道:“夫人,这是沈小娘子让奴送来给章大人的汤面。”

    闻言,周夫人取了帕

    子擦了擦嘴,望了眼青瓷盆中的汤面,刚出锅的面条还蒸腾着热气,边上的碟子中累着几颗金黄的荷包蛋,她心中了然,当即笑着开口,“诸位,我们红叶镇有个习俗,迎客的面条,送客的饺子,且来尝尝这面条。”

    而此时灶房中的沈之禾,瞧着蒸好的手抓饭犯了难,她瞧了眼正抱着一碗奥灶面吃得正香的钱大厨,抬手敲了敲桌面,“钱大厨,那几位吃过面后,哪还有肚子吃手抓饭?”

    “小娘子莫急,今日那几位大人还要再府上吃暮食,到暮食再上便可。”喝完最后一口面汤的钱大厨,心满意足,他竟不知一碗普普通通的汤面竟也能做的这般美味。

    午时过后,周夫人身旁的丫鬟匆匆赶来,她冲着沈之禾行了一礼笑着开口,“小娘子桃花酿可还有剩余,若还有,夫人说今日便让人随小娘子一同去取,若是没有,还请小娘子再酿些,诸位大人十分喜欢。”

    沈之禾心中大喜,“自然是有的,不知夫人要多少?”

    “夫人说,自然是有多少要多少。”那丫鬟复述着周夫人所言。

    “那我们动身吧,二娘子去小院将之安接来,我们回家。”闻言,沈之禾顿时眉开眼笑,自己酿的头一批酒便卖空了,她似乎瞧见了无数金子朝自己飞来,待到那些钦差离开,自己便可打着钦差都爱的名号卖酒。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沈之禾一行人便回到了铺子,才一拉开铺子的门,早便听得动静的阿黄从门内窜了出来,摇着尾巴,围着几人疯狂打转,口中不住地呜咽出声。

    “阿黄,是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会丢你一狗在家。”被阿黄拱得险些站不住身子的沈之安,蹲下身子将阿黄抱在怀中,肉手抚摸着阿黄柔软的毛发,轻声安抚。

    瞧着这一幕沈之禾心里难得起了一点内疚,转念想起自己的桃花酿,那一点内疚又抛散在云雾之中。

    第84章 腊味焖饭

    回到味仙居时,天色尚早,沈之禾留了扈娘子在铺子内,自己领着一大一小两人转身钻入后院。

    王二娘惦记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几只鸡,步履匆匆便朝鸡窝赶去,还未待她走近,那支膘肥体壮的公鸡便昂着头,踩着母鸡的背,扑扇着翅膀飞到木架上,睁着豆大的眼睛,上来就要叨上王二娘一口。

    眼见着它尖利的喙就要扎到自己手背,王二娘抬手一把擒住它的脖子,一把将它甩回窝里,扫了眼里头那几只明显小了一圈,身上秃了极快,瑟缩在角落的母鸡,指着那公鸡骂道:“日日就你吃得最多,不会下蛋还欺负母鸡,若再有下次指定同小娘子说,将你宰了吃了。”

    闻言,正抱着酒坛子打着桃花酿的沈之禾无声勾了勾唇角,才一掀开盖子,霎时间院子内酒香四溢,澄澈透明的嫣红色酒水顺着长柄竹筒滑落酒坛之中,将站在一旁踮着脚探头望向酒缸内的沈之安熏了一个踉跄,险些一头栽倒在酒缸中。

    好在沈之禾眼疾手快,一手拽住幼弟的后领,瞧着他站稳后,点了点屋檐下那张躺椅,眸中满是笑意,“去那头坐着。”

    正是暮食时分,集市上往来的行人络绎不绝,浓郁的酒香顺着风飘出院子,向四周散去,引得不少人在铺子前驻足,足足打满了两坛子酒,才堪堪将酒缸中的酒水打空。

    她与王二娘一人抱着一坛子桃花酿,匆匆朝铺子走去,才穿过门廊便瞧见邻侧卖羊汤胡饼的林娘子正站在门前,手中捏着帕子,踮着脚朝里头张望。

    才瞧见沈之禾,便甩了甩手中的帕子,鼻尖一动,满脸堆笑地朝她走来,“小娘子今日鼓捣了什么吃食,我在外头就闻到了一股浓香。”

    闻言,沈之禾抬眸扫了此人一眼,心中诧异,虽说这人同自己是邻居,但自己这食肆开了也有小半年,却从未见过此人上门,她虽心中疑惑,面上却未显露半分,古话云,来着是客,她又是做吃食生意的,自然是与人为善。

    沈之禾将手中的酒坛递给周家的下人,心道此时钦差还未走,倒是还不能打出这几人的名号,她暗叹一声可惜,笑着开口,“不过是前几日瞧着旧宅后头的桃花树开得极艳,便摘了许多酿酒,这不周家那几位贵客吃得好,便让我装了些酒送去。”

    眼下那三位大人的热度蹭不了,周家的热度还是能蹭的,只是自己的酒缸都被人打空了,这酒毕竟是哄骗阿莹出的银钱,买来的粮食,现下送去周家,自己多少是有些不好意思开高价的。

    说罢,沈之禾冲着周家几人点了点头,瞧着他几人搬着酒坛朝外头走去,“几位慢走,我这铺子明日便要开业,还有不少东西要提前准备,便不跟着回去了,劳烦几位同钱大厨说上一嘴,这锅中还蒸着羊肉手抓饭,正好暮食给那位金大人送去。”

    话音一落,几人面面相觑,来时夫人身旁的江妈妈同自己说了,今日沈小娘子的银钱还没结,几人迟疑片刻,领头那人往前一步,冲着沈之禾一拱手,“小娘子,来时江妈妈同我说,您这次宴席的银钱还未结,恐怕您还要跟我等回去一趟。”

    哪知沈之禾摆了摆手,“无碍,周老自然是不会少了我的银钱,您瞧瞧我这铺子不过两日未住人,便落了一层灰,总得好好打扫打扫。”

    瞧着那人为难的模样,沈之禾无奈开口,“郎君拿着酒快些回去吧,莫让府中贵客等急了。”

    那人这才抱着酒坛朝门外走去,沈之禾站在门前瞧着一行人的马车逐渐走远,她才松了口气,捶着腰朝铺子内走去,抬眸瞧见铺子内的林娘子,眼中划过疑惑,心道这人怎还在此处。

    “娘子可还有事?”沈之禾推开紧闭的窗子,晚风带来一抹寒意,顺着窗缝溜了进来,她瞧着不远处的河边,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摊,吃食的香味缠绕在一起,钻入鼻尖中。

    闻言,林娘子扭捏地站在原地,抬眸瞧了眼站在窗边的沈之禾,只见她倚靠在窗棱上,侧头望着窗外往来的人群,白皙的脸颊上噙着一抹笑意,落日的余晖落在她的发间为她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

    这小娘子的姿容整个红叶镇也是数一数二的,若单是容貌出众也就罢了,可这丫头聪慧能干,那是她神娘家的孩子能配得上的,尤其前些日子她日日瞧见吴家那小郎君上门,这小娘子连吴小郎君都未瞧得上,哪能瞧得上她婶娘的的儿子。

    回忆着前两日来自家打秋风的婶娘,路过这味仙居时,无意瞧见沈小娘子站在檐下,便拐着弯朝自己打听这小娘子的事,自己不愿搭理她,她便自顾自地走了,也不知从何处打听了这小娘子早前没了父母,带着一个幼弟在这临河边游鱼巷开了间食肆,日日生意极好。

    她那好婶娘便动了歪心思,这不瞅准了时机上门,要让自己替壮哥儿上门说亲,可自己与这小娘子素来不相熟,怎好无缘无故就上门说亲。

    因着林娘子许久未有动静,沈之禾扭头望向她,却见她脸色变换莫测,沈之禾心中好奇,虽说味仙居左右两侧都有邻居,但这几人瞧着自己年岁不大,从未与自己有过交集,今日这林娘子上门倒是有些稀奇。

    她瞧了眼窗外,时辰不早了,自己忙了这一日,午食不过随意对付了一口,眼下着实有些饿了,“娘子我这铺子今日不营业,您若是想买吃食,不如明早再来。”

    “啊?小娘子误会了,今日我来是给小娘子提个醒儿,我家那婶娘今日上门让我替她寻你说亲,但我那婶娘不是个好相与的,歇会儿我回去自然会替小娘子回绝,不过她那人恐怕不会轻易放弃,故而来给小娘子提个醒儿。”回过神来的林娘子抬头,对上沈之禾疑惑的目光,当即笑着开口。

    此言一出,沈之禾愣了片刻,半晌未开口,这人倒是有些奇怪,不过经历的王娘子一事,如今她警惕得很,只是瞧着,忽然

    她肚子发出一声叫唤。

    两人一时间都愣在原地,沈之禾淡定地摸过自己的肚子,笑着开口,“娘子见笑了,今日忙了一日还未吃上饭,您说的我会记在心上了,扈娘子去取一块腊肉来。”

    话音一落,扈娘子匆匆朝院子内走去,路过正在给菜浇水的王王二娘被她一把拽住,“隔壁那位林娘子来铺子作甚,难不成是来寻小娘子麻烦的?”

    “莫急,目前瞧着是来给小娘子提醒的。”一把拉住要往铺子冲的王二娘,扈娘子轻声安抚,眼下沈小娘子还在铺子等着,来不及同她多言。

    匆匆踏入灶房,取下一块风干的腊肉,暗红色的肉质瞧着就十分诱人,大约猜着了沈之禾的心思,扈娘子心疼极了,这可是她们几人废了老大功夫腌制的,如今就因着那娘子几句话便要送与她。

    扈娘子拎着腊肉皱着眉,快步走到沈之禾身旁,瞧着沈之禾的神色,不情不愿地将手中的腊肉递给了她,口中嘀咕道:“不过就是来提个醒,何至于送这么大一块腊肉。”

    闻言,沈之禾横了扈娘子一眼,劈手夺过腊肉笑着走向林娘子,“劳烦娘子特意上门提醒一句,这腊肉你带回去蒸着吃,炒着吃都行。”

    望着眼前这一大块肉质紧实的腊肉,林娘子不自觉吞咽着口水,虽说她家铺子卖羊肉汤生意也不差,但腌得这般漂亮的腊肉还是少见,立时飞快抓过腊肉,那急切的模样生怕沈之禾后悔似的。

    “这哪里好意思,我不过就是上门提个醒儿罢了,若是小娘子往后有什么难处,直接来找婶儿便好。”林娘子脸上堆满笑意,若说先前只觉得沈之禾貌美能干,眼下又多了几分真心实意地欢喜。

    要不说人家小娘子十五六岁的年纪,就能开启一件食肆,拎着腊肉美滋滋回到家中的林娘子,瞧着还坐在桌前的婶娘,脸上笑容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婶娘还未回去呢?”

    “那丫头怎么说,可愿嫁给我家壮哥儿?”那婆子吊起的眉梢中满是算计,目光直直落在林娘子手中的腊肉上,脸上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我想来应当是愿意的,毕竟她一未出阁的女子日日在外抛头露面,还带着个拖油瓶,哪还有好人家能瞧得上她,若不是瞧着她有间铺子,我也是瞧不上她的。”

    “呵,婶娘莫不是太看得起壮哥儿了,你可知今日送沈小娘子回来的是哪家的人?”林娘子觑了眼那婆子,冷哼一声,也不知她那婶娘哪来的脸,竟这般自信。

    “那可是周家的人,且不说这小娘子连吴家的小郎君都瞧不上,你家这壮哥儿都快三十了,还日日躺在家中不思进取,净想着走捷径,天下哪有这般好的事。”林娘子细长的眸子里划过戏谑,上下打量着眼前穿红戴绿的连婆子。

    大约是觉得被林娘子的目光冒犯了,连婆子猛地站起身子,颤抖着手指着林娘子,半晌都未开口,直到瞧见从灶房绕出连城,跳着脚道:“阿城,你瞧瞧你这媳妇儿,竟忙着外人辱骂我,你自幼没了爹娘,可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的。”

    “婶娘,我知道了,我会同晚娘好好说道说道,天色不早了,壮哥儿一人在家,恐怕还饿着肚子。”连城瞧了眼林晚,冲着她使了个眼色,“晚娘,孩子醒了,这会在寻你呢。”

    “那我便不送婶娘了。”闻言,林晚提着腊肉抬脚便要踏入灶房。

    “慢着,手上的腊肉给我,壮哥儿有几日未吃上肉了,我瞧着这腊肉倒是不错,正好与我拿回去给他做上一顿。”连婆子大喝一声,指着她手中的腊肉道。

    谁料,林晚恍若未觉,脚步一转,拎着腊肉便往楼上走去,气得落在身后的连婆子浑身哆嗦,指着连城的鼻子就骂,“你瞧瞧你娶得什么媳妇……”

    此刻味仙居中,劳累了一日的沈之禾,摸了摸自己咕咕作响的肚子,瞧了眼挂在檐下红的发亮的腊肠,琢磨着加上些蔬菜与腊肉做上一锅焖饭。

    想到此处,沈之禾望着挂的高高的腊味,使唤着个子最高的扈娘子取下一根腊肠与腊肉,再洗了一根排骨,站在小菜园前,瞧着长势喜人的青菜与小葱,顺手薅了一把,碧绿的青菜根上沾着湿润的泥土。

    瞧了眼正在井边洗抹布的王二娘,沈之禾提着青菜便朝她身旁走去,满脸堆笑地开口,“劳烦二娘子将这些菜洗一洗。”

    待瞧见她点了点头后,沈之禾快步回了灶房,翻出藏在柜子里的板栗,暗道一声还好自己藏了不少栗子,正好一锅焖了,再泡上些晒干的香菇与黄花菜,这铁锅一焖,柴火一点,等煮到锅巴出来,这滋味真是喷香。

    光想着沈之禾的口水就要流下来了,她手下动作极快,将腊味与排骨处理好后,泡入锅中与米饭一同焖着,灶膛柴火极旺,不过小半个时辰,腊肠的香味便顺着锅盖的缝隙都溢出来了。

    那腊味浸润着米饭的香味,顺着窗子向外飘散,诱得正同阿黄玩得正欢的沈之安,不停地吞咽着口水,抬头直勾勾地瞧着灶房那半掩着的窗子,今日阿姐忙,自己便在周家的院子里头跟着扈娘子随意对付了一口。

    虽说周家的厨子手艺也不错,但他的胃口被阿姐养刁了,也没吃上两口,眼下正饿的时候,一时间便有些心不在焉,小肉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阿黄,眼睛却盯着不远处的灶房。

    屋内,沈之禾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掀开锅盖,只见红润油亮的腊肉卧在米饭上,莹白的米粒被腊肠的油脂浸润,散发着浓郁的香味,扈娘子瞧着猛吸了一口香味,这满满当当一锅饭又是腊味又是排骨,真是给人香迷糊了、

    第85章 咸蛋黄豆腐汤

    眼下已四五月份,白日的时间逐渐变长,已至酉时,天边的日头才堪堪落下,码头上下工的力夫,粗布外衣系在腰间,踏着夕阳的余晖,匆匆往家赶去。

    路过味仙居,嗅着从窗缝漏出的浓郁饭香,不由自主停下步子,立在墙外,吸了吸鼻子,饥肠辘辘的肚子发出一声叫唤,垂头摸了摸自己的肚皮,他无奈一笑,暗叹一声,这肉香实在诱人得很,奈何自己囊中羞涩,不然少不得要上门讨上一碗。

    他猛吸了一口浸润着油脂的饭香,怅然若失地朝家中走去,这几日阿娘病了,家中的银钱都请了大夫,已有小半月未吃上荤食,估摸着今日也是些野菜。

    与此同时,味仙居的灶房内,沈之禾瞧着红彤彤的腊味,嵌在莹白的米饭上,腊肠的油脂溢出,渗透进米饭之中,她取过锅铲,用力一铲,只听“咔嚓”一声,掀起底下金黄焦脆的锅巴。

    那沾满油脂的锅巴瞧着就十分诱人,她扭头瞧着灶台边眼巴巴瞅着自己的沈之安,心中好笑,顺手从锅铲上捏了一块锅巴,递到他嘴边,“小心些烫。”

    洗过手的沈之安,指尖才碰到那锅巴,被烫了个哆嗦,但那香味实在勾人的很,小心翼翼捏着那块锅巴,吹了吹送到口中,“咔嚓”一口,吸足了腊肉香味的锅巴,真是让人香迷糊了,本就饿着肚子的沈之安,捧着那一块锅巴,吃得正香。

    沈之禾收回目光,将锅中的焖饭盛起,正打算唤还在院子里浇菜的两人吃饭,眸子一扫,落在角落的瓮上,那里头似乎还有自己年前腌制的咸鸭蛋,暮食光吃焖饭估摸着有些腻,正好用咸鸭蛋做上一份菘菜豆腐汤。

    “之安,去帮阿姐洗两颗咸鸭蛋。”沈之禾取了颗水灵灵的菘菜,根部还沾着泥,一瞧便是刚从地里摘得,那菘菜叶子嫩得,仿佛一掐就能出水。

    这颗菘菜个头大,他们四人撕下几片叶子便足够了,沈之禾正打算去井边冲洗一下手中的叶子,扭头一瞧,便见站在瓮边的沈之安,脸上沾满了黄色的泥土,好似一只小花猫。

    他手中握着两颗沾满黄泥的咸鸭蛋,兴致高昂地朝院子跑去,沾着泥的小脸实在可爱得紧,落在身后的沈之禾一时间竟愣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笑得前仰后合。

    院子内的二位娘子听得动静,抬头往来,一眼瞧见沈之安小花猫似的脸蛋,也是笑出了声。

    “几位可是有何喜事,怎笑得这般开心?”忽然一道清冽的嗓音从高处传来。

    沈之禾循声望去,只见陆今屿一身墨蓝色长袍立在墙上,漆黑的眸中满是好奇地望着院中几人,直到沈之安抬起头来,他飞快撇过头,扬起的嘴角却暴露了他眼下的情绪。

    “郎君不在府中陪着那几位大人,怎跑来我这味仙居。”瞧着站在墙头的少年,沈之禾万分诧异,以往见他虽说嘴巴毒了点,但总归是重礼之人,今日怎做起这爬墙的事了。

    闻言,陆今屿从墙头一跃而下,快步走到小花猫身旁,从怀中取出一方帕子,沾了些井水,仔细着替他擦去脸上的黄泥,一边笑着应道:“晚间,县令上门来请,这会老师同那三位大人正在县令府上,我实在不喜那推杯换盏的场合,便溜了出来,原想着四处走走,不曾想闻着味便来了,小娘子莫怪。”

    天色晚了,他瞧着味仙居的门关着,原想着往德胜楼去,可还未走出几步,腊肉的香味便顺着风飘到他鼻尖,一时未察,待他反应过来,他已经扒在了味仙居后院的墙头。

    说来自己似乎还从未踏入过味仙居的后院,陆今屿飞快扫过四周,坐南朝北的院子不大,但里头却是满满当当,靠南的墙边安着鸡窝,毛色艳丽的大公鸡昂首挺胸立在木架上,正睁着一双小黑豆眼珠,望着自己这个外人,底下几只母鸡四散着啄食着地上的吃食。

    大约是几人清理的干净,倒是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距离鸡窝不远处便是一块小菜园,用矮篱笆围着,里头的蔬菜才浇过水,青葱的绿叶上沾满了水滴。

    话音一落,沈之禾便知这人估摸着还没吃暮食,来自家蹭饭了,说来也奇怪,虽说以往自己同周家来往甚密,可这人的吃食基本都是陆小郎君上门来取,甚少自己来,可自打元宵之后,他倒是时常来自家铺子。

    不过他出手大方,每次他来,自己这日都能赚上十两银子,自是十分欢迎,看在银钱的份上,沈之禾便也不再计较这人爬墙的事了,只顺嘴提了一句,“往后郎君来,敲门便是,此等翻墙的行为实属不妥。”

    “再无下次。”捏着帕子的陆今屿耳尖微红,他沉默片刻,应道。

    “娘子,带郎君去前头坐会儿,暮食一会便好了。”站在窗边的沈之禾冲着扈娘子招了招手,高声道。

    瞧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沈之禾接过沈之安递来的咸鸭蛋,抬手抹去他脸颊上的黄泥,笑意盈盈地开口,“之安也去玩吧,这边阿姐来便好。”

    将沈之安也一并赶走后,她将还是沾着黄泥的咸鸭蛋洗净,露出里头灰绿色的蛋壳,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手中的鸭蛋,回忆着方才陆今屿所言,那三位大人与周老,眼下一并在县令府上。

    想来也是,京中来的大官来了镇上,总是要县令招待,不过今日午食竟然是周家招待,果然如镇民所言,连县令也要敬周老三分,她一边将手中的咸鸭蛋放入锅中煮熟,一边琢磨着自己还能从何处将自己铺子的名声打出去。

    如今虽说食肆生意不错,但大多都是红叶镇的镇民,每日点的吃食不过就这几样,自己压根推不出精致价高的菜品,或许这次京中来的三位大人可以让自己打破这局面。

    她捞起锅中煮熟的咸鸭蛋,沈之禾取过剪子将咸鸭蛋剪开,才剪开一个口子,里头的红油便溢了出来,她将鸭蛋丢入锅中,翻炒几下之后,锅中倒水,顿时水面浮起橘红色的油花。

    不过片刻,菘菜豆腐汤便出锅了,她端着盛满焖饭的砂锅与豆腐汤飞快朝铺子走去,她还想趁着这吃饭的机会,问问陆今屿这几位大人何时离开红叶镇,自己好早做打算。

    与此同时,县令府中,通火通明,推杯换盏,热闹非凡。

    孙县丞面色酡红,端着酒杯,踉跄着脚步走到章大人身旁,“章兄,许久未见,不知可还识得我?”

    闻言,章大人仔细端详了眼前这人一番,果真有些面善,此人瞧着似乎是京中孙家之人,先前听闻孙家有位子弟冲撞了临安王妃,被逐出京城,想来就是此人,他端起酒杯与他碰了碰,勾着孙县丞的肩膀道:“自然是记得的,孙兄近来可好?”

    “好得很,十日后,我府上有喜事,望三位仁兄给个面色,上门喝杯喜酒。”孙县丞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一拱手,高声道,醉意朦胧的眸子扫过周老,“周老也来,若是陆世子能来,那寒舍真是蓬荜生辉。”

    坐在上首的县令瞧着他醉意朦胧的脸颊,心中一阵烦躁,此人仗着家中势力,时常在他这县令面前耀武扬威,说起来在这红叶镇他这县丞的话比自己这县令还管用。

    “县丞醉了,送他下去歇息吧。”

    “诸位抱歉,今日匆忙准备了这晚宴,招待不找,明日一早我们便去游鱼巷的味仙居,要上一只锅子,再配上些小酒,岂不美哉。”望着孙县丞背后送走,县令瞧了眼周老,心下了然,当即笑着开口。

    被几人提及的沈之禾,眼下正端着一只装满吃食的托盘,匆匆朝铺子走去,且不说陆今屿饿不饿,她险些就要饿死,今日白日在周家的后厨忙得脚不沾地,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垫垫肚子。

    又为着那桃花酿匆匆赶回铺子,原想着先下碗面几人垫垫肚子,谁料隔壁的林娘子上门,待到送走她,便快到吃暮食的时候,她无奈叹了口气。

    她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瞧了眼眼巴巴瞅着自己的沈之安,抬手取过他面前的空碗,先替他舀了一碗汤,“先喝口汤。”

    “小娘子,我也要。”才将汤碗递给沈之安,陆今屿便巴巴儿地端起自己的碗递到沈之禾眼前,好看的桃花眼中满是殷切的笑意。

    见此,沈之禾只好无奈叹了口气,接过他的碗替他也舀了一碗,谁叫这人长得好看,银钱给的又多。

    望着眼前两位埋头喝汤的祖宗,沈之禾又各自替他们盛了一碗焖饭,她端起碗,夹了一块炖得软烂的排骨送入口中,那排骨是用上好的仔排焯水后,放入锅中一同焖熟,裹满了酱汁的排骨,嗦一口便能脱骨,肉香四溢。

    切成小块的番薯焖得边缘都化开了,与浸润了油脂的米饭掺杂在一块,十分诱人,沈之禾取过勺子挖了满满一勺塞入口中,吸满汤汁的番薯入口即化,软糯香甜。

    热腾腾的米饭被腊肠浸润后散发着油脂的香味,里头偶尔夹杂着一块香菇,泡发后的香菇经过煸炒后再焖熟,又香又有嚼劲,饥肠辘辘的沈之禾,不过片刻便干完了一碗焖饭,心满意足得长舒了口气,心道不愧是她,竟能将焖饭做得这般好吃。

    抬头望向对面二人,却见沈之安握着一把勺子吃得满嘴油光,身侧的陆今屿与他截然不同,虽吃饭速度极快,却十分优雅。

    “郎君,不知那几位大人何时离开?”沉吟片刻,沈之禾起身取过陆今屿身前的空汤碗,又替他舀了一勺汤。

    第86章 新店

    窗外喧嚣阵阵,坐在角落的扈娘子瞧着窗边两人,嘴角勾起一缕莫名的笑意,她微低着头,借着脸颊一侧滑落的发丝,隐蔽地打量着窗边的陆今屿,暗叹一声,古话说的一点没错,果真就是一家有女百家求。

    尤其是沈之禾这般聪颖能干又十分貌美的小娘子,倘若不是失了父母,这会求亲的人都能将门槛踏烂。

    “你何故叹气?”正端着汤碗喝汤的王二娘,听得动静,抬眸望了眼对过的扈娘子,细长的眸中划过好奇。

    说来这汤味道着实不错,咸鸭蛋的蛋黄融化在汤中,热腾腾的汤水咸香诱人,夹起一块四四方方的豆腐,外皮煎得焦黄,一口咬下,焦香的外皮吸满汤汁,倒是不再酥脆,变得格外软和,咬破外皮露出里里头嫩白的豆腐,豆子的清香随着汤水的鲜美,一同滑入腹中。

    放下手中的汤碗,王二娘满足地叹了口气。

    “只觉得小娘子命苦,小小年纪便没了爹娘,如今一人撑起这食肆,说着是我二人照看她姐弟俩,实则若是无她,我二人哪有此等好日子过。”收回目光,扈娘子低着头端起一碗焖饭,狠狠地往嘴里扒拉了一口。

    且不说旁的,就说这喷香的焖饭,往日自己在外奔波之际,哪有口福吃上这么一口喷香的焖饭。

    话落在王二娘耳中,她若有所思地盯着手中的焖饭,心知扈娘子所言不假,若是那日沈小娘子未将她带走,不外乎两种结果,一是未熬过那个寒冬,冻死街头,一是被阿娘寻回家去,送给那孙家大郎当填房。

    想到此处,王二娘手中动作一顿,飞快将碗筷一放,快步走到沈之禾身旁,硬着头皮顶着陆今屿不悦地目光,开口道:“小娘子可还记得年前我阿娘,要将我卖给孙大郎当填房?”

    “自然是记得的。”正同陆今屿聊着事的沈之禾,扭头望向她,“怎想起他来了?”

    便见王二娘双手撑在桌子两侧,瞪大眸子,忧心忡忡,“方才同扈娘子谈天,聊到此人,忽然想起先前听秦婆婆说起,这红叶镇的孙家似乎同京城来的孙县丞,有着沾亲带故的关系。”

    “无事,买卖人口本就是违反大邺律法的。”闻言,沈之禾眸子一颤,转眼瞧着她担心的模样,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安抚,“去吃饭吧,我同陆郎君还有些事要谈。”

    望着王二娘坐回扈娘子身旁,沈之禾扭头望向陆今屿,“郎君方才说明日县令会在我这食肆宴请那三位大人?”

    “自然,今日午食过后,县令便派了人来请老师与我过府一叙,他正为那几位大人的吃食的苦恼,子瞻兄便提议让县令在这味仙居宴请三位大人。”吃饱喝足的陆今屿,端起茶杯,拂去茶水上漂浮的茶叶,轻啜一口。

    淡淡的茶香在口中弥漫,正好解了方才的油腻。

    话音一落,沈之禾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自己这味仙居可见此机会打出名声,忧的是眼下铺子不过自己三人,明日恐怕是忙不过来了,果真自己还得再买个厨子回来。

    “郎君可知那几位大人明日来吃些什么?我可早做准备。”猜到周郎君指定是因这人指使,才会在县令跟前提及味仙居,沈之禾心中感激。

    闻言,陆今屿抬眸,对上沈之禾圆亮的杏眸满是紧张,深色的眸底划过一丝笑意,以往瞧着她总是一副悠闲自得,胸有成竹的模样,如今这幅慌张的样子倒是难得一见,顿时起了逗弄的坏心思。

    他沉吟片刻,故作为难地望着沈之禾。

    瞧着他如此作态,沈之禾心中一惊,想起那位岭南的林大人,那处地方自古以来便是流放之地,虽说食材多,但那是大邺有名的穷苦之地,自然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想来这林大人是吃过不少稀罕的东西,而这红叶镇地处西北,寻常所言皆是些牛羊,若要说山上的野味,待陆郎君走后倒是可以去郑叔铺子问问,若能得上一只半只野兔子或者野猪倒也不错。

    陆今屿望着沈之禾变幻莫测的神情,不自觉轻笑出声,曲起指节敲了敲桌面,含着笑意地嗓音缓缓响起,“小娘子莫急,老师同县令提了一嘴锅子,他便觉得那锅子是拉进几人感情的好机会,直接拍板宴请这几位大人吃锅子。”

    听得此言,沈之禾倒是舒了口气,若是火锅倒是方便得很,她今日瞧着除了那位章大人,另外两位大人应当都能吃辣,正好前些日子寻了铁匠做了一只太极锅。

    今日睡前便要将高汤炖上,倒是忘了陆今屿故意逗弄自己一事,她探头望向窗外,天色渐渐暗沉,不远处的铺子早早便挂上了灯笼。

    外头风极大,吹得街道上的行人,捏紧着衣领顶着寒风往家走去,片刻,一道碗口粗的闪电破开黑色的夜空,紧接着雷声响起,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浇得路上的行人四处逃散而开。

    原本站起身子打算离去的陆今屿,瞧着外头这突如其来的大雨,满脸为难地望向沈之禾。

    “郎君且坐片刻,待雨小后再走吧。”就这一会儿的功夫,窗边的桌子便湿了一大片,雨水顺着窗棱,淅淅沥沥地滴在地上,映上满地水渍,她飞快起身将窗子关上。

    外头天色渐晚,风雨交加,这人巴巴儿的从宴会上溜了出来,就为了同自己说明日县令来味仙居一事,自己总不能下这般大的雨还将他赶出去,“扈娘子,看顾着郎君,我去准备明日的食材。”

    说罢,沈之禾匆匆朝灶房走去,若是那几位大人明日要吃火锅,现下就得将高汤炖上,好在午后扈娘子出了趟门,买了不少筒子骨与牛棒骨回来,她取过一只半人高的砂锅,飞快将洗净的骨头丢入砂锅中。

    随手翻了翻柜子中装着香料的罐子,打开一瞧里头剩的不多,估摸着最多再能撑上两三日,她取出些许香料用布袋扎好放入锅中,沈之禾波弄着竹篮中晒得干干的红辣椒。

    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几人围成一桌,吃得那顿火锅。

    那日自己做锅底时,牛油锅放了不少辣椒,那几人皆是吃得满嘴通红,她嘴角扬起一抹笑意,计上心头。

    临近戌时三刻,外头的雨才渐渐停下,陆今屿放下手中的双陆棋,望了眼紧闭的灶房门,心知她正忙,揉了一把沈之安的脑袋,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安安莫要忘了同我的约定。”

    闻言,沈之安一拍自己的小胸脯,“自然不会,下个月陆哥哥莫忘了教我练武。”

    “不会忘。”他笑着揉了揉沈之安的脑袋,抬头望向扈娘子,“雨停了,我先回去了,劳烦娘子同沈小娘子说一声。”

    才推开铺子门,屋外便停了一辆马车,坐在车辕上的人正是许久未见的陆离,他瞧着陆今屿的身影,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快步迎上前来,“郎君。”

    瞧出他有话说,陆今屿挥了挥手,“回府再说。”

    次日一早,街头的郑屠便推着独轮车朝沈之禾的味仙居走去,这才走到游鱼巷,便听到热闹的敲锣打鼓的声音,他顺着动静望去,只见味仙居对过,原本是卖糕点的铺子,如今竟重新装成了酒楼。

    那位置将将好就在味仙居正对面,今日似乎是头一天开业,门前敲锣打鼓,舞龙舞狮的热闹非凡,店家站在门前吆喝着,“今日开业,诸位上门便可领一份精美小菜。”

    瞧到此处,郑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显然这新开的铺子是打算同沈小娘子抢生意来了,他一把抄起独轮车便匆匆往味仙居赶去,远远便瞧见沈之禾站在门前。

    昨夜下了场大雨,沈之禾心中惦记着自家院子里种的蔬菜,一早便醒了过来,才瞧过院子里被风雨打蔫儿的青菜,便听到外头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

    她站直身子,还未来得及挽起的长发顺着后背滑落,在阳光的映照下,宛如上好的缎子,沈之禾好奇外头的动静,便懒得回屋拿簪子,顺手折了枝桃枝,抬手拢了拢落在身后的长发,随意挽了个发髻。

    才推开门,便瞧见对面的糕点铺子换了人,她那好大伯正领着王家那对母子站在门前招呼着往来的行人,在瞧见她时,还冲着她挑衅一笑,虽说对此事早有预料,但如今这沈大郎明晃晃的将铺子开到自己跟前,心中着实有些不痛快。

    难不成这人知晓今日那几位大人要来味仙居用餐,故意挑着今日的日子开业来给自己添堵,沈之禾站在檐下,望着那头热闹的场景,倒是未瞧见她那爱出风头的伯娘,只瞧见王家那对母子忙前忙后招呼着食客。

    这倒是稀奇了,年前这王娘子因着王大郎的事,才跟孙琴闹了矛盾,这才过了多久,竟跟沈大郎走得这般近,她摩挲着下巴,望着那三人,心中念头百转千回。

    “小娘子,那几人不安好心。”郑屠推着独轮车快步朝沈之禾走来,刚将车放下,捞起挂在脖颈处的毛巾擦了擦汗,指着那头满脸堆笑地沈大郎道。

    闻言,沈之禾收回目光,望着满脸不忿的郑屠,“郑叔无事,自打我开食肆那日便知,只要我这铺子做得好,总会有人想着来分一杯羹,不过这吃食的营生,最主要的便是食材好,第二个便是厨子手艺好,郑叔的食材这般好,还怕被他们抢了生意不成。”

    话落入郑屠耳中,心中倒是欢喜了几分,原先瞧着那铺子比沈小娘子的味仙居大了不少,心中着实有几分担忧,如今听她所言,倒是放心不少,毕竟他也是尝过沈之禾的手艺,那简简单单的一份绿豆糕,那滋味比镇子上最好的糕点铺子还要好上几分。

    到此,郑屠也不计较对过那家铺子了,他跟着沈之禾绕过西侧的小门,推着推车往院子走去,“小娘子,今日我那连襟猎了头野猪,我想着你应当从未吃过,便给你送来一条猪腿,还有这黑鱼,倒是难得能网上一条。”

    郑屠帮着扈娘子将独轮车上的竹篓搬下,往常不过是一个竹篓,今日这推车上竟堆了三只,他掀开一只,指着里头还沾着血迹的猪腿,同沈之禾解释。

    而另一侧装满了鱼虾的竹篓,便不停地跳动着,沈之禾掀开盖子一瞧,一条小臂长的黑鱼一跃而出,落在地上不停的翻滚。

    “多谢,郑叔,这是我前些日子腌制的腊肉,郑叔拿回去尝尝。”瞧着今日郑屠送来的鲜肉,沈之禾满意极了,踮着脚从架子上取下一大块腊肉与腊肠,用油纸包着塞到郑屠手中。

    送走郑屠后,沈之禾唤来王二娘将那野猪腿处理好,自己单手拎起那条分量不轻的黑鱼,想着那几位酸菜鱼估摸着也是吃腻了,正好昨日瞧着那辣椒也晒干了,正好做一份干煸黑鱼。

    不过干煸黑鱼现做的好吃,眼下那几位大人还未来,只好先将黑鱼片好,腌制好,待到人来了,往那滚油锅中一倒,裹满了蛋液与生粉的鱼片,“滋啦”一声,便炸得金黄,鱼肉的香味瞬间便能弥漫在整个灶房之中。

    光想着那喷香的滋味,沈之禾的口水便要留下来了。

    将食材准备好后,沈之禾坐在铺子中,瞧着街道上络绎不绝的人群,只见有几位熟客站在门前犹豫了片刻,脚下步子一转便朝对面沈大郎新开业的铺子走去。

    “小娘子你瞧瞧,这些个人真真是哪头便宜往哪头去。”扈娘子撑在柜子上,正好瞧见那几人的背影,啐了一口,沉声道。

    平日这个时辰,且不说食肆内宾客满座,至少是坐了一半有余,今日却寥寥无几,多半都去了对面的铺子,毕竟这送吃食与优惠那个时代都是通用的。

    “娘子莫急,吃食生意是长久的事,今日他们刚开业,不少人都是上门吃个新鲜。”沈之禾拨弄着算盘,算着这几日的进账,倒是瞧不出半点被抢了食客的忧心。

    想来也是,她这食肆自打开业以来,隔三岔五便会出些新的菜色,原本前几日便该推出新菜,奈何那几日为着周家宴席一事,倒是拖了几日,正想着,门口传来阵阵脚步声。

    她抬眸望去,只见为首一人身着褐色长袍,衣摆与袖口用金线绣着云纹,一张四方脸带着笑意,领着身后几位大人朝铺子内走来,沈之禾心中一惊,扭头望去正好对上了陆今屿含着笑意的眸子。

    只见他冲着自己眨了眨眼,沈之禾赶忙迎上前去,“不知诸位贵客大驾光临,小女子有失远迎。”

    “这便是周老提及的沈小娘子?”章大人狐疑的目光扫过沈之禾,这姑娘瞧着不过十五六岁,与他家的姑娘差不过年岁,竟能掌勺了?莫不是周老弄错了。

    第87章 干煸黑鱼

    审视的目光落在沈之禾身上,却见她镇定自若地站在远处,她扫了眼好奇抬头的食客,抬手拍了拍身侧的扈娘子,自己领着几位大人朝楼上厢房走去,“诸位大人楼上请。”

    脚步声渐渐远去,廖掌柜手撑着桌子,探头朝楼梯口望去,直到瞧不见人影,飞快放下手中的筷子,冲着站在柜子前的扈娘子招了招手,为首那位身形壮硕的男子,他是认得的,正是本县的县令。

    除开周老与周家那俩小的,另外三位男子,他从未在红叶镇见过,不过那姿态一瞧便不是什么寻常人,“娘子可知那三位生面孔是何人?”

    闻言,扈娘子觑了他一眼,笑着开口,“您可是这红叶镇的百事通,连您都不识得那三位,我怎会识得。”

    话音一落,廖掌柜心道确实如此,因着自己在镇中最大的药铺做活,又时常跟着东家走南闯北,自然见识广博,倒也没有为难扈娘子,挥了挥手便让她自行离去。

    而此刻,沈之禾才领着几人在厢房落座,她提起置于角落的竹篮,在几人不解的目光中,撩开盖在篮子上的毛巾,取出一只长柄木夹,夹起一块块还冒着热气的布巾递到几人手边。

    “诸位大人且擦一擦手,今日要吃些什么?”竹篮中的布巾将将好分完,沈之禾拎起茶壶替几人一人倒了杯热茶。

    大约是昨日听着陆今屿所言,今日有贵客上门,这茶叶乃是沈之禾今日一早使唤着扈娘子出门买的,据说是从江南来的雨前龙井,价格昂贵,才买了一小罐便花了她五十两纹银,想着就肉痛。

    泛黄的茶汤顺着壶口滑落,茶香四溢,倒是比自己寻常吃得茉莉花茶要香上几分,果真贵有贵的道理,沈之禾瞧着那三位大人端起茶杯,略抿了一口,眉眼间倒是多了一分满意,心道不枉自己五十两纹银买了不足二两的龙井。

    “这茶倒是不错,虽比不上余杭的雨前龙井,倒也算得上汤清味甘。难得此等小镇还有这等好茶。”章大人端起茶杯,赞叹地瞧了沈之禾一眼,对她倒是有了几分改观。

    低头一瞧,只见茶盏中黄色的茶汤,低头轻嗅一口,馥郁芬芳,倒是比在县令府上君山银针,更合自己胃口。

    却不知,此话落入沈之禾耳中,面上神情僵硬片刻,心中一阵恼怒,就这一次自己未跟着出门,便买着假货了,五十两纹银买了假的雨前龙井,一时间有苦难言,只好笑着应和。

    那细微的表情变化正好落在陆今屿眼中,他瞧着沈之禾咬牙切齿的模样,心中了然,嘴角微微勾起,恰好对上周老的视线,当即抬手藏住嘴角的弧度,“姜大人,今日三位大人朝食吃得早,不如先点餐如何”

    "瞧瞧我这脑袋,光顾着同几位大人叙旧,竟忘了点餐。”闻言,姜大人轻拍自己脑袋,歉意一笑。

    一边端详着沈之禾,一边冲着她招了招手,心道难怪陆世子如此看重她,这容貌若是自己再年轻个十岁,势必要将她收入府中,正想着忽然背后一凉,扭头对上陆今屿阴沉的目光,心中一惊,自是不敢再盯着沈之禾乱瞧。

    “本官听闻你这铺子有种叫火锅的吃食?今日便是带诸位贵客来品尝一番,还有什么拿手好菜,一并送上来。”

    “是。”

    拿手好菜自然多得很,先前陆今屿同自己说那位林大人好吃鱼,岭南靠海,寻常做法的的鱼鲜,他自然吃过不少,黑鱼炖煮便再无半点新意,正好做一道干煸黑鱼,酥脆喷香。

    恰好今日郑叔送了条野猪腿,早早便放在砂锅中炖了许久,刚好做一份红烧肘子,野猪肉质紧实,嚼劲十足,眼下最重要的是先将一早备好的火锅送上去。

    走下楼梯,她抬眸扫了眼铺子,比之她方才上楼时少了几个,对面沈大郎那酒楼倒是挤挤挨挨坐满了食客,这厢对比之下,倒显得沈之禾的味仙居门可罗雀,有些可怜。

    “小娘子,楼上那几位是什么来头?”一瞧见沈之禾下楼,廖掌柜便匆忙上前,那几人瞧着就身份不凡,且瞧着对面热热闹闹的,按他来说,过不了三日,那些食客便要回这味仙居,何苦折腾。

    闻言,沈之禾瞧了他一眼,她同着廖掌柜倒也算关系不错,当即促狭一笑,“那是京中来的贵客。”

    说罢便匆匆朝灶房走去,落在原地的廖掌柜半晌才回过神来,一手握拳捶在掌心,京中来

    的贵客,又能让县令大人如此招待,必然是京中来的大官,这味仙居竟也能招待大官了,过不了几日,这小娘子便要发达了。

    在灶房中忙得脚不沾地的沈之禾全然不知廖掌柜心中所想,她才将调好锅底的铜锅放在桌上,又飞快将摆好盘的肉食与蔬菜一同放入食盒中,因着今日人多且身份贵重,她备了不少吃食。

    瞧着准备好的一切,她端着铜锅,领着王二娘朝楼上赶去。

    回到厢房,沈之禾将铜锅放在一旁,快步走到桌边伸手掀开上头的木板,露出里头凹陷的桌面,几人惊讶地瞧着她提了只燃着正旺的炉子放在桌上,随即将铜锅置于炉子上。

    “此等吃食倒是稀奇,以往在京中吃过铜锅涮肉,只边缘一圈,这种锅子倒是从未见过。”金大人瞧着形似太极的铜锅,倒是有些惊讶,再一瞧分成两侧的锅子,一侧是奶白色的浓汤,另一侧红艳艳的,上头还浮着一层辣椒。

    “回大人的话,此锅名唤鸳鸯锅,一侧乃是骨汤,是用大骨头熬了一宿,味道香醇,另一侧便是辣锅亦是用高汤所制作,诸位且尝尝。”沈之禾一边将吃食摆在桌上,一边笑着回答金大人的疑惑。

    片刻圆桌上便摆满了盘子,大约是怕有人够不着盘子,沈之禾十分贴心的每一份吃食都备了两份,譬如切成片的牛肉,羊肉等,有各种用猪肉鸡肉制成的丸子,还有用今日郑屠一早送来的鲜虾制成的虾滑,各类洗净的蔬菜摆成一圈,瞧着就十分诱人。

    “这肉下锅涮到变色便能吃。诸位先吃着,我去准备其他吃食。”说罢,沈之禾便带上门,领着王二娘往回走,走到半道才想起那几位可不是寻常食客,当即脚下步子一顿,扭头冲着王二娘道:“二娘子去厢房伺候着。”

    去而复返的王二娘推门而入,屋内吃得正欢,正如沈之禾所料,章大人吃不得辣,与陆今屿同坐一处,夹了块片得薄如蝉翼的牛肉放入锅中,瞧着鲜红的牛肉在沸腾的骨汤中,逐渐变成褐色。

    飞快捞起,略吹了吹便塞入口中,骨汤鲜香,牛肉嫩滑,才咬下一口,汁水四溢,似乎还带着些许鸡蛋的香味,这是未经任何调料烹饪的,牛肉原本的滋味,令人意外的是,这牛肉除了鲜香的滋味并无半点膻味。

    他眸子一亮,目光在眼前的菜品上逡巡而过,最终落在一盘灰色的虾滑上,他眸子一颤,这东西瞧着不像是能吃的,当即拽了把身侧的林大人,林大人见多识广,估摸着知道此等吃食的吃法。

    “林大人,你瞧瞧那是何物?”

    顺着章大人的动作,林大人抬眸望去,隐约能瞧出那是河虾所制,但自己还从未见过,当下好奇,冲着站在角落的王二娘招了招手,“这是何物,如何吃?”

    “此为虾滑,我替几位贵客将这虾滑下入锅中吧。”早在今日沈之禾做虾滑时,便同王二娘说了做法与吃法,她抄起盘子,取过一把干净的瓷勺,往锅中略沾了沾汤。

    手一挖,一颗圆滚滚的虾滑便出现在勺子中,王二娘手脚麻利的一边一半将虾滑下好后,将盘子放下又站回了墙角。

    “谨之,先前可有吃过这笑话?”早便知晓陆今屿是味仙居常客的金大人,在辣锅中涮着一块羊肉笑着问道。

    闻言,陆今屿也不应声,无奈一笑,伸长了筷子捞着锅中浮起的肉丸,这丸子里头包着馅,外头劲道十足,咬下一口肉汁四溢,他十分喜爱,方才下了一盘,一半都落了他肚中。

    “若是此刻来上一壶美酒便更好了。”县令辣得嘴唇通红,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

    就在此时,沈之禾端着托盘推门而入,随着她走近,油炸过得鱼肉与猪肉的香味交杂在一起,勾得几人坐直了身子,伸长脖子朝她张望。

    且不说,这几人方才沈之禾在灶房炸鱼肉的时候,那霸道的香味顺着风直直钻入隔壁林娘子的铺子中,勾得她站在窗口隔着小巷子问沈之禾讨了一块解馋。

    隔得远的尚且如此,这屋子中的自然是坐不住了,眼巴巴地瞧着沈之禾将干煸黑鱼同红烧肘子放在桌上,若说先前还有些怀疑沈之禾的手艺,如今火锅吃了大半,只瞧着桌上的盘子空了大半便知,今日的吃食极合胃口。

    只见那黑鱼炸得金黄,红彤彤的干辣椒点缀其上,一时间章大人便有些打退堂鼓了,不放在黑鱼边上的红烧肘子,琥珀色的猪皮炖得软烂,白瓷盘上满是蜜色的酱汁,肉香四溢。

    沈之禾取出形似匕首的刀,将那肘子切开,露出里头软烂脱骨的猪肉,沾满酱汁的肘子十分诱人。

    大约是瞧出了章大人的顾虑,沈之禾笑着开口,“这两道菜便是本店的招牌,这道名为干煸黑鱼,瞧着辣椒多,实则不辣,这道名为红烧肘子,乃是用野猪肘子炖了两个时辰,如今软烂入味,诸位尝尝。”

    话音一落,林大人便迫不及待夹了一块黑鱼送入口中,外皮炸得焦脆,内里的鱼肉香酥可口,连带着鱼骨都炸得酥脆,调料的香味渗透鱼肉,每一口都是鱼肉自然的甜味与调料香味完美的融合。

    正如沈之禾所言,这辣椒确实不辣,林大人自认自己吃过不少鱼鲜,还是头一次吃这种做法的黑鱼,香酥中带着些许微辣的鱼肉刺激着他的味蕾,让他不由自主一块接着一块的送入口中。

    “小娘子手艺不错,这鱼肉外酥里嫩,味道着实不错。”林大人抬眸,眼底含着笑意,轻声赞叹。

    瞧着他这幅模样,身侧几人满心好奇,试探着夹起一块鱼肉送入口中,顿时眸子一亮,炸得酥脆的鱼肉喷香,还带着干辣椒独有的香味,却无半点鱼腥,味道着实不错,难怪能让林大人赞不绝口。

    几人正要尝尝那红烧肘子,忽然窗外传来一声巨响。

    第88章 红烧肘子

    声响倒是隔得不远,听着似是鼓声,一时间挑起了几人的兴致,半倚靠着太师椅的金大人坐直了身子,探头朝窗外望去。

    只见隔了一条街的酒楼前的空地上,站着四位身着红色短褂的男子,脚下踩着金红色的长靴,那模样瞧着似乎是要准备舞狮,目光下移,一眼瞧见那四人脚边威武的狮头,心中暗道一声果真如此。

    另一侧一名身形健壮的男子,身着红色夹衫边上用金线绣着老虎,手中握着两柄大锤站在一只红色大鼓前,随着他的动作,鼓声四起,伴随着鼓点的起落,那四人捞起地上的狮头,套在头上。

    随着鼓点的节奏跳跃,这舞狮的场景,红叶镇难得一见,倒是吸引了不少路人围观,见着此等机会,沈大郎手中捧着一只托盘,上头铺着一层红色的绒布,绒布上摆着不少精致小巧的糕点。

    “今日本店开业,诸位走过路过,千万别错过,现下进店便送一盘精美小菜,还有这美味的糕点。”他余光扫过味仙居,正好瞧见那半掩着的窗子露出一个人影,当即冲着路人招呼道。

    眼见着酒楼前围着的人愈来愈多,沈大郎心中暗喜,果真如主子多言,这镇民皆是贪小便宜之辈,只要自己稍稍给出些优惠,这些镇民便会蜂拥而上,从沈之禾的味仙居抢夺食客,岂不是轻而易举。

    早前让王乾去那味仙居瞧过一会,那菜品的价格都不低,只要自己比她定的价低,那些人自然会来自家铺子,待到明日主子再将那几位大人请来酒楼,自己何愁没有食客。

    不过一刻钟,沈大郎手中的糕点便散了出去,他立在门前瞧着酒楼内宾客满足,万分欢喜,以往阿爹瞧不起自己,那做菜的手艺只传给二郎那两口

    子,如今二郎早死,不还得靠自己将家中手艺发扬光大。

    “对面这家酒楼倒是热闹。”金大人收回目光,方才远远瞧了眼,对面那位店家满身精明,瞧着便与眼前这位少女不同,当下便对此人有些不喜。

    闻言,沈之禾提着黄铜色的茶壶替金大人倒了杯热茶,与先前不同的是,褐色的茶水顺着壶口滑入杯中,奶香四溢,“大人有所不知,那家酒楼今日头一天开业,那店家还同我有几分关系,是我家长房大伯。”

    金大人被眼前的奶茶吸引了注意,端起茶杯,轻嗅了一口,浓郁的奶香中夹杂着淡淡的茶香十分诱人,他抿了一口,香醇的奶味瞬间在口齿间盈满,他本不爱喝牛乳,但眼前这牛乳倒是有些特殊,虽是牛乳里头却带着茶香,似乎还带着些许说不上来的滋味。

    他抿了抿唇,琢磨了半晌,又低头喝了一口,“小娘子这是何物,不仅带着奶香还带着茶香,还有一股我说不上来的滋味?”

    闻言,沈之禾抿唇一笑,“此饮品名为奶茶,乃是用上好的红茶与白糖一同放入锅中翻炒,炒制白糖化为焦糖在冲入牛乳一同煮开,故而除开那茶香外,还带着焦糖的滋味,今日火锅味辣,这奶茶正好用来解辣。”

    “奶茶,名字不错,有奶又有茶,通俗易懂。”金大人赞叹一声,又是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扭头望了眼被辣得满嘴通红的姜大人笑着开口,“小娘子快些给姜大人倒上一杯,瞧瞧这辣的。”

    “这火锅实在过瘾,无论是牛肉还是羊肉在那锅中涮了一遍,味道都鲜嫩美味,若是在那寒冬腊月来上一顿火锅,真是人生畅快之事。”姜大人笑着接过沈之禾递来的奶茶,取过帕子抹了把油亮的嘴巴。

    瞧着几人十分满意的模样,沈之禾松了口气,她瞥了眼吃得正香的几位,飞快从身后的食盒中,取出一碗牛乳羹,塞到陆今屿跟前,她方才就瞧见他未怎么动筷,估摸着今日的吃食有些不合他胃口。

    方才趁着下楼取奶茶的功夫,特意为他炖了碗牛乳羹,毕竟前些日子他同自己分析了这几位大人的喜好,今日自己才能做的让这几位大人都满意,对上陆今屿疑惑的目光。

    沈之禾弯下身子,压低着嗓音在他耳边低声道:“方才瞧着郎君只吃了几片牛肉,便未再动筷,先喝碗牛乳羹垫垫肚子。”

    少女温热的吐息吹在耳畔,陆今屿耳尖瞬间爬上一抹红色,倒也不是今日的吃食不合胃口,只是心中记挂着事,胃口不佳便没怎么动筷,竟被她瞧了出来,还特意为自己准备了牛乳羹,她心中记挂着自己。

    想到此处,陆今屿心中欢喜,不由自主抬眸望向沈之禾,本就极为漂亮的桃花眼中含着笑意,那目光柔和地似乎要将沈之禾溺死其中。

    原本额就对陆今屿的美色毫无抵抗的沈之禾,一时间愣在原地,直到身侧的周尧笑着调侃,这才回过神来,“小娘子这是厚此薄彼,怎就谨之一人又牛乳羹?”

    “自然是陆郎君姿容不凡,若是周郎君也这般好看,沈小娘子自然不会厚此薄彼。”邻近的章大人揶揄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笑着开口。

    该说不说,陆今屿容貌极好,哪怕昔日在京中也是数一数二的美男子,走在街头,时常有未出阁的女子往他身上丢香囊,在他离京那日京中不少小娘子都哭红了眼,就此次自己离京,家中夫人还明里暗里拐着弯朝自己打探这小子能否回京。

    毕竟夫人家的侄女自打见过一次这小子后,便对他念念不忘,不过眼下瞧着他好似对这小厨娘上了心,倒是稀奇了,转念一想,这少年人的感情做不得数,毕竟他贵为临安王府的世子,别说侍妾,这小厨娘的身份连通房丫鬟都够不上。

    想到此处,章大人望向沈之禾的目光中不由多了几分可惜,小小年纪便能开起一家食肆,倒是个伶俐的姑娘,此等能力作为当家主母自然绰绰有余,可惜身世实在太差了些。

    “章大人说笑了。”对上他可惜的目光,沈之禾心中不解,也懒得深思,只笑着开口,“诸位快尝尝这红烧肘子,再不吃便要凉了。”

    而另一侧的陆今屿却莫名想到,他与沈之禾头一次见面,便是她被沈家大房纠缠,她随手指向自己,同那妇人说若是如他这般长相,她便十分乐意出嫁,想来她对自己的容貌是十分满意的,那便好办了,心中有了成算,先前烦恼着自己的事,顿时一扫而空。

    当即顺着沈之禾的意思,夹起一块切好的红烧肘子塞入口中,先咬下的事裹满浓稠汤汁的肘子皮,软烂入味,带着鲜甜的滋味入口即化,再咬下去是吸满汤汁的肘子肉,鲜嫩多汁,正可谓肉烂胶多,喷香糊口,肥而不腻,瘦而不柴,香淳味美,别有一番风味,尤其是那浓稠的汤汁似要将人的嘴巴都黏住。

    “小娘子手艺高绝,这肘子炖得软烂入味,可否给我来上一碗米饭。”陆今屿眸子一亮,不由自主想起那日沈之禾用汤汁拌饭的场景,心道这红烧肘子的汤汁用来拌饭,想来是十分下饭。

    瞬间理解了陆今屿心思的沈之禾,当即笑着开口,“自然是有的。”

    说罢,便转身朝楼下走去,心中暗道,这陆郎君跟着自己吃了几日,倒是比初识那会儿会吃了许多,今日都不用自己说,他便晓得要用那汤汁拌饭,她算着楼上包间的人数,替他们一人盛了一碗米饭。

    拎着食盒路过前厅时,瞧着扈娘子满脸不忿的目光,步子一顿,“娘子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有人在我这味仙居吃白食?”

    “小娘子!你瞧瞧对面都踩到我们脸上欺负了。”听着沈之禾的调侃,扈娘子指着门口散着糕点的人怒道。

    闻言,沈之禾抬眸扫了一眼,当即笑着开口,“我道是何事,原来是因为这个,娘子毕竟今日是人家头一日开业,总要让人欢喜几日,好了,莫急你且休息一会。”

    话音一落,沈之禾便提着装满米饭的食盒往楼上走去。

    陆今屿抬手接过米饭,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他取过干净的汤匙从红烧肘子中,舀了几勺浓稠的琥珀色的酱汁淋在莹白饱满的米饭上,片刻整碗米饭都均匀的裹上了酱汁,他又加了一块晶莹剔透的肉皮。

    裹着米饭就着汤匙塞入口中,吸满汤汁的米饭鲜香四溢,简直给人香迷糊了,而他吃饭的模样惊呆了身侧几人。

    “谨之,这是何种吃法?”周老胡子一颤,心中暗骂一声有辱斯文。

    “老师,您快试试,这汤汁拌饭味道极香。”闻言,陆今屿抬眸望了眼不远处的周老,笑着开口。

    而身侧的周尧瞧着他那模样,早便忍不住了,伸长手臂捞过一晚米饭,学着他的模样,舀了几勺汤汁浇在米饭上,略拌了拌,舀了一勺送入口中,那鲜香的滋味,让他眸子一亮,当即开口劝道:“阿爹快尝尝,这味道当真不错,米饭香甜再吸满汤汁格外美味。

    实在顶不住两个小辈起哄,周老在那几位大人的目光下,端起一碗米饭顺着两人的意思,正要站起身子够那盘肘子,沈之禾飞快上前,接过周老手中的碗,取过长柄圆勺替他舀了几勺汤汁,另外还夹了一块切好的肘子放在碗中。

    随即递到周老手中,接过碗后,周老原想着夹起一块肘子先尝尝味,谁料那肘子筷子一夹便从中间断开,他只好学着那两个小辈,捏起勺子就着肘子挖了一勺米饭,炖得软烂的肘子,夹着米饭一同进入口中。

    “这肘子肥肉炖得软烂,入口即化,肥而不腻,瘦肉吸满汤汁,鲜嫩多汁瘦而不柴,真是不错,诸位快些尝尝。”周老细嚼慢咽将口中的肘子与米饭一同咽下,开口赞叹。

    瞧着连周老都用汤汁拌饭,其余几人也不再纠结,皆取过米饭,舀了汤汁浇在上头,唏哩呼噜地一碗米饭便落了肚,连带着肘子也吃得一干二净。

    “小娘子可有兴致往京城去?”吃饱喝足后,林大人瞧着跟前正替自己倒茶的沈之禾,开口询问。

    第89章 炸桑叶

    窗外的鼓点声越来越快,连带着周围的路人也愈渐激动,欢呼声随着微风落入楼上几人耳中。

    听着金大人所言,屋内几人皆是放下筷子望向沈之禾,尤其是陆今屿,心中带着忐忑,似是打算借此机会了解她心中所想,毕竟他总有一日要回到京中。

    “这倒是从未想过,京城贵人极多,我一介孤女恐惊扰贵人。”沈之禾手中动作一顿,回过神来,笑道。

    京城自然是想去的,毕竟那是一国之都,自然是要去见识一番,瞧瞧那头的风土人情与饮食习惯,可若要说去那头开铺子,这倒是真没想过。

    且不说京城天子脚下,十人九人身份不凡,眼下自己在这红叶镇,生意好些便引得不少人眼红,时刻想着给自己使绊子,若不是自己运气好同周家搭上了关系。

    自己早被那些不怀好意的人排挤出了红叶镇,说来这陆郎君帮了自己不少,过些时日总得做上一顿大餐犒劳他一番。

    “那真是可惜了,以小娘子的手艺,若是能去京城,必然能闯出一片天地。”闻言,金大人抚着胡须瞧了沈之禾半晌,只见她目光澄澈,便知她所言为真,只摇了摇头,暗道一声可惜。

    难得瞧见位厨娘吃食做的这般合自己的胃口,原还想着若是她有往京城去的想法,自己便牵个头帮她寻上间铺子,正好自己娘子手中有家酒楼快开不下去,以这小娘子的手艺,自然能让它起死回生,自己还能时常去吃上一顿。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周老连同三位大人总算是吃饱喝足,准备离开,自打沈之禾说完自己不愿往京中开铺子后,陆今屿便垮着张脸,心中嘀咕了许久。

    眼下总算是找着机会,落后几人抬手拽住沈之禾的衣袖,压低着嗓音问道:“小娘子为何不愿去京中?”

    闻言,沈之禾抬眸瞧了他一眼,竟意外瞧见他脸上露出些许委屈,似乎方才自己所言伤到了他,心头一跳,可转眼一瞧又见他神色如常,心中暗骂自己一声真是昏了头了,还以为他舍不得自己。

    她瞧了眼走远的几人,站定身子抬头瞧着身前俊秀的少年,大约是这几日相处的好,竟忘了这人也是京中来的贵人,身份似乎比那几位钦差大人还要贵重些,“郎君方才不是听见了,京中贵人多,若我无意间冲撞了贵人,岂不是得不偿失。”

    陆今屿察觉出沈之禾语气中的冷淡,心中委屈更甚,这人分明方才还瞧着自己未怎么动筷,替自己炖了碗牛乳羹,怎么眼下就像换了个人似的,要跟自己拉开界限,有心再与她多说两句,却听得不远处周老在高声唤着自己。

    他僵在原地,瞧了沈之禾半晌,只见她脸上带着不同于往常的笑,心头一阵烦闷,身后周老催得又急,陆今屿抬手扯下腰间的玉佩,强硬塞入沈之禾手中,语速飞快,“今日你将那三位大人招呼得极好,算是帮了我一个大忙,这便是与你谢礼。”

    说罢,好似害怕沈之禾拒绝似的,瞧也不瞧她一眼,飞快转身离去。

    落在身后的沈之禾,摸着手中触感温良的玉佩,望着他堪称落荒而逃的背影,联合起这些时日这人的表现,她心中起了一个不切实际的猜想。

    这人莫不是喜欢自己,她垂眸望着手中的玉佩,通体透白,望着就是一块上好的美玉,上头还雕着四君子之一的兰花,她瞧着陆今屿远去的背影,无奈叹了口气,将玉佩攥在手中,想着总得寻个由头还回去,这实在太贵重了些。

    “小娘子,这陆郎君瞧着可比那位小吴郎君好上不少啊。”扈娘子瞧着沈之禾站在门口许久,缓步上前,笑着调侃。

    闻言,沈之禾将玉佩塞回袖袋,扭头瞪了扈娘子一眼,“陆郎君那是京中来的贵人。”

    此言既是提醒扈娘子,亦是提醒自己,毕竟自己活了两世,还是头一次遇见将欢喜表现得如此热忱又别扭的少年,若是在后世崇尚自由恋爱的时代,遇上他,自己自然是没有那般多的顾虑,可如今身在大邺,最讲究一个门当户对。

    “那倒也是。”闻言,扈娘子讪讪一笑,这些时日那陆郎君来得勤,又没什么架子,一时间自己竟忘了他身份不凡,“小娘子忙了这许久,恐怕是饿了,午食热好了,先吃一口吧。”

    听着她僵硬地转移话题,沈之禾抿唇笑了笑,心道若说难过是有些的,毕竟这人长得好,那张脸实在是踩着自己的审美长得,但也只有那么一点,毕竟自己眼下最主要的便是赚钱,待到攒够银钱,自己便领着几人往江南去,到那处买上间大宅院。

    江南水乡,男子多俊俏。想想往后的日子就心潮澎湃。

    临转身时,沈之禾望了眼对面的酒楼,今日她瞧了许久都未瞧见孙琴,总觉得有些不对,以她这种爱出风头的性子,自家铺子头一日开业怎会不来。

    瞧着对面沈大郎忙里忙外的背景,沈之禾眸子一转,计上心来,前些日子便想着去趟沈家瞧瞧云姐儿,这不机会还来,瞧着那酒楼热闹的样子,估摸着沈大郎一时半会也回不去。

    她打算吃过午食便偷摸着去沈家瞧瞧,除了见见云姐儿,还得瞧瞧那沈大郎先前养在外头的女子,毕竟能将孙琴压制住的女子,自然是不简单,若能得此助力,往后沈家大房的动向自己便能摸得一清二楚。

    寻找阿爹阿娘的死因也会方便不少。

    “小娘子快些来吃饭。”将碗筷摆好的扈娘子,瞧着沈之禾站在原处一动不动,当即高声喊道。

    随着话音落下,浓郁的肉香顺着微风落入沈之禾鼻中,她猛吸了一口,瞬间将方才所想抛之脑后,方才在楼上包间侍奉着那几位用餐时,她便饿坏了,毕竟那火锅的香味多霸道,隔老远便能嗅到。

    而她就站在几人身侧瞧着他们吃,且不说饿,馋都馋坏了。

    她飞快走回桌边,瞧着那热腾腾的饭菜,舀了一勺切成小块的猪肉浇在莹白的米饭上,这猪肉便是炖完肘子后剩下的野猪肉,另起一只砂锅,加入与肘子一般的酱汁,炖煮了两个时辰。

    如今这猪肉软烂酥香,尤其是外头那层猪皮,筷子一夹便断,沈之禾飞快拌匀,就着汤汁舀了一勺塞入口中,浓郁的汤汁瞬间在唇齿间弥漫,她快乐地眯起眸子。

    因着那三位钦差,这一上午三人满身疲惫,故而午食便随意对付了一口,除了红烧肉外,便只做了一个蔬菜,炸桑叶,裹着鸡蛋液与面粉的桑叶,外头炸得金黄。

    金黄酥脆的外观,散发着诱人的想起,夹起一块,“咔嚓”一口,那酥脆的口感瞬间在口中散开,连带着桑叶独特的清香也在舌尖舞动,扈娘子瞬间眸子一亮,先前自己还有些抗拒着桑叶。

    想着这东西不是蚕吃的么,怎么人也能吃,如今尝了一口,心道果真是小娘子么,做什么都好吃。

    待到几人吃饱喝足后,沈之禾端着杯奶茶抿了一口,暗叹一声,如今奶茶料少了些,但这浓郁的茶香与牛乳的香醇,便是后世比不了的,再说了,奶茶料少,她自己琢磨不就成了。

    直到将一杯奶茶饮尽,她瞧着跟前两人,“想来今日暮食也没什么人,二位下午便休息吧,扈娘子随我出去一趟,二娘子若是想在家便在家,想出门便出门。”

    说罢,便领着扈娘子往集市赶去,路过那酒楼时,沈之禾还特意朝里头忘了眼,只瞧见沈大郎同周家那对母子忙得脚不沾地,且让他高兴几日。

    两人在集市中穿行,沈之禾循着记忆七绕八绕终是绕到一个窄小的巷子,最后两人停在一堵矮墙前,这便是沈家的后门。

    瞧着眼前的的木门,她心中涌起一阵酸涩,幼时沈之禾顽皮时常偷偷溜出门,独自一人去集市玩耍,总是玩到暮食才着家,她害怕阿娘骂她,便去总是沿着街道去素面铺子寻阿爹一同回家。

    本以为这样就不会挨骂,哪知回到家中便是父女二人一同挨骂。

    “小娘子可要进去?”扈

    娘子扫了眼矮墙的高度,翻进去简直轻轻松松,她凑到沈之禾耳边,压低着嗓音道。

    话落入沈之禾耳中,她抬眸瞧了眼扈娘子,跟着自己到了此处,她倒是适应得挺好,若是不要这么一副做贼的模样就更好了,“娘子可知这是何处?”

    闻言,扈娘子摇了摇头。

    “这里便是沈家,翻墙自然是不用翻墙的。”沈之禾循着记忆,掀开门槛处的一块青石板,露出底下一把满是锈迹的钥匙,她拾起钥匙,取出一块帕子略擦了擦,对准锁孔一转,随着一声轻微的响动,锁开了。

    沈之禾轻手轻脚推门而入,入目便是一栋小屋,那是沈家二房原先的住所,她快步往那屋子走去,只见满地灰尘,瞧着似乎许久未有人住过,大约是沈婆子嫌弃这屋子死了人晦气,连锁都未落,正好方便了她。

    借此机会寻一寻,是否有阿爹阿娘留下的线索,她瞧着屋内梳妆台上厚厚的灰尘,暗骂一声,那沈婆子真不是个东西,靠着沈二郎买了这处宅院,自己同沈大郎一家占了东侧的小院,只留了这一出偏僻的小屋给沈二郎一家。

    她拉开抽屉,灰尘扬起,沈之禾忍不住打了喷嚏。

    第90章 沈家

    “何人在此?”屋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屋内的沈之禾心头一紧,一手拉着扈娘子目光逡巡扫过四周,最终落在角落的衣柜上,听着屋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心一横,拽着扈娘子快步走到柜子前。

    飞快拉开柜门便将她塞了进去,沈之禾瞧着柜子里狭窄的空间,才探入半个身子便觉得挤得慌,她伸手将扈娘子往里头推了推,这才将将塞下两个人。

    她将柜门掩好后,扭头对上扈娘子疑惑的目光,瞧着她似乎有话要说,沈之禾抬手比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即指了指门口。

    见此扈娘子顺着沈之禾的动作,透过柜门的缝隙朝外头望去,并未瞧见有人推门,正要同她说上一嘴莫要这般紧张,片刻,外头传来“吱呀”一声,一女子推门而入。

    扈娘子心中一惊,暗道一声果然是舒服日子过久了,竟无半点警惕之心,柜子中的两人紧紧挨在一起,透过那柜门的缝隙望着外头女子。

    那女子瞧着屋内空无一人,脸上露出些许疑惑,方才她在院子里分明听见了这屋子传出了人声,怎地进来却不见人影,难不成真如孙琴所言,这宅子闹鬼?

    想到此处,那女子脸色骤变,眸中含着一丝胆怯,却又想着这青天白日的,估摸着无甚大事,目光扫过四周,最终落在窗边的桌子上,布满灰尘,但中间却落了两个清晰的掌印。

    能留下印子,那自然不会是鬼魂作祟,她定了定神,壮着胆子往屋内走来,先前自己想偷偷来这屋子瞧瞧,却被孙琴撞见,如今想来估摸着是这屋子藏了秘密,不愿让自己寻到。

    想到此处,女子探头朝屋外望了眼,空无一人,悬起的心落下,心道过些时日便是孙琴闺女出阁之日,这几日孙琴与沈婆子为了这事忙里忙外,应是没空顾及自己,说不准自己能借此机会寻到沈大郎的把柄。

    她一把拉开抽屉,里头空无一物,心中顿时一阵失落。

    藏在柜子里的沈之禾瞧着她的工作,对于她的身份心中有了猜测,原先还以为这人是真瞧上了沈大郎,这才寻孙琴麻烦,想将她取而代之。如今瞧着她入沈家似乎别有所图。

    既是别有所图那好办,若是真瞧上了沈大郎这才难办,自己还得重新寻个同盟,她冲着扈娘子眨了眨眼,扈娘子了然,推开柜子门飞身朝那女子扑去,在那女子震惊的神色下,一把扣住她的腕子。

    “你莫喊,我便松手。”扈娘子捂着她的嘴,压低着嗓音道,“你若同意便点点头。”

    瞧着她点头后,扈娘子便要松开手,却被沈之禾瞪了一眼,讪讪一笑,这才没将手松开。

    “眼下娘子必然是不信任我二人,不如听我说上几句在做判断?”沈之禾望着她,心道难怪孙琴斗不过她,且不说此人模样俊俏,瞧瞧这上扬的眼尾,满是精明之意。

    被扈娘子钳制住的女子,别无选择,只要点头答应。

    见她如此识时务的模样,沈之禾唇角扬起一抹笑意,“我名唤沈之禾,是沈二郎之女,今日来此是想见云姐儿一面,想来这个屋子你也是头一次来,我不妨同你直说,这屋子原先是我爹娘的住所。自打他二人去世后,我便再未来过,便想着来瞧瞧能否再寻上些爹娘的遗物,不知娘子为何会出现在此?”

    她自然知晓沈之禾的存在,先前她还未进沈家门前,便时常听沈大郎提及此人,他十分厌恶这个不受他掌控的侄女,回回提及那模样瞧着都恨不得他这侄女随她爹娘一同入阴曹地府。

    抬头对上沈之禾冷然的目光,那女子便知她与沈大郎心生龃龉,自然不是一路人,眸子一转,心中有了成算,说来那云姐儿也算是自己入了沈家后,唯一待自己好的人,她也不像眼睁睁瞧着云姐儿踏入火坑。

    抬手扒拉着扈娘子捂着自己的手掌,焦急地望着沈之禾。

    “娘子可是有话要说?”沈之禾抬眸瞧了眼扈娘子,扈娘子了然松开了捂着女子的手,另一只扣着那女子手腕的手却未松开。

    她瞥了眼扈娘子,随即望向沈之禾,“沈小娘子,唤我青荷便是,这屋子原是沈二爷的住所,先前我想来瞧瞧,那孙琴还同我说此处闹鬼,我估摸着她在这藏了东西。”

    既自己寻不到,不如借这沈小娘子的手寻上一寻,这小娘子瞧着年岁不大,倒是比云姐儿瞧着还要沉稳几分,或许她能帮自己达成所言。

    闻言,沈之禾上下打量了青荷一眼,心道这人倒是敏锐,蜷缩在衣袖里的指尖微动,微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这是她方才在柜子里躲着,摸到的一个小匣子。

    倒是还未来得及看上一眼,打算从沈家离开后,回了铺子再瞧,毕竟先前自己从未在阿爹阿娘手中见过此物。

    “哦~此言当真?”沈之禾眉尖一挑,似笑非笑地瞧了她一眼,随即目光扫过四周,似在寻找可藏物之处,又似在怀念先前爹娘还在的日子。

    对上沈之禾的目光,青荷眸子一颤,飞快垂下头,暗骂自己一声真是昏了头,沈小娘子分明说过这屋子乃是她爹娘先前的住所,自己怎还提及孙琴那婆娘在此处藏东西。

    瞧着沈小娘子的神情,那东西估摸着沈二爷留下给她姐弟二人的,不过是那黑心肝的娘们想据为己有罢了,“这不过是奴家听了夫人所言妄自猜测罢了。”

    话落入沈之禾耳中,她挑了挑眉,这人倒是识趣儿,难怪沈大郎这般喜欢她,哪怕沈婆子以死相逼,他都要将这人领回家。

    “你可知云姐儿住在何处?”

    “自然是知晓的,云姐儿是个苦命的,听闻沈大郎要将自己送到县丞府上做妾,抵死不从,中间逃过一会,被自己的阿弟出卖抓了回来,如今被关在柴房中。”青荷脚下步子一顿,脸上露出一抹心疼。

    犹记得那夜,沈之云被沈大郎抓回家中,心如死灰的模样,青荷咬牙切齿道:“沈大郎那一家子真不是个东西,卖女求荣。”

    跟在她身后的沈之禾听得此言,诧异地望向青荷,方才自己提及云姐儿,瞧着她虽有些面露难色,还以为她不想沾染这麻烦,如今瞧着倒是有些真心实意。

    说来也奇怪,沈大郎夫妻皆是无利不起早之人,云姐儿却性子极好,爹娘还在时便时常跟在阿娘身边帮着照看自己,爹娘走后,她姐弟二人便孙琴欺辱,云姐儿虽不敢明着帮自己,却总会在入夜后给他们送些吃食。

    往柴房去的路上静寂无声,穿过一处小院,三人停在矮小破败的柴房前,沈之禾站在门前,透过破损的窗子往里头望去。

    只见沈之云顿坐在靠墙的地上,双手抱着膝盖,出神地望着落

    在地上的光斑,身侧是早已凉透的吃食,估摸着是这几日都未好好吃饭,她脸色惨白一片。

    望着沈之云了无生机的模样,沈之禾心头一紧,她那模样若是无人救她,多半是活不了了。

    沈之禾低头望着上锁的木门,扫过四周,估摸着是害怕沈之云再逃走,连四周的窗子都是封死的,若要拆动静实在太大了些,她只好无奈放弃。

    沿着墙边走到靠近沈之云那处的窗边,抬手轻敲窗棱,直到瞧见沈之云抬头望来,她才压低着嗓音道:“阿姐,你且吃些东西,莫把自己饿坏了。”

    “禾姐儿,你怎来了,不对,禾姐儿早便离开了沈家。”沈之云抬头望向逆光而站的沈之禾,迷离的眸中划过茫然,抬手揉了揉眼睛,却发现沈之禾还在,当即踉跄着站起身来,扑到窗前,压低着嗓音,语速飞快,“禾姐儿快走,阿爹同孙县丞谋划着要将你一同送入县丞府中,将你的铺子据为己有。”

    “原来如此。”那日沈大郎上门来请自己回沈家便是为了这事,真是好歹毒的心肠,若是那日自己心软随他回了沈家,估摸着自己便再也出不了这沈家的门,垂下的眸中划过恨意。

    “阿姐,你可信我?”沈之禾藏住眼底的情绪,带着抹安抚的笑意,望向沈之云,轻声问道。

    闻言,沈之云一愣,信么?自然是信的,可如今阿爹要将自己送给县丞,而禾姐儿不过是商户,怎能与官斗,如今她带着之安好不容易日子好过了些,不能让她为了自己涉险。

    望着她变幻莫测的表情,沈之禾心中了然,“阿姐,你按照我所说的去做,先同大伯认个错,让他将你从柴房放出来。”

    “为何认错?我何错之有?”沈之云面色骤变,梗着脖子开口。

    “云姐儿,沈小娘子的意思是你得先从柴房出来,后头的事情才好进行下去。”一侧的青荷瞧着她油盐不进的模样,心中焦急。

    “阿姐,你听我说,如今镇上来了三位京中的钦差大人,估摸着明后日孙县丞便会请了那三位大人到大伯的酒楼中用饭。”沈之禾扫了眼四周,压低着嗓音同沈之云道。

    瞧着沈之云若有所思的模样,沈之禾便知她听了进去,“劳烦娘子看顾我这阿姐,天色不早了,我还得去接阿弟下学。”

    “小娘子放心,我自会看顾好云姐儿。”方才沈之禾所言,青荷听得一清二楚,瞧着她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敬佩。

    从沈家后门踏出的沈之禾,瞧着不远处翠绿的柳枝,长舒了口气,“娘子可是觉着我冷血,分明只要同陆郎君提一嘴,阿姐便不用入孙家了。”

    “小娘子莫要胡说,您已经跟云姑娘指了明路,若是你不管不顾将她带走,那岂不是主动给孙县丞递把柄。”扈娘子跟在沈之禾身侧轻声道。

    两人穿行在街道街道上,忽而瞧见一处摊位上头摆着不少个头极大的外皮带着黑色的东西,沈之禾心中一喜,将方才的烦恼瞬间抛之脑后,领着扈娘子穿过人群朝那摊主走去。

    第91章 芋头

    不过三两步的功夫,沈之禾便站在那摊主跟前,她蹲下身子拿起一只个头极大状似番薯的东西,只那东西与番薯光溜溜的外皮不同,它表层多了细小的绒毛。

    细细瞧了一番,这正是可以用来做芋泥的芋头,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今日晨起炖奶茶时还在想着小料一事,这不自己刚出沈家的门,便瞧见这买芋头的摊子。

    况且这芋头也不单单只能做芋泥,芋泥也不单单只能用于奶茶,若要谈美食,这芋头的用车可大了。

    大约是瞧着沈之禾蹲在跟前一言不发,那摊主有些着急,这芋头已在手中好几日,奈何这红叶镇的镇民都不识得此物,几日来无人问津,若再不卖出去,估摸着都要坏了,方才他便瞧着这小娘子一身衣服虽十分朴素,但用的料子都十分不错,自然十是个不差钱的。

    当即抓起一颗个头极大的芋头,送到沈之禾跟前,“小娘子瞧瞧这芋头,个头大且蒸熟后口感绵软是个不错的吃食。”

    闻言,沈之禾抬眸瞧了他一眼,心中倒是有几分诧异,她在红叶镇这么些日子,从未瞧见过芋头,还以为这大邺朝不曾有芋头呢,不曾想这人挑着芋头来卖,还认得此物。

    想到此处,沈之禾眸子一转,方才自己离着摊位还有些距离时,便发现除开他这处边上的摊位都聚着三三两两的行人,她估摸着这东西是从外头来的,当即放下手中的芋头,笑着开口,“郎君可是从外头来的?”

    闻言,那摊主伸出的手一顿,黝黑的面上露出一丝诧异,有些稀奇,这小娘子是从何处瞧出来的,“娘子聪慧,我是从南边来的,此物便是我们那处独有的吃食。”

    听得此言,沈之禾点了点头,心中了然,她故作疑惑地开口,“郎君方才说这芋头是蒸熟了吃?”

    自方才沈之禾蹲在此处,周边有几位相熟的食客便围拢了过来,“小娘子可是又寻了什么吃食?”

    “瞧着是,估摸着沈小娘子瞧着对面那酒楼开业有些心急了。”

    “说的是,今日午时我便是在那酒楼吃的饭,虽说味道比不上味仙居,但他家的吃食着实便宜,还送了一份小菜与糕点,那店家说啊,明日若是再去,老客送一壶美酒,新客便是一份糕点。”一男子抚这胡须,笑着说道。

    “你……”听着那人所言,扈娘子怒火中烧,站起身子,指着那人的鼻子就要开口,却被沈之禾一把拽住,冲她摇了摇头。

    此人分明就是不怀好意,故意来此说这些话来惹恼自己,她自然不同如了他的意,瞧也不瞧他一眼,依旧蹲着身子同那摊主小声交流。

    “此言当真?竟还送糕点。”周边几人闻言,当即围着那人开口询问,毕竟糕点在红叶镇算不得便宜,若自己单独买上一份少说得二三十文,若再加上个礼盒,那便更贵了。

    瞧着几人急切的目光,那人顿时眯着眼,撇了眼依旧蹲在地上的沈之禾,眼中划过一抹暗色,顿觉无甚意思,皮笑肉不笑地开口道:“真不真,诸位明日去瞧瞧不就成了。”

    说罢,那人一甩袖子,瞧了丝毫不为所动的沈之禾一眼,抬脚便朝城西走去,还以为这臭丫头便气急败坏呢,看来自己还是小瞧了她。

    周边几人听得那消息,也古顾不得与沈之禾寒暄,着急忙慌朝家赶去,要将这消息说与家中人听,方才那人也未说明这糕点是不是人人都有,正好明日将这一大家子都带去,若是都得了糕点岂不是赚了。

    周围的人逐渐散去,沈之禾这才抬头瞧了眼四周,望着几人离去的背景,顿觉好笑,这用糕点的法子吸引食客都是自己玩剩下的,她味仙居的糕点都是自己亲手所做,味道与外头市面上的皆是不同。

    唯有周家糕点铺子的糕点,与自己同出一门,但定价极高,她倒要瞧瞧沈大郎的酒楼这般送法能坚持几日,她倒是希望能坚持久些,自己正好同他好好玩玩。

    “小娘子,这芋头可要?”那摊主瞧着沈之禾出神的模样,小声喊道。

    回过神来的沈之禾,瞧着他摊位上数量不少的芋头,当即点了点头,“自然是要的,郎君家乡距离红叶镇可远?”

    话音一落,那摊主愣了愣神,他倒是不知沈之禾所言是何意思,半晌才开口应道:“倒是不远,我那家乡与红叶镇隔了五十里水路。”

    五十里水路,坐船估摸着半日的路程,倒是也能说不远,沈之禾一手摸着下巴,琢磨了片刻,若是味仙居打定主意要引入芋头,那

    自己自然是要保证芋头有稳定的来路。

    她圆亮的杏眸扫过眼前这男子,“郎君可怕吃苦?”

    “娘子有何话不妨直说。”那摊主心中不解。

    “方才郎君也听说了,我开了间铺子,如今你这摊位上的芋头虽说不少,但总归有用完的一天,若是我这芋头明日卖得好,郎君后日还在红叶镇,往后郎君的芋头便一并卖给我,可好?”沈之禾心中思绪百转千回,片刻指着那地上的芋头,笑着开口。

    话音才落,那摊主顿时瞪大双眼,前几日自己要来红叶镇时,家中媳妇还不赞同,自己呆了这几日,没成想一个都没卖出去,本打算今日再卖不出便回家了,没想到竟来了个小娘子包圆儿了,这还要同自己定日后的芋头。

    自然是欢喜万分,他们清溪镇什么都不多就是芋头多,哪怕自己的芋头卖完了,自己还能收其他乡亲,到时候自己低价收了,再加些银钱卖给这小娘子,自己也能赚上不少,还不用日日去田里讨生活。

    三言两语间,那人便察觉了此间的商机,当即点头应下,他手脚麻利地将芋头替沈之禾装好,往自己肩上一甩便要帮着沈之禾送回铺子,那殷勤的模样,看得沈之禾一时愣在原地。

    “小娘子这芋头分量重,不如我替你送回去,正好我认个门,往后送芋头便能直接送到你铺子门口。”大约是瞧出了沈之禾眉间的不解,他一手挠头喊笑着解释。

    闻言,沈之禾抬头瞧了眼天色,时辰不早了,估摸着之安也快下学了,思索片刻,当机立断,“娘子你带着郎君回去,我去接之安下学。”

    扈娘子瞧了眼人来人往的集市,心道天色还早,应是出不了什么事,便点了点头,领着那摊主往反方向走去。

    瞧着两人逐渐远去的背影,沈之禾抬脚往无为斋走去,临近暮时,不少卖小玩意儿的摊位都陆续摆了出来,她一路上瞧得眼花缭乱,直到瞧见一支精致的银簪,簪头雕刻着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

    她忽然便想起,周莹送予自己的那些首饰,说来自己好似从未给她送过回礼,她抿了抿唇,快步走到那摊位前,“店家这银簪如何卖的?”

    坐在推车后头的小贩,抬起眼皮瞧了沈之禾一眼,只瞧见眼前这女子一身素色长衫,发间只用了一支树枝草草挽起,当下便有些不耐烦了,暗道一声怎的招来些穷鬼。

    “十两。”说罢,便再无兴致同她多言,又垂下头瞧着手中的话本子。

    瞧着他那敷衍的模样,沈之禾便知这人觉着自己买不起,她抬手取下那只银簪,方才远远瞧着觉着不错,如今细瞧倒也确实不错,虽值不了十两银子这般多,但也差不离,她从钱袋取出十两银子丢到那小贩跟前,“这簪子给我包起来。”

    银子滚落倒面前,那小贩双眼锃亮,飞快将手中的话本子放下,双手接过银簪,脸上堆满了笑意,“娘子稍等片刻,小的这就给您包起来。”

    只见他取出只桃木匣子,里头垫着一块红色绒布,他小心翼翼地将银簪放入匣子,露出一抹谄媚的笑意,“娘子可还要瞧瞧其他物什?”

    “不用了,除了这簪子,其余的也无甚好看的。”沈之禾扫了眼跟前的摊位,摆了摆手。

    买簪子耽搁了些时间,眼下天色都有些暗沉了,估摸着要下雨了,她脚步飞快朝无为斋走去,前脚到门口,后脚便狂风四起,不过片刻,一道闪电划破天幕,轰隆的雷声紧随其后,大雨倾盆而下。

    一时间,蹲在门房屋檐下沈之禾与沈之安姐弟俩面面相觑,“阿姐你可带伞了?”

    闻言,沈之禾神色呆滞了片刻,出门时未下雨,也未曾想到今日会下雨,哪想得到要带伞。

    “哎。”沈之禾望着自家阿姐的模样,无奈叹了口气,蹲下身子撑着脸,苦恼地望着外头的大雨。

    “我们在此等个片刻,估摸着要不了多久就停了。”沈之禾抬手揉了揉幼弟柔软的黑发,学着他蹲下了身子,瞧着探出墙外的柳枝被风吹得四处摇曳。

    原想着这雨很快便能停下,谁料过了半个时辰,这雨势也不见得变小,她对上身侧阿弟满是怨念的目光,讪讪一笑,心虚的避开他的目光,瞧着路上打着伞穿行在余亩中的几人,忽而一阵狂风刮过。

    只见那几人的伞被吹落在地,大雨兜头而下,将人浇成了落汤鸡,见此,沈之禾扭过头来,指着那几人冲着沈之安道:“你瞧,哪怕今日阿姐带了伞来,我姐第二人估摸着也回不了家。”

    闻言,沈之安不由自主瞪大了双眼,这便是今日先生所教的无理也要辩三分么,若是旁人他自要与他辩上几分,可眼前之人是自己的阿姐,只好无奈叹了口气,撑着自己肉乎乎的脸蛋望着那连绵不断的雨水。

    不一会儿,门内驶出一辆马车,陆今屿坐在车内拆开了舅舅送来的信件,一目十行,便瞧见陆离掀开了车帘,指着侧边的门房开口道:“郎君,沈小娘子好似因这大雨走不得。”

    闻言,陆今屿掀开窗帘朝侧边望去,便瞧见一大一小两个人,蹲在门房的屋檐下,一手撑着头望着天,脸上是如出一辙的烦恼,他不由自主轻笑出声,“往门房那处靠靠。”

    噼里啪啦的雨声掩盖了马蹄的声音,直到马车在姐弟二人跟前停下,沈之禾才抬起头,目光迷茫,却在瞧见车辕上坐着的陆离时,眸子一亮,心道救星来了。

    “小娘子可是没带伞?”陆离穿着蓑衣从马车上一跃而下,细细的打量了姐弟二人一眼,笑着开口。

    正要站起身子的沈之禾,忽然腿上传来一阵酸麻,一时间僵在原地,霎时间皱起眉头,低着头一言不发。

    见状,沈之安飞快走到沈之禾身侧,让她撑在自己身上,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见过陆小郎君,今日出门扈娘子在我书囊中塞了把伞,但阿姐来接我下学未带伞,我书囊中的伞不大,遮不了两人,便打算在此等雨小后再回去。”

    望着沈之安一板一眼的模样,陆离觉得好玩极了,正要继续逗逗他,便听到车内陆今屿轻咳了一声,他立时收敛了笑容,“若小娘子不嫌弃,便上车吧,我同郎君送你二人回去。”

    “自是求之不得。”好不容易缓过劲来的沈之禾,闻言心中欢喜,其实方才若是未提及送自己回去,她也是要厚着脸皮央求的,这雨瞧着一时半会时停不了了。

    若是错过了陆今屿,今日自己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去。

    马车内的空间极大,哪怕是坐了三人,也十分宽敞,瞧得沈之禾十分眼红,先前自己便想着要买只骡子拉车,奈何价格昂贵,又想着自己也不是急着用车,便搁置了许久。

    “小娘子今日怎有空来接之安?”早在沈之禾上车前,陆今屿便将信件收好,以往这个时辰,轻声问道。

    也不怪陆今屿稀奇,以往这个时辰,她必然在铺子内忙得脚不沾地。

    闻言,沈之禾奇怪地瞥了他一眼,瞧着他并无调侃之意,倒是实在的奇怪,只好开口解释,“今日铺子对过开了家酒楼,这不食客都去了那酒楼,我想着反正也无事,便来接之安下学了。”

    “酒楼?阿姐,难不成那是大伯故意开在我们对面的?”话音一落,沈之安扯着沈之禾的衣袖问道。

    “你怎知晓?”沈之禾诧异地望向幼弟,自己好似从未与他提及过此事,他是从何处得知的。

    说着话,马车便停在了味仙居门前。

    沈之禾掀开帘子便要往下跳,却被陆今屿伸手拦住,疑惑间,只见他从马车上跃下,站在味仙居的屋檐下,冲着她伸出了手掌。

    瞧着眼前的少年逆光而站,黝黑的眸中含着一抹温和的笑意,她不自觉看入了神。

    “是小娘子回来了么?”直到听得门外动静的扈娘子,脚步匆匆推门而出。

    “回来了,陆郎君也来了,快些让二娘子备菜。”回过神来的沈之禾,耳尖爬上一抹红色,错开陆今屿的目光,自顾自从马

    车上一跃而下,奈何自己的腿不争气,才落地那熟悉的酸麻从脚底传来。

    顿时腿一软,整个人脸朝地往前扑去,顿时将陆离怀中的沈之安惊得面色惨白,发出一声惊呼,“阿姐!”

    好在陆今屿眼疾手快,一把拽住沈之禾的胳膊,这才让她幸免于难,待到她站定后,这才后怕道:“怎的这般不小心,若是我方才不在你边上,这一跤摔在地上,势必要磕得头破血流。”

    撑着陆今屿的手,沈之禾自知理亏,讪笑着开口,“方才脚麻了,让我缓上一缓。”

    这一幕落在对面王娘子眼中,她霎时面色一变,冷哼一声,原说这贱皮子瞧不上自家大郎,竟是攀上了这等高枝,也不知待过些时日,她失了清白,这郎君还能不能像如今这般待她如珠如宝。

    大约是想到了沈之禾往后的惨状,王娘子露出一抹痛快的笑意,袖子一甩扭头端起一盘红烧肉朝堂中走去,“客官,您的红烧肉来了,请慢用。”

    全然不知自己被人窥视的沈之禾,待到腿上那酸软的劲过了后,扶着墙往铺子内走去,一边同跟在自己身后的陆今屿道:“郎君倒是运气好,今日我刚得了一种吃食,正好做与郎君尝尝。”

    “既如此,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随着沈之禾踏入铺子,陆今屿听着此言,笑着开口,习以为常地寻了靠窗的桌子坐下,才替自己到了杯热茶。

    便瞧见脱了蓑衣的陆离,怀中抱着沈之安,溜溜达达从门外走来,腿边还跟着摇着尾巴,不停打转的阿黄。

    陆离一眼瞧见靠窗的陆今屿,弯下腰将怀里的沈之安放在地上,瞧了眼蹲在地上与阿黄玩得正欢的沈之安,抬脚便朝陆今屿那处走去,“郎君,可要查查对面那酒楼?”

    顺着陆今屿的目光,陆离一眼便瞧见对面站在酒楼前的沈大郎,先前自己查过此人,他在外头欠了一屁股的赌债,哪来的银钱开铺子,还正正好开在味仙居对面,显然是故意恶心沈小娘子的。

    “莫急,等等,眼下还不知这几人究竟有何目的,切不可打草惊蛇。”陆今屿抬头看了他一眼,望着他跃跃欲试的模样,一阵头疼,去了军营这几日怎一点长进都没有。

    且不说表兄弟两人如何,灶房中的沈之禾蹲在地上,挑拣着今日送来的芋头,王二娘站在她身后满脸好奇,“娘子这是何物,我怎从未见过?”

    “此物名为芋头,是个极好的吃食,劳烦二娘子取上一块梅花肉洗净焯水。”挑了一颗个头最大的芋头,沈之禾端了盆装满清水的木盆,随即拖过一张矮凳,用刷子刷洗着芋头上沾着泥土。

    话音一落,王二娘点头应是,从装着肉的竹篮中取了一块上好的梅花肉,扭头便瞧见沈之禾取了只筷子,将筷子插入芋头中。

    “娘子这是何意?”

    “这芋头的汁液触及人手便会瘙痒与红肿,这样用筷子便不会触及到手上。”沈之禾一手握着筷子,另一手取过刨子,将芋头上那侧外皮削掉,耐心地同王二娘解释。

    不过一刻钟,沈之禾将焯好水的梅花肉捞出,在王二娘诧异的目光下,她取过醋罐,在梅花肉的表皮上抹上一层白醋,随即翻入油锅之中,“滋啦”一声,油花四溅。

    不过片刻,梅花肉的那层皮便染上饿了一层金黄,她用筷子戳了戳,觉着戳不动了,这才用筷子将肉翻了个面,继续炸着另一侧的猪肉,直到猪肉染上一层金黄,连带着瘦肉中间的肥肉有些焦黄。

    她飞快取过笊篱将那肉块捞了起来,正好在炸肉剩下的油中,倒入切成半个指节宽的芋头片,霎时间一阵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这香味与方才炸肉的味道全然不同,是一种带着些许甜香的滋味。

    沈之禾不停地翻动着锅中的芋头,直到那芋头片两面都染上了金黄,她才将芋头捞起,放在一侧控油。

    “劳烦娘子做个牛肉丸子汤。”沈之禾手中动作不停,余光扫了眼今日午时剩下的丸子,冲着王二娘喊道。

    她将切好的肉块与芋头一片隔一片的摆在砂锅中,最后再浇上一碗特制的调料,盖上盖子放炉子上蒸熟,先前陆郎君一人三个菜估摸着是差不多了,眼下又多了个陆小郎君,三个菜估摸着是不够。

    且今日瞧着他似乎比先前瘦了不少,正好今日郑叔送来的小公鸡还未吃,正好做个地锅鸡,锅边贴上一圈面饼,倒是省了做饭。

    想到此处,沈之禾快步走到柜子前,踮着脚从柜子上取下一只铁锅,正是先前在沈家旧宅用来炖地锅鸡的小锅子,改日还得抽个空寻那铁匠再打几个,到时候同火锅前后脚推出。

    不过眼下最主要的,还是得去寻个厨子来,正巧这几日对面那酒楼风头正盛,明日自己便去牙行瞧瞧。

    想着明日的事,沈之禾将那小公鸡处理好后,将切成块的鸡块倒入锅中煸炒至变色,正想着撒上一把辣椒,忽而想起前头有位吃不得辣的人,只好抠抠搜搜丢了一截辣椒,放到一旁炖着。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整个灶房香气弥漫,沈之禾掀开炖着地锅鸡的铁锅,在锅边贴上了一圈面饼。

    另一侧王二娘的牛肉丸子汤,香菇炒青菜与香煎脆皮豆腐也好了,白嫩的豆腐煎得四面金黄,上头撒了几粒白芝麻显得格外诱人。

    第92章 地锅鸡

    那头沈之禾炖在炉子上的芋头扣肉也差不多好了,闻着那浓郁的肉香,她快步走到炉子旁,取了块抹布将砂锅的盖子抱住,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子。

    霎时间热气扑了满面,只见那砂锅中,芋头与梅花肉浸泡在汤汁中,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她取了一只瓷碗,小心翼翼地夹出几块芋头与猪肉,用油炸过的芋头炖得软烂,筷子一夹便从中间断开。

    估摸着夹出了一小半,沈之禾才停下了筷子,她扭头将瓷碗递到王二娘跟前,“二娘子,将那些吃食都夹出些来,正好我们几人一同吃。”

    两人正装着吃食,忽而沈之禾肚子传出一声叫唤,是有些饿了,自打今日午后出了门自己便未吃上一点东西,往常在铺子中,午后空闲的时候,自己还时常能吃些炸过的小吃。

    她揉了揉肚子,加快了手中的动作,天色不早了,且不说之安明日还要上学,那两位郎君还得家去,窗外的大雨已下了一个时辰,丝毫不见变小,沈之禾微微叹了口气,端起装着吃食的食盒朝铺子走去。

    风雨交加,哪怕是二人走在屋檐下,亦被那吹入檐下的雨水,沾了满身,她俩三步并作两步,飞快跑回铺子,推门而入,便瞧见沈之安乖巧地坐在陆今屿身旁,写着今日先生留得作业。

    而此刻陆今屿正侧着头,瞧着沈之安的动作,时不时指尖点着书籍同他说上两句,原本脸上还带着些许苦恼的沈之安,霎时恍然大悟,复又奋笔疾书。

    陆今屿手撑着头,瞧着他还算工整的字迹,眸底划过一丝赞赏,今日临走时,他特意寻了沈之安的开蒙老师,问了一嘴他的近况,没曾想那先生竟是满口夸赞,要说那先生亦是随着老师从京中来的。

    本是朝中的御史台大夫,却因性子执拗得罪了权贵,被流放至北疆,险些丧命,若不是在途中,恰好遇到同往北疆来的老师,估摸他早便葬身荒山野岭,此后便随着老师一同来了红叶镇,教书立命。

    谁能料到那先生经此一难,性子半分未改,不过好在红叶镇极为尊敬有学识之人,故而他脾气虽臭,倒也还算有名望,不过听老师所言,这先生自打教书以来,还从未夸赞过学生,这娃娃倒是头一个,想来日后是有大作为的。

    “吃饭啦。”沈之禾拎着食盒,快步走到桌边,笑着开口。

    话音一落,方才还在写着作业的沈之安,飞快将书籍合起,翻身从凳子上滚落,抱着书便朝柜子那头跑去,才将书本放好,这头沈之禾已经将热腾腾的吃食摆在了桌上。

    只见小巧精致的炉子里燃着几块炭火,炉子上头摆着一口双耳铁锅,还未

    掀开锅盖,带着些许辣味的浓香便顺着缝隙扑鼻而来,一时间三人皆是眼巴巴地瞧着沈之禾的动作。

    随着她掀开锅盖,热气蒸腾而出,待到热气散去露出里头满锅鸡肉,贴在锅壁上的面饼滑落,浸泡在汤汁中,伸入筷子拨开上头的面饼,露出底下切成小块的番薯,大约是炖得时间久了,那土豆的边缘都有些化开。

    瞧了眼身侧猛嗅着鼻尖的沈之安,陆今屿心中好笑,伸长胳膊夹了一块放到他面前的小碗中,轻声嘱咐,“慢些吃,小心烫。”

    话落入耳中,沈之安听话地夹起鸡肉吹了许久,估摸着那肉不再烫口才夹起塞入口中,那肉块极大将他的整个腮帮子都撑满了,那模样跟囤食的仓鼠一般,瞧得沈之禾心头一软,忍不住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慢些吃,没人同你抢。”

    “阿姐,好次。”沈之安鼓起腮帮子抬起头,眸子晶亮,他本就极爱吃这地锅鸡,奈何年后阿姐忙着铺子一事,便未再做过,如今吃上这口,自是心满意足。

    闻言,将菜摆齐的沈之禾,扭头瞧了他一眼,望着他鼓鼓囊囊的腮帮子,一时没忍住抬手戳了戳他柔软的脸颊,笑着开口,“之安便在此处同陆郎君一起吃。”

    说罢,扭头要走,却被陆今屿垂下的手勾住了衣袖,她不解回头,却见他垂着头,白玉般的耳尖爬上一抹粉色,故作镇定道:“小娘子不如与我们同桌?”

    话落入耳中,沈之禾柳眉一挑,杏眸中划过笑意,“郎君慢吃,那头菜已经备下了。”

    拨开他拽着自己衣袖的手,抿唇一笑便要朝着扈娘子那头走去,奈何自己才踏出一步,又发觉自己的衣袖被人勾住,当下有些不耐,但身后之人乃自己最大的金主。

    强压这心中的不耐,脸上挂满了虚假的笑意扭头望去,却见陆今屿手中捏着筷子正要夹菜,沈之禾呆愣了片刻,低下头只见沈之安一手拽着自己的衣袖,一边仰着头望向自己。

    “阿姐,与之安一起用膳吧。”

    幼弟圆圆的眸子中满是希冀,瞧得沈之禾心头一软,当即便点头答应,冲着另外两人点头一笑,挨着沈之安坐在了桌前,“便叨扰二位了。”

    “求之不得。”陆今屿漂亮的桃花眼中划过一抹亮色,在沈之禾瞧不见的地方,他冲着沈之安眨了眨眼。

    坐在另一侧的陆离瞧着那满桌的吃食,全然未见那三人的眉眼官司,他馋得眼睛泛着绿光,前些日子为这那信鸽一事,被郎君派去西北军中,昨日才得以回来,虽说军中的吃食也不差,但自打吃过沈小娘子的手艺后,那军中伙夫的手艺实在粗糙了些。

    那肉食便简单处理一番直接丢入锅中,大火炖熟,别说调味了,连肉的膻味都会去掉,如今他才想明白为何郎君不愿去军中,此等吃食实在难以入口。

    瞧着陆今屿夹了一块芋头放入碗中,他伸直了胳膊飞快地夹起一块面饼,随后冲着陆今屿嘿嘿一笑,毫不见外地站起身子用长柄木勺,挖了一勺鸡肉倒入碗中。

    手下动作飞快,三五下便地将鸡肉拆骨,就着揭掉的面饼卷吧卷吧塞入口中,那吸满汤汁的面饼韧劲十足,里头裹满了鲜嫩多汁的鸡肉,一口咬下汁水在口中爆开,那些许的辣味更是为这鸡肉添了分特殊的滋味,陆离霎时眯起了眸子。

    身侧的沈之禾瞧着他这般吃法,倒是有些意外,这倒是与后世的鸡肉卷饼有异曲同工之妙,果真是吃货么,竟能用地锅鸡发掘出此等吃法。

    “小娘子手艺高绝,不知此等吃食何时在铺子中推出?”陆离匆忙将口中的吃食咽下,扭头望向一侧挂满菜单的墙壁,瞧了半晌都未瞧见这地锅鸡,当即开口询问。

    这地锅鸡鸡肉味道鲜美,锅中的番薯炖得软烂入口即化,而锅中的干豆角吸满汤汁,整个儿都膨胀开来,带着干货独有的香味,若是沈小娘子早前便在食肆推出此等吃食,自己自然不能不知。

    “再过些时日,若是小郎君爱吃,随时来便是。”夹着一块香煎豆腐的沈之禾,闻言抿唇一笑,先前听阿莹说,这两位郎君乃是表兄弟,除了眉宇间有几分相似以外,性子截然不同。

    这陆郎君初见时,手黑嘴毒,若不是瞧着他给的银钱实在多,有时自己真是恨不得踹上他两脚,如今对自己倒是温和有礼,若是不来的这般勤便更好了。

    沈之禾无奈叹了口气,这人长得实在好看,且不说他帮了自己许多,就这样一个容貌妍丽的男子时常围着自己,说不动心那是假的,可两人之间的身份天差地别。倒不如趁着此时,直接掐断苗头。

    想到此处,沈之禾错开陆今屿望来的目光,夹起香煎豆腐塞入口中,“咔嚓”一声将外头那曾煎得酥脆的外皮咬破,露出里头白嫩的豆腐,淡淡的豆子香味在口中缠绕。

    “郎君快尝尝这芋头扣肉,这便是我今日在集市淘到的好东西。”沈之禾余光一扫,落在陆今屿的碗中,只见他先前夹的芋头还在碗中,当即笑着开口。

    闻言,陆今屿垂眸望着碗中的芋头,方才在砂锅中未瞧得明白,陆离又跟个饿死鬼似的瞧着自己,只要夹了一块离自己最近的芋头,夹到碗中才发现这吃食,自己以往从未见过,一时间未敢尝试,竟被她瞧见了。

    当下垂眸一笑,夹起一小块芋头送入口中,炖得软烂的芋头粉粉糯糯,带着芋头独有的香甜,又饱吸肉汁的鲜美,软糯香甜,别有一番滋味,陆今屿甚至在想,若是此刻眼前有一碗白米饭,自己便能就着这芋头吃上一大碗。

    大约是因炖得许久的缘故,油炸过的那层酥皮脱落,香气四溢。

    “当真不错。”

    “郎君再尝尝这里头的肉,那可是用上好的梅花肉在油锅中炸过后,切成半截指节宽的厚度,放在砂锅中炖了许久,正是软烂入味的时候。”瞧着他意犹未尽的模样,沈之禾指着那砂锅中的梅花肉笑着开口。

    话才落音,陆今屿还有伸筷子,那头的陆离早便按捺不住,端着碗站起身子,飞快捞了一块梅花肉放入碗中,他迫不及待地凑近,咬下一口肥瘦相间的五花肉,顿时烫得斯哈了一声,却又舍不得松口。

    在滚油锅中炸过后,那肥肉的油脂都炸了出来,肉质酥烂入味。外头裹着一层醇厚的酱汁,一口咬下那鲜香的滋味,瞬间缠绕在唇齿之间。陆离三两口便将那块扣肉吞吃入腹。

    这滋味与方才的地锅鸡不遑多让,当真是这几日来自己吃的,最美味的一顿吃食。

    第93章 宣传

    临到离开时,陆离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眼神火热地望着沈之禾,心道若是沈小娘子往后能随着郎君一同回京中便好了。

    想到此处,他抬手抹了一把唇,抬头瞅了眼已然踏出铺子的陆今屿,快步凑近沈之禾身侧,低下头压低着嗓音开口询问,“娘子可有打算往京中发展?”

    闻言,沈之禾诧异抬头,这是怎么了,短短一日竟有两人询问自己可否愿意往京中发展,她侧头瞧着身侧的少年,只见他满脸认真地瞧着自己,漆黑的眸子里满是期盼。

    倒是与今日那位林大人的施舍不同,沈之禾望着的莫名起了一点坏心思,故意沉吟片刻,摸着下巴瞧着他一言不发,待到身前的陆离面上露出些许焦急,她不由轻笑出声,“暂时还未考虑,郎君……”

    “阿离,你在里头磨蹭什么,还不快些出来。”沈之禾话未尽,早在外头马车上等的不耐烦的陆今屿,撩开车帘冲着屋内道。

    一时间,听了半截话的陆离心凉了一半,奈何外头陆今屿催得急,他只好垮着张脸,朝门外走去,下了半日的雨,竟还未见笑,他抬手取过蓑衣披在肩头,跃上车辕,正要驱车离开。

    便瞧见沈之禾匆忙从屋内赶来,原是她瞧着外头一片漆黑,忧

    心这两人黑灯瞎火地难免磕磕碰碰,便提了一盏琉璃灯追了出来,好在是赶上了,她撑着伞站在马车边,抬手将那琉璃灯交于陆离手中。

    “二位郎君,眼下风雨交加,路上且小心些。”她瞧陆今屿听得动静,从车内探出半个身子,抿唇一笑轻声叮嘱。

    “多谢小娘子,这灯明日我便送还与你。”听着她的温声叮嘱,陆今屿心中欢喜极了,一双桃花眼中流光溢彩。

    原本因着她不愿去京中而有些委屈的心,顿时又活泛起来,她在关心自己,自己在她心中肯定占据了不轻的地位,如若不然,怎的不见她去关心那姓吴的郎君。

    马车踢踢踏踏走上了回程的路,马车中的陆今屿倚靠在车厢壁上,他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吴永冲着自己露出的那抹挑衅的笑容,心中泛起一阵不安,莫不是那人要暗中对沈小娘子下手。

    “阿离,让竹楹去沈小娘子身边守着。”他沉吟片刻,心中还是不安,虽说沈之禾身侧有位镖师出身的扈娘子,但终究双拳敌不过四掌,沈小娘子总有落单的一日,他眉头微微皱起,思索了片刻,冲着外头道。

    正巧前几日听闻沈之禾提及要再买些人手,正好趁此机会将竹楹放到她身侧,如此一来,无论铺子还是外出,身边总能跟着个会拳脚的人。

    听得陆离应声后,陆今屿稍稍放下心来,便又听到陆离在车辕上嘀咕,“郎君如此在意沈小娘子,为何不与她明说,方才我问她愿不愿意随我们去京中,她竟直接拒绝了。”

    话音一落,原本心情还极好的陆今屿,霎时沉下来,转念一想,反正自己还要在红叶镇呆上不少日子,也不急于一时,加之过些时日,他与舅舅定下的计谋,他稳住心神,冷哼一声,“就你话多,我等与小娘子非亲非故,她何至于为了我等背井离乡。”

    被斥责的陆离,心中不解,挠了挠头,不再多言,郎君瞧着分明对沈小娘子十分上心,以往在京中,自己可从未见过他待其他小娘子这般和颜悦色。

    马车穿行在漆黑的雨幕之中,唯有车头一盏琉璃灯闪烁着光芒。

    转眼三四日便过去了,味仙居对过的酒楼不复开业那般繁华,陆陆续续的便有人回到沈之禾的铺子。

    早早了事,来到味仙居的廖掌柜,半倚靠在柜子上,瞧着外头来往的人群,手中捧着一把瓜子正同坐在柜子后头算着账的沈之禾说闲话。

    “对面酒楼生意这般好?小娘子怎的一点不着急?”

    闻言,沈之禾抬眸瞧了他一眼,眸中露出一抹笑意,正要开口,外头的街道上便跑来一群年岁同沈之安差不多大的孩童,手中捏着薄如蝉翼的纸张。

    穿行在街道的人群中,口中不停地哼唱着歌谣,“烫火锅呀烫火锅,火锅里头名堂多哟,清汤鲜红汤红,辣呼辣呼唱起歌。”

    朗朗上口的儿歌在人群中传播,那几个娃娃见缝插针在行人手中塞入纸张,大约是被那儿歌吸引,原本正要踏入沈大郎酒楼的行人停住步子,瞧着手中画着图案的白纸。

    只见那上肉画着装满吃食的铜锅,锅子边上的牛羊肉栩栩如生,瞧着就十分诱人,另一侧画着几颗水灵灵地蔬菜,上头还挂着几滴晶莹的露珠,捏着图纸的那人不由自主吸溜了一下口水。

    正要拉着那娃娃问问这是哪家的吃食,抬眸一瞧,只见那图纸正正中央,画着两个圆鼓鼓身着红色袄子的胖娃娃,拉着幅条,上书“味仙居”。下头还有一行小字“凭此证入店,可享八折优惠。”

    瞧见了意料之中的食肆名,那人心中暗叹一声,不愧是沈小娘子,此等稀奇的吃食,估摸着也只有她能摸索出来,只是这八折优惠是何意?

    他脚下步子一转,便朝味仙居走去,这动作落入站在酒楼二楼的沈大郎眸中,起先他并未在意,直到瞧见不少原本冲着自己酒楼来的食客,陆陆续续朝沈之禾的食肆走去。

    顿时脸色一沉,冲着身侧的王娘子招了招手,“娘子可知酒楼中的糕点还剩几许?”

    闻言,王娘子心中一惊,仔细瞧了瞧沈大郎的脸色,并未瞧出他有生气的模样,这才放下心来,扭着细腰走到他身侧,笑着开口,“倒是还剩了十余盒,沈郎何故提此?”

    随着王娘子的靠近,淡淡的桂花香扑鼻而来,沈大郎鼻尖一动,面上露出些许陶醉,半晌回过神来,摩挲着手上的扳指,推开朝自己靠来的王娘子,低声道:“劳烦娘子再去定些糕点,今日那臭丫头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拉了不少食客去。”

    “什么?”闻言王娘子一惊,快步走到窗前,探头朝对面的味仙居望去。

    果真如沈大郎所言,原本不少往自家酒楼来的食客,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兔崽子拦住,塞了一张图纸后,才瞧过几眼,步子一顿便朝味仙居走去。

    当下王娘子也顾不上同沈大郎调情,一把将褪到腰间的罩衫拉起,脚步匆匆朝糕点铺子赶去。

    与此同时,廖掌柜倚靠在柜子前,瞧着陆陆续续往食肆内涌入的人群,嗑瓜子的动作一滞,满脸惊讶地望向沈之禾,却见她冲着自己狡黠一笑,廖掌柜哪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当下满脸赞叹,冲着沈之禾竖起来大拇指,“真是后生可畏,小娘子手段高绝,此等手法倒是老夫从未见过。”

    “廖掌柜谬赞。”沈之禾谦虚一笑,心中暗道这可是后世屡试不爽的营销手段,用来对付沈大郎自然绰绰有余,说不准那人又去买了不少糕点。

    “小娘子这图纸上所写的八折优惠是何意?”头一个踏入味仙居的男子,手中捏着图纸快步朝沈之禾走来。

    听得此言,沈之禾抬头瞧了眼那人手中的图纸,又侧头望着陆陆续续涌入食肆的食客,站起身子,冲着那人高声道:“八折优惠,便是今日味仙居内的吃食全部八折,比如您今日吃了五十文,那打八折优惠便是四十文,您吃完后所付的银钱便是四十文。”

    此言一出,跟随在那男子身后踏入铺子的食客,顿时一阵哗然,有精于算计的,当即算出,吃得越多越合算,自然不再多言,寻了一处空位便坐了下来。

    不过片刻,食肆内便坐下不少食客,好在那火锅汤底一早便调制好,连带着那些涮菜也早就准备好了,她飞快起身,在廖掌柜疑惑的目光下,弯腰拉开柜门,从里头取出一沓厚厚的纸。

    那是她前几日央了陆今屿所写的火锅菜单,一手小楷苍劲有力,上头写满了锅底与吃食,还有不少小吃与茶饮。

    沈之禾招呼着廖掌柜坐下,这人哪怕在沈大郎酒楼最火爆那几日,都未曾去过一次,日日风雨不落地来自家食肆,沈之禾心存感念,当下压低着嗓音同他说,“今日廖掌柜的吃食我请了,劳烦往后同我多宣传一番。”

    闻言,廖掌柜心中一喜,忙不迭地点头应是,先前味仙居宴请三位钦差那日他便在,那火锅可是他瞧着端上楼的,想来连钦差大人都十分满意的吃食,自然是错不了,“这是自然。”

    “诸位,这便是火锅的菜单,若是想吃什么便用桌上的炭笔在菜单上勾画便可。”待沈之禾与扈娘子将菜单分到食客手中后,她笑着开口。

    最早踏入食肆那人,摊开菜单,扫了眼满满当当,食材丰富,瞧了眼火锅的锅底,只见菜单上头写着牛油锅,猪肚鸡,菌汤,骨汤等,他琢磨了片刻,决定守成,选了一个极为寻常又不易出错的骨汤。

    又选了不少肉食与蔬菜后,他瞧着底下一栏小吃与茶饮出了神,这

    玉米烙他倒是知晓是个什么东西,但那小酥肉,红糖糍粑还有黄金小馒头又是何种吃食,心中好奇,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点了一份小酥肉外加一壶茉莉茶。

    那人又细细瞧了一番菜单,觉着差不多了,这才将手中的炭笔放下,“小娘子我这将菜点好了,何时上菜?”

    闻言,沈之禾匆匆朝那人赶去,接过那人递来的菜单,略扫过一眼,倒是有些惊讶,这人倒是会吃,点的皆是与火锅极配的肉食,例如牛肉牛肚羊肉等,“郎君稍待片刻,大约一刻钟便可。”

    说罢,沈之禾捏着菜单匆匆朝灶房走去,前日自己定下了火锅推出的日子,便领着之安同扈娘子去了趟牙行,原想着寻一位厨子便可,正好那日牙行来了位从南边流落至此的厨子,自己同他聊了几句倒是个手艺不错的,便同人牙子要了他的身契,正要家去。

    正要踏出牙行,之安瞧见了个丫头,也不知为何,便死活要将她买回来。正当自己迟疑之际,身侧的人牙子提了一嘴那丫头会些拳脚,自己便让她与扈娘子比试一番,那身手竟比扈娘子还要好些,正好之安又喜欢她喜欢得紧,自己便连着她一同领了回来。

    说起这事,扈娘子还为此闹了好一会情绪,自己好说歹说劝了好一回才好。

    正想着,沈之禾便站在了灶房门前,推门而入便瞧见,那新领回来的丫头正站在灶台前偷吃。

    第94章 火锅

    听着门口传来的声响,口中塞满吃食的竹楹抬头望去,一眼瞧见满脸无奈的沈之禾站在门前,手还维持着推门而入的动作,她猛然一惊,飞快将捏在手中的梅花糕塞入口中。

    抬手抹了一把嘴角,故作镇定地端起今日一早炖好的火锅汤底,分别倒在一个个小的铜锅中。

    见此,沈之禾无奈叹了口气,自打这丫头来了铺子,仿佛跟饿了好几日似的,头一日便就着菜吃了两大碗米饭,原还想再添上一碗,自己忧心她撑坏肚子,便将那吃食端走。

    谁料那丫头当即满脸委屈,抿着唇直勾勾地瞧着她手中的碗筷,那模样仿佛受了虐待似的,但她实在吃得多了些,又是晚上,难以克化,这才狠下心来,端着剩下的吃食往灶房去了。

    此后竹楹便像一只掉入米缸的老鼠,时时刻刻嘴巴里都塞着吃食,沈之禾无奈摇了摇头,好在自家开了食肆,旁的不多说,吃食自然是管够的,她手中捏着厚厚一沓菜单,抬脚朝灶房走来。

    “阿七,红糖糍粑可是你的拿手好菜,今日便辛苦你了。”她快步走到正在揉面的凌七身旁,将手中的菜单摆在桌上,略瞧了瞧,大多都是与先来的那位食客一般,点了骨汤锅底。

    大约是觉着用大骨熬制的汤底多半出不了错,少数几位点了牛油锅底,猪肚鸡却未曾有人敢尝试,瞧着桌上满满当当的菜单,“竹楹,劳烦你对着桌角的号码,将这些锅底送去。”

    “是。”闻言,竹楹点头应是,匆匆将口中的梅花糕咽下,一手一个托盘,端着就往前头铺子去了。

    那脚步稳当的沈之禾瞧着都羡慕万分,果真是能吃的力气大么,她收回目光,瞧着一侧忙得脚不沾地的王二娘,开口询问,“二娘子,那小酥肉可腌制好了?”

    闻言,王二娘端着一盆腌制好的酥肉匆匆朝沈之禾赶来,“小娘子,这些可够?”

    话音一落,沈之禾探头望去,木盆中装了满满当当的一盆裹着面糊与鸡蛋液的酥肉,瞧着分量倒是不少,但今日来的食客,几乎每一桌都点上了一份酥肉,她沉吟片刻,估算着酥肉的分量。

    她透过半开的窗子,望向铺子,只见门口陆陆续续还有食客进来,片刻又开口道:“估摸着不太够,劳烦二娘子再腌上些。”

    说罢,王二娘点头应是,飞快从竹篓中取出几块上好的里脊肉,舀了一勺井水略冲洗了一番,便抄起菜刀切成粗细均匀的肉条。

    而那头沈之禾瞧着正在灶台上忙活的凌七,便从柜子中又拖出一只炉子,心中暗道一声,还好从旧宅搬家那日将这炉子带上了,否则今日那可真两眼一抹瞎,啥也干不了,只能指着那灶台,她与阿七轮换着用。

    先前人少还不觉得这灶房小,如今添了两口人,倒是觉得这灶房拥挤了起来,沈之禾叹了口气,点燃炉子,瞧着炉火逐渐旺盛,这才提着只双耳小锅架在炉子上头。

    舀了一勺油倒入锅中,直到瞧见油锅中逐渐咕嘟着泡泡,沈之禾用笊篱抄起一勺小酥肉放入油锅中,随着“滋啦”一声,霎时间油炸的香味在整个灶房中炸开。

    渐渐地小酥肉上头裹上了一层金黄,正巧送完菜品的竹楹推门而入,她吸着鼻子便朝沈之禾身旁走来,一眼瞧见在油锅中不停翻滚的酥肉,不由自主地吸溜着口中。

    心中暗道一声,我的天爷,这也太香了些,陆离真不是个东西,有这等美味的吃食,竟不同自己说,还藏着掖着,先前有一日自己分明从他身上嗅到了吃食的香味。

    那日自己便问了他,这是哪家的吃食,谁料他竟与自己打马虎眼,说没有吃食,若不是世子让自己来守着这小娘子,恐怕直到自己回京都不知道这红叶镇竟有如此美味的吃食。

    若不是打不过他,少说自己都要与他打上一架。

    竹楹直勾勾地瞧着锅中的酥肉,那金黄酥肉随着滚油翻滚,浓郁的肉香夹杂着些许鸡蛋的香味,勾得她不停地吞咽着口水,眸底都泛起了一抹绿光,那模样瞧着仿佛饿了好几日似的。

    与此同时,前头铺子内,先头来的那人瞧着竹楹送来的锅底与炭炉,满是惊讶,这锅子小巧精致,与先前那几个孩童塞来的单子全然不同,当即高声问道:“这锅子为何与这图纸上画的不同?”

    闻言,扈娘子瞧了眼那人跟前的小锅子,当下笑着解释,“郎君有所不知,这图纸上画的锅子适合三人以上食用,且价格更贵,我瞧着您今日是一人来用餐,这一个小锅刚好,涮火锅也更方便些,今日吃过您若是觉着不错,改日可带上家人一同来味仙居,点上一只太极锅,要上两种汤底尝尝。”

    “竟是如此?那为何图纸上不画这小锅?”那人目光扫过四周,瞧了周边点了锅子的食客,除了少数一大家子来吃的用了那太极锅外,大多与自己一样。

    “那便是有个典故了。”闻言,扈娘子回忆着今日晨起,沈之禾同自己所言,当下笑着开口。

    碳炉上的小火锅咕嘟咕嘟冒着泡,喷香诱人的气味在整个铺子弥漫,一时间内,味仙居内不断响起吞咽口水的声音,不待扈娘子说起那典故,便有人等不及了,高声喊道:“你这人今日究竟是来吃火锅的,还是来吃锅子的,何苦纠缠于锅子大小,娘子这火锅何时能吃?”

    “郎君瞧着锅底煮开便可涮菜,牛肉涮到变色便能吃。”扈娘子笑着开口。

    话音一落,方才开口那人便迫不及待夹起一块牛肉放入锅中,不过涮了三五下,那牛肉变了色,他飞快捞起牛肉,也顾不得烫,随意吹了两口便塞入口中,顿时“斯哈”一声。

    除了初始的烫口,骨汤的鲜香在口中弥漫,牛肉鲜嫩,唯有过多的调料保留了牛肉本身的鲜香,又沾满了熬了一宿的骨汤,当真是万分鲜美。

    他瞧着自己跟前桌上摆着的菜品,回味着方才骨汤的鲜美,他又加了一块油豆腐放入锅中,油豆腐才沾了汤汁,便整个膨胀起来,吸满汤汁,他估摸着时间,觉着差不多了,便飞快捞起。

    金黄色的油豆腐吸满汤汁,才咬了一口,鲜美的汤汁便在口中爆开,软和的口感中夹杂的油炸过的香味,令人回味。

    一时间,食肆内安安静静,食客皆是忙着将吃食塞入口中,吃都来不

    及吃,哪还有空闲时间闲谈。

    味仙居的灶房中,香气四溢,沈之禾飞快将炸好的酥肉装入竹条编织的竹篓中,泛着黄的竹篓上垫着张油纸,上头摆着炸得金黄的酥肉,边上撒了些许磨成粉的干辣椒。

    抬头瞧见竹楹眼馋的模样,沈之禾无奈一笑,从锅中捞起一根刚炸好的酥肉,略微沥了沥油,沾了些许辣椒粉送到她嘴边,“小心些烫。”

    还未凑近,喷香的油香混杂着干辣椒的香味,直直钻入鼻尖,竹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张大嘴巴一口将酥肉咬下,才入口中,只听“嘎嘣”一声,咬破酥脆的外皮,露出里头鲜嫩多汁的里脊肉。

    满满的肉汁涌入口中,因着沾染了干辣椒,酥肉带着些许微辣,倒是为酥肉多了一分不一样的滋味,竹楹抿了抿唇,快乐的眯起了眸子,跟在沈小娘子身旁的日子,竟比在京中还要快乐不少。

    望着她陶醉的模样,沈之禾抿唇一笑,端着装满了竹篓的托盘便朝窗口走去,她将托盘放在窗台上,抬手轻拽一侧垂落的红绳。

    不过片刻,扈娘子便匆匆赶来,求救似的瞧了眼沈之禾,压低着嗓音道:“娘子快让竹楹出来帮忙,这都过了午时了,外头的人还在往食肆来。”

    闻言,沈之禾侧过头便朝正守在凌七身侧的竹楹喊道:“阿竹,扈娘子一人在前头忙不过来了,劳烦你去帮个忙。”

    话音一落,竹楹恋恋不舍地瞧着凌七锅中煎着的糍粑,“阿七,可要给我留一个。”

    “知道了,自然少不了你的。”凌七闻言好笑,抬头瞧了她一眼,这丫头身材纤瘦,也不知日日吃这么多长哪去了,敷衍道。

    眼见着竹楹便要推门而出,沈之禾飞快取了只装着猪肚鸡的小铜锅,又取了几块凌七做好的红糖糍粑,急忙喊道:“等会儿,这个拿去送与廖掌柜。”

    瞧着竹楹离去的背影,沈之禾又拣了几分肉食与蔬菜,摆在托盘上,送与廖掌柜,正好方才自己同廖掌柜说今日他在味仙居的吃食,由她请了。

    眼下虽说食客不少,但猪肚鸡这汤底倒是未曾有人点,不如她送一份给廖掌柜尝尝,借此机会,做个宣传。

    正如沈之禾所料,这猪肚鸡才端上桌,廖掌柜边上的食客,便伸长着脖子朝这边望来,只见那奶白色的汤底上漂浮着几颗鲜红的枸杞,那模样瞧着倒不像是火锅,倒像是富贵人家常喝的养生汤。

    “这是何种锅底?怎的里头还有药材?”

    闻言,竹楹抿唇一笑,指着那锅底解释道:“这乃猪肚鸡锅底,采用上好的走地鸡与猪肚,加之各种药材熬了一宿的汤底,不仅味道鲜美,还能滋补养生哩。”

    “你这小娘子莫不是再说大话,这小小的一锅汤还能养生?”

    “您若是不信,待廖掌柜尝过之后,您问他便是,小女子的话您不信,廖掌柜乃廖记药铺的掌柜,他的话您总信吧。”说罢,竹楹扭头冲着廖掌柜眨了眨眼,笑道,“您快尝尝。”

    第95章 猪肚鸡火锅

    话音一落,周边几位食客皆是满怀好奇地望向廖掌柜,此为何人,众人皆知,乃红叶镇最大药材铺的掌柜,随谈不上有何医术,但此人对于药膳研究得较为透彻,这不方才竹楹一番话吊起众人胃口。

    顶着周边几人火热的视线,廖掌柜瞧着与周边食客截然不同的砂锅,只见里头奶白色的汤汁上浮着几颗红色的枸杞,他鼻尖一动,诱人的香气顺着鼻尖涌入,这味道倒是有些奇特。

    他正要学着边上的食客,用特制的长竹筷夹了一块切得薄如蝉翼的牛肉,就要往锅里放。

    “廖掌柜且慢。”竹楹高声喊道,随即飞快上前,取过一只空碗,舀了勺奶白色的猪肚鸡汤底道碗中,双手呈于廖掌柜身前,“这猪肚鸡可与旁的不同,此锅应先喝汤,再涮肉。”

    接过竹楹手中递来的小碗,廖掌柜心中疑惑,面上却不显露半分,笑着开口,“原是如此,是在下见识浅薄了。”

    说罢,他端着碗,略微吹了吹,送到唇边,微微抿了一口,奶白色的汤汁浓郁醇厚,入口鲜香,细细品来似乎还带着些许胡椒的滋味,原来这小娘子去铺子里买的胡椒,用在这处了。

    这种用法倒是稀奇,廖掌柜抬眸瞧了跟前满眼期盼的竹楹,心头好笑,这新来的丫头,倒是个口齿伶俐的,“这汤的味道着实不错,鲜香美味,里头这胡椒更是点睛之笔,为这猪肚鸡更添了一番滋味,当真令人回味无穷。”

    说话间,味仙居内的食客愣了神,心中暗道后悔,且不说旁的,这胡椒就是个金贵的东西,原先以为这小娘子所言的补气养生,不过就是为了多卖几份吃食罢了,如今瞧着廖掌柜,倒是用了真材实料?

    霎时间,整个味仙居内的食客都满心懊悔,难得今日沈小娘子大方,全场吃食皆打八折,自己竟因着锅底名字奇特错失此等金贵的吃食,当真懊悔万分。

    自然廖掌柜是不受影响,他将碗中的汤底饮尽,意犹未尽地抿了抿唇,随即夹起一块随着汤汁翻滚的猪肚,这东西瞧着倒像是下水,虽说红叶镇也是吃下水的,但寻常可见的几乎是卤下水,这种炖汤的做法倒是头一次见。

    他夹着下水凑到鼻尖轻嗅,倒是没有奇怪的味道,反而带着浓郁的香味,廖掌柜试探着将猪肚送入口中,轻咬一口,爽脆弹牙,嚼劲十足,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瞧着锅中泛着黄色的鸡肉,廖掌柜顿时有些迫不及待,他匆匆将口中的鸡肉咽下,坐直了身子伸长筷子,从锅中飞快捞起一块鸡肉,还未送到嘴边,那带着辛辣芳香的胡椒味,便顺着风飘入鼻中。

    才咬下一口,鲜嫩的汤汁在口中爆开,这鸡肉肉质紧实,吃在口中带着一股独特的香味,与方才的猪肚相得益彰,令人回味无穷。

    廖掌柜不由自主长舒了一口气,心中暗叹一声,沈小娘子竟能用这些食材做出此等吃法,这对面的酒楼如何同她竞争,估摸着要不了几日,这火锅的吃法传了出去,跑去那酒楼的食客便会回来,说不准这小娘子味仙居的名声,还能传出红叶镇呢。

    抬头对上竹楹的目光,廖掌柜无奈一笑,沈小娘子新招的这个丫头倒是不错,口齿伶俐人又机灵,是个讨喜的姑娘。

    竹楹望着廖掌柜许久,本以为他会同先前那般读懂自己的目光,顺着自己的意夸赞一番,谁料这人就瞧了自己一眼,便又低着头夹着锅中的吃食,无奈之下,她正要笑着开口。

    正巧此时门口踏入几人,竹楹余光一扫,小巧的脸上瞬间堆满笑意,脚下步子一拐便朝门口走去,直到走近这才瞧见来的竟还是熟人。

    瞧着手中牵着沈之安的陆今屿同陆离一前一后踏入铺子,身侧还跟着个面色阴沉的吴永。

    竹楹步子一顿,瞧着扫了眼铺子内挤挤挨挨的食客,便掠过自己直直朝后院走去的陆今屿,心中一惊,也顾不得一旁的吴永,抬脚就要去追,哪知自己才踏出一步,便被落在身后的陆离,借着身子的遮挡一把拽着。

    心中不解,她扭头望去,便见陆离冲着自己露出一抹心照不宣的笑容,竹楹心下了然,这才快步走向吴永,笑着招呼,“郎君,今日铺子吃食全场八折,您瞧瞧要吃些什么?”

    闻言,吴永收回望着陆今屿的视线,心中一阵烦闷,回想着方才自己如何讨好沈之安,他都不与自己亲近,当下对竹楹也没了好脸色,冷哼一声,自顾自寻了一处靠窗的空位坐下。

    落在身后的

    竹楹,满心不解,扭头望了眼陆离,却见他冲着自己摊了摊手。

    与此同时,牵着沈之安直直钻入后院的陆今屿,还未靠近灶房,斜刺里冲出来一只个头不小黄狗,直直撞入沈之安怀中。

    这些日子日日吃不少的阿黄,肥了不少,这猛地冲撞过来,险些将沈之安撞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若不是身侧的陆今屿飞快捞了他一把,估摸着这会他早便摔了个屁股墩。

    “阿黄,别闹。”沈之安一边躲着阿黄舔向自己舌头,一边笑着开口。

    听着外头动静的沈之禾,自灶房探出半个身子,一眼瞧见立在自家小院的陆今屿,当下又缩了回去,如今自己这满身油烟,着实不能见人,原想着,要不了一会,竹楹便会来这后头将人领走。

    奈何等了许久也未见有人来,沈之禾心中暗骂一声,将手头筷子塞入身侧的凌七手中,抬手在身侧的围裙上擦了擦,脱去围裙,略理了理发髻,便朝门外走去。

    这才推门而出,便听着沈之安语气欢快地冲着自己开口喊道:“阿姐,今日午后先生家中有事,便给我们放了半日假,正巧今日陆哥哥在书斋便将我送了回来。”

    抬手接住燕子回巢似的沈之安,她瞥了眼尴尬站在原处一动不动的陆今屿,没好气地抬手戳了沈之安的额头,压低着嗓音道:“怎带着陆郎君进了院子?”

    闻言,沈之安嘿嘿一笑,用了拽了拽沈之禾的衣袖,见着她顺着自己的力道弯下身子,偷偷瞧了眼不远处的陆今屿,凑到她耳边轻声道:“阿姐,陆哥哥帮了我们许多,我以为我们同他关系不错,且他不喜人多,便带着他来后院了。”

    低头望着满是笑意的沈之安,她心中一阵无奈,这傻弟弟被人卖了还帮着人数钱呢,想到此处,沈之禾抬头瞪了不远处的陆今屿一眼,心道这人不愧是从京中来的,较之吴永,手段倒是高明了不少,竟从之安下手。

    她心中有些不满,又有些迟疑,瞧着那芝兰玉树的少年局促地站在原处,似是怕冲撞了自己,只有方才瞧了自己一眼,伺候便一直垂着眸盯着自己的足尖,再也没有乱瞧,那乖巧的模样,实在无法与初见的他联系在一块。

    不满的是他带着不纯的心思接近之安,若按照她往常的性子,自然是要同他保持关系,可如今却有些迟疑,只因他待之安极好,正如之安方才所言,他也帮了自己不少,旁的不说,就说那糕点铺子,自己除了开始将方子教给他们,自己便再未因那铺子烦过心,反而那铺子的银钱,月月如期送到自己手中。

    况且他对自己有意,不过是自己猜测罢了,毕竟对自己从未有过线之举,而之安也十分喜欢他,心心念念想着他教自己习武。

    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先前日子之安夜里说梦话,都在说着自己要同他习武,若是自己强硬让他同陆今屿断开往来,估摸着会伤了之安的心。

    思及此,沈之禾无奈叹了口气,拍了拍之安的脑袋,开口问道:“之安今日可有用午食?”

    “还未,今日先生一放假,我便想着归家,阿姐,陆哥哥也未吃呢。”被拍了脑袋沈之安也不恼,反正阿姐打得不疼,他笑嘻嘻地开口。

    话音一落,沈之禾转眸望向不远处的陆今屿,恰好对上他望来的视线,只见他眸子晶亮,眼神满是渴望。

    她无奈一笑,拍了拍沈之安的肩膀,笑着开口,“那便劳烦之安去将柴房的小桌搬出来。”

    说罢,沈之禾又望向陆今屿,“郎君随着之安且去坐会。”

    听着沈之禾所言,陆今屿心中欢喜,桃花眼中盈满笑意,宛如春风拂面。

    那模样比沈之禾两世见过的男子都要俊俏,一时间她又愣在了原地,直到见着无人打理自己的阿黄在腿边叫唤了两声,她才回过神来,对上陆今屿满含笑意的眸子,她莹白的耳尖爬上一抹嫣红。

    急头白脸地瞪了他一眼,扭身回了灶房。

    “小娘子,那位是何人?”凌七方才在窗口瞧了许久,同为男子他自然知晓那男子望向沈小娘子的目光不甚清白,只他不过来了三两日,自然不好对东家说三道四。

    话音一落,便见沈之禾用力捶打着手中的面团,那模样着实有些吓人,倒是凌七头一次瞧见她这般气急败坏的模样,当下闭嘴不敢再问。

    倒是一侧的王二娘,掩唇一笑,凑到凌七身旁压低着嗓音道:“那位啊,是京中来的贵人,连县令瞧见他,都要向他行礼,倒是对我们小娘子可是不一般。”

    闻言,凌七诧异抬头望向沈之禾,心中暗道一声原来如此,先前瞧着还以为是那位郎君单相思,眼下瞧着沈小娘子这模样,瞧着倒不像是对那郎君无意。

    虽说是压低着嗓音,但这灶房统共就这么大,声音再小,又能小到哪里去,这不一字不落落入沈之禾耳中,耳尖才消下去的红晕又爬了上来。

    第96章 红糖糍粑

    “啪”的一声,沈之禾将手中的面团拍在案板上,扭头望向灶台旁的两人,气急败坏道:“你二人可是没有活干了?”

    话音一落,那两人瞬间雅雀无声,整个灶房只余柴火的噼啪声,瞧着沈之禾垂下头,两人飞快交换了目光,眸中皆含着笑意。

    与此同时,院子内想起阵阵鸟鸣声,陆今屿随着沈之安的脚步,走至檐下,那头摆着一大一小两张藤椅,他顺着沈之安的力道,在那张较大的藤椅坐下。

    那位置极好,正对着灶房半开的窗子,透过窗子恰好能瞧见站在屋内沈之禾,他半依在椅背上,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屋内沈之禾的身上,只见她手中动作翻飞,片刻那圆滚滚的面团便在她手中变成粗细均匀的面条。

    沈之禾将捏好的面饼放在一侧,原本想着今日铺子正好做火锅生意,不如就让他俩涮个锅,可方才瞧了眼今日的锅底竟卖得差不多了,除了原本就准备的不多的猪肚鸡汤底以外,便只剩了些牛油锅底。

    那陆郎君吃不得辣,猪肚鸡又吃过了好几回,估摸着再吃便腻了,目光一转便瞧见凌七做红糖糍粑剩下的面团,眼下肉类蔬菜齐全,正好做上些炒面,这些时日汤面倒是吃过不少回,炒面已有许久未吃,倒是有些想那一口了。

    且不说沈之禾在灶房内忙前忙后,铺子那头靠窗而坐的吴永,手撑头望着对过的酒楼,嘴角微垂,眸中划过一丝嘲讽,先前这沈大郎为了开这酒楼去自己银号借了不少银钱。

    犹记得那日他站在自己银号,冲着自己信誓旦旦开口,要不了几日便能将味仙居的食客都招揽过去,到时候这沈小娘子没了银钱,没了铺子还不是任自己揉搓,可如今瞧着,这味仙居的生意倒是蒸蒸日上,而沈大郎那头却略见颓势。

    若是沈大郎的酒楼败了,自己除了没法早些将沈小娘子圈在府中,其余对自己倒是影响不大,左右借出去的银钱,他总是要按期归还,哪怕由孙县丞作保也算不得数,吴永冷哼一声,收回目光。

    事到如今,他也懒得伪装,他吴家原本就是红叶镇第一大家,偏生那周家不知为何,好好的京城不呆,非要来着红叶镇,这好几年过去,如今红叶镇镇民只知他周家,何人还记得先前他吴家的名声。

    眼下不仅他家被周家压了一头,如今他瞧上女子还被与周家相关的陆今屿瞧上,这让他如何甘心,吴永目光阴沉,瞧着面前的桌子空空如也,冲着穿行在狭窄过道中的竹楹,喊道:“点菜。”

    “来了,客官您稍等。”话音一落,竹楹匆匆朝吴永走来,经过陆离身侧,悄悄在他手中塞了一块用油纸包着的糕点,冲着他眨了眨眼,这才飞快跑到吴永跟前。

    她顺手从腰间取下一个小本,路过柜台时,从柜子上顺了枝笔,笑着迎向吴永,“这位客官,您今日要吃些什么?”

    闻言,吴永眸子扫过四周,方才随着陆今屿倒是未注意,这味仙居内香味四溢,倒是人人都吃上了自己先前吃的火锅,原说为何今日沈大郎那酒楼取了一品轩的糕点来送,也甚少有人上门。

    毕竟他那酒楼的吃食都是寻常可见的,开业那日沈大郎亲自送来了帖子,还特意同自己说

    孙县丞也会到场,自己便想着给孙县丞一个面子去瞧瞧,那厨子的手艺别说味仙居,连德胜楼的厨子都比不上,如何能同沈小娘子一较高下。

    前几日食客多,不过是图个新鲜,加之他日日送一品轩的糕点,虽说人瞧着多,估计也没赚几个钱,吴永冷嗤一声,反正左右自己也吃不了亏,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长臂一伸,吊儿郎当地瞧着竹楹,“劳烦小娘子同我说说,今日铺子有何等吃食?”

    “郎君今日可算是来对了,今日味仙居隆重推出火锅,汤底各种各样,您瞧瞧,这单子上便是锅底……”

    “我今日不想吃火锅,可有其他吃食?”话音未落,竹楹的话便被打断,吴永瞧着挂着菜单的半面墙,手指随意点了几分菜,“我便要这几个菜,劳烦小娘子同沈小娘子说一声,我要她亲手炒的。”

    话音一落,竹楹面色微变,心中倒是对此人的身份有了猜测,眼下自己明面上的身份乃是味仙居的跑趟丫头,自然是不能与他对着干,当下调整了情绪,对他露出一抹笑意,“郎君您稍待片刻,小的这便去传菜。”

    竹楹步子一转,匆匆朝灶房走去,路过柜台凑到扈娘子身侧,轻声询问,“娘子,那人可是吴永?”

    “是他。”扈娘子顺着竹楹的目光望去,正好瞧见一个熟面孔,心中虽有诧异,到还是点了点头。

    原说这人为何这般讨厌,竹楹背对着吴永朝天翻个白眼,扭头从后面钻了出去,一眼便瞧见自家郎君优哉游哉地仰在椅背上,望着灶房半掩着的窗子,她有心告状,但又害怕暴露自己,只好一跺脚,扭身钻入灶房。

    才推开门,便嗅到一股浓郁的油香,竹楹霎时眸子一亮,将方才的不快抛之脑后,她瞧着正站在灶台前的沈之禾,快步走到她身后,探着脑袋望向锅中。

    只见莹白的肥肉在锅中“滋啦”作响,清透的油脂缓缓溢出,不多时便攒了一个锅底,那肥肉渐渐蜷缩,最终染上一层金黄,竹楹猛吸了吸鼻子,焦香扑鼻。

    她眼馋地望着锅里金黄的油渣,不由自主吞咽着口水,正想着开口讨一块尝尝,便瞧见,早有所预料的沈之禾取过一侧的筷子,夹起一颗猪油渣,送到自己嘴边。

    “小心些烫。”不怪沈之禾灵敏,这丫头的目光实在灼热了些。

    竹楹也不嫌烫,捏过那还冒着热气的油渣,飞快丢入口中,“咔滋”一声咬碎焦脆的油渣,油脂的香味瞬间在口中弥漫,她一边咀嚼着一边望着锅中不停翻炒的肥肉,心中万分好奇,“娘子这是要做何吃食?”

    “之安与陆郎君还未吃午食,我便想着做个炒面,对了,你不在前头帮衬着扈娘子,跑到灶房来是为何?”此刻才回过神来的沈之禾,探头朝铺子内张望,瞧着依然宾客满座,心中诧异万分。

    闻言,竹楹心头一惊,方才尽被那猪油渣的香味勾去了心神,险些忘了正事,她顶着沈之禾疑惑地目光从腰间取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递到沈之禾面前。

    “小娘子,外头来了位姓吴的郎君,指名道姓要你亲手为他做上一份吃食。”

    “姓吴的郎君?”沈之禾眸中划过疑惑,顺手接过竹楹递来的纸,只见上头写着鱼香肉丝,香煎豆腐以及青菜豆腐汤,倒是些寻常的菜,平日里点的人也极多,做起来也不费事。

    自打王二娘学会后,便一直都是由她做这些菜,反正有自己盯着,味道也差不了多少。倒是未曾有人特意叮嘱要自己亲手做这些菜,不过开食肆么,总会遇到些稀奇古怪的人,沈之禾无奈叹了口气,指着桌上剩下的几碟红糖糍粑与小酥肉,冲着灶房内几人开口。

    “估摸着我们还要些时候才能吃上午食,这两碟送与之安同陆郎君,剩下的你们几人分一分。”

    说罢,沈之禾取过一只瓷罐,里头装满了熬好的红糖液,舀了一勺淋在裹满黄豆粉的糍粑上,霎时间,褐色的糖浆在糍粑上滑落,那模样瞧着就十分诱人。

    她顺手捏起一块塞入口中,随即冲着几人挥了挥手,转身回了灶台前,除了鱼香肉丝,其余两个菜做起来倒是不费工夫,她手下动作飞快,不过片刻,案板上边堆了一堆粗细均匀的胡萝卜丝。

    “你二人先歇一会吧,我留在此处帮着小娘子打下手。”瞧着沈之禾忙得脚不沾地的模样,凌七亦是学着她的动作,捏起一块糍粑塞入口中,冲着王二娘与竹楹开口。

    闻言,二人也不再多言,只点头应是,一人端着两碟吃食推门而出。

    瞧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凌七飞快走到装着蔬菜的竹篓前,好在几人有先见之明,一早就将竹笋拨了皮,眼下只需切丝便可,他扫过四周,发觉并未瞧见木耳,毕竟自己才来了几日,对着灶房的布局还不甚熟悉,当下开口询问。

    “小娘子,那木耳在何处?”

    “在那柜子的第二层。”闻言,沈之禾头也不抬,高声应道。

    听得此言,凌七飞快走到柜子前,拉开柜子,果真在第二层瞧见那装着木耳的罐子,他掀开盖子抓了一把晒得干干的木耳,放入盆中,不消片刻,原本干瘪的木耳膨胀开来。

    “娘子,木耳泡着了,可还有其他要准备的?”凌七将木耳放置一旁,扭头望向正在切肉的沈之禾。

    闻言,沈之禾手下动作一顿,沉吟片刻,便冲着凌七道:“那便劳烦阿七,将青菜洗了,顺便帮我把那豆腐煎好。”

    虽说吴永要自己亲手做,但那豆腐煎熟,谁煎都是一样,到时候调料由自己撒便是了,他还能吃出豆腐是谁煎熟的不成,沈之禾心中暗自腹诽,这人真是矫情,吃个菜还要自己亲手所做,先前怎么没发觉这人这般麻烦。

    自那日雨后,自己已由好些日子未瞧见陆今屿,原本今日还想着问他些事儿,不如阿莹为何好些日子未来寻自己,又比如她从沈家带出的匣子,里头放了不少东西,其中一张纸似乎记载着不少人名与地名。

    她问过以往在外头走南闯北的扈娘子,她也不知,便想借此机会问一问陆今屿,看看能否从他那处打探些消息。

    不曾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想到此处,沈之禾心中愈发烦躁,手中动作越来越重,仿佛将手下的猪肉当成了吴永,以往要切一刻钟的猪肉,今日不过半刻钟,那肉丝便切好了。

    这厢油热肉丝下锅,那头吴永独树一帜地坐在铺子内,一手端着茶杯,送到唇边微抿了一口,好整以暇地透过扈娘子身后,竹制的窗框,随瞧不见沈之禾,但他也能猜出眼下她正在为着自己操劳,心里莫名升起一丝隐秘的快感。

    那陆今屿入了后院又如何,如今沈小娘子不还是在为自己做吃食。

    “哟,这不是小吴郎君么,今日怎得空来外头用膳?”

    第97章 牛肉炒面

    话音一落,一位年过不惑的男子手持一把折扇,从铺子外头踏入。

    吴永顺着动静抬眸望去,瞧着这人倒是有几分眼熟,他思索片刻,这才想起好像先前沈小娘子还在摆摊之际,自己见过此人,他似乎与沈小娘子相熟,吴永上下打量了这人一番,有些时日未见过此人。

    今日一见,倒是穿的人模狗样,好似在外头赚了不少银钱,他勾了勾唇角,指着身前那处空位冲那人笑着开口,“许久未见,陈叔瞧着倒是富贵了不少。”

    说罢,他伸长手臂勾起桌上的水壶,替陈敬倒了杯热茶。

    瞧着吴永上道的举动,陈敬满意极了,年前自己瞧着沈之禾同周家那几人关系不错,便打

    算借用自己与沈二郎的关系,托她在周二公子面前替自己说上几句好话。

    谁料那丫头竟说自己同周家几人不相熟,回绝了自己,无奈之下,自己只好离了红叶镇,往南边去,好在自己运气不差,途中遇见了贵人,这不赚了不少银钱,如今可算是衣锦还乡了。

    昨日才回了红叶镇,便听夫人提及,最近镇子上开了家食肆,那吃食的味道着实不错,这不自己便想着来尝尝,方才还在街道上,自己便瞧见了靠窗而坐的吴永。

    旁人或许还不晓得,他却瞧得一清二楚,这小吴郎君一早便瞧上了禾姐儿,眼下攀附不上周家,能攀附上吴家倒也不是不错的。

    当下黝黑的脸上堆满了笑意,“有幸得见小吴郎君,今日这顿便由我请了。”

    说罢,起身走至扈娘子跟前,带着玉扳指的手掌拍在桌上,财大气粗地冲着扈娘子道:“劳烦将食肆的招牌菜各来一份。”

    话音刚落,恰好沈之禾捧着托盘推门而入,两厢视线对上,陈敬满目震惊,全然不敢相信,先前还推着推车在路边摆摊的沈之禾,不过半年的功夫,竟在镇子上开了这么间生意火爆的食肆。

    他不敢置信地抬手揉了揉眼睛,正要开口问上一句,却见沈之禾端着托盘,直直掠过他朝吴永走去。

    早在沈之禾推门而出时,吴永侵略的目光便黏在她身上,沈之禾眉尖微蹙,强忍着不适,捧着托盘快步走到他跟前,“郎君您要的鱼香肉丝,香煎豆腐还有青菜豆腐汤好了,快趁热吃。”

    将吃食一一摆好,沈之禾收起托盘扭身便要往灶房去,毕竟眼下院子里头还有几张嗷嗷待哺的嘴。

    这一幕落在吴永眼中,他眸中立时划过一抹阴沉,心念一动,抬手勾住沈之禾的袖子,轻笑着开口,“劳烦娘子为我介绍一番这道菜为何叫鱼香肉丝。”

    原本着急往灶房去的沈之禾,被吴永一扯,踉跄一下,险些摔倒在地,再一听此人所言,心中怒意渐甚,显然这人是故意拖住自己,这鱼香肉丝的典故早在味仙居头一天推出,便说与食客听过。

    那日自己瞧得清楚,他分明就在铺子中,今日分明是故意寻自己的麻烦,沈之禾低头瞧着他拽着自己衣袖的手,嘴角扬起一抹虚伪的笑容,“郎君莫不是忘了,前些日子才讲过这鱼香肉丝的典故。”

    说着,她用力一扯,将自己的衣袖从他手中拽出,冲着他福了福身便要往灶房去,锅上还炖着肉,虽说阿七正看着,但总归有些不放心,哪知自己还未走出几步,又被站在身后的陈敬拦下。

    “你这丫头怎会如此,虽说你这丫头没了爹娘,但该懂得礼还是要懂,吴小郎君让你解释那道菜的由来,你便解释,哪来这般多理由。”陈敬做出一副长辈的姿态,诚然在他眼中,如今沈之禾无父无母,他与沈二郎又是旧识,自然是要替他好好管教一番子女。

    话音一落,他停着肚皮,满脸自得地倚靠在柜子上,等着沈之禾扭头去同吴永道歉。

    闻言,沈之禾眸色一沉,怒气渐甚,正要开口,却听身侧传来一声嗤笑。

    “你这人好生奇怪,眼下味仙居宾客满座,沈小娘子忙得脚不沾地,这小郎君不懂事纠缠沈小娘子,你……”说着,廖掌柜沉吟片刻,略带着讥讽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陈敬,直瞧得他一阵心虚。

    咽下口中的吃食,又再开口,“瞧着你也算是有些年级了,怎还这般拎不清。”

    话音才落,陈敬黢黑的脸颊涨得通红,廖掌柜他是认得的,得罪不起,转头恶狠狠地瞪了沈之禾一眼,抬脚就要往吴永身边走去,想着在这头丢了面,总要在另一处讨回来。

    眼下沈之禾有廖掌柜护着,那自己便只好去吴永跟前上些眼药,哪知自己才转过头去,便对上了吴永阴沉的目光,心中一凛,后背顿起一阵冷汗,再不敢往他跟前凑。

    灰溜溜地就要往味仙居外头去,去听得身后一阵清亮的少年声响起,“这位相公方才不是同扈娘子说,味仙居的招牌吃食各来一份么,怎的就要走了,莫不是打肿脸充胖子,付不起银钱?”

    此言一出,味仙居内的食客目光皆落在他身上,陈敬心中羞恼万分,垂着头余光扫过方才开口的少年,顿觉有几分眼熟,正是那日自己在沈之禾摊位上吃小笼包时,见过的那位周家的少年。

    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被沈之禾耍了,陈敬咬着后槽牙,望了眼站在柜子前的沈之禾,倒三角眼中划过狠厉,原来从初时她便没打算帮自己,想到此处,心中怒意渐甚,最终口不择言道:“禾姐儿,你可知你阿爹还要唤我一声兄长,你就任由这不知名的臭小子侮辱我?”

    听着此言,沈之禾掀起眼皮瞧了他一眼,心中好笑,果真无论何处都有这等倚老卖老之人,方才她还未瞧出此人是谁,线下听得他开口倒是记起这是何人了。

    如此,她便觉得先前为这人生气倒是有些傻,沈之禾抬头,神色如常望着门口的陈敬,蓦地露出一抹笑容,如枝头的芙蓉花盛开。

    一时间,陈敬看出了神,心道不怪吴小郎君看上她,如此姿容连他这年过不惑的都有些心神摇曳。

    望着他那副模样,沈之禾杏眸中划过轻蔑,曲指在桌上敲了敲,冲着扈娘子道:“劳烦扈娘子把味仙居的招牌都给那位爷记上,招呼好他。”

    闻言,陈敬面色骤变,方才自己是为了搭上吴小郎君,眼下面子里子都在他面前丢干净了,何必还要再浪费这银钱,脚下步子一转,如丧家之犬般匆匆从味仙居离开。

    一时间,食肆内看好戏的食客,立时哄堂大笑,落在还未走远的陈敬耳中,满腹怨恨,隐在人群中,恶狠狠地回头瞧了眼味仙居的牌匾,心道总有一日要将今日这一切加倍讨回。

    沈之禾瞧着他钻入人群消失不见的背影,冷哼一声,冲着坐在角落的陆离招了招手,扭头朝后院走去,心中暗道,且不说如今这身体的芯子一早便换了人,就冲着前头她姐弟二人被孙琴赶出家门,无人问津,她也瞧不上这陈敬。

    此人瞧着就是个小心眼的,今日自己得罪了他,往后总得防备着他使些阴招,沈之禾叹了口气,心中万分烦恼,原想着自打开了食肆后,便日子太平,还以为不会再有不长眼的人来找事。

    倒是自己乐观了些,眼前自己不仅得防着对面沈大郎一家使坏,还得防着陈敬,不过今日云姐儿让人递来了消息,她因认错态度极好,如今已被沈大郎从柴房放了出来。

    眼下就等着那孙县丞在对面酒楼宴请三位钦差了,可想而知,那日会是怎样热闹的场景,她倒是不担心云姐儿往后的日子如何,左右不过自家食肆再多一张吃饭的嘴,若是她觉着名声坏了不愿呆在红叶镇,她也能想法子把云姐儿送出去。

    心中思绪万千,沈之禾领着陆离往小院走去,她头也不抬就往灶房钻,落在身后的陆离,扫过四周一眼瞧见,站在屋檐下的陆今屿。

    他瞧了眼紧闭的灶房门,又望了眼自家表兄,陷入挣扎,毕竟从灶房飘出的味道实在太香了些,自打今日晨起用了一碗粥,吃过三个包子一个麻球,自己便再未吃过其他。

    虽说方才竹楹塞给自己一块梅花糕,但自己刚刚只顾盯着吴永,还未来得及吃,眼下正是饿的时候,迟疑了片刻,陆离觉着还是填饱肚子更要紧些,抬脚就要往灶房那头去。

    谁料自己还未有动作,一道咳嗽声从不远处传来,陆离一个激灵,循声望去,便见竹楹正冲着自己挤眉弄眼。

    不消片刻,方才还站在屋檐下的陆今屿,已站在自己身前,他抬头望了眼紧闭的灶房门,压低着嗓音问道:“方才沈小娘子在外头遇到了何事?”

    闻言,陆离收敛了心神,回忆着方才发生的一切,言简意赅地描述了一番,瞧着陆今屿沉下的脸色,他又添油加醋道:“方才那陈敬可说了,那姓吴的小子能瞧上沈小娘子,是她的福气,要她好好侍奉姓吴那小子呢。”

    此

    话一出,那可了不得了,陆今屿当下面色冰冷,嗤笑一声,“那匹夫算个什么东西,入夜后,让青锋去教训教训他。”

    屋外两人站在葡萄架子下,说着闲话。

    灶房内,沈之禾收拾好情绪,将熬好的猪油舀入陶罐中保存,待到整个陶罐装满,锅里还剩了不少透亮的猪油,她摸着下巴,思忖片刻,扭头恰好瞧见凌七先前切成丝的胡萝卜还剩了不少。

    她心念一动,想着剩下的猪油总不好浪费,正好用来炸个蔬菜丸子,在凌七疑惑的目光中,沈之禾步子飞快,从那阿婆送来的竹篓中取出一颗青萝卜。

    正打算捏着萝卜去洗,抬头一瞧,恰好瞧见沈之安一脸菜色地仰躺在藤椅中,手边的红糖糍粑早便吃得一干二净,眼下正仰着头,直勾勾地望着灶房,眸中甚至带着些许绿光。

    见此,沈之禾又扭头望向另一侧,除开眼下在前头帮衬着扈娘子的竹楹,闲不下来的王二娘,正在喂鸡,而方才跟着自己往后院来的陆离,眼下正趴在葡萄架子下的石桌上,眼巴巴地瞅着自己。

    方才与陈敬纠缠耽搁了些时间,眼下早便过了用膳的时间,她们几人日日如此,早便习惯了,而院子里头那几人,日日准时准点用餐,这个时辰,合盖饿了。

    原本还想炸个萝卜丝丸子,如今瞧着还得往后拖拖,总得先把外头那几位的肚子填饱了再说,收回视线,眸子一转落在身侧的凌七身上。

    “阿七,劳烦帮着把这萝卜洗了切成丝。”凌七的刀工是不错的,硬要说起来,整个味仙居,他的刀工应当是最好的,只瞧今日那薄如蝉翼的牛肉便可知。

    接过萝卜,凌七心中不解,方才瞧着沈之禾的动作,似是准备下面条,为何还要切萝卜丝,不过倒也没多问,只道了声好。

    那头沈之禾锅中水烧开,滚水下入面条,瞧着面条变了色,伸长了手臂将锅中的面条捞出,放入早就备好的凉水中,过了遍水,这样面条会劲道一些。

    将面条放入笊篱中沥水,她瞧了眼锅中还剩着不少的猪油,扭头取出一口双耳铁锅架在炉子上,用特制的长柄竹勺舀了一小勺猪油倒入锅中,片刻猪油的香味直冲鼻尖。

    沈之禾瞧着油热后,飞快打入几颗今早才从鸡窝中摸出的鸡蛋,炉火旺盛,不过片刻鸡蛋便从周围开始凝固,她手下动作飞快,将鸡蛋炒散,很快鸡蛋的香味在整个灶房中弥漫开来。

    甚至顺着半掩着的窗子飘向外头,勾得院子里头那几人肚子咕咕直叫,也难怪,如今那几人都饿着肚子,只要嗅着一点香味,便能将腹中的馋虫引诱出来。

    随着灶房内,沈之禾牛肉下锅,肉香四溢,陆离实在是忍不住了,飞快站起身子朝灶房的窗口走去,扒着窗子,只见随着沈之禾的动作,鸡蛋的香味混杂着牛肉的香味,勾得陆离不停地吞咽着口水。

    “小娘子,何时我们才能用膳?”

    “快了。”闻言,沈之禾头也不抬,抓起一旁的笊篱将面条倒入锅中。

    翻炒了几下,直到那面条均匀的裹满酱汁后,沈之禾又取过一早便炒好的肉末,一并浇在锅里,随着她的动作,肉末的香味完全被激发了出来,如一只小手似的,勾动着几人的味蕾。

    连带着正在切萝卜丝的凌七都忍不住放下手中的菜刀,伸着脖子望向沈之禾跟前的铁锅中,心中暗叹一声,这味道也实在太香了些,他当厨这么些年,先前也算是京中酒楼的主厨,还从未见过如此做法的面条,酱香十足。

    随着面条的出锅,陆离顿时有些迫不及待,也不待沈之禾开口,他便十分自觉地钻入灶房,端着那满满当当的一盆炒面便朝小院走去,甚至都来不及拿上碗筷。

    落在身后的沈之禾无奈一笑,从柜橱中取了几只碗筷,“阿七,先出去用吃饭吧。”

    两人一前一后朝葡萄架子下的石桌走去,沈之禾将碗筷放下,瞧了眼嗷嗷待哺的几人,一时没忍住,轻笑出声,“你们先吃着,我去前头瞧瞧还有多少食客。”

    “不如我去?小娘子今日忙了半日还未歇息。”瞧着沈之禾要走,凌七飞快抬手拦住。

    “无碍,你也忙了半日,好歹我先前还吃了些糍粑垫垫。”说罢,沈之禾也不待凌七开口便朝前头走去。

    说实在的,她主要是想瞧瞧那吴永是否还在,自打自己拒绝了他,吴永就像变了个似的,原先面对自己总是一副十分羞涩的模样,如今这人望向自己的目光总带着很强的侵略,令人十分厌恶,总觉得他在暗中谋划着一些对自己不利的事。

    第98章 小笼包

    心头记挂着事,沈之禾脚步匆匆,快步走至门前,推门而入,霎时人声鼎沸,目光穿过人群,远远瞧见依旧坐在窗边的吴永。

    大约是察觉了沈之禾的视线,吴永扭头望来,眉眼一弯,脸上露出一抹笑意,举起手中的茶杯冲着沈之禾扬了扬,略带些厚度的嘴唇微张。

    见此,沈之禾眉头皱起,艰难地辨认着他的唇形,片刻,肩膀一塌,实在是无法辨认,无奈叹了口气,从吃得酣畅淋漓的食客中间穿过。

    “小娘子,这火锅味道着实不错,可是往后每日都有?”路过王七桌前,他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抬头望向沈之禾。

    此言一出,牵动了周围食客的心神,诚然前些日子,因着对面酒楼新开张,他们这些食客或是图新鲜,或是贪图便宜,总归是去那酒楼吃了几顿,那厨子的手艺谈不上差,也谈不上好,大体是中规中矩的。

    若是真要对比,那厨子的手艺自然不及沈小娘子,何况如今这名唤火锅的新奇玩意儿一出,那酒楼哪还有半点竞争之力,不过他们倒是有些担心,这火锅莫不是同先前腊八那次的鸡排一般,今日过后,往后便再也没有了。

    对上王七殷切的目光,沈之禾心中暗叹一声,果真火锅这种吃食,无论是谁都逃不脱它的魅力,“郎君放心,往后每月十五铺子内都会有火锅。”

    闻言,王七同周边的食客霎时松了口气,虽说每月一次,相隔的时间有些久了,但总比先前腊八的鸡排,昙花一现来的要好。

    说到此处,自打沈小娘子开了这食肆后,便再未做过朝食生意,有些家中还算富裕的食客,买了些猪肉与精面,回忆着自己吃过的小笼包与馄饨,试图做上一些,奈何那味道着实怪异,甚至有些难以下咽。

    这不,瞧着沈之禾应了王七的声,王七身侧那桌坐了位夫人,一头乌发高高盘起,如云般的发髻中簪着一枝镶嵌着珍珠的发簪,她缓缓将手中的筷子放下,从袖中取过一方帕子,擦过嘴后,望向沈之禾,轻声询问,“小娘子往后可是都不做朝食生意了?”

    “对啊,自打小娘子这食肆开张以来,已有数月,您可再未卖过馄饨与小笼包。”那妇人话音才落,食客中立刻有人应和。

    有些食客原本还未想到,如今听得有人提及,霎时想起咬破小笼包那层薄薄的表皮,鲜甜的汤汁盈满口中的感觉,分明已吃得半饱,却又不自觉开始吞咽着口中,无他,实在是那小笼包味道鲜美。

    其实先前沈之禾小笼包风靡整个红叶镇时,也有不少卖朝食的铺子,瞧着她生意红火,买了不少馄饨与小笼包回去,馄饨倒是还好些,不过几日便能复刻出来,虽说味道差了些,倒也还算不错。

    只是这小笼包,且不说从沈之禾摊位上买来的蒸熟后,里头满是汤汁,就那薄薄的表皮,便难倒了他们,毕竟在他们的技艺中,包子的表皮应是发面,而这小笼包的表皮薄薄一层,宛如馄饨皮,却又比馄饨皮再要厚些。

    是以到如今还未有哪家铺子将这小笼包复刻出来。

    沈之禾转头望向那妇人,瞧着倒是有几分眼熟,她飞快思索一番,这才想起先前自己还在摆摊时,除了周家人与吴永,便是这妇人日日来摊位上买小笼包,自是熟客,她当即笑着解释,“如今味仙居做午食同暮食的生意,要准备的吃食实在多了些,倒是没多余的心力去做朝是生意了。”

    闻言,那妇人面色一垮,心中多少有些不喜,不止她,其他那些食客心中亦是,望着沈之禾的目光多少带了些不满,食客便是如此,哪怕午食与暮食

    做得再好吃,若是没有自己想要的,总归是不满意的。

    “不过若是娘子想吃那小笼包,大可头天晚上同我说上一嘴,第二日来取便是,价格还是同先前一样。”顿了片刻,沈之禾笑着开口。

    “当真?”闻言,那妇人心中欢喜,当即抬头望向沈之禾,眸中满是惊喜的笑意。

    “自然,诸位亦然,若是想吃那小笼包,头天一定要同我说。”沈之禾目光扫过众人,杏眸中满是笑意,若还是先前灶台上只有自己一人,倒是不敢答应的如此痛快,如今多了个凌七,自己倒是松泛了不少。

    凌七的手艺实在不错,听那人牙子说,先前他乃是京中有名酒楼的厨子,好似得罪了主家,最终落得发卖的地步,她瞧着阿七性子干活伶俐,性子也是极好,哪是能得罪人的主,想来里头有不少曲折。

    而他瞧着心中也藏了不少事,不过既他不想说,自己也不便多问,总归先前自己只是看重他的手艺罢了。

    “小娘子,那姓吴的郎君瞧了你许久。”拎着茶壶穿行在食客中的竹楹,对上吴永不耐的目光,心中虽十分不喜,但此人总归是付钱的食客,自然不好这般晾着人。

    当下脚步匆匆,飞快走到沈之禾身侧,凑到她耳边压低着嗓音开口。

    闻言,沈之禾扭头望向吴永,却见他手撑着下巴,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身前的碗碟一干二净,显然是特意坐在那处等自己的,她柳眉微蹙,拍了拍竹楹的肩膀,轻声道:“你同扈娘子先去小院吃些东西,这边由我看顾着。”

    说罢,她抬脚便朝吴永走去,落在身后的竹楹满心纠结,她如今饿得很,有心去小院吃些东西垫垫肚子,但又不放心将沈之禾一人留在此处,毕竟这食肆内的食客都吃的差不离了,陆续都在离开。

    估摸着要不了多久,味仙居内便再无多少人,竹楹咬了咬牙,快步走到柜子前,“扈娘子,时辰不早了你先去小院吃些东西,这边由我同小娘子便好。”

    这半日又是送之安去学堂,又是去集市寻那些娃娃,早便空了肚子的扈娘子,也不推脱,只瞧了眼不远处的沈之禾,轻声叮嘱了一番竹楹,便匆匆往后院赶去。

    “吴郎君找我有何事?”沈之禾站在桌前,顺着吴永的视线望向窗外,只见码头停靠着不少船只,力夫与商人混杂在一起,沿河边的街道上摆满了小摊,各色各样地叫卖声,顺着风穿过开着的窗子落入她耳中。

    “先前听闻小娘子接了周家的宴席。”闻言,吴永转过头来,漆黑的眸中带着笑意直直望着沈之禾,“眼下还有十日便是我祖母六十大寿,自是要大办,不过我那祖母信佛,茹素,如今还未寻到合适的厨子,我便想着问问小娘子。若是小娘子能将这宴席办好,酬劳自然是少不了的。”

    他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瞧着身前的少女,相处了这些时日,他也算是对沈之禾有几分了解,她如今是对自己有些厌烦,但送上门的银钱,她必然不会不赚。

    果然如他所料,不过片刻,沈之禾便点头应下,“自是老夫人六十大寿,自然是要好好操办,可是要全素宴?”

    “那倒不必,只要做上几道素食,哄我祖母高兴便可。”吴永摩挲着扳指笑着开口。

    说罢,他从腰间取出二两银子置于桌上,随即转身离去。

    他才走,廖掌柜便凑到沈之禾身前,眸中满是疑惑,“那郎君瞧着有几分眼熟,可是镇东吴家银号的公子?”

    闻言,沈之禾扭头望着廖掌柜,摇了摇头,虽说自己同吴永相识半年,但他的身份如何自己确实不知。

    廖掌柜瞧着她难得露出些许迷茫,心头万分纠结,倘若真是那家的公子,那一家子可不是什么好相与,不过好在若真是那家办寿宴,总归是要请自己与东家去的,到时候自己多看顾着丫头几分便好,不过半日,出不了什么大事。

    “丫头,今日多谢招待,我先行一步。”说罢,廖掌柜便匆匆离去,却不知自己的未尽之言,险些害了沈之禾,不过这都是后话。

    落在身后的沈之禾瞧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心中一阵恼怒,这人吊起自己的胃口,又不接着说,当真可恨,明日再来必要给他的吃食里头多加些盐。

    “小娘子,那姓吴的郎君找你何事?”方才竹楹离得远,铺子外头又是号子声阵阵,两人交谈的声音又小,倒是未听清。

    “他啊,请我上门做寿宴,喏,这便是定金。”沈之禾摊开手,露出手掌上的两枚碎银,说道。

    瞧着那碎银,竹楹心中莫名不安,大约是那姓吴的小子又寻到了与沈小娘子相处的机会,自己为公子忧心,待送走铺子内最后一位食客后,竹楹也不管桌上的狼藉。

    飞快走到门前,在沈之禾疑惑的目光中,一把将门带上,随即快步走回沈之禾身侧,“小娘子,我快饿坏了,我们快些去吃午食吧。”

    沈之禾抬头,只见竹楹面色惨白,连带着额头都爬上细密的汗珠,她心中一惊,抬手撑住竹楹的胳膊,扶着她便往院子去,“怎的突然便不舒服,可要寻个大夫来?”

    “小娘子莫急,我只是实在饿了。”竹楹虚弱一笑,在沈之禾瞧不见的地方,偷偷收回背在身后的手。

    才推开门,陆离一眼瞧见面色苍白的竹楹,心中一惊,刚要起身过来,便瞧见对着自己疯狂眨眼的竹楹,当即愣在原地,片刻才反应过来,这家伙估摸着是掐了自己的穴位,这才变得面色苍白,也不知她要作什么怪。

    直到两人行至陆今屿身侧,竹楹忽的身子一歪,整个人都压在沈之禾身上。

    一不留神,沈之禾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便要往地上扑去,惊得陆今屿抬手就要拉住她,落在身后的竹楹眼瞧着不好,赶忙手中一使力。

    沈之禾身子一转,恰好扑了陆今屿满怀,那一幕落在不远处的陆离眼中,他对着竹楹不由自主露出一抹佩服的神色。

    而坐在屋檐下的沈之安,霎时眼瞪得滚圆,翻身从椅子上滚落,抬脚就要朝沈之禾跑去,哪知自己才路过陆离身侧,便被他一把捞了起来,抱在怀中。

    陆今屿垂眸望着自己怀中的少女,发间淡淡的花香萦绕在自己鼻尖,他僵硬在原地不敢动弹,直到回过神来的沈之禾,涨红了脸,飞快从他怀中退出。

    “陆郎君实在……”

    “小娘子可有受伤?”大约是瞧出了沈之禾的窘迫,陆今屿温声道,瞧着她低垂着头,抬眸瞧了眼缩在角落的竹楹,垂落在身侧的指尖微微拢住。

    闻言,沈之禾回过神来,“我无碍。”

    直到坐下身子,端起一碗炒面,沈之禾咬着筷子,还在回忆着方才手下结实的触感,心中不由一阵悸动,先前倒是不知,这陆郎君的身材竟这般好,那肌肉着实不错。

    第99章 矛盾

    垂在碗边的手中,微微一拢,仿佛那结实柔韧的手感仍在掌心,沈之禾脸颊不自觉爬上一抹嫣红,埋首在碗中,借着面碗的遮挡,她自以为隐蔽地抬头望向陆今屿。

    目光顺着他俊俏的脸颊逐渐滑落,最终落在他胸口,方才自己的手掌便是按在那处,一时间,目光流连。

    渐渐地,沈之禾的目光便变了味,她想象着陆今屿衣物下结实的肌肉,竟不由自主露嘿嘿一笑,连带着口中的炒面也不香了。

    那灼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胸口,哪怕是个瞎子都会有所察觉,更何况,陆今屿这人自幼习武,自是耳聪目明,原本想着自己的容貌能得她青睐也是好事,谁料眼下她的目光竟落在了别处。

    陆今屿以手扶额,心中顿感无力,目光扫过四周。一眼瞧见捧着面碗缩在角落,却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竹楹,再往近初,除了瞧着自己面色不好的凌七便是垂着头不知在想何事的王二娘。

    而陆离怀中抱着不断挣扎着要下来的沈之安,也不知同他说了什

    么,便瞧见之安涨红的脸上满是惊喜。他正要出言提醒,便听得早她二人小院一步的扈娘子开口询问,“小娘子,方才那吴永寻你可是有麻烦事?”

    闻言,陆今屿顿时吞下已到嘴边的话,垂眸端起身前的热茶,吹了吹抿了一口,借着茶杯的遮挡,漆黑的眸子直直落在沈之禾身上。

    话音一落,沈之禾随意放下手中的筷子,正要开口,才抬头,便瞧见坐在自己身前的王二娘,面色骤变,握着筷子的手猛然紧缩,瞧着竟还在微微颤抖,显然心中藏着事。

    沈之禾顿了片刻,瞧着她似乎并无开口的意思,心中暗叹一声,随即身子往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他同我说,十日后乃他祖母六十大寿,寿宴需大办,邀我去做一场寿宴。”

    “娘子可应下了?”闻言,王二娘心中一紧,也顾不得其他,猛地抬头望向沈之禾。

    闻言,沈之禾心中起了一个荒诞的猜测,可那吴永自打自己开始摆摊,他便日日不落往铺子来,说实在的自己对他是心存感激的,沈之禾垂着眸,“自然是应下了,那小吴郎君今日给了二两银钱的定金,有钱为何不赚。”

    边说着,沈之禾抬眸观察着王二娘的神色,只见她咬着唇,面色挣扎,片刻之后飞快抬头扫过四周,压低着嗓音语速飞快,“不可去,前些日子我心中惦记着秦婆婆,便带了些糕点往秦府去,哪知自己才出了游鱼巷,便瞧见吴永同那孙县丞站在一处,身后跟着沈大郎同我阿弟。原本那日回来便想同小娘子讲,但……”

    王二娘苦笑一声,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竹楹身上,事到如今不如直说,她闭上眼睛,破罐子破摔道:“但那日我回来后,便瞧见家中多了两人,凌七我自是理解,毕竟我厨艺一般,又无甚天赋,小娘子一人忙不过来,自然是要再找个厨子,可为何又带了个丫头回来,您又待她极好,我心中便多少有些不开心,一时闹了情绪,未及时同小娘子说。而后又为着推出火锅一事,日日忙得脚不沾地,我便将此事忘了,今日扈娘子提起,我才回忆起来,此事是我之错,还请小娘子责罚。”

    “你,当真糊涂。”一向与王二娘关系极好的扈娘子,恨铁不成钢地瞧了她一眼,名义上虽说她们二人是沈之禾手下的仆从,但沈之禾待她二人极好,全然是将她们当做家人来看。

    眼下这人竟因拈酸吃醋,险些酿出祸事。自己有心替她求情,话都到嗓子眼了,对上沈之禾沉静的眸子,又咽了回去。

    而另一头缩在角落的竹楹,闻言,眸子瞪得滚圆,原说为何自己来了这几日,数次同她搭话,她都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还以为自己无意间得罪过她,原来症结在此。

    她放下手中的面碗,擦了把嘴,正要开口解释,却见沈之禾抬了抬手,竹楹只好闭嘴。

    沈之禾望着跟前低着头的王二娘,自打开了味仙居,便日日忙,想来自己也有许久未同她二人好好聊聊,罚自然是要罚的,毕竟不以规矩不成方圆,但如何罚自己还得好好思量一番。

    等了许久都未见沈之禾开口,王二娘心中焦急,方才说的时候坦然自若,如今这许久的沉默倒是让她万分心急,原先觉着自己同沈小娘子的1情分,罚些银钱也就罢了,如今这沉默了这般久,莫不是要将自己赶走。

    思及此,王二娘心一沉,鼻子一酸,眼眶便红了一圈,暗骂自己一声矫情,竟忘了自己这条命都是沈小娘子捡回来的,不过是添了个丫头,自己竟还仗着资历拿乔。

    随着时间的流逝,王二娘心越来越凉,而院子里头的其他几人,瞧着气氛紧张亦是一言不发,待到王二娘心如死灰之际,沈之禾总算开口了。

    “扈娘子劳烦你将行李搬至西侧的厢房,从今日起你便一人独住,让竹楹同二娘子一起住。”沈之禾打量的目光扫过几人,顿时心生一计。

    话音一落,一时间三人都愣在原地,片刻反应过来的王二娘,抬头眼中满是惊喜,小娘子的意思是不赶自己走了。

    “自然不会赶你走,带竹楹回来是我欠考虑了,未提前考虑你二人的情绪,不过眼下你对她有些偏见,自是因了解不深,往后你二人同住一处……”

    “王家阿姐,竹楹是我央求阿姐带回来的,她虽能吃了些,但确实十分能干。”被陆离抱在怀中的沈之安,瞧着王二娘通红的眸子,内疚万分,他悄摸望了眼陆今屿,低着头轻声道。

    “是我小心眼儿了。”王二娘垂头,确实沈之安所言,自打竹楹来后,连带着扈娘子也轻松了不少,每日夜里两人闲谈之际,她都对那丫头赞不绝口,自己便对她愈渐不满。

    竹楹来不及哀悼自己失去的单人厢房,便瞧见王二娘快步走到自己跟前,冲着她弯下腰,“此事是我不对,还请娘子原谅则个。”

    被惊了一跳的竹楹,求助地望向沈之禾,却见她噗嗤轻笑出声,王二娘便是这点好,知错能改,“好了,二娘子,你可有听到那几人在巷子口说了何事?”

    “离得远,倒是未听清,不过隐约听见我阿弟提及宴席一事。”闻言,王二娘转过身来,思索了片刻,开口。

    “宴席?难不成说的便是十日后的寿宴?”沈之禾摸着下巴沉吟道。

    “若是寿宴,我倒是听老师提起过,前几日他接了吴家的帖子,邀请他参加十日后家中老夫人的寿宴。”陆今屿瞧着沈之禾处理完家事,提及寿宴这才开口。

    “周老可有提及吴家的情况?”

    “自是有的,那吴家也不是什么好去处,那一家子靠放印子钱发家,你那大伯便借了吴家银号不少银钱。”陆今屿眸中满是担忧,如今寿宴她已然应下,自然是不能让她推了。

    左不过到了那日自己让竹楹跟在她身侧寸步不离,暗处再安些人手盯着,若吴永真敢在那日动手,自己必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原是如此,那先前沈大郎以我阿爹的名义借的银钱多半也是吴家银号的?”沈之禾柳眉蹙起,打定主意十日后要去吴家瞧瞧。

    想来那日人多,他们能耍的手段不过也就那些,自己到时小心着些,不落单估摸着也出不了何事。

    送走陆今屿二人,沈之禾这才想起因着吴永一事,自己竟忘了问问陆今屿为何周莹未曾出现,也罢,今日忘了问,明日再问便是。

    几人收拾完桌上的碗筷,沈之禾抱着装满银钱的箱子钻入卧房,瞧着跟在自己身后的沈之安一同回了卧房后,她反手将门锁上,姐弟二人盘膝坐于床上,皆是嘿嘿一笑。

    沈之禾打开柜子上的铜锁,自己已有些时日未算银钱,正好今日午后有些空闲之时,数一数这些日子到底赚了多少银钱,只听“哗啦”一声,成堆的铜钱中夹杂着少许碎银,一股脑倾泻在床单之上。

    一枚两枚用草绳串起,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沈之禾总算是将床上的银钱清点完毕,不过十日,自己便赚了近一百两,也就是这几日味仙居几乎每日都有十两银子进账。

    除开前几日因着对面酒楼开张,无甚生意,就单单今日午间这顿火锅自己便赚了近二十两,眼下仅仅是靠红叶镇与周边邻近的镇子便能如此,若是通过来自大邺各地的商人宣传,将味仙居的名声打出去,那自己必能赚得盆满钵满。

    她收拢着床铺上的银钱,从里头数出十枚铜板塞入沈之安的小荷包中,瞧着他欢喜的神色,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这是今日之安帮着数银钱的酬劳。”

    “多谢阿姐。”得了十枚铜板的沈之安如获至宝,抱着小荷包翻身从床上滚落,小跑着走到柜子前,踮着脚取下一个瓦罐,将荷包塞入瓦罐中,又将那瓦罐放回原处。

    转眼几日便过去,明日便是沈之禾往吴家去做寿宴的日子,这几日也不

    知为何陆今屿一次都未曾来过,自己也不知周莹究竟去了何处,如今食肆多了凌七,她倒是清闲了不少,如今正坐在铺子内,手撑着下巴,望着外头往来的行人。

    不由自主叹了口气,不想见那陆郎君时,他日日都来,如今想寻他问些事,他却不来了,正念叨着,忽然门口传来一阵清脆的铜铃声,沈之禾抬眸望去,巧了,来得正是自己心中所念之人。

    第100章 辣子鸡

    眼下正是暮春十时分,窗外阳光明媚,从窗外探入的那枝梨树上头结满了不少幼果,周莹便是这时从门外踏入食肆。

    她才踏入味仙居,目光到过四周,便脚步匆匆朝沈之禾身侧走去,“阿禾,今日怎有空在这前头坐着?”

    周莹有些时日未来了,自是不晓得味仙居又添了人口,尤其是多了位手艺不错的厨子,只以为王二娘总算是出师了,能一人独自掌勺,故而沈之禾才能得了些空闲,在这门口坐着。

    半晌都不见沈之禾回应,正从邻桌拖了张矮凳的周莹,扭头望去,只见她直勾勾地瞧着自己,暗道一声坏了,算算时间,自己已有半个月未来这味仙居,阿禾估摸着是生气了。

    望着沈之禾面无表情地瞧着自己,周莹心头一紧,忽而想起昨日陆离悄悄与自己说,如今陆今屿同阿禾关系着实不错,当下决定放弃自己对陆今屿的偏见,让他帮着自己说上几句好话。

    谁料自己才向他投去求助的目光,便见他头一偏,错开自己的视线,好整以暇地走至靠窗那处空位坐下,竟还心情极好地拨弄着从窗外探入的梨树枝。

    眼见着那家伙是不愿帮自己解释了,周莹只好硬着头皮对上沈之禾审视的目光,脸上露出一抹谄媚的笑意,原因无他,一则自己同她关系极好,离开了许久却未曾与她说,二则有句古话,得罪谁都不好得罪厨子。

    尤其是这等手艺非凡的厨子,若她一气之下再不愿给自己做吃食该如何是好。

    “阿禾,这些时日未来,实非我本意,不过是因着家中嫂嫂有事,阿娘便让我去宁湖府帮衬几日,如今事了,我这不回来了。”周莹当下放弃矮凳,飞快蹭到沈之禾身侧,轻声道。

    等了片刻,还不见沈之禾开口,周莹当即使出自己对阿娘的杀招,额头抵在沈之禾肩头,伸长了双臂环在她纤细的腰间,软着嗓音开口,“阿禾,你都不晓得,我在宁湖府那几日有多想念你,这不一回来便赶来味仙居瞧你。”

    闻言,沈之禾再撑不住笑了,原本就没怎么生气,不过是瞧着她一声不吭消失了这么些日子,毕竟这人算是自己在大邺的头一个好友,还以为她厌倦了自己,转念一想,这人脾性同竹楹差不离。

    皆是爱吃的性子,且不往外说,就这红叶镇,显然没有第二家味仙居,她总是要来的,如今听着她哄了自己几句,那一点气早便消了,沈之禾抬手将她磕在自己肩头的脑袋推开。

    “少说这些好听的来哄骗我,说吧,今日想吃些什么?”

    话音一落,周莹脸上立时露出一抹欢快的笑意,不顾沈之禾的阻拦,飞快将头埋在她脖颈之间,头一扭冲着陆今屿挑衅一笑,“阿禾,你是在待我太好了。”

    温热的吐息扑在沈之禾脖子上,她身子一颤,实在是有些不习惯与人靠的这般近,哪怕是女子亦是有些奇怪,她抬手将缠在自己身旁的周莹推开,轻声道:“好好坐着。”

    “小娘子,今日在下可否点上一份地锅鸡?”坐在窗口的陆今屿对上周莹的目光,垂落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

    大约是瞧出她面色不佳,而自己想要报复陆今屿方才不帮自己的目的也达成了,周莹顺着她的力道乖乖做好,心中暗道瞧着那臭小子的神情,难不成她不在的半月竟没半点进展,当真是无用。

    周莹在两人瞧不见的地方暗自翻了个白眼。

    “自是可以,你要吃些什么?”闻言,沈之禾心中有些惊异,往常皆是自己做什么他便吃什么,像今日这般主动提出要吃何物倒还是头一遭。

    被沈之禾推开的周莹,抬头望了眼半面墙上挂着的吃食,瞧着哪样都想吃,半晌都未决定下来,沉吟片刻,“你做的我都爱吃,随意就好。”

    闻言,沈之禾无奈扶额,这不就是后世人常用的“随便”,不过今日晨起郑叔送了两条鱼来,先前在周家自己便瞧出她极爱吃鱼,前些日子自己做的干煸鱼她是没吃上。

    原想着今日再做上一份干煸鱼,不巧的是,今日送来的鱼倒不是黑鱼,干煸估摸着味道不及黑鱼,倒适合做上一份水煮鱼,恰好周莹又爱吃辣,她想着抬脚就往灶房拐去。

    才拉开院子的门,便瞧见扈娘子脖颈间挂着襻膊,将袖子挽起,正埋头磨着黄豆,眼下额间已然泛起细密的汗珠。

    沈之禾立在门前瞧了面色通红的扈娘子,心道眼下天气越来越热,而食肆对豆腐的需求不小,总不能日日让扈娘子手磨,如今也算是赚了不少银钱,待明日吴家的寿宴做完,便去牛马行买上一头骡子。

    “扈娘子,且去歇歇,这些今日够用了。”她快步走至扈娘子身侧,瞧着装满一桶的豆浆,说道。

    话音一落,扈娘子抬头冲沈之禾一笑,“小娘子且去忙自己的,我不累。”

    闻言,沈之禾倒是不好再说什么,扭身往灶房去了,才推开门,带着辣味的菜香顺着门钻入沈之禾鼻中,只见她鼻子一动,便笑道:“阿七,可是在炒辣子鸡?”

    “正是。”还不待凌七开口,正帮着王二娘摘菜的竹楹猛地打了个喷嚏,嘟囔道:“究竟是何人爱吃这辣子鸡,光闻着这辣味,我便有些受不了。”

    对上竹楹眼泪汪汪的目光,沈之禾心中好笑,难道瞧见这爱吃的丫头露出这般模样,倒是同陆郎君一般是个不会吃辣的,那今日这水煮鱼她是没口福咯。

    “爱吃辣的,便好这口,你吃不了辣自然是闻不得这味道。”凌七手中动作不停,扫了眼脸颊通红的竹楹,无奈一笑,快步走至窗边,将半掩着的窗推开。

    不过片刻整个小院都弥漫着一股辣味,连带着正窝在鸡窝旁睡觉的阿黄都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沈小娘子,今日你这铺子在做何种吃食,怎的味道如此刺鼻?这味都传到我家铺子了,那味道呛得食客喷嚏不住,这不托我来问问。”一道熟悉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

    沈之禾站在窗边循声望去,原是隔壁卖羊肉汤的林娘子攀在墙头,一边打着喷嚏一边探头询问。

    “今日铺子来了位南边来的商人,点名要吃辣子鸡,这不我家阿七正炒着辣椒呢。”沈之禾冲着林娘子歉意一笑,也不知阿七从何处寻来的辣椒,这味道实在霸道了些,比往常自己熬火锅汤底还要浓烈。

    “原是如此。”得了回答的林娘子,也不再纠缠,便匆匆离开。

    望着林娘子消失不见,沈之禾无奈叹了口气,扭头望向凌七,便见他冲着自己腼腆一笑,“不是说好了今日小娘子歇息,吃食都由我来,怎的又来了灶房?”

    “这不前头来了两位祖宗,一位想吃地锅鸡,一位也不知想吃什么,我便想着坐上一顿水煮鱼,正好把我们几人的午食一同做了。”

    说罢,沈之禾快步走至养了两条鱼的木盆前,挑了条个头极大的鲢鱼,抬手掐着它的鱼鳃拎了起来,那鲢鱼尾巴一甩,溅了沈之禾满身水珠,她柳眉蹙起,用力将那鲢鱼往案板上一摔。

    “啪”的一声巨响,惊得灶房其余几人面面相觑,而那条被摔得七荤八素的鲢鱼,躺在案板上有气无力的滚动着身子。

    沈之禾瞧着那鲢鱼再无力挣扎,手起刀落,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她便将鲢鱼处理干净,她将洗干净的鲢鱼劈成两半,放在案板之上,随着她手中的菜刀,一片片薄若蝉翼的鱼肉出现在她手边。

    她的刀工,王二娘早已熟实,竹楹确实头一次瞧见,一时间看入了神,心道若是沈小娘子习武,多

    半是用剑的高手,不过如此,估摸着公子更难与小娘子有何进展了。

    她心中所想,沈之禾自是不知,她将片好的鱼片放入碗中,加入调料腌制片刻,扭身将剁好的鸡肉加入调料炒香,因陆今屿吃不得辣,故而这地锅鸡中只放了一小截干辣椒提味。

    直到沈之禾将装着地锅鸡的双耳铁锅放在炉子上炖着,那头腌制的鱼片也到时辰了,冷锅倒油,油热后加入调料爆香,因着加了些许胡椒,霎时整个灶房弥漫着麻辣的味道。

    沈之禾几人还好些,唯独竹楹面色通红,不停地打着喷嚏,圆润的眸中满是泪水,见此王二娘抿唇一笑,飞快将她拽起,推出灶房,“眼下铺子没人,你且去前头看着,若是有食客来,你便将菜单传来。”

    心知王二娘是瞧着自己实在难受,才让自己往前头去,当即冲着她感激一笑,逃也似的往前头铺子去了。

    而灶房中的沈之禾将煮好的鱼片捞起,摆放在一早便炒熟的配菜上,只见红彤彤的鱼片躺在碧绿的蔬菜上,瞧着就十分诱人,原以为水煮鱼到此便做好了。

    哪知沈之禾又在鱼片上撒了些许葱段、蒜末与白芝麻,随后浇上一勺滚油,只听“滋啦”一声,顿时香味扑鼻。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沈之禾总算是将今日的午食做好,统共六个菜,除开陆今屿点的地锅鸡,便是水煮鱼,油焖虾,木须肉,酿豆腐以及一盘清炒菜心。

    如今正是午时,眼下味仙居内坐满食客,瞧着凌七一人似乎都有些忙不过来,沈之禾将做好的吃食摆在托盘中,放于窗台之上,轻拽红绳。

    片刻,竹楹便站在另一侧,望着眼前的吃食,心中了然,“娘子这可是给陆郎君的?”